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语声怜惜无限,庚桑楚心中一紧,几乎抓不稳手中的水桶,连忙一使劲提上来,却已是水花四溅,慌乱笑道:“不是要做饭,还不快去,我一夜不吃不睡,早已饿扁了。”
萧冷儿也未注意他情绪转变,闻言笑道:“那你到房中休息一会儿,我这就去做饭,好了再叫醒你。”
睡她的房间?庚桑楚心中有些雀跃,明明极欲避开她,但此刻不知怎的,鬼使神差便点了点头,听话的进房去。
含笑看他进房,萧冷儿定一定神,开始舀水淘米,但心情和昨晚比较,却已是天渊之别。
静静站在灶边烙饼,煮沸的油在锅里欢快的滋滋声,萧冷儿低头之间,身后一人已将她抱住,暖意仿佛刹时便从后背涌上心头,他搁在自己腰间的手,也异常温暖。萧冷儿面色发红,低低叫道:“别闹,我正在做饭呢。让你休息,怎的又出来?”
身后那人也不说话,只是抱着她不肯松手。头伏在她松软的发间,半晌低低道:“让我抱一会儿,就这样。”
便是短短的一句话也让她的心瞬间软了下来,忍不住回过头去。他仍是抱着她,两人四目相对,眼中情意无须掩饰,她从他瞳眸中看到自己,那脸色早已绯红。
良久庚桑楚轻叹:“我睡不着,原本想着要离开,可是看到你,就……”他话未说完,已被她垫脚,堵住,用唇。
辗转缠绵,两人紧紧相拥,浑然忘却今夕何夕。半晌勉强移开,两人都是喘息连连,伏在他怀中,萧冷儿心中何尝不是更振动,悠然低叹道:“若你我有生之年,能如此时此刻忘却一切,长相厮守,我一生也再无所求。”
心中如被巨石狠狠一击,庚桑楚目露痛苦之色。抱得更紧一些,他一次次跟自己说,这是最后一次,一定是最后一次。
第二章 今宵谁肯远相随
萧冷儿明知那愿望不可以实现,也明知方才还紧抱她那人早已有意对她疏远。低着头,她细数时辰:“我们分开三个月,相见还不到十二个时辰,但你心里却又要想着和我分开。”
目中痛苦更甚,庚桑楚难得敛了笑容,眉峰紧蹙:“我不愿多做解释,希望这三个月,你已回复了从前的心情。”
萧冷儿摇一摇头,笑容凄苦:“起码,你陪我吃完这顿饭。”
犹豫片刻,庚桑楚还是颔首,他心中对她不舍,又怎会少于她?只是两人行路不同,他既不能给她幸福,终于也寻了个借口,让她早日脱身,谁道日后就不会再有一个让她心动的人出现?细细嚼着口中的烙饼,半晌庚桑楚赞一声:“没想到你的手艺竟这般好,倒叫人惊讶。”
“从前原本很差的,只是勉强入口。”低头喝粥,萧冷儿轻声笑道,“其实并非真的没有想过。认识你之后,有时候再闲来自己做饭,就会想到,手艺太差,会不会把你吓跑了,所以……”吸了吸鼻子,她夹菜到他碗里。
呆呆看着她,眼前这姑娘聪慧玲珑,大智大勇,她双手明明能搅动整个武林,却认认真真的想过要为了他,只为他一人做羹汤。到这时他早已分不清能认识她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再吃得几口,终于吃不下,萧冷儿放下碗筷,抬眼看他细嚼慢咽动作:“我记得从前你说,握了我的手,从此再也不会放开。为什么现在小小一个表兄妹的关系,就可以让你立刻抛开这誓言,要放弃我们之前做的所有努力?”
喝完最后一口粥,庚桑楚笑得温柔:“在我们族中,不管表兄妹,堂兄妹,其实和亲兄妹是没有分别的。就是说,现在我们的关系,一如我和烟然的关系。你们于我,都是妹妹。”
“你撒谎!”
庚桑楚笑意更粲一些:“那日连你自己都说过,从未想过日后我们可以当真在一起,从未想过我们会有结成夫妇的一天。聪明如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们在一起,没有未来,没有以后。”
可是她对他的感情从来都不是未来和以后!转过头去,萧冷儿勉强忍泪笑道:“看不出来你竟然是个这么负责任的男人。不能给一个女人将来,索性一开始就推开她。”
凝视她凄然笑靥,庚桑楚心中何尝不难受:“你原本是个快乐无忧的姑娘,认识我之后却总是流泪,总是伤心,总是触碰到自己的底线。我不知道你对我而言是幸或者不幸,却知道你认识我,那一定是不幸。”
“我并不后悔。”萧冷儿摇头道,“不管你我之间是痛苦多过快乐,互相之间争斗永远多过关怀信任,我都不会后悔。”
不愿再继续这话题,庚桑楚道:“那日你走之后,他们……”
“我不想听!”萧冷儿心中一沉,立时开口拒绝。
庚桑楚皱眉:“你一定要听。”
站起身来,萧冷儿原地走得几步,心中很是有些烦躁,半晌伸出手道:“三天。你给我三天时间,过了这三天,你再告诉我必要之事,我也好决定日后所为。”
考虑片刻,庚桑楚点头同意,转念却又奇怪:“你为何需要这三天?”他不认为她心里脆弱到听几句话也要花三天时间来准备。
萧冷儿目中笑意狡黠:“我先前一直担心这一带村民的安危,如今既然你已经来了,想必也会有解决的办法。但你必定以你们的利益为先,老实说我并不放心,所以决定看你准备怎么做。”
庚桑楚失笑:“接下来你是不是还打算把这里东西收拾收拾,直接跟我回总坛,就近监视。”
“聪明。”萧冷儿打一个响指,笑吟吟道,“跟庚桑楚讲话,果然是全天下最不费劲之事。”
庚桑楚装模作样抱拳道:“彼此彼此。”
两人同声失笑。好像相互之间都忘掉了方才那期期艾艾难割难舍。
当下萧冷儿简单收拾一下东西,她到这里的时候这院子中的人刚搬走不久,东西都是齐的,反倒她自己带来的少得可怜,因此也没什么好收拾。但毕竟在此住了三个月,心底里总有些舍不得。
两人走到门口站定时,天色也并未大亮。萧冷儿环顾四周,心中颇为感慨,听庚桑楚道:“你不跟村子里的人道别?”
摇一摇头,萧冷儿笑道:“不必了,我来的时候,就跟他们说,不多久就会离开,走的那天,也绝不会跟他们当面道别。你当唱大戏呢,还十八相送。”说着颇有气势的挥一挥手,“本小爷向来喜欢干脆利落,走!”说着走字,她已然大跨步向前行去。
跟在她后面,庚桑楚忽然发现,这家伙真是跟他挺像的。高兴的时候人人都看得出来,可是不高兴的时候,竟连他也拿不准。比如现在,她映在他眼中,仿佛早已把先前那点事跑诸脑后。但实际怎样,却只有她自己心里最清楚。
原镜湄沉着脸在原地踱两步:“你不是已经走了,做什么又回来?”来此之前原本想着跟庚桑楚单独相处,之前遇到萧冷儿之时,她心里已然吃了一惊,随后只当她当真那么硬气走了,谁知一转眼,却再见到这个讨厌的人影出现在眼前。
萧冷儿依然是笑嘻嘻没个正经:“我想大美人了,自然就要回来。”
原镜湄冷哼一声:“恬不知耻。”
“啧啧,大美人这成语用得相当好啊。”萧冷儿笑赞一个,凑到她耳边低声笑道,“大美人,说真的,你是不是想着跟庚桑楚单独的时候能多一点,借此培养感情,万分不愿我在这里坏你的事?”
原镜湄没好气白她一眼:“明知故问!”
萧冷儿笑得更灿烂:“所以罗,我怎么敢不回来。”
原镜湄一时气白了脸,指着某脸皮厚如城墙之人半晌说不出话来。
虽然听不到两人具体说什么,但看一眼也知道不是好事,庚桑楚自然有多远躲多远。展扬却只为再见到萧冷儿而高兴:“萧姑娘你可回来了,昨天你走之后,我心里一直不安,现在看到你就好了。”
手中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杵,原镜湄瞪着他道:“展扬,若不是你跟了问心十几年,我都要开始怀疑你是这厚脸皮丫头派来的卧底了!”
展扬讪讪,不敢再多说。萧冷儿自然想要帮他,还没开口,却已被庚桑楚无奈喝止住:“行了行了,你们别吵了。魁龙帮的人已经在门口,不肯闭嘴的,都给我去后院呆着。”
萧原二人心里再不忿,却也不敢再出声。庚桑楚向来说到做到,她们俩可不想被人轰小猫小狗一样轰到后院去。
这功夫门口已有两人从门外进来,却是魁龙帮正副帮主徐正和赵义兴。两人都是粗野汉子,没甚规矩约束,只向庚桑楚抱一抱拳叫道:“殿下。”这两人俱是实心眼,当初既是被庚桑楚收服,眼里却也只认这一个老大。
庚桑楚也不在意,颔首道:“两位坐吧。”
二人闻言双双坐下,看庚桑楚脸色,赵义兴便自向门口扬声叫道:“你们都进来罢。”
门口一群人立时便涌了进来。原镜湄第一感觉就是乱七八糟,动作规矩乱七八糟,长相乱七八糟,穿着乱七八糟。不由自主皱一皱眉,看向庚桑楚,眼皮也不曾多眨一下。又看萧冷儿,某人正窝在座位上笑嘻嘻喝茶,见她目光,立时抛她一个媚眼。
原镜湄想,果然是她自己功力不够深厚?
折扇合拢,点一点椅子的扶手,庚桑楚淡淡道:“把他们也带进来。”
当下便有人押了几人进来,形容比起方才那群人的乱,却更多了层狼狈。这群人萧冷儿却是识得,在山下村子里行凶最厉害得几人几乎都在其列,她也算打过几次照面。
已听庚桑楚道:“诸位都有副豪爽的性子,未曾归顺我圣界之前,所作所为,本座一概不管。但是自从两位帮主向着本座行礼那日,圣界的规矩,早已说得明明白白。念在诸位平日里少了约束,一时也定不下来。本座初初收到消息,也说 只要诸位日后都各自安分点,从前之事也就罢了。”
他说着起身来,折扇轻摇,行了两步:“本座日前忙于天门之事,于是叫了我的贴身侍卫展扬前来通传我命令。两位帮主,展扬来的那天早已把我交代他的话说得一清二楚,也警告各位莫要再行凶作乱,是也不是?”蓦地转过头来盯了徐正赵义兴两人。
徐正自认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在他目光注视之下,竟如坐针毡,咬牙道:“确实如此。”
“那么这些人。”折扇倒转,庚桑楚指了后来被押进来的那几人,“在展扬到此地之后,还带头下山去生事,罔顾我命令和山下之人人命。不知两位帮主要如何向本座解释?”
满头冷汗涔涔,徐正和赵义兴互望半晌,徐正咬一咬牙道:“任凭殿下处置,俺们都没有意见。”
庚桑楚一笑,面色陡的冷了下来,挥一挥手:“拖下去,全部处死!”
萧冷儿霍的站起身来,还未开口,已听庚桑楚不算友善声音道:“本座处置教中事务,非我圣界中人,最好莫要开口。”
咬了唇,半晌萧冷儿终于还是坐了下去。
徐正赵义兴却也已经双双站起身来:“殿下!”
庚桑楚折扇再摇,唇角漫不经心笑容:“两位可有甚意见?”
两人几乎没有犹豫就跪下身去:“请殿下饶他们性命!”说着纳首便拜。
庚桑楚竟也没有即可否决,看他二人几眼,颔首笑道:“给我一个可以饶恕他们的像样的理由。”
徐赵二人复又说不出话来。再看厅中魁龙帮其他人,起先进来时各个漫不经心表情,此刻却各自化了担忧和惶恐。庚桑楚眼见如此,倒要赞一声这帮中人虽无甚大用处,倒也懂得一个义字当先。
“当然有!”萧冷儿再忍不住站起来,见众人纷纷向她看来那目光,又瞅见庚桑楚似笑非笑神色,大声道,“是不是我说得出理由,你就可以放了他们?”
折扇一挥,庚桑楚颜色如花,映在众人眼里,却再没有片刻之前的美丽可亲:“据我所知,萧姑娘乃是中原武林盟的首脑人物,如今站出来说话,却不知你跟这魁龙帮又有何关系?”
负手慢多几步,萧冷儿霍的又转过身来,星眸盈盈,光彩夺目:“当然有。这魁龙帮,乃是剑门关下最大或者说唯一的聚众帮会,多年来山下各个村子都是由魁龙帮收取保护费。换句话说,魁龙帮也算掌管山下的所有村民。我在佑福村一住三个月,不管我自己也好,村子里所有村民也好,都把我当成他们的自己人。如此一来,我一日未离开此地,也算在魁龙帮管辖范围之内。不知这样,我能不能为他们说话?”
庚桑楚一直含笑聆听,见她目光复又向他望来,折扇慢摇,笑道:“既然如此,萧姑娘有甚意见,不妨说来大伙儿一听?”
“这些人虽然都犯了些过错,但罪不至死。”萧冷儿目光从面色灰白的几人身上一一扫过,“老实说,我在山下住的时间也不算短,对他们所作所为,心中清楚得很,委实也很不喜欢他们,甚至也想过有一日若抓到他们,必定要好好惩治。但是……”
她说到此忽然停住,想到昔日所见那修罗宫,看向庚桑楚,一时眼中布满悲悯,润润泽泽,那目光下庚桑楚却也转过头去,半晌她续道:“但是可恨之人,也必有可怜之处。这些人,他们之中大部分都是孤儿,说得难听一点,有爹生没娘养。自小颠沛流离,受尽欺凌,都是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长大。对周遭环境有些痛恨和愤世嫉俗的想法,却也不为过。他们没有上过学堂,没有人教他们做人的道理,他们唯一学会的,只是怎样让自己能不饿肚子能过好日子。方法虽然不对,却究竟是被生活所迫。这样的日子过了十几年甚至几十年,又岂是朝夕之间就能纠正过来。殿下你纵然对自己属下要求严格,恨铁不成钢,却也总该根据他们实际情况做定论,动不动就处死,未免太过。”
庚桑楚低眉垂目,显是在等她续说下去。
“更重要的是。”暗中吸一口气,萧冷儿接道,“死人是不能对你有任何帮助做不了任何事的。魁龙帮真心归顺与你,只是需要时间改过。实话说,那也需要你的包容和配合。如果一味杀人,又怎能服众。你今日放过他们,却换来他们日后效忠,这交易岂非更划算一些?魁龙帮人人都是义字当头,你若肯向对兄弟一样对他们,他们必定也尽心尽力为你办事。”
说着她转向众人道:“不知我说得对是不对?”
徐赵二人带头道:“请二殿下放过他们几人,我帮中人日后对殿下必定誓死效忠。”
众人连忙跟着重复一遍。声音虽仍是有些杂乱,却不难听出其中恳求和诚意。
点一点头,庚桑楚笑道:“这样说,好像也有些道理?”看向萧冷儿挑眉道,“但是叫本座就此罢休,却也不是本座的习性,不知萧姑娘有甚好办法没有?”
方才站起来之际,萧冷儿早已料到他这招“恩威并施”原本是故意为之,等着自己往下跳而已。但人命当前,她再无奈却也只有跟着他的计划走。心中定案既成,听他发问,立时道:“这些人既然饶得山下村民不得安宁,又令他们损失不少财物,不如便由他们带头把这些日抢来的东西都还给人家,再行赔礼道歉。不知这方法诸位能不能接受?”
徐正和赵义兴二人自然又抢先替众人接受下来。
庚桑楚折扇一合,复又坐上中间的虎皮大椅笑道:“听起来好像不错,就这么办。”几句话吩咐下去,底下众人答应下来,便也各自散开去,被押下那几人,俱是一副惊魂未定、浑浑噩噩的样子。
一回到后院,萧冷儿满腔的脾气立时忍不住,一脚踢翻路边不知谁忘了提走的水桶,却还不解气,正要再找目标,庚桑楚已然赶了上来,笑得好不惬意:“你是生我的气,何必拿其他东西出气。要打直接往我身上招呼便是。”
萧冷儿一言不发,倒当真上前与他过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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