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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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水- 第9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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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便复向山上行去。这后山颇多残断之处,崎岖难行。萧冷儿一手抓住庚桑楚衣袖,想起一事便笑道:“三年前咱们在四川相遇,当时我爬着山路寸步难行便如这般。但其时我尚有些自保功夫,若今日再掉下这断崖去,只怕……”她话未说完便是一声惊呼,原来脚下所踩之处忽的由实转空,她一语成谶,整个身子竟当真就朝着山崖下坠去。

庚桑楚反应极快,在她惊叫之时便已伸手牢牢抓她。但她原就只牵了他衣袖,他这一抓同样未抓着实处。这前后差距不过眨眼,只听“嘶”的一声,待他转身之际她整个人都已落空下去,而他手中徒剩半幅衣袖。行止间不曾有半分犹豫,庚桑楚直直便跟着跃下崖去。萧冷儿慌乱之中抬头,只瞧得心头一震。

庚桑楚跃下同时已自腰间解下一物,准确无误缠上崖边一棵古树。他手脚极快,在无所依凭的半山间稳定身形于旁人自是极难,于他却不过转瞬间事。待他另一只手要去抓萧冷儿,却赫然发现她原本直直下落的身体竟被甚物事勾住,生生拖到一旁去。他一手捞空,再定神她身子已在数丈开外,被迫着下坠,瞧得他一颗心几乎提到嗓子眼。

心下恨极,庚桑楚却深知四周埋伏众多,当下暂敛心神,以最快速度降到崖底,便向萧冷儿下落方向奔去。没走几步已见到萧冷儿身影,只纤细脖颈间已多出三尺青锋,她于半空中原是被几株藤蔓缠住,那下坠势速,腰间难免伤重,此时白绫衣裙已被然了些鲜红。庚桑楚只瞧得目中杀机陡盛,冷声笑道:“本座一生之中竟被同一个人以另一人相挟两次,倒也是件奇事。”

笑声之中一人自萧冷儿背后走出来,长剑在手,正是三年前泰山一役后侥幸留得性命的尤崇陵。

他笑声未歇,萧冷儿竟也跟着笑起来。

尤崇陵设计擒拿萧冷儿,心中实是百般滋味交加,面对庚桑楚纵还能力持镇定,于萧冷儿反应却实难当做不见。此时见她愉快笑靥,不由问道:“你笑什么?”

萧冷儿一边笑一边摇头叹道:“我只笑自己委实是个麻烦精。”

不再理他,她转向庚桑楚柔声道:“此人几次三番坏你之事。若早知今日,我当初必不至从你手里救下了他。”

尤崇陵闻言不由铁青了一张脸。萧冷儿身世尊贵,但初遇之时不过是个心地奇好的小姑娘。在他心底,一直感念多年前她不顾性命也要救他这个挟持了她的陌生人。

庚桑楚却笑道:“即便今日你要我放他多一次,我也当如你所愿。”

“多谢你惜疼我。”萧冷儿摇头道,“但凡阻碍你大计之人,我又怎能让他活在这世上。”

“你不知我最爱做这顺水人情。”庚桑楚眨眼笑道,“若非此人性命实在无关紧要,我又怎能三番五次饶过他,留他在此来讨你的欢心。”

“你莫要这般坦率,指不定更能讨我欢心。”萧冷儿话说到一半,自己也忍不住先笑起来。

二人谈话间言笑尽是亲昵,直如情深爱侣在打情骂俏,又何曾有半分将尤崇陵放入眼中?

但尤崇陵心思极深亦非常人可比。闻言只是冷冷瞧了两人,既不色变更不答话。

二人再聊得两句,庚桑楚作恍然状道:“险些忘了要提醒尤掌门一句。自得悉尤掌门昔日对冷儿所作之日,萧公子几人只怕早已对尤掌门起了杀心。尤掌门若不想脑袋搬家太快,今日之事只怕是莫要让武林盟一干人知道为妙。”自尤崇庆三年前死于与楼心月之战,尤崇陵便继任了泰山掌门。但泰山派经那一役折损委实太大,声势已不如前。

“萧冷儿舍弃武林正义公然投敌,此事天下皆知。”尤崇陵冷哼道,“我这么做乃是为了大义,即便紫皇在世,想来对此也无话可说。”

“只可惜紫皇早已经仙逝了。”庚桑楚摇扇笑道,“武林盟如今恐怕也没了紫皇那等大义之人。”

“你莫要听他危言耸听。”萧冷儿竟调转头来安慰尤崇陵,“我那大哥和扶盟主一行人,如今只怕已恨我入骨,便是你今日不擒我,只怕我那大哥也想亲手了结了我。”

“你二人不必在此一唱一和,企图迷惑我。”尤崇陵冷声道,“问心,你昔日为私情肯顾萧冷儿而放我。如今萧冷儿向你魔教投诚,以她浑身本领,于公于私想必你不会至她生死于不顾。”

折扇轻摇,庚桑楚意态从容,全无半点惊慌:“你待如何?”

“我想要你的命,你给是不给?”

折扇一合,庚桑楚笑意吟吟:“不给。”

轻哼一声,尤崇陵倒不见怒:“以你心性,我今日即便拿了你爹娘,只怕你也未必肯以性命交换。”

眉目轻颦,庚桑楚竟似有些不耐:“你是老了还是怎的?满口废话。有甚条件就赶紧提出来。”

尤崇陵顺着他目光望下去,却是萧冷儿一身白裙已染红大半幅。他心里忽的就生出多几分的底气,笑道:“看来除了自家性命,萧姑娘总算是大殿下第二看重的了。”

“尤掌门这般抬举,萧冷儿受之未免有愧。”她说着话时浅笑不已,但一张脸却十分苍白。

庚桑楚十指亦在无知无觉间捏得发白。

“大殿下的性命尤某自知无福,那是不敢消受了。”森森剑锋横在萧冷儿颈间,尤崇陵手腕一抖,便在那截雪白间抖出条浅浅血痕来,“贵教若于明日之前退出崆峒地界,尤某自不敢伤萧姑娘性命。”

萧冷儿淡淡一笑,双目微阖,雪白容色淡然平和,美丽叫人不可逼视。

庚桑楚却只望了那血痕,他目中也像要滴出血来,冷声道:“尤掌门似乎叫错了称谓。你剑下是紫峦山的萧尊主,而非阁下口中‘萧姑娘’。”

尤崇陵一愣。

“她就算向我圣界投诚,仍是紫峦山之主。”庚桑楚说至此忽的又不着急了,悠然笑道,“尤掌门有胆擒拿她,后事如何,自然也有所准备。”

他一句话说完,山壁周围竟似多出些微不可闻风声和人声。尤崇陵思及某处,忽的变了脸色,瞧向萧冷儿已站定不稳的身子,恨声道:“问心不愧是问心,竟比尤某意料中更狠,不惜以萧冷儿性命为注来拖延时间!”

庚桑楚闭口不语,但那平素里总是风生水起的一把扇子,竟摇出些抖颤来。

萧冷儿忽道:“尤掌门,你好歹也算一派掌教,为着与问心私怨,三番五次做这等不入流行径,未免叫人不耻。”说着似站立不稳,摇摇晃晃竟往那剑锋上倒去。

尤崇陵大惊之下,饶是他收手得快,萧冷儿颈上那血痕仍不免加深三分。嫣红欲滴称了下幅血色裙摆,看上去甚是可怖。

萧泆然扶雪珞几人堪堪赶来时,看到的便是这可怖情景。一颗心瞧得几乎要炸裂开来,萧泆然喝道:“尤崇陵,你好大的胆子!”

洛云岚洛烟然兄妹更是不语,直直便向尤崇陵掠去。急急后退,尤崇陵叫道:“各位且慢动手,这都是问心与萧冷儿二人的奸计!”

他说到“奸计”二字时,萧冷儿失了他这支撑,身子已软软倒将下去,只如一滩血褥。

扶雪珞一颗心几乎被撕成两半,快步上前小心翼翼扶她起身,星目中泪光莹然,死死咬牙抵住。

这片刻间洛家兄妹已与尤崇陵交手十数招,剑锋上全是杀意。另有一干人再接近过来,却是武林盟中秋明玉、江若瑜几人。秋明玉边跑边道:“盟主,凌波说你与洛兄弟几人行色匆匆,是否……”话未说话忽的“哎呀”一声,却是见到萧冷儿之故。

江若瑜昔年曾受萧冷儿大恩,见她浑身浴血模样更是怒气横溢,疾声道:“冷儿,是谁伤你,我这就为你报仇!”他说话间刷的抽出腰间长剑,本能便要攻向一旁站立的庚桑楚,转头却见洛云岚二人与尤崇陵斗在一处,不由一怔。

已听“噗”的一声闷响,却是洛云岚一剑已刺穿尤崇陵手臂。踉跄退后几步,尤崇陵扶了鲜血淋漓右臂叫道:“二位听我解释,这确是问心奸计!萧冷儿如今一心帮着魔教,算准了时机要叫咱们互相残杀!”

剑招微顿,洛云岚冷声道:“谁伤萧冷儿,我就杀谁。”

洛烟然抿嘴不语,但俏脸上是少有的怒气,显然与洛云岚同样想法。

心下暗暗叫苦,尤崇陵转向扶雪珞叫道:“扶盟主,你等心系萧冷儿是常情,但因此落入问心狗贼圈套,未免因小失大!”

眼前女子颜色脆薄如纸,身上却像有涌不完的鲜血。扶雪珞一时心神俱碎,再无其它念想,轻声道:“萧冷儿为武林奔走,失去一切,你说她性命事小么?”他抬头,一双清眸全是杀意。

当真是有苦说不出,尤崇陵只恨自己少长了两根舌头,眼见洛家兄妹又再攻来,边退边道:“你们一再顾惜萧冷儿,毁了武林盟基业不要紧,却是连整个武林正道也要被毁掉!”

他话说到此,秋明玉一行人登时面面相觑,不知进退如何。他们之中一大半人都与萧冷儿交情匪浅,但她公然向魔教投诚已成事实,众人明知她与庚桑楚情重,此时又见他二人一起,一时也不知该作何感想。

眼见萧冷儿伤重,萧泆然也顾不得与她置气,向扶雪珞道:“你赶紧背她下山,我这就先去吩咐佩如做好准备。”

扶雪珞轻应一声,欲伸手抱萧冷儿,却被她好容易抬起一臂推拒。

她这一举动虽不起眼,却是连洛云岚洛烟然也愕然停下剑招来——他二人出招虽狠,实则大半心神仍放在萧冷儿身上。

咬唇不语,萧冷儿一双眼越过扶雪珞瞧向站在他身侧的庚桑楚。两人目光相遇,庚桑楚知她心意,便上前揽了她入自己怀中。

扶雪珞怔怔看她,似不敢相信。萧泆然恨声道:“我当日所言,你们具不相信,此时此刻可尽信了罢!”

“大哥与尤掌门所言不差。”俯在庚桑楚怀中,女子虚弱得随时都有可能昏过去,面上却仍是那平静淡然的笑意,“我如今归附圣界,叫武林盟的诸位为我伤了和气,萧冷儿担待不起。”

众人怔怔看她,不置一词。山间风大,但那凉意再胜十倍只怕也抵不了心里的冷。

眼前这姑娘曾为着武林正义,失了自由,失了爱侣,失了心性,更失了父母亲人。她智计无双,一肩担下一切,统领了武林盟,在众人眼里如同仙神一样无所不能,只觉有她一日便有天下众生。谁曾想有朝一日,她会轻声讲这一句“担待不起”,便已抹杀了过往一切。

尤崇陵得到喘息之机,大声道:“萧冷儿,你可知这句话代表了什么意思?”

仍是那淡淡笑意,萧冷儿声音却陡的沉下三分:“本座言行,何时轮到小小泰山掌门置喙。”

“诸位听我一言!”长剑入地三分,尤崇陵扬声道,“如今萧冷儿业已承认转投魔教。她才智谋略,过往咱们领教颇多,若还想着要诛灭魔教,此番万万不可放她下山去!今日魔教中只有他二人来此,实乃不可多得的良机。咱们纵然杀不了问心狗贼,但萧冷儿武功尽失又有伤在身,咱们务必将她击毙于此!”

他一番话说完,秋明玉等人纵还不及反应,萧泆然洛云岚几人却已刷刷抽出长剑面对众人,目中全是防备。

“萧公子几位可要想清楚了。”尤崇陵森然道,“如此做法,是要公然维护魔教中人?抑或紫峦山百年清誉,便要在贤兄妹手中流于魔教?”

萧泆然蹙眉不语。秋明玉插口道:“尤掌门,冷……萧姑娘除却今日不论,毕竟曾为武林同道鞠躬尽瘁,甚至她为魔教所掳亦是斩杀问心失败的缘故。若要咱们在此击杀冷……萧姑娘,未免……”

“秋公子也会说那是‘曾经’。”尤崇陵冷冷道,“以萧冷儿才智,诸位今日放她离开,若有自信他日能胜过了她,尤某便不再多口。”

一时众人都闭上了嘴。尤崇陵看向洛云岚:“洛公子……”

“谁杀萧冷儿,我便杀谁。”洛云岚幽幽道。

尤崇陵一时面色极为难看。

众人之中自然以萧楚二人最为安然。看一眼萧泆然,萧冷儿忽道:“大哥,我转投圣界,那是我私自的决定,却绝不能牵连紫峦山。我如今这情形,合该将尊主之位传于你,但紫峦山众人早已习惯隐居的生活,我怕你日后为众人所迫,难免再度请出从前一干前辈。我却又不能这么做的。”

半晌萧泆然淡淡道:“这些事你拿主意就好。我虽然恼你,却也信得过你。”

静静望他,萧冷儿又道:“大哥,在你心里是这个武林重要,还是我重要。”

萧泆然不必多想便答道:“那自是你重要的。”

“那为何我投诚圣界,你不跟着我走,却要恼我恨我?”

萧泆然一呆。

尤崇陵咬牙道:“萧冷儿,你莫要在此教唆众人。”又转向神色为难的一干武林盟众人喝道,“她是何居心,你们可都看清楚了!”

全不理他,萧泆然轻声叹道:“我心中自是以你为重,究竟恼你些甚,却连自己也说不上来。但师父师娘在生时都一心顾念武林同道,你不肯尽这孝道,我却要帮你守着。”

轻轻一笑,萧冷儿道:“我自小到大,有人生没人养,如今欲尽这孝道,却也找不着去处了。”

她语声虽淡,却自有人听得心疼。上前一步,洛云岚一字一句道:“我一日引你为知己,一生都引你为知己。只要你一句话,我上到山下油锅也陪着你!”

心中情丝翻涌,萧冷儿终只淡淡笑道:“我活着一刻,便感念你待我的情谊。”她说完望向洛烟然。两人自见面连一个字也没说过,但只淡淡一眼,又如诉说了千言万语。她又看向扶雪珞,扶雪珞也正凝望着她,软语轻声朝她道:“那日你我拜堂成亲,在你心底不知做不做数?”

一时心下疼极,萧冷儿偏过头去,半晌咬唇道:“最后一礼……终究未成。”

踉跄退后几步,扶雪珞勉力站定,已是面青唇白,显是伤心之至。半晌颤声道:“你不当我是丈夫,我总也当你是此生唯一的妻子。我一生能有那一天……有那一天,便足够了。我不曾为你做过甚,但你既选择了他,我今日拼尽一切,总也要护得你二人安然下山去。”

饶是萧冷儿再心狠,对着他却也已说不出一个字来。

尤崇陵大声道:“扶盟主,你……”

“刷”的一声,却是萧泆然长剑已横在尤崇陵颈间,听他冷声道:“方才你的那把剑,便是如此向着萧冷儿。你再敢多说一个字,我便立刻杀了你。”

这一声响过后竟又连着“刷刷”几声,秋明玉江若瑜回过头去,骇然发现人群中好几人竟已不自觉执了刀剑在手,尖峰向着萧楚二人,但目光分明却在萧泆然几人身上。

萧冷儿浑身浴血挠人眼目,洛烟然忽地冲到他二人面前,哭道:“你不赶紧带她走,还等在这做什么!”

看她一眼,庚桑楚薄唇紧抿,一言不发转身便离开。身后立时传来刀剑之声,但他明知今日这打斗于己无关,便连回头看一眼也作罢。

一路抱着萧冷儿下山,直至将她扔到原镜湄面前,他一路隐忍的怒气,这才终于蓬发开来。

萧冷儿瞧在眼里,只是吃吃发笑。

被她一身血渍扎得眼疼,庚桑楚恨极道:“我若早知你的法子竟是这等自虐,一开始便不该依你。”

“瞅着渗人而已,我还能将自己害死?”萧冷儿牵了他衣袖,颇有些讨好意味笑道,“你瞧我这法子,可不是有用得紧。”

庚桑楚冷冷道:“即便没有你这等下乘的法子,即便你今日还在武林盟中主持大局,我仍能拿下这天下。”

“但半日之前我才应允你,要活着看到你那一日。”

她一句话说完,庚桑楚满心疼得几乎要折下腰去。

萧冷儿淡淡笑着:“我答应助你夺得天下,自当全心全力。我若见不到那一日,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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