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堇色含泪叫一声:“公子。”
萧冷儿暗暗咬牙,心道这女人一定是疯了,竟还一脸感恩的模样,无奈道:“你究竟想要怎样?”
庚桑楚含笑顿首:“洛姑娘要么跟我走,要么再次等死。各位若想还有何物能解这‘蚀骨’之毒,便要看七日之内谁有这通天本事了。或者,”摇扇看洛文靖,“洛大侠一心为民,想必不甚在乎自己女儿生死,打算就此了解了洛姑娘,以免她再受苦?”
他这话说得讽刺,洛云岚与依暮云却是条件反射般挡在洛烟然面前,倒真怕洛文靖有甚动作一般。洛文靖神色原本已是沉痛,想说什么,看到依暮云,却忽然闭上了嘴。
萧冷儿有些难过,连忙叫道:“你两人这是做什么。”见洛依二人各自有些讪讪放下手臂,这才回头瞪庚桑楚一眼,庚桑楚却笑得像朵花似的灿烂。
洛文靖扭过头道:“我即使让你带走烟儿,楼心月看到她,她却依然没有活路。”
庚桑楚轻笑:“能活一日便多一日,那时指不定早已有人救走洛姑娘,我也已解她所中之毒,岂不两全。”含笑目光有意无意瞟萧冷儿一眼。
洛文靖沉默半晌,方涩声道:“八年前,老夫因为疏忽,以至让你魔界掳走暮云,这么多年来始终内疚于心。今日无论如何,断不会让你如此轻易带走小女——”他说到此,声音忽的低了下去,“只因老夫再不知道,是否还有一个八年能让我拿来内疚。”
洛烟然浑身一颤,脱口道:“爹爹……”眼泪险些便夺眶而出。
洛云岚也自变了脸色,低喝道:“爹,好好的,胡说什么!”
洛文靖惨然道:“武林大会在即,你明知我绝不会在此时再派人手营救烟儿,更不会因此给魔界作乱借口与可趁之机。”他这话对着庚桑楚,却明显说与洛烟然听,咬咬牙再道,“我女儿私事之前,却要叫庚公子先解决城中百姓中毒一事,他们都是平常人,那毒再拖下去只怕到时拿到解药也是枉然。”
庚桑楚目光一闪:“洛大侠考虑清楚了?”
洛文靖苦笑道:“老夫何曾有考虑的余地,请公子信守诺言。”
庚桑楚倒也干脆,便吩咐原镜湄把解药拿给他们,洛文靖上来之时便已叫人等在楼下,此刻叫了几人上来听任原镜湄吩咐。
庚桑楚看萧冷儿沉吟目光,笑道:“你不信我?”
原镜湄声音和众人动作都是一顿。
萧冷儿半晌叹道:“如你所言,城中百姓性命于你并无所谓,我便信你一次又如何。”
庚桑楚颔首表示同意,笑道:“丫头果然深得我心,今日这解毒一事若换了在场任意一人,只怕诸位还是事先准备几只现成活物的好。”
原镜湄既已拿出解药,萧冷儿自然乐得做人情,袖中拿出一物扔给苏堇色,口中笑道:“我这人一向不是正人君子,苏大美人可要慎重。”
苏堇色看庚桑楚自若笑脸,也不多说,便张口吞下那两粒解药。
待这解毒事了,洛文靖这才起身道:“老夫今日救不得烟儿,好歹也要为他拼尽全力,庚公子,你……”
他话音未落扶雪珞已起身站在他与庚桑楚之间,衣襟如雪:“既如此,庚公子今日若能胜了在下,此间便容你带走烟然。”说完回头向洛文靖歉然点头,“世伯,失礼了。”
洛文靖默默点了点头,退回原地坐下。
庚桑楚叹道:“真不知各位在想什么,明知无论输赢洛姑娘在下都一定是要带走的,何苦增加些麻烦。但诸位既如此有兴,在下自当奉陪。”说着折扇一挥,拱了拱手笑道,“扶公子,这就请吧。”
“请!”
说话间扶雪珞已长身而起。
两人身影斗在一起,转眼间已交手数十招,俱是玉影清姿,煞是好看。
扶雪珞武功,几人自都是不必担心的,他出招时自在潇洒,萧冷儿也早已见识过。此刻注意力倒更多放在庚桑楚身上,只看得两眼,便暗笑这家伙果然不改风骚,连和别人比武也惟恐有一招半式拙了手脚,又想起他先前屋顶上吃红薯那坦然模样,不由心里一热,连忙收敛心神。刚抬起头,却为庚桑楚出手心中一动,留神之下,越发震惊起来。只见他手中折扇挥洒自如,行云流水如蝶翩飞,当真美妙绝伦,与扶雪珞交手虽占不得上风却依然笑如春风。萧冷儿明知不该,却不由自主低吟道:“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声音婉转,一咏三叠,如碧海潮生,众人只听得心醉神移,一时竟连那两人的比武也忘了去看。
好容易抽个空从扶雪珞掌风中跳出来,庚桑楚立时望向萧冷儿,满面震惊,两人对望之下,同声讶然道:“你怎会这‘碧海青天曲’?”
洛云岚不由奇怪:“这明明便是唐时张若虚大人的‘春江花月夜’,却又怎是甚是甚‘碧海青天曲’?”
庚桑楚仍只盯着萧冷儿缓缓道:“张大人‘春江花月夜’广为流传,吟唱音律何止数十种之多。但若能唱到低悦如夏虫语冰,高转如碧海潮生,那便是由二十多年前几位高人同创的‘碧海青天曲’。”
萧冷儿一时心思转得飞快,口中却接道:“近百年来,武林中文风极盛,许多练武之人都喜以文喝武。原本以咱们庚大公子风骚,那般随意吟诗唱曲却也只道寻常。这‘碧海青天曲’的武功我并不熟悉,原也只是有些疑虑,但方才刻意以这曲子相喝,哪知竟与他相辅相成。如此,他所用武功便自然是这‘碧海青天曲’。”
一时不止这两人面面相觑,洛文靖几人也自发怔。庚桑楚虽未明言身份,却无疑是楼心圣界极重的人物,如今二人竟然会一套相同的武功,众人却不得不开始猜测萧冷儿身份。至于洛文靖心中,最初的震惊过后,却又有另一层念想。
扶雪珞冷声道:“庚公子……?”
不待他多说庚桑楚连忙笑道:“扶公子风度,在下深感佩服,方才多有得罪,这就再请。”
扶雪珞一言不发,轻飘飘一掌向他掠去。但任谁也看得出,他此刻这掌威力,却是方才打那半天远远比不上的。
庚桑楚暗暗叹气,抽空哀怨地瞟一眼萧冷儿,心道这可当真是个再大不过的祸水,于扶雪珞对某人情愫,却也更了然一层。
这一过招之下,扶雪珞挟怒出手威力非同寻常,庚桑楚原本无心交手,只用了六七成功力,却着实给逼得手忙脚乱相形见绌。
扶雪珞原是打算让庚桑楚亲口认输拂他几分面子即可,却见庚桑楚一有危险萧冷儿便一脸紧张模样,又想到方才两人相喝情形,向来清明心中便自有些烦闷,再出手时,便用上那时与洛文靖交手时第三招“但为君故”,势如雷霆。
庚桑楚心神这才完完全全收回来,不料扶雪珞出此重手,正想自己此番怕是有得罪受,已听一声惊呼之下,纤细人影迅速向他奔来,一把揽了他向旁边掠去,堪堪躲过扶雪珞那极盛一掌。
庚桑楚之下,眼见萧冷儿气喘模样和依然紧握他的手,忽然之间,心中便有些烦乱。又见她鬓发散乱,踌躇片刻,还是问道:“可有伤着?”
胡乱摇了摇头,萧冷儿偷眼瞧扶雪珞惊惧神色,开始考虑此刻是不是立刻晕过去比较好?
屋中人各自呆怔半晌,扶雪珞忽的转过身去,低声道:“你若不想我伤他,说一声也就是了,又何必以身犯险。”他声音还是一贯的清朗,各自却能都听出那其中有了些沙哑。
没有预想中的大发脾气,萧冷儿心内反倒有些不安,走到他身后牵他雪白衣袖:“雪珞,我、我不是……”想到心中原本对那人狠心和笃定态度颇为生气,只道让扶雪珞好好教训他一番那也是好的,但见他险象环生,便是担忧,见他有了危险,便什么也顾不得什么也想不了,只顺了心思扑上去护他,“不是故意”的话便再也说不出口,半晌颓然道,“对不起。”
听她歉然,扶雪珞不由转过身来,玉面尚有些惊怒和气恼,明知那一掌被自己强行带开,依然仔细检查她情况:“有没有受伤?”
萧冷儿笑得万般讨好:“雪珞不顾自己受伤也立时收回掌力,哪里会伤到我。”
扶雪珞抚她长发,叹息:“若是我来不及收回,伤了你、伤了你……可叫我如何是好。”
萧冷儿柔声道:“我知你宁愿自己受伤,也绝不会伤我分毫。”
扶雪珞对着她难得一见的柔情,便自最后一丝怒气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心中叹息,听她又道:“烟然身中剧毒,已是事实,如他所言,七天时间,我们如何能找到解毒的圣手,也不一定有用,只怕烟然……既然无论如何烟然总是要让他带走,你们如此气怒伤他,却又有甚用处。”回头看庚桑楚一眼,那人也正含笑看他,仿佛方才身陷险境又害她尴尬的都是另一个人,不由心中有气,咬牙道,“此人心胸狭隘,秉性小气,今日若伤他,谁知他会不会虐待烟然来出气,咱们何必要和他一般见识。”
庚桑楚原本只是浅笑,听到后一句,却笑出声来,得萧冷儿狠狠瞪视,便举手笑道:“我这人虽心胸狭隘秉性小气,至少向各位保证,有我在一天,绝不让任何人再伤了洛姑娘便是。”
萧冷儿假笑:“你自己便可任意伤她?”
庚桑楚摇扇轻笑:“那个任何人自然也包括了我自己。”
萧冷儿这才作罢。庚桑楚笑道:“诸位打也打过,骂也骂过。”瞟萧冷儿一眼,“威胁也威胁过,如此,可否放在下离开了?我等得,洛姑娘只怕等不得。”
一句话又惹得洛云岚几人怒目而视。
众人拿眼看洛文靖,洛文靖却只是沉吟不语,半晌忽然望了庚桑楚,眼中颇有疑惑:“楼心圣界归隐二十年,竟出公子这般人才,文靖心中对圣君委实佩服。公子姓名身份,能否告知?”他看他望一眼便似要勾魂夺魄的眸子,总有一份熟悉之感,却又立时否定自己的想法。
众人听此言,也自纷纷望了庚桑楚,各自好奇。
庚桑楚摇头叹道:“各位可真是贵人多忘事,我早已说过许多遍,在下庚桑楚,亦是——”他折扇轻摇间姿态从容,翩然一笑,在场纵然有洛烟然、依暮云、苏堇色众女颜色如花,扶雪珞气质卓尔,甚至萧冷儿清逸无双,却已在这倾国一笑间被统统掩盖下去。
——“楼心圣界圣君坐下四大杀手排行第二,问心。”
他优雅欠身,洛云岚几人却听得直皱眉:“排行第二?”难不成还有个排行第一的,比这庚桑楚更厉害?那不如直接把中原武林送给楼心圣界得了,倒也免了流血牺牲。
原镜湄好心的为众人解惑:“问心虽道是排行第二,于我圣界之中,身份却只在圣君一人之下。问心心智计谋,休说我圣界,便是整个天下,如何有人能出其右。”她说这话时,那语声傲然直如旁人在夸她美貌天下无人能出其右。
洛烟然一直沉默,此时忽然起身,向洛文靖折身道:“女儿不孝,在这般紧要关头却还要爹爹担忧。只望爹爹万事以自己身体和大局为重,勿念烟然。”说完便几步走到庚桑楚身边站定。
洛云岚皱眉道:“烟然,你……”
洛烟然垂首道:“我明知爹爹与大哥不忍我受苦,就此让我与庚公子一道去,又怕我受委屈。但烟然信得过庚公子,更不愿爹爹再难为,就此与爹爹拜别。”
洛文靖欲要阻拦,张了张口,却说不出一句话来,他又哪里敢拿洛烟然冒险?但……他望着洛烟然,目光沉痛,却一字字清晰道:“即使问心公子今日掳去小女,老夫救得小女这一次,下次面对天下大义,却也绝不能再救她第二次。”他这话无疑是说,即便将来楼心圣界以洛烟然要挟于他,那也只是枉然。
庚桑楚不以为意,笑道:“洛大侠素来以天下为重,敝上多年前便已知晓,如今不过想见上洛姑娘一面,洛大侠不必介怀。”
便见自进门之后就一直静静立在最后闷声不语的依暮云走了上来,紫衣飞扬,目澄如水,望着庚桑楚一字字道:“请问心公子带我去楼心圣界。”
她此话一出,屋里突然静得只怕连根针掉下的声音也能听清楚,洛云岚更是变了颜色。
半晌,更桑楚摸了摸鼻子,笑道:“依大小姐莫不是把我圣界当作游览胜地?怎的竟起了游览的兴致?”
依暮云低低道:“圣沨。”
她声音虽低,与她相距极近的庚桑楚与原镜湄两人却听得清清楚楚,一时都是愕然,庚桑楚笑容微敛,皱眉道:“你怎知圣沨之名?”
依暮云低声道:“八年前,我被掳去关外时,曾见过他一面。请问心公子带我去楼心圣界见他。”
庚桑楚再摸了摸鼻子,喃喃道:“圣沨这小子,可当真是妖孽。也不知勾了多少女孩子的魂。”与原镜湄对望一眼,失笑道,“与那臭小子一比,我好像就只有摸鼻子的份了。”
原镜湄“噗嗤”一笑:“你与他比却也说不出谁更讨人喜欢,可千万莫要妄自菲薄。”
庚桑楚蹙眉一声浅叹,即便如此情形之下,守在门口的一干女子依然看得面红心跳:“那为何同时见到我和他的女孩子,全部都喜欢去了他没见一个喜欢我?”
原镜湄笑道:“那是因为你一看上去就一副欠扁模样,再说……”她忽的面上一热,也不知想到什么,抿嘴掉过头去,不再说话。
此刻自然无人有那心思去听他二人调笑,洛文靖沉着脸刚要开口,已听“刷”的一声,众人眼前一花,依暮云腰间宝剑已明晃晃横在她自己细颈之间:“伯伯,其实你明白云儿从不曾怪过你。但今日,今日若伯伯阻止我与烟然同去,云儿定然恨伯伯一生一世。”
洛文靖急得连连跺脚:“你这孩子,怎的这般不懂事!”
依暮云望一眼众人,眼中忽的掉下泪来:“伯伯,云儿明知此时不该再给你们添麻烦,但我已等了整整八年,今日既然得知他消息,实在不能再等下去。请伯伯转告我爹爹,云儿定然会平安回到他身边来,请他莫要为我担心,好好保重身体。”
洛云岚气骂道:“依暮云,你这被魔教妖人冲昏了头的傻子!”骂完神色却更见黯然,猛然转过身去。
依暮云却并不理会,只一心一意看着庚桑楚。
庚桑楚目光一转,笑道:“也好,圣界第一名花总是需要姑娘们来滋润。依大美人既然对我弟弟这般倾心,不领你去见见他倒说不过去。既如此,二位姑娘是客,湄儿与堇儿一路定要好生照料,这边先去吧,我随后赶来。”
原镜湄笑应一声,众人尚犹豫不决间,她已带了洛依二女下楼去。依暮云行至萧冷儿身边,却不敢看她神色,只低声道:“你好好照顾自己和爹爹,莫要为我生气。”便自匆匆下楼。
洛文靖几人俱知依暮云烈性,见事已至此,却也无可奈何,各自叹息一声,也不追赶。洛云岚眼睁睁看她走远,竟似痴了一般。
庚桑楚依然浑不在意模样,目光看向萧冷儿,似笑非笑,像是想说些什么,半晌却只转过身看窗外道:“我此番来江南,一则接堇儿,一则带走洛姑娘。至于其他几件事,始终未能完成,却是否因此处多了两个出乎我意料的萧冷儿与扶雪珞?”他最后一句接近自语,随即又在心中给了自己答案,却是因为他见到那人时,心中生出些他意,自己给了旁人可趁之机。
萧冷儿淡淡道:“你轻易便扰乱江南民心与生意次序,这对你无甚重要,洛伯伯与依伯伯只怕却要费尽心思,也不算全无收获。”
庚桑楚闻言点头,忽然回头看她,笑道:“你方才为何要救我?”
萧冷儿抬头,张了张口,不知要如何回答,半晌转过脸去。庚桑楚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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