在再一次摔倒以前你能结束最后一次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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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说过一回谎话,以后无论再说几遍,同样的话也不会再被人相信为事实。
换个角度说,已经说过了一遍的谎话,怎样才能让人相信这是真的?
「我爱你。」
「是这样吗?」罗洁诚露齿笑了,从床的另一端转过脸来,却没有说「我也是」三个字。
「你不相信吗?」张颂奇有点紧张的爬起来,灯光从后照来,他的脸色却有点发黑。似乎这舒述出去的感情,是多么需要确认的事。
「你今天好像有点奇怪。」罗洁诚还是笑了,就这样伸手把他拉下来,软软的堕进被子里,然后什么话都不说。
他只是极力想把一切维持在「平常」的表象下。
「我很奇怪吗?」比起这些张颂奇更急切的想要知道答案,他把目光投射到罗洁诚的瞳孔里,却再也见不到过往那种回避的感觉。「你怎么会这样说?」
「你一向都是个奇怪的人。」罗洁诚嘻嘻的笑着说,似乎半点也感觉不到对方的焦急和困惑。
还好房间有点暗了,眼睛里单看得到暧昧的线条,他亦大可以为自己的行为寻求合理的借口。罗洁诚把被子一牵,似乎连心都覆盖过一层柔软,尚能够慈祥地,向另一头无助的人拖舍一点多余的安慰:「不过你不都是活得好好的吗?」
「那你觉得我好吗?」像一件货物乞求主顾的青垂,张颂奇越说越可悲的,似乎是失却了所有过往的骄傲和信心,只渴求一个支撑。
然而慈悲是有限度的,亦不是能对每一个人都同等施予。罗洁诚什么话都没说,以一贯暧昧的态度,轻轻把张颂奇拉近到唇边上来。
Zuo爱已经变成了惯常的往例,然后在肌肤相接的期间,再一次以肉体的交接防止了心灵的接近,或许他们从来都没靠近过,单纯地只是出于一方的执着或偶然,才能有屯积在一起的机会,或许时候到了便会再度分开。
只是这一次,张颂奇想要用尽一切人为的力量去干扰事情的进行,然而他所不知道的是,使这一切破坏的,恰恰亦是人为的力量。
他一直卖力地作出任何可能促进关系的言语或行为,然而很多时候都只能与一个微笑或是轻巧的吻等值。似乎张颂奇所说的话,都如肥皂剧里的角色一样,认真而又不失却可笑的本质。
或许他还是没有给予罗洁诚想要的东西,所以才会一直原地踏步,若是弄得再糟糕一点的话,他还能得到一个结果,只是一直这样不上不下地,以仅有的希望充作维持生命的点滴。
「你今天过得怎么样?」就在罗洁诚套上围裙的时候,张颂奇若无其事的说。
「还不错吧。」这时罗洁诚弯腰去找柜子下的一樽油,烧红了的锅沾了水沙啦沙啦的作响,与他所说的话相反的是,张颂奇脸上憔悴的神色。
其实只要不执着的话,人人都能够好好过活的。
罗洁诚一边哼着歌一边敲破了第一个蛋,透明的蛋白溅了一点到锅边上去,马上就温热烘出嫩白的颜色。他似乎会得很好,然后一直这样下去,像房间里任一个摆设,时间到了就愉快地活动机器的关节。
不断的告诉自己,这便要满足了。
「改天,去看看你的父母好吗?」然而他却急于去改变一切。
一瞬间就连灼熟鸡蛋的声音都不能听到。
等到罗洁诚再若无其事地把烧焦的蛋给铲起,扔到垃圾箱里面去的时,已经是好久好久以后的事。
「干吗要提这个呢?你看,我都把东西弄糟了。」罗洁诚笑着说着,又想要把一切给平淡地过渡。
然而他的对手却是个死心眼的,一时没明白到他的意思,一张嘴便急着要把话都吐出来:「我是不想我们一直都这样不清不楚……」
「你给我闭嘴﹗」
就连阁置在旁边的餐具亦同震动起来。
张颂奇果然不作声了。
然后所有存在的一切都显得多余。
「哈哈,都说我做饭的时候别给我说话嘛,你看,我都把东西弄糟了。」罗洁诚总能有让自己忙碌的理由,似乎只要把视线一偏,就能把刚才的话都给忽略过去。
其实张颂奇也明白,只有沉默才能与平和等值。
他只是头脑发热了,才会说出刚才那种话。
明明只要结果合宜就好。
这是才是最合算的决定。
——「你根本就什么都不能做。」
然而单单是为着这一句话,他便仍旧像个孩子一样,想要用尽一切的努力去把那绝对的权威推翻。
他就是这么样的一个孩子。
第059章
59
本来是这么小的伤口,针刺般的,那痛却蔓延全身。
就因为他还是个孩子,所以才会使事情恶化至此。
张颂奇并不了解,已经愈合的东西,不管是变成了多么难看的形状,也已经是不可以再重新被塑造的事情。过去就在这个时刻发挥意义,碎裂的、残破的、发黄的各种印迹,己经改变了本来的某个部份,并被视为风味且与之并存。
他就是不了解这些,才硬要发凸起的磨平,陷下去的填补,漂白然后冲洗,想要把当初的场景重新呈现。
那是不可能的,亦是不被允许的。
「罗先生。」
终于再一次他如此称呼对方。
张颂奇的如意算盘是,把罗洁诚回复到当初他看见他时的那个模样。
「诶?」
罗洁诚却像难以适应的,把混身的寒毛都倒竖起来。
这都是出于张颂奇的无知,罗洁诚若是能变回当初的模样,是因为在很久以前的那一天,罗洁诚并没有遇见过张颂奇。
若是时光可以倒流……
那只是幼稚的痴心妄想。
并没有阻止亦无发显露出不悦的神情,罗洁诚只是由手指头起都不由自主的颤抖,越是面对温柔他越是变得徨死不安,最终在张颂奇开口以前就逃掉了,那种出乎意料地灵验的预感。
「你在看些什么呢?」某一次张颂奇出其不意的,就在罗洁诚身后出现。
「啊……」再一次地,他惊动了罗洁诚。「没什么……我只是在看花。」
「花又有什么好看的呢?」张颂奇不明所以的把目光投向身前的花瓶,那花瓶是黄的,漆上了几丝蓝的线条,一根绿的茎就在花瓶中心高耸而上,连接着洁白的花瓣,然后那发白的颜色又顺畅的在尖端凝结。
罗洁诚正用手指碰着低垂的瓣叶,莫名奇妙地,就像逃脱不了的猎物一样,在目光中流露了悲伤:「花太美了,我害怕那是假的。」
然后他似乎又为着自己的多虑而微笑,一边缓缓地,把脸靠向了张颂奇:「你说,不都是这样的吗?」
「太过美丽的东西都会让人怀疑他们是虚假的。」张颂奇小心的在他耳边答应着。
是的,在开始时以固有的认知否定一切,这样才能妥善地保全自己的心,在以后就不会再有失望或是难过的感情,因为从发生前便知道这些都是虚假的事。
因为是假的,所以不会凋谢;因为是假的,所以才不会悲伤。
不过上述的这些都应该与他们无关,他们是这样幸褔的,他们是会达到幸褔的。
只是张颂奇不由得把自己的手越收越紧,就像所有抓不住时间的人一样,妄想能把光束都握在手中。他不是不明白,他不是不知道,他只是……他只是……
「我爱你,我爱你,只有这些都是真的……」不知怎的在这样的午间,张颂奇总急于要把一切说过明白。
「我怎么会不知道呢?」在这样的紧抱中罗洁诚还是能轻巧的转过身来,就这样举手抚上张颂奇瘦削的脸,一边斜下来一边皱起眉头。「只是你怎么不像以往一般?」
「我现在和过去都是一样的﹗」也就是在这样的下午,他总急于要把一切澄清。
听着,罗洁诚笑了笑:「哎呀,那可真是糟糕。」
张颂奇总无法从对方的说话又或是表情里头寻找到一点讯息,高兴又是不高兴?伤心抑或是愉快?他就是靠得最近亦无法得知,俯首把耳朵贴到对方胸口上去,就连那心跳声也是空荡荡的,像是出于偶然才会在陋室中回荡的巨响,根本什么东西都没有,除了那使人心惊的部份。
他抬起头来看罗洁诚,让那抚摸着头发的手渐渐滑到脖子以后,就在那一瞬间粗糙的手指绷紧了一下,其间的僵持似是费尽了毕生的努力才勉强不使屈曲的关节再内折。张颂奇一直注视着罗洁诚的眼睛,淹盖的东西就像水中化开的墨,到最后分辨不清水本来的颜色。
如果可以的话,他想他在这刻便会死掉。
然而罗洁诚却松开了手。
「你不要再想什么奇怪的事了。」在言语间他下了最后一个煞车,只要愿意的话一切都能够挽回,就像所有人所说那样有一个幸褔快乐的结局。
多么甜美的诱惑。
「你什么都不要想了。」害怕会被忘记,才一再叮咛。
「嗯。」张颂奇一边答应着,一边亲吻着对方的手。
然而自那一天起,罗洁诚便再也没有回到家里去过。
第060章
60
没有认识他以前,其实他也在活着。
夸张的说已经有十多年,其实不过只有几个月的时间真正共处。
如此还要说没有对方就不行了吗?
怎样也会被旁人责骂为懦弱。
然而在那个时候,这才是张颂奇最真实的心情。
「罗洁诚﹗」他不顾一切的在大街上呼喊。
只把那个人当作如以往般凭空消失了,可以吗?
这并不是谁缺了谁就不能存活的世界。
「罗洁诚﹗」然而他只得回怪异的目光和空荡的回声,一如过去的经验与教训告诉他那般,罗洁诚并不存在于他生命中的任何角落。
可张颂奇却在这边一头热的,拚命思考着所有罗洁诚会去到的地方。
或许有人是说得对的,再缺乏观察力的人也要到危急关头,才会惊觉自己对于世界一无所知。诚然这并不是张颂奇的错,远离出生的地方太久,单纯只凭着一种怀念的心情在城市中游荡,难怪会找不到过去熟悉的事,难免会找不到过去熟悉的人。
一个人也只是一个人而已,除了私家侦探,他可没有别个能依靠的人。手机中空号的讯息长长响起,张颂奇还以为自己经已抓得够紧,岂料那不过是罗洁诚可以随便舍弃的信息。
罗洁诚变了,以往他才不会这样,罗洁诚又没有变,过去他亦曾经这样。
总是能干脆地把一切掉开。
张颂奇知道罗洁诚不过是在逃跑而已,然而身为他所舍弃掉的部份,仍旧不免发出被遗弃的哀鸣。似乎这所有的一切都是那般不由自主,在谁也不想的瞬间,就干脆的甩脱了。
在大街的中心张颂奇突然像想起什么,推挤着人群奔跑回去,与街道上风驰雷掣的汽车竞赛,任性的只随自己的心意在都市中流动。这时风吹得冷了,可也不怪责什么,只是缓和的把严寒分送,冰结着张颂奇的心,好似他不至于失血而死。
「罗洁诚……罗洁诚……」他把那个辛苦经营的家给催毁了,在一团脏乱中坐在房间的中心翻着所有留有笔迹的书册,似乎只字词组都是无比重要的,以擦破指头的劲度一页一页的翻着。
缓缓的这纯化为一种执念,就像十四岁那时,愿意用个汤匙刮隧道回到罗洁诚身边一样,那种毫无建设性的付出。
「罗……罗洁诚……」偶然在清醒的瞬间他发现自己正在默念这几个字,然后随着意识逐渐加深的,回忆起当初的每一时每一分。
他想起罗洁诚总是一脸抑郁的看着流动的水,他想起在许多次回头以后,看见罗洁诚有许多欲说未说的话,他想起在那个时候,就是他让对方等待时,那双眼睛中的苦涩和无奈。
他确实伤害过他,而这一切亦已经够了。
他本来就不需要承认也不必受人谴责,然而这刻他却愿意坦白让所有人都知道,归根究底那本来就是无需旁人插手的话题,尽管如此他还是希望别人能够理解。
不管怎么说,他是需要他的。
于是就在罗洁诚消失的二十四个小时后张颂奇硬招了一辆出租车,每一寸每一寸地接近那个不需要言语的目的地。或许这样还有人说是发傻,根本就不能抹杀掉一切,怎能会有幸褔?
然而这是教训也是提醒,以后他必须每时每刻让对方知道自己的真心。
「快一点,好吗?」张颂奇向前方无辜的司机斥喝而去,还期望能下车帮助那四个轮子的转动,好使自己能快一点到达目的地。
那秃了半边头的司机倒还是人气定神闲的,以一副见惯大风大浪的嘴脸,缓缓的向身后人说道:「怎么了,不快点会死人吗?我看你身体倒是挺健康的。」
「才不……」而张颂奇却没有一分剩余的气力与他争辩。
「该不会是老婆要生了吧?还是那份合约到期了要赶签?啊啊……该不会是去气跑了女朋友赶着去追回她吧?」那个司机满有兴致的还在猜测,以他见惯的各种可能性套入当下的状况。
张颂奇只是低沉下眉头压成一线,收回了那焦躁地拍着前座的手,一边发出低沉的声音:「不,是男朋友。」
「哦,是男朋友啊?」那个司机似乎扫视过倒后镜一眼,然后又若无其时地把手按上波棍。「那可真是辛苦了。」
然后车速就在无言之间飙升,他已经付出他的最大努力,而他也是。冲过了弯道又扭入了直道,此刻风景亦不过是拼贴的图样,只是这个故事结束时的布景。在下车的时候司机把张颂奇掏出的钱给推回,就当作是他第一次载到追男朋友的,一丁点的祝褔。
从这里开始一切就如童话般神奇,有一股不实的迷雾浓罩了四周,他茫然的踏上去,然后就陷入这一个事先安排好的结局里头。张颂奇一路走着,似乎没有办法相信这全是真实,又或者希望这都是个梦才比较合乎实情。
一切就像很多年前他所期望的那样,吹着向南的风,水流冲冲在脚下飘过,在树影的摆弄下,罗洁诚就靠在栏杆那头,等待他带回那经已凉了十几年的餐点。
「原来你就在那里。」他正要放心的任由呼吸平缓,突然那个影子就迅速的把半边身投向那不息的流动之中——
在这刻他只能祈祷、渴望、咀咒,时间能在此间停留,让他能够小心的从一个指头起,重重的把对方抓紧。
最后张颂奇也赶及极为难看地,抱住了对方的腿跪坐在地面上。
「……你为什么要这样呢?」不是埋怨也不是哭求,他只能毫无办法地,把脸埋在对方的膝盖上诉说。
罗洁诚的两只手仍捉紧在栏杆上,尽可能的往外撑直双臂,平静的话平淡地说出口,似乎就是发生了也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似乎一切都只是张颂奇自己大惊小怪:「这都是假的,不是吗?」
张颂奇把头抬起来,他当然不明白他正在想的什么。
「我等你等了好久了。」那声音彷佛代替眼睛在注视着张颂奇,而罗洁诚的目光却徐徐投向彼方。
「是吗?」张颂奇本来想要道歉。
「我想,只要你一来,我便从这边跳下去。」这时罗洁诚终于把头转过来,带着慈祥的凝视,投向他脚下苦苦求助的苍生。「这样你就可以告诉自己,那个时候我所以不来,是因为我已经落入水中去了……」
「我才不要这样﹗」张颂奇一边这样说一边上攀着,只有把整个都收入身体里头才感到安心,越是不能够这样便越是不安。
这时他看到了在身前流过的水,湍急的,一下子就能够把所有的东西都吞没。
对方倒在他耳边轻轻笑了:「可这不都是你一直想要的吗?」
作为当日背叛你的代价。
作出选择。
「才不是这样﹗」他生气地怒吼,猛然又抽起对方的肩膀好使他面对自己,可在张颂奇眼前的只是一张困惑的脸,那种因着不知所措,而变得平板的扭曲。
「哦,那应该怎么办才好?我已经累了,什么都办不到了……」然后罗洁诚突然就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