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让我发言,我就发言。你不让我发言,我就充哑巴。保证。”
“你能让我跟你去”
“只要你坐得住……”
“那好。那我就告诉你,昨晚,贡书记亲自打电话来问你的情况。电话里他还说,实在不行,就让我放你去听听会……他也说,可以让我陪着你去,在会上管着你……”
“他昨晚就来过这样的电话了你为什么不早说”
“我觉得你根本不可能让我陪你到会上去……”
“哎呀,你这个人快通知司机……”
“你得答应我,到会上,千万别发言……”
“快叫司机”
车子很快把马扬和黄群送到了白云宾馆。他们进会议室前,贡开宸还特意跟与会者打了个招呼:“有件事,我先说明一下,待一会儿,有个同志要来听会。因为他是个病人,所以破例批准由他夫人陪同。”但马扬和黄群推门进会议室时,小小的会场里还是产生了一点善意的“骚动”。黄群红着脸,赶紧在马扬身边坐定。焦来年悄悄走到马扬身边,弯下腰,低声对他说:“贡书记问你,能坚持坐着吗要坚持不了,就躺下,没关系……”“不不不不……”马扬忙摆了摆手。
这时,一个六十多岁学者模样的老同志正说得慷慨激昂:“……如果认为,要搞好国有经济,关键就在于实施资本化改造,大力推行资本运营……那么我要反问一句,五十年来我们信奉的政治经济学基本原则是否也要进行一番彻底的改造同样我们要追问的是,经过这样改造,这样的经济到最后还能不能称之为国有经济它维护的到底是什么人的利益”
一个与会者插话:“听说,马扬同志会前就看过贡书记的这个未定稿,能不能请他结合这段时间以来大山子的工作实践,谈谈他对这份未定稿的看法”
马扬忙说:“……我是来听会的。听听各位领导和老师们的高见……”
贡开宸笑了笑说道:“你们就别盯着马扬了。他还不能多说话。不能太激动。一百年装不了一回病号,这回就让他好好地装一装吧。”
会场上顿时升腾起一阵低低地有节制的笑声,相对地缓解了原有的紧张气氛。
有一个与会的同志提议:“那就先请马扬同志对贡书记的那个未定稿简单表个态吧。”
贡开宸说:“表什么态前天下午,我在开场白里,就讲得很清楚了,这个会,不是请大家来简简单单表个态的。如果只是表态,开个常委会就足够了嘛。这个会,就是需要深入,需要敞开,需要充分,需要推心置腹,需要对我们K省、对中国的未来高度负责的精神和赤诚的态度。在这个前提下,什么话都可以说。我们不搞录音,没有发言记录,将来也不搞会议纪要。清茶一杯,请各位对我那个未定稿进行充分的讨论,贡献你们的真知灼见。”
那个六十多岁的同志微微一笑道:“只可惜听不到马扬同志的高见。那我就继续往下说了。我和开宸同志曾经在中央党校一起学习过,是同一期的学员。开宸同志在这个未定稿里提出的这些基本观点,应该说在中央党校那会儿就初步形成了。我记得,这些观点当时在我们班上就引起过争论。现在,开宸同志只是把它们搞得更简明了,更理论化了,但由此在我心里产生的疑虑也就更大了……”
已经完全进入状态的马扬不安地扭动了一下身子。黄群知道他有点坐不住了,想“参战”了,忙伸过去一只手暗中紧抓住他,示意他“稍安勿躁”。马扬看看黄群。黄群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马扬果然稍稍平静了一点。
那位老同志继续说道:“……提资本化改造和资本化运营,会不会造成一种理论上的混乱,进而引发思想混乱……”
马扬从随身带来的一个本子上,撕下一页纸,在纸上写了几个字,交给坐在他前边的一个同志,示意他递到贡书记那边去。那个同志看了纸条后,笑了笑,却交给了黄群。只见纸条上写着:“请允许我发言。”黄群立即把纸条收了起来。马扬非常不高兴地看了看黄群。黄群不去理睬他。
马扬无奈地转过头去。可过了一小会儿,他又掏出那个本子,又撕下一页纸,又写了个条子。这回他学聪明了,折起身,把纸条交给了那个四十多岁的同志。那个同志果然把纸条交给了贡书记。
贡开宸看了看纸条,把它折起来,夹进笔记本里,没表示任何态度。
会议在继续进行。
第二天下午,头疼加剧,马扬提前离开会场,去了一趟医院,晚上回到家,发现家里的电话突然失灵了,打了好几回,都打不出去。端起电话机,里外里地琢磨半天,也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来,又在床上躺了一会儿,越躺越恼火,便大声叫:“黄群黄群”
黄群正在厨房里做晚饭。马扬叫了好几声,才勉强叫应了。黄群不慌不忙地问:“又怎么啦”
马扬冲进厨房:“你把电话也给我掐了你真的要憋死我”
这时,从院子里传来汽车声。马扬忙说:“去看看。”黄群忙去看了,慌忙回来报告:“贡书记来了。”
贡开宸坐定后,不解地问:“……我往你们这儿打了无数次电话,怎么不接电话”
黄群不无有些尴尬地解释:“是……是电话坏了。”
马扬故意撇了撇嘴,笑道:“唉,电话是让阶级敌人破坏的。斗争形势很复杂啊”
黄群红起脸,捂着嘴大笑:“你才是阶级敌人哩。”
马扬收住笑声,吩咐道:“好了好了。你们都到隔壁房间去吧。贡书记要说事儿了……”
贡开宸笑道:“说什么事我就是来看看你的。”
马扬忙说:“那我有事要跟您说。说一小会儿。只说一小会儿。”
贡开宸笑了:“这家伙。”
黄群忙说:“贡书记开了几天会,也累了。不许多说。我给你掐着表,只许说十分钟。”
马扬无奈地长叹了一口气:“好吧好吧。十分钟。无产阶级专政万岁,万岁,万万岁。”
贡开宸则笑道:“好。好。妇女同志专政万岁”
黄群带着小扬一走进隔壁房间,就把一个闹钟放到明显处。马小扬笑着问:“妈,您还真给爸掐着时间”黄群正儿八经地说道:“要不给掐着点时间,这老少两辈今晚能谈一夜。”
六十八、郭立明“闯”了过来
这边,贡开宸啜了口浓茶,笑道:“快说吧。咱们可只有十分钟时间。”马扬一边给贡开宸的茶杯里续上开水,一边笑道:“甭理她。”贡开宸笑道:“哎,女主人的命令,怎么能不理”马扬定了定神,问:“讨论会结束了”
“结束了……”
马扬说:“您为什么不让我在会上发个言有些意见无论在理论层面上,还是在实践的层面上都有很大的漏洞……完全站不住脚嘛。”
“进行这次研讨,我就是想听听不同意见,听听反对意见,对我们省思想理论界的状况彻底摸一下底。要让你一说,哗哗哗哗,一泻千里,雄风万丈,别人肯定就都不说了。我还听什么情况,摸什么底”
“可有些人的意见,必须要驳倒。不然,听之任之,让这些意见再扩散到社会上,会产生一定的负面作用。这些意见还是有相当的社会基础的,它们本身又具有一定的煽动性和蛊惑力。”
贡开宸笑笑:“不要那么虚弱嘛。让人说话,天坍不下来。老是堵人家的嘴,那倒是很危险的。大山子下一步怎么办,你考虑过没有这些天,你不会真把时间全都用来闷头睡大觉了”
马扬忙说:“你提出的‘资本改造’、‘资本运营’这八个字,对我启发很大。我给国务院政策研究中心写的那六七万字报告里,恰恰没有提到这一点。现在看来,国企改革进行到一定的程度,的确得盯住资本改造和资本运营这个关键。现在的问题是,怎么加强它的可操作性。在咱们K省,在大山子怎么具体落实这个思路。”
贡开宸忙问:“你觉得呢”
马扬说:“具体对于大山子来说,我认为就是要解决一个问题,怎么把它变成一个真正的企业,让它完全融入国内国际的大市场里去扑腾,从指导思想,到具体管理体制,应该拿出一整套的办法……”
“谁的指导思想谁的体制谁的办法”
“当然是我们这些具体在大山子办企业的人的思想、体制和办法。”
“问题的症结难道真的是在企业方面”
马扬一怔。
“我们总在说,企业好坏关键是能不能挑选到一个好的企业带头人。海尔公司发达,关键是因为有一个张瑞敏。这话听起来,很有道理。也挺让人心安理得的。但是,我们是不是应该进一步去问一问,我们那么多的国有企业,为什么老是挑选不到像张瑞敏那样的好管家难道真的是中国人不如外国人,天生就没那么多‘张瑞敏’任何一个中国人恐怕都不会承认这个答案是正确的。那么,我们是不是还应该再进一步地去问一问,到底怎么样才能产生一个好企业家,好接班人问题的根子到底在哪里呢我们怎么在这一方面真正解决一点问题”
贡开宸果然说话算话,一看“十分钟”限期已到,便起身告辞。马扬怎么挽留也没挽留住。“一来,你也应该早点休息。二来,这问题得好好想想,再来深入探讨,或许能事半功倍。休息吧。啊,别想了……”贡开宸走了。
但这一夜,马扬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只是睁着眼睛,怔怔地想贡开宸跟他说的那一番话。到十一点多钟样子,他毅然决然地坐了起来。
马扬用一个晚上的时间,分别给省委和中央写了一份报告,恳切申诉了留在K省工作的理由,并一早就派人把这两份报告送到省里。一上班,贡开宸听取省纪委、政法委和公安厅、检察院几位领导的工作汇报,到上午十点来钟,才拿到马扬的报告,很快看完,立即吩咐焦来年:“把他给中组部的那封信,赶快送北京。把给省委的那份,复印一下,分送常委们阅。”一边说,一边在那封信上批了一笔。焦来年问:“要不要在他给中组部的那封信上再附上省委或您个人的意见”贡开宸沉思了一下说道:“我们的意见单独报。不跟他的掺和在一起。而且,稍稍晚两天。再看一下中组部的态度。”
焦来年忙应道:“好的。”
贡开宸又说:“一会儿,我到潘书记那儿去。你就不用跟着去了。赶紧去把这信的事办了。另外,刚才,省纪委、政法委和公安厅检察院几个领导来谈的那些情况,你告诉纪委周书记一下,由他们省纪委出面,搞一个纪要,尽快报中纪委和其它相关的部委。”
焦来年问:“这纪要要不要分送省委常委”
贡开宸沉吟了好大一会儿,突然抬起头来问:“你看呢”
焦来年说:“按说,是应该送。但从刚才所谈的情况来看,有相当一部分情况涉及到宋副书记,他也是常委。但是,案子办到目前这程度,还不能说办得很扎实,有些问题还需要进一步查实,还挺麻烦。所以,我觉得,还是应该按照您刚在会上做总结时说的那精神办,目前要严格控制在一个非常小的范围里,注意绝对保密,尽快核实关键人的关键情节,同时把各主要涉案人的定位定性搞准了,把案子真正办扎实,真正能经得住历史的检验。这是第一位的。按怎么有利于搞清事实就怎么办这个总原则,我认为,暂时不送常委为好。”
贡开宸点点头:“可以。不过,一定得跟邱省长通个气。”
焦来年忙说:“那当然。那当然。还有个情况,公安厅送来的特别情况报告说,郭秘书最近频频跟宋副书记见面……”
贡开宸脸上立即阴沉下来,但半晌没作声,过了好大一会儿,只是淡淡地说道:“知道了……”
焦来年说:“郭秘书前两天还打过好几个电话来,要见您。说是有情况要当面跟您谈。”
贡开宸又问:“你说呢是见,还是不见”
焦来年为难地笑了笑,却没回答。
贡开宸也笑了笑道:“……不肯表态了,是吧”然后略略沉吟了一下,说道:“暂时不见也罢。再憋他两天”
但是,完全出乎贡开宸的意料,第二天郭立明居然就找上门来,而且会以那样一种方式,一种难以想象的方式,“闯”了过来。
第二天下午,贡开宸主持省委中心学习组学习。结合学习,中心组主要议论了农民的减负增收问题。特请省财经学院一位多年研究农村经济的教授讲了让农民减负增收,在扩大内需,促进我国国民经济发展方面所具有的战略意义。五点三十分,学习准时结束,请宣传部副部长和教委的一位副主任送走教授,贡开宸便在焦来年的陪同下,回自己的办公室。这时是五点五十分,下班的人流高峰刚过,电梯间门前刚刚冷落下来。大楼里特别安静。走到电梯门前,焦来年抢先一步,按了一下下行按钮。这时,电梯还在十八层。电梯间门前,只有贡和焦两个人。焦来年用心注视那一排标志电梯运行情况的指示信号,以便等电梯停到这一层时,把贡书记护送进电梯。可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在一侧的楼梯拐角处,有个人影在晃动,回头去寻视,那拐角处又不见任何人影。于是,一种莫名的不安使他焦急起来,频频地去按下行按钮,催促电梯快一点到,并且又本能地掏出手机,暗自拿在手中,预作“报警”准备。不一会儿,电梯终于到了。进口的高档电梯无声地敞开了它那用不锈钢制作的金属门。焦来年忙上前习惯性地用手挡住伸缩的门框,让贡开宸安然跨进电梯。就在这瞬间,有人突然从他们身后窜到电梯间门前,一把推开焦来年,并把贡开宸推进了电梯。然后,电梯门就关上了。而那个不速之客也跟着进了电梯。
电梯迅速下行。
被这一冲一推惊住的贡开宸回头一看,那人居然就是郭立明。而被推出电梯的焦来年,踉跄着稳住自己的身子,忙镇定下心绪,一边盯着电梯运行的指示信号,一边赶紧给机关保卫处打电话。
六十九、遇意外处变不惊
“……贡书记,您别紧张……我绝对不会伤害您。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想见您……我要跟您谈一谈……无论如何,请您安排个时间……”郭立明在电梯里愧疚得都想下跪了。“你怎么可以这么干啊怎么可以”贡开宸铁青着脸斥责。“我不这么干,根本见不上您……这段时间,我见不上您……他们不安排我见您……可我要见您……我有话要跟您说……我没有办法……”郭立明满脸胀得通红,眼睛里涌满了惶惶的泪水,嘴角一阵阵抽搐,整个身子都在颤抖,完全直不起腰,就好像一个虚弱到了极点的人,只欠一阵风过,赶紧颓然倒地。
贡开宸继续斥责:“你明白你这么做的后果吗你怎么那么糊涂”
郭立明深深地低着头,本能地扭动着交握在自己身前的那双手,喃喃道:“贡书记,我是糊涂……我是糊涂……”
贡开宸轻轻地叹了口气。过了一小会儿,郭立明突然发现贡书记把手向梯门边的那一操作键伸去。他暗自吃了一惊:“他想让电梯急停下来把我交给警卫”非常熟悉大楼保安情况的郭立明知道,整幢大楼有一个武警排负责二十四小时的警卫。他的心往下一沉。第一个涌到他脑海里的字眼是“完了”,整个身子筛糠似地急剧颤抖起来。他想叫一声:“贡书记,您应该是了解我的,我绝对没有要伤害您的意思……求您了……”嘴刚张开,却没叫出来———因为,这一瞬间,他看到贡书记的手按的是“直驶”键,而并非是致命的“急停”键。他又纳闷了———贡书记为什么不让电梯停下他难道想在电梯里跟我多谈一会儿不可能。因为再怎么直驶,这段时间总是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