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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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水- 第10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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愕然抬头望他,萧冷儿一时惊怒交加,脱口道:“你不要命了么?!”话已出口才察觉不妥,连忙不甚自在别过脸去,心下仍旧止不住惊恐。

胸口一暖,庚桑楚忍不住握了她手,柔声道:“这阵法便是‘禁魂’,楼心圣界的创始人楼心玉妍当年以肉身和灵魂为忌,利用此种妖术诅咒萧楼两家,厮杀不休,情怨纠缠,百年不息。”

萧冷儿惊得几乎叫出声来。掉过头瞧那熊熊术火,只觉浑身血液都快凝固起来。

“我继任圣君以来,便设法去找当年萧楼两家各种秘事。楼心玉妍究竟在何处施法已不可考,此处也只是我依她所遗卷宗所言重开的新阵,但与原阵应无二致。”

牙根咬得咯咯作响,萧冷儿浑身都被烤得发热,但一颗心却只是无尽的冷,半晌好容易拾回气力抬头望他,语气不稳道:“你重开这个阵……是想做什么?”

庚桑楚不由失笑:“瞧你怕的,楼心玉妍已诅咒萧楼两家生生世世了,难道我还能多加一条来生来世不成?”

听他所言在理,萧冷儿却仍然犹疑:“此阵绝不善与,你如今摆出它来,只怕又有祸事。”

摇了摇头,庚桑楚半晌道:“你我相遇,是缘是孽,终归脱不开萧楼两家这关系。我只想看看,从你我没出世已注定要折磨我二人的,究竟是甚厉害的东西。”

萧冷儿无法言语。

庚桑楚悠悠道:“想到有一天你我都去了,但你我的后人却还要受到这阵法的诅咒,注定相遇,注定相爱,注定生恨,注定成仇,你难道不恨?”

抿了抿嘴,萧冷儿涩声道:“萧冷儿不孝,萧家这一代之后只怕是没有子息了。你和圣沨就算日后谁娶了亲生了子,想来……也没有那相怨的对手了。”

目光温柔地凝视她,庚桑楚柔声道:“无论是你,我,还是圣沨,将来无论我们谁有了后代,我都只希望那孩儿能自由自在活着,不要像你我这么苦,也别像圣沨那么冤。”

萧冷儿努力忍住泪水。

紧紧握着她手,庚桑楚道:“我不管你如今是认命还是另有其它想法,但我自己,只要还活着一日,怎甘愿叫一个连尸骨都无存的死人无形中掌控我一生?”

心乱如麻,萧冷儿半晌道:“你待如何?”

良久庚桑楚道:“日后你便知晓。”说到此他忽然话锋一转,“当日礼堂之上,你说总算有了我不知而你知道之事,如今我总算解开这谜题了。”

“当日你问那几个问题,我心下便已有了计较,过不出我所料。”庚桑楚见她浑身已被烈火烤得大汗淋漓,便拉了她往外行去,边走边道,“第五任圣君楼心月根本没有亲生妹子,楼心镜明是他幼年亲自捡回家让当时的圣君楼心凤唳收养。此时楼心月知,萧如歌知,至于楼心镜明和冷剑心知不知,我却是不知了。”

萧冷儿并不吃惊,只道:“此事我娘亲并不知晓,却是我爹后来私自向你爹求证的,记载于密卷之上。”

当年为何楼心月错将那一夜与他厮守之人当成楼心镜明,为何误以为造成兄妹乱伦却并不惊慌,后来又为何见萧冷儿长得像楼心镜明便一时心乱误以为是自己的女儿,这种种便得到了解释。

庚桑楚低声笑道:“绕了一圈,原来你我并非有血缘之亲的表兄妹。”

“是或不是又有什么打紧?我只叹楼心月这一生,为其考虑最多的竟不是我义母,不是你娘亲,而是我娘亲。”说到此两人已行至洞外,回头望了山洞,萧冷儿道,“你今日带我来此,究竟是作何?”

庚桑楚微微一笑:“我只想着你也是萧家之人,咱们都遭了它的罪孽,总该见识一番它长什么模样。”

心里却想着,他带她前来,也许只想让自己的心到最后一切终了之时,还能有个归依。

萧冷儿对他之言委实不能全信。但若多说甚,只怕这人又要当做了自己待他余情未了。想了想,终究硬下一口气去。

她以为,一生行到这一步,已没有什么还能叫她后悔。

那个时候,她是那么以为的。

转眼又是半年过去。

这半年里,庚桑楚已正式将楼心圣界总坛迁至洛阳,亦将投降的众多中原武林人士全数编入教中。重新整顿,气势如虹。

如今若将天下看做十分,九分九已成归一之势。

这夜难得楼心月与几位堂主都回到洛阳,庚桑楚亲自设宴,席间为众人一一满上酒,举杯笑道:“这一年来真真辛苦了诸位,问心在此敬诸位一杯。”

众人连称不敢,刑思堂却甚是豪爽一饮而尽:“待明日应老大与我带人前去解决了西北边境那一干乌合之众,从此天下再无人敢与圣君敌对,思堂也在此预祝圣君霸业千秋。”

楼心月却只望了一旁自斟浅酌的萧冷儿,望她半晌忽笑道:“如今天下已定,我只关心你二人何时能让我喝到一杯新媳茶。”

坐在他下首的原镜湄手中酒杯几乎拿捏不稳。圣沨长长的睫毛一颤,却终究无甚表情。

萧冷儿一怔,不由自主看向庚桑楚,却见他面色如常,懒懒散散举杯笑道:“你这作家翁的倒比我这娶媳妇的更着急。”

楼心月笑道:“这杯茶我从六年前等到现在,自然着急。”

众人哄笑着连连称是。

萧冷儿只是不语。望她沉静侧脸,庚桑楚忽道:“如今天下初定,人心不稳,咱们要做的事还有许许多多。暂欠那几道礼数,本座以为冷儿亦不会介怀。”

蓦地抬头,萧冷儿神色多少有些诧异。庚桑楚却还在平平静静含笑看她,柔声道:“你说呢?”

“自然……不介意。”萧冷儿缓缓摇头。

复转向满脸莫名之色的众人,庚桑楚沉声道:“应龙,上官云,刑思堂,黎伽罗,圣沨,镜湄,香浓听令。”

众人皆是一怔。

上前执了萧冷儿手,庚桑楚缓缓道:“我二人虽未行夫妻礼仪,但这一年来,我心里早已将她当做最珍贵的妻子看待。在座诸位皆是问心全心信任之人,自今日开始,望诸位真正将萧冷儿看做我圣界当家主母。诸位待我如何,也必将待她如何。有二心者,现在便请从这个门出去。”

几人齐齐躬身道:“必将誓死效忠圣君,效忠夫人。”

原镜湄也垂下头,却是珠泪盈睫,哽咽难言。

颔一颔首,庚桑楚面上笑容显是十分满意:“诸位便将这句话当做我的命令传下去,凡我圣界中人,务必遵循。”

几人再次应是。

他究竟在说甚作甚?偏过头疑惑地看他,萧冷儿发现自己越来越猜不透眼前这男人的心思。心下一阵不舒服,踌躇片刻,她还是道:“我并不需要谁效忠,也不需要谁保护。”还有一句话没说出口的是,她更不需要他像临终托付一样向别人交托她,那语气让她觉得……很烦躁。

轻抚她秀发,庚桑楚笑意十分宠溺:“如今身份不同了,可别再像小孩子似的撒娇。”

萧冷儿狠狠瞪他一眼。

眼见两人情形,楼心月忽道:“冷儿,明日便是你爹娘忌日了。”

萧楚二人都是一僵。

并不甚在意神情,楼心月自斟一杯:“你直到今日还未动身,那是不准备回去祭拜他们了。”

慢慢满三杯酒,慢慢倾杯,良久萧冷儿缓缓道:“只要有心,在哪都一样。事到如今,我也没有脸面回到几位的坟前。”她看向圣沨,那人也怔怔望了她,半晌有些艰涩道:“我对她……没有感情。”

“我知道。”苦涩一笑,萧冷儿猛一仰头,已是杯酒下肚,“是我从出生就夺走了本该属于你的东西。”

摇一摇头,圣沨张口,却连一个字也说不出。

庚桑楚却只盯着楼心月,面上仍含了笑容,却掩盖不住目中冷意:“你不去拜她?”

再斟一杯,楼心月悠悠道:“小丫头所言不虚,只要有心,在哪都是一样。”

默默无言半晌,庚桑楚起身拉了萧冷儿便走,行几步身形一顿道:“圣沨,你也走。”

圣沨立时便起身跟在他二人身后离开。

楼心月瞧得苦笑不已:“白白养了两个儿子,没有一个把我这当爹的放在眼里。”

应龙几人面面相觑,哪还敢多说一个字?

一把摔开萧冷儿手,庚桑楚恨声道:“我知你心中有恨有怨,不如通通说出口如何?这般对着我笑脸相迎,你只怕心里恨得滴血罢?”

也不生气,萧冷儿自寻个佳处坐好,这才慢条斯理道:“被自己的爹气得发疯,回头却来冲我撒气,何苦来哉?”

“难道你不恨?”蓦然转过头,庚桑楚双目死死瞪她,“你娘是被我亲手打死,你爹也被我累死。我知道你心里每时每刻都恨不能将我抽筋剥皮,挫骨扬灰!来啊,我如今就在你面前,我甚至夜夜睡在你身边,你为何还不这么做,还在忍什么?啊,忍什么?!”

淡淡看他,萧冷儿只如看一个陌生人。

满腔怒意蓦地就在她这眼神中失去支撑,庚桑楚只觉浑身力气都被抽光,软软迤下身去,双手抱头,浑身抖得如同筛糠,连声音也抖得不成形:“为什么不肯原谅我,为什么不能对我笑一笑……我早已经知道错了……我错了……我错了……”

依然看着他,萧冷儿眼神却逐渐化了一无所有的空洞,良久起身去抱住他,她无甚意识地伸手一下下抚他头发,口中喃喃道:“你想要的,已经全部失去了,我想要的,也全部失去了……我们扯平,扯平了。”

胸前衣襟上的湿意不停蜿蜒扩大,萧冷儿一颗心疼得几乎要炸开。她想即刻推开他去,可她连这点力气都没有。

良久放开她,庚桑楚面容已转平静,拭去眼角残余泪渍轻声道:“你早些休息,我今夜……”

“你今夜还是留下罢。”萧冷儿平静地打断他话。

庚桑楚一怔。

顺势坐在地上,萧冷儿倚靠了身后桌椅,发神许久才道:“这几年来,我往往最难熬的便是每一年的今天,你知道为什么?”

庚桑楚怔忡不语。

“只因这一天,是我一生之中最愚蠢的一天。”唇畔浮现出嘲弄的笑,萧冷儿浅浅笑道,“四年前的这一天,这一晚,我一心一意想着你,一心一意想着,第二天我要为你去死。我这一生为了你,死也好,活也好,总是心甘情愿。可当真到了第二天,你没死,我也没死,我爹妈却死了。”

她静静凝视着他:“我只是没想到……你会负我至此。是我自己,愚不可及。这么多年来也许我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恨你,只是连带对自己的恨,也通通转移到你身上而已。”

她有多恨她,她就有多恨他。这种恨除了死,她想不出第二种解决的办法,可偏偏,直到今时今日她依然活着。

活着一天,便多恨一天,锥心蚀骨。

爬过去再次抱住他,她的眼泪顺着脖颈流入他的心,他的肺,灼得他浑身都疼:“唯独今晚,别留我一个人,我呆的难受……”

他像往常一样拥着她睡,可她却明显不像往常一样老实。

一把逮住她不那么老实的手,庚桑楚已有些恼怒:“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做想做的事。”含含糊糊应一声,萧冷儿半点没有要停手的意思。

庚桑楚恨恨扔开她手。他倒要看看什么才是她“想做”的事。

可她那些窸窸窣窣的小动作委实太过考验他的意志力。

房里早已灭了灯,他感觉到她的手从他的脸移到他的喉咙处,又渐渐往下移去。

浑身都已僵直,他正想喊停的时候,却感到一团热乎乎的东西移到他眼前,那是她的脑袋。借着一两丝月光,他终于能看清她的脸,和那两道明显不那么老实的流转的眼波。

他眼前的情形,实在没心情陪她玩对视。张口,他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她的面终于贴上他的面。她吻上了他的唇。

脑子里嗡嗡作响,他几乎憋足了浑身所有意志力才喝止自己不要沉醉在那个吻里,掰开她脑袋,他咬牙切齿:“你究竟想做什么?!”

她还是略略带笑地看他:“做想做的事呀。”

那笑容里三分无辜,三分狡黠,还有十二万分的调皮可爱,几乎就与许久以前的她无甚分别。心中狠狠一荡,他几乎就要任由她做“想做的事”,可……深吸一口气,庚桑楚断然道:“不成。”

“为什么不成?”身体往他怀里再蹭拢一点,萧冷儿深深望他的眼,“我刚才再想,若我明天就死了,还有什么是我想做而没能做的事。想来想去,总也绕不开这一件,我想……哪怕一天都好,今生今世能和你做一对真正的夫妻。”

闭了闭眼,他声音微弱:“你的身体不行……”

“没关系。”

“我不愿意……”

“你愿意的。”

他声音蓦地顿住。

她还是那样深深地望他,似要就此望入他灵魂深处,柔声地重复一次:“你愿意的。”

他还想说话,她却再一次吻了上来。他所有的理智都融化在她万般的柔情中,他没有丝毫力气再抗拒她——这是他一生之中最爱的人,这是他渴望了一世那么久的女人。

进入她的时候,他无声惨笑:“这是……结束一切之前对我最后的怜悯么?”

她在他身下,承受撕裂的痛和极致的美,笑意朦胧:“不……这是我对自己最后的放纵。”

他猛然挺身。

眼泪和着汗水滴落在她同样滚烫的肌肤上,兹兹的,不见血却皮肉翻滚地疼。

她再次清醒的时候,他双手还在温柔地揽着她。

窗前已泄了些微曙光。

他在她耳边轻声道:“今天是你父母的忌日,我知你心里难过,可要我送一份大礼给你?”

萧冷儿张口,却发现浑身酸疼得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

头埋在她发间,庚桑楚低低道:“你和扶鹤风几人暗中定了协议,我看在眼里。我从不问你,你也不说与我听,我心里纵然不想知道,却总还是知道的。”

“扶雪珞这一年去了哪儿,为何竟忍得住至今不现身……那日他临走,你塞了东西在他手里,我也看到了。”

吻她发丝,他轻声道:“这些事你从不瞒我,从不怕我叫人去查探去阻拦。我总会想,你是想我怎么样呢?”

感觉到喉间似已恢复了些气力,萧冷儿游丝般道:“我想你怎样,你便怎样?”

紧一紧她,他道:“只要你开心。”

忍不住笑意上涌,萧冷儿咳得难受至极:“事到如今,你我二人还遑论甚开心不开心?”

一下下顺着她背,庚桑楚轻叹:“过了昨夜,现在你再来告诉我,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我已没什么想要的了。”萧冷儿闭目轻叹,“我父母毕生所求,是天下安定。我为人子女,又岂能想到别处去。”

“天下安定,天下安定……”半晌起身下床,庚桑楚背对了她静静道,“你容我好生想想,这几日咱们……先不要见面了罢。无论你做什么,我也绝不会再找人看着你。但你凡事也要量力而为,绝不可有任何差池。”

望着他一步步往外走,萧冷儿终忍不住问道:“你……当真不与我拜堂成亲么?”

顿一顿,他轻声道:“我如今是再也不愿做令你不快之事了。”

他身影已消失不见,她却还在迷惘中。一遍遍咀嚼他方才话语,她想,高兴或不高兴,她自己当真就能分辨得清么?

一觉又睡到中午,萧冷儿刚觉恢复些精神,穿衣坐起,便见圣沨一脚已跨进门来,不由笑道:“你倒随意得紧,我若衣衫不整,看你如何自处?”

圣沨淡淡道:“明明整齐得很,又何必非要说多余的话。”

摇头失笑,萧冷儿道:“你怎的忽然跑过来?”这一年来她和庚桑楚几乎形影不离,圣沨又多数奔走在外,两人单独见面的机会委实少得可怜。

见她下床都艰难模样,圣沨到底忍不住上前扶她:“大哥让我过来,这几日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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