播音员忽然念起台风将至的新闻。
外面的风立刻就大了许多,吹得窗户呜呜直响。
凌尘仔细听了听,得知台风明天才到,心安了不少。想着明天学校很可能不开门,正好可以跟小雪好好谈谈,甚至还有些高兴起来。小雪本来就喜欢台风。明天一早该叫萧森去买些哈根达斯才行。这孩子也实在够古怪的了。以前兄妹相称时可能还比较容易忍受,成了恋人之后再变本加厉下去,刘鑫就是有比一般人多很多的耐性,只怕也忍受不了多久。怎样才能说服小雪收敛一些呢?
正这么东西南北地想着,门外轻巧的钥匙声,一下子就把沙发上的凌尘给震直了。
萧雪静手静脚地打开门,见客厅里灯光一片,知道不可能瞒过妈妈,倒也坦然了些,悄悄叹了口气,推门走进客厅。
不待萧雪站定,凌尘就忍不住问道:“你去哪儿了?”
萧雪顿了顿,看看凌尘,又看看电视,尽量用若无其事的语气答道:“没去哪儿。一个人在街上走了走。”
“真的?你爸爸和刘鑫可都知道了。就算你骗得了我,也骗不了他们两个。”
这下麻烦了。老爷子又不知道要怎么惩罚自己了。萧雪这么想着,语气不由就有些急。“你……你干嘛要告诉爸爸?”
“深更半夜的,你一句话不说就突然不见了,难道还要我帮忙瞒着他不成?我是你的妈妈,不是你的帮凶。”凌尘声音尖利地说完,猛然发觉自己的态度有些过火,却又一时想不到该如何弥补,越发感到后悔和歉疚。自己这是怎么了?明明该庆幸该高兴该好好安慰她的,怎么还发起火来?
妈妈什么时候也变成了这样?萧雪咬着牙,定了定,转身就往楼梯口走,走到一半,忽然回头道:“这话是你说的?那就拜托以后别再想方设法套我的心事。我再也不会对你说什么了。省得一不小心,你又成了我的帮凶。”
凌尘这才注意到萧雪煞白的脸色和浮软的脚步,心立刻就软了,连忙跟上几步,柔声温言道:“小雪,对不起。妈妈是等得急了,不是存心要骂你。”
萧雪楞了楞,知道假如自己停下来,势必要在妈妈怀里痛哭失声,彻夜难止,只得继续用冷酷掩盖着悲伤,硬着声音道:“用不着道歉。我又没说你骂我了。”说完,便抓住扶手,准备上楼。不料,萧森就正笑意盈盈地站在上面,双手插在睡衣口袋里,似乎转眼就会掏出某种异常手段来对付她。
萧雪努力站稳脚步,平了平呼吸,盯着爸爸。
这丫头还真敢跟我硬扛吗?不愧是萧家的种。萧森这么想着,随即也在脸上堆出冰冷的神情,和萧雪对峙了一阵儿,见她身躯隐隐有些不稳,便又笑了笑,道:“很晚了,快回房睡觉去吧。”
萧雪和凌尘都吃了一惊。萧雪回头看看妈妈,又回头看看爸爸,半天,才终于低了头,冲回自己的房间,关门上锁。
萧森得意地对着楼下的凌尘笑笑,转身走回睡房。
他是心情太好懒得生气,还是刻意安抚小雪借以讨好刘鑫?也许两者都有吧。凌尘苦笑着摇摇头,走回客厅,站了一会儿,很快就找到一个理由,让自己拿起电话,拨通刘鑫。
知道小雪已经回家了,刘鑫很想表现出些高兴的样子,却怎么也酝酿不好情绪,只得淡淡地问道:“她怎么样?没出事吧?”
“没有。只不过,心情好象很糟。”凌尘担心地答道,并没有注意刘鑫的态度。
她一定是看见自己跟徐晖了,刘鑫想。当徐晖在楼下叫住他的时候,他四下里扫视了很久,也没能发现什么可疑的影子,但他却相信小雪就在附近,在某片黑暗里,冷冷地盯着他,象是在看一个猎物。他讨厌这种感觉,尤其讨厌被一个女人这么悄悄地盯着。所以,他虽然没敢邀请徐晖到自己家里暂住,却也在甄琰走后不久,迅速放弃了继续寻找小雪的打算,上楼去了。
是否女人从来都不懂得“信任”这两个字,连小雪这样的少女也不能例外?是否因为她们说谎太多,才总是不由自主地要怀疑别人的真话?是否纯洁和成熟,真的不可能在一个女人身上同时出现?自己异想天开的“培育”计划,是否终究不过是一种幻想?……刘鑫越想越觉失望,忍不住苦笑道:“不要紧的吧?过两天大概就没事了。”
凌尘这才感觉到刘鑫的淡漠,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这些天来,她始终都在全心全意地祝福并鼓励着他和小雪,但每次看到他们有了什么新的进展,却还是不免会有些哀伤。她无法控制这些哀伤,更无法消灭这些哀伤,只能任它们一丝丝缠在心头,一点点变成硬块。也许,要不了多久,它们就将变成肿瘤,变成病毒,彻底吞噬她的灵魂,甚至她的生命。而她唯一的希望,是刘鑫和小雪能尽快确定关系,最好还能把小雪带走,带去美国,带到她眼不见心不烦的地方。
但那至少是明年高考结束之后的事情了。假如他们的关系时好时坏,自己的日子可绝对不会好过。想到这里,凌尘轻声问道:“刘鑫,你是不是觉得小雪太任性了?”
意识到不该让凌尘多心,刘鑫连忙强笑着答道:“还好,还承受得了。呵呵……”
“她到底还是个孩子,请你多体谅。”凌尘这么说着,忽然又觉得不妥。“其实很多事情她心里都明白,只不过脑筋一时转不过来而已。等她平静了,你再仔细解释一下,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是,我知道,您放心好了,我一定会尽最大努力好好待她的。”
被刘鑫一句话说死,凌尘没办法再罗嗦什么,顿了顿,转而问道:“对了,还有件事——萧森刚才回来说你已经答应他得到那个职位了,是真的吗?”
刘鑫立刻胸有成竹地答道:“我一时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拒绝他。不过我已经想到了别的办法,您别担心。”
连续两个“您”字让凌尘又是安慰,又是哀伤,匆匆说了句:“谢谢,晚安。”便放下电话,快步走回自己的房间。
毕竟还是青春少女的魅力大些。这样也好,自己总算不用再面对刘鑫刻意的诱惑了。这些天的努力终归还是有了些成效。但愿自己也能尽快恢复肉体和精神上的平静吧。那将会是怎样的一种死寂呢?当垂死的挣扎终于落空,一切是否都已经不再有意义?凌尘躺在床上胡乱地想着,很久都无法入睡。
窗外的风还在不停加速。
天色漆黑。下面的光似乎也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力量,既冲不上来,也冲不开去。
远处什么也没有。没有山,没有海,没有楼宇,没有人烟。
而罗汉那张许多年后依然淫亵非常的笑脸,忽然就从暗淡的光影里飘了出来,天罗地网般地罩住了她,象是永远都不会放她逃脱。而徐东不在。而刘鑫不在。萧森当然更不可能在。甚至他根本就和罗汉在一起。
凌尘猛地睁开眼睛。
窗外一片黑灰。雨意正浓,却还没下。
远处,依然,什么也没有。
假如不看旁边的闹钟,绝对不会知道现在已经是上午十点。
也许只有罗汉才是最真实的。他决定了她的一生。
刘鑫会不会真的替自己报仇呢?凌尘慢慢坐起身,凝神注视着窗外黑灰一片的天空。报了仇又能如何?自己残破得近乎腐烂的一生仍然还是无法挽回,甚至也无法修补。所有那些曾经梦想的未来,所有那些曾经期盼的幸福,也永远不会回到自己面前,让自己重新找到前行的方向。唯一的好处,不过就是死了还算能瞑目而已。
一阵轻巧的敲门声,拦腰打在凌尘沉重的叹息上。叹息却不肯断,而是象浸了水的毛巾一样,尾巴甩了几甩,才慢慢消失在粘滞的空气中。
门外传来萧雪遥远的声音。“妈!你起来没有?”
凌尘深吸了口气,定定神,答道:“起来了起来了。你今天不用上课吗?”
“今天台风,全校停课。”萧雪略略提高了一点嗓门。昨晚的冲突,让她一时弄不清楚是否还可以继续在凌尘面前肆意娇纵,语气居然就柔和了很多。“哈根达斯没有了,你帮我叫爸爸去买好吗?”
感觉小雪似乎并没太坚持昨天说的那几句气话,凌尘不由就有些高兴。“你自己怎么不去?呵呵……”
“我……”看见凌尘拉开门,脸上挂着揶揄的微笑,萧雪连忙低了头。“我怕他不肯。”
凌尘立刻明白了怎么回事,笑着安慰道:“不会的。昨天他应该没怎么生气。”
“是吗?”萧雪怀疑地看看凌尘,想起萧森站在楼上的古怪模样,心中余悸仍难以消除。“万一他忽然又生气了呢?”
她毕竟还是个孩子,凌尘欣慰地想,忍不住又揶揄道:“不可能。你爸爸现在正巴不得把你供起来呢。”
萧雪心中一动,忙问:“为什么?”
凌尘滞了滞,觉得由自己告诉小雪总比其他人要好些,便重新温和了语气,答道:“他不是想当那家上市公司的法律顾问吗?假如没有你这层关系,刘鑫只怕不会给他机会。”
“又是他。”见妈妈提起刘鑫,萧雪立刻气不打一处来。“你叫爸爸死了这条心吧。我已经跟刘鑫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真的?你师哥那样的男人,可不喜欢女朋友总耍小孩子脾气。”
“谁耍小孩子脾气了?谁是他女朋友了?哼!我以后绝对不会再跟他说一句话,一个字。”萧雪越说越生气,咬牙切齿地,象是要把这些话嚼得粉碎一般。
意识到现在并非解劝的最好时机,凌尘便只理解地笑笑,道:“好好,我叫你爸买哈根达斯去。”说完就走去楼梯口,高叫了一声,“老萧?”
还不到一分钟,萧森居然已经衣冠整齐地走了出来。“什么事?”他问。
“哈根达斯没有了,你再去买几桶来吧。”注意到萧森脸上的迟疑,凌尘紧接着又问。“深大今天不停课吗?”
“停了。我是去跟罗汉谈些事情。”萧森小心翼翼地看了凌尘一眼,见她没有太多反应,这才放心地把视线抬向后面的小雪,语气轻松地说道,“叫你妈帮你买吧。我可能来不及了。”
萧森愉快的样子反而让萧雪更觉烦闷,几乎完全忘记了刚才那些担心和恐惧。“不行。都要刮台风了。妈妈又不会开车。要买就你去,不然我也不吃了。”
凌尘回头看看小雪,又无奈地看看萧森。“老萧,你就兜一趟吧,用不了十分钟。”
萧森多少有些气恼地瞪了瞪小雪,“让你妈跟我下去,买完我送她回楼下,行不?”
萧雪不由余悸又起,只得点点头。“那好吧。不过我还想吃麦当劳。你什么时候回来?”
“你这孩子还真难伺候。”萧森没好气地说了句,一边就走下楼梯。“我下午找时间买了送来给你做晚餐,行了吧?”
“行了行了。父亲大人慢走。”萧雪做了个鞠躬送客的姿势,目送他们出门,随即开心地走去沙发上坐下,打开电视。
没想到爸爸居然会这么怕刘鑫。自己是否真的要跟他一刀两断呢?这决定是不是下得太傻太快太草率了些?他搀扶着的那个女人,到底跟他是什么关系?甄琰为什么又会突然跑去找他们?萧雪越想越觉混乱,终于忍不住跑到楼上,抓起手机。
真的要打给他吗?听见“嘟——”的一声长音,萧雪立刻又犹豫起来,连忙关了机,楞了楞,慢慢走到窗边,隐隐竟有些心跳脸热。
就算他不知道自己昨天跟踪了他,但几次不接他电话,已经足以使他明白自己在生他的气。这时候再主动找他,岂不是作法自毙作茧自缚自投罗网自找苦吃?已经主动了好多次了,这次还是等他主动为好。否则,长此以往,将来还不得整天跟着他的指挥棒转,一点自主自由都没有了吗?那可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萧雪越想越觉有理,嘴角不禁露出了一丝微笑。
几道闪电猛地裂出青灰色的天空,随即传来“咔喇咔喇”的连声巨响。没等萧雪缓过神,豆大的雨点已经“噼里啪啦”地敲了过来。
萧雪不由自主退了两步,停了停,又重新上前,看着窗外湍急的雨柱,迷蒙的低空,和下面渺小而虚弱的街巷楼棚,人伞车树,心情一点点变得轻松畅快。
师哥会用什么方式讨好自己呢?当然不会是以前那种哄妹妹开心的方式。自己又该在什么时候才重新接受他呢?当然也不能太快,就算为了面子,也得等到三天以后。萧雪在心里自问自答着,忍不住抬手抚了抚双颊,希望能让它们多少宁静一些。
但那几乎没有丝毫效果。很快,她就不得不走回去,趴在床上,抱着枕头,让自己沉没在无边的幻想之中。
只是,如今,在肉体真实地接触过之后,一个人的游戏已经没有了多少味道。
萧雪草草收了兵,看看歪在床头的手机,又看看烟雨青苍的窗外,不由一阵气恼。假如昨天妈妈没有特意要求不许关门,自己应该就不用这么期待刘鑫能早点道歉了。师哥总这么忙,五一假期之后又要连续上十几天班,什么时候才会有空来讨好自己呢?万一他忘了怎么办?万一他觉得自己不好伺候,生气不理自己,怎么办?万一他真的跟那个女人有关系,没脸来见自己,怎么办?
不行,得想办法问清楚。萧雪探身抓过手机,想了想,随即拨通了甄琰的号码。
看到电话是萧雪打来的,甄琰立刻就意识到她必定是要问昨天的事情,心中暗暗有些欣喜,连忙温言问道:“是小雪啊,找我有事吗?”
“是……有点儿事。师姐这两天有见过刘鑫师哥吗?”
见小雪这么拐弯抹角,甄琰忍不住笑道:“他的行踪你还需要问我?呵呵……怎么?闹矛盾了?”
“没……没有。”萧雪没想到甄琰会如此反应,嗫嚅了一阵,转而娇嗔道:“师姐先回答我的问题嘛。”
甄琰知道少女脸薄,不宜逗弄过甚,而且说多错多,等到萧雪把她看成刘鑫的一丘之貉,所有的解劝也就不会有任何效果了。便静了脸,轻描淡写地答道:“昨天我还见过他呢。不过这回是他求我办事。”
见甄琰语气十分坦然,萧雪意识到自己很可能错怪了刘鑫,心中不免有些忐忑。“师哥还用得着求你办事?什么事啊这么严重?”
“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有些时候总还是女人方便些。”甄琰略微卖了个关子,不等萧雪追问,先自解说道:“是他内地子公司的一个女职员,在酒店被人逼奸,千辛万苦才跑了出来找到他。他那里不好收留,叫我去接那女孩子来我这儿住几天。”
萧雪一边听,一边回想着昨天晚上看到的事情经过,发现一切都若合符节,找不到什么象样的破绽,只得勉为其难地问道:“有这种事?什么酒店管理这么差?”
意识到萧雪并没怎么怀疑,甄琰轻松了些,随口编排道:“酒店其实也还可以。不过……那人是深圳黑社会的烂仔,本事不大,脾气不小,拼起命来,酒店方面大概也惹不起。”说完这几句话,甄琰已经实在忍俊不住,只得捂住话筒,尽量无声地笑笑,又清了清嗓子。
“这种混蛋也有啊。哼!叫师哥找人整死他。”萧雪咬牙切齿地说着,心里却在想:除了告别得匆忙之外,师哥好象并没有做错什么事,还要不要等他道歉呢?明知道自己生气了,他为什么就不能主动来讨好一次?这回倒要看看臭师哥到底把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