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青衣从头一次见面,就没有好印象,以前和夜煞的关系肯定不好,既然如此,她又何须太客气,弄不好,反倒让青衣生疑。
“你别以为……”青衣瞪了她一眼,话未说完,身后的门开了。
云姜出现在门口。青衣赶紧收了话头,明镶双手环胸,姿态对女子来说极为不雅,但是她却做的恣意自然,半靠在廊柱之上,慵懒随性。
她现在是妖女夜煞,不再是那个吃不饱,依靠姐姐保护的沈镶,也不再是被爷爷圈在明府的大家闺秀明镶,更不是诚王府,那深深后院中不受丈夫疼爱的王妃,再也没有卓不凡和孟一昶盯着她,没有任何人会唠叨她。
她早就想这么做了,她无依无靠,虽然满心疲惫,眼下还身不由己,但是却是为自己活着了。
云姜看了眼她这姿态,眸子里闪过笑意,却并未开口训斥。
凤眸看向云姜,他一身杏黄色缎袍,绣着蛟龙的模样,袖边缂丝花纹,浅色束腰,墨发被素色羊脂玉簪束起,就一个字:美!
若是披散了头发,扮女装恐怕也无人怀疑,此时一身太子行头,看着贵不可言,好一个俊美太子爷!
一个小丫鬟手上拿着熏貂毛滚边的大披风小碎步快速的过来,赶在他整个身子出门前给他披上了。
他迈出一步,明镶赶紧站直了身子,本打算等他从身前走过,再落后两步,才有个随从的样子不是?
可惜,云姜一把拉住她的手,她不得不和他并肩而行,青衣和白雾落后两步,沉默的跟上。
“怎么?因为这身衣服生气了?”云姜搓了搓她的手,她手指下意识的收紧,尖锐的指尖划在他手背上,赶紧松开了,衣服?什么衣服?
反而被云姜握的更紧,她手指僵硬,刚才完全是本能行为,差点指甲将他的手背刺破了。低下头扫了眼,两人手指交握处,云姜的手比她的更白,手背上,赫然三条血痕。
云姜也往下看去,却不以为意,若无其事的继续往外走,边走边道:“不清楚慕容錚的意图,你还是以侍从身份跟着本宫,以前你就是本宫的侍从,放心,本宫会护着你。”
明镶有些不自在,原来他说的衣服,是要解释自己现在以什么身份跟他进宫。他对夜煞还真是细心,这夜煞……会有这么小气又脾气大?还是云姜对她理亏?
云姜之所以会有这样一问,完全是明镶先前在门口那个双手环胸,和青衣一脸倨傲的吵架,让云姜以为这是明镶的不满,不满他不给她个名分。
其实,这完全是云姜自作多情了,以前的夜煞孤傲冷僻,只在乎他的心,名分什么的不在意,现在的明镶,对他完全无感,最多觉得有点麻烦而已。
要不是这个男人莫名其妙大庭广众之下行为不端,她也不会引起慕容錚的好奇,顶多还是如以前一样被追杀而已。
现在不管愿不愿意,她在慕容錚眼中都是和云姜绑在一起了,还不得不进宫。
云姜再怎么对夜煞有心,也不会再发生在城门口的出格之举,那会是因为两年未见,一时太过激动,情之所至,到了驿馆,他回过神来,已经再检讨了。
他虽然是一国太子,但是只要还没坐上那个位置,一言一行都应该极为谨慎,不让人挑出任何错处,对于女人,在家里怎么疼爱是一回事,大庭广众之下,就怕旁人觉得他多情,多情可不是帝王能有的品性!
为此,他派了人去做了一番后续工作,将今日的举动带来的不好影响降到最低。
已经冷静下来,同样的错误,他不会再犯第二次,出了驿馆,他就放开了明镶的手。
也让明镶松了口气。
再次见到皇宫内城,明镶有些恍惚,脚步太快,不留神踩到青衣,青衣瞪了她一眼,她回过神来,回瞪。
冬末春初,乍暖还寒时候,即使有太阳,也显出几分清冷之感,威严雄壮的宫殿,雕龙画凤,明黄的琉璃屋顶和朱红的高墙,无一不显示皇家的威严尊贵。
脚下的青石板路打扫的极为干净,她曾经是王妃,即使不受chong,进宫的机会却不少,毕竟当初慕容鐟也只有她这一个妻子而已。
至少每逢过年过节,帝后生辰,太后寿辰,招待外宾的时候,她这个摆设王妃都是需要进宫的。
这条青石板路,她就不知道走过多少回。
每逢这时候,慕容鐟都会亲自接她同行,以示夫妻恩爱。只是这‘恩爱’也有个程度,至少,她总是落后他半步,从未与他比肩而行。
这些事情,在熟悉的环境里,有闪入脑海,不恨,却有些怅然。
才走了一半,路旁一个小宫婢一边跺着脚,一边哈气,焦急的往他们这一行人看过来,见到云姜眼睛一亮,忙迈着小碎步上前,恭敬的冲领头的太监道:“曲公公,奴婢月娥是皇后娘娘宫中的宫女,奉娘娘之命,来迎接西岐太子。”
在宫里混的,谁能没点眼力劲,这曲公公忙转身恭敬的对云姜道:“西岐太子殿下,皇后娘娘特遣人相迎。”
说完弯着腰,往旁边一退,给那宫婢让出路来。
这宫婢忙跪下去,行了个西岐大礼:“奴婢月娥,奉皇后娘娘之命特来迎接太子殿下,殿下千岁。”
云姜面带笑意:“免礼,绯儿真是有心了,也不枉本宫常挂记她。”
绯儿,是龙腾皇后、西岐五公主,云姜一母同胞的亲妹。本名云绯染。
见云姜面色和煦,这宫婢也松了一口气:“太子殿下,娘娘交代奴婢,务必要转达给殿下,龙腾冬日寒冷,不比西岐,殿下多注意身子,出门在外一定要穿厚实些,殿下以前就怕冷,娘娘说,殿下肯定不会带手炉,特准备了暖玉,是娘娘对兄长的一番心意。”
说完,双手上举,拖着一个荷包,青衣上前一步,取过来,倒出荷包中的暖玉来,红色的玉,光洁圆润,很是透亮,是上好的玉。
云姜接过来,拿在手上,唇角的笑意加深了几分:“起来吧!”
那宫婢这才起身,垂首,让开道路。
“想不到绯儿嫁了人,也变得细心了,我们兄妹总有叙话的时候……”
那宫婢这才告退离去。
云绯染,明镶对这个皇后说不上多熟悉,可也不算陌生。
至少曾经作为皇后唯一的妯娌,对她多少有些了解,据说西岐五公主明艳动人,英姿飒爽,很是泼辣豪气,她嫁给慕容鐟后,云绯染已经当了一年多的皇后,为人相当低调,要不是上官倾从后宫进了王府,恐怕她也会以为云绯染经过后宫磋磨,变了性子,所谓沉寂低调,不过都是表象罢了。
就不知道,云绯染对云姜又有几分感情?别看云姜现在笑的多么开心,不知又有几分爱妹之心?
天家薄情,不是她一竿子打到两个皇室,要是南平有皇室之人,她也会这么以为。
在她看来,慕容家不管是儿子还是媳妇,甚至他们的老子娘,都是绝好的戏子,做戏做的他们自己都信,已经到了登峰造极。
一句话,明镶对这家人没有一丁点好感,都是皇室,西岐、南平也不会有多好。
此时她也无比庆幸,总算摆脱了这家人,现在她完全就是一个外人的角度来看这龙腾的皇室。
以为不会有机会再进宫,想不到这么快又进来了……
走到一处分岔路口,右边传来脚步声,透过一小片树影,看见一紫一红,两个身影。
两队人马在岔道口的尽头会师。
居然是慕容鐟和上官倾。
其实,不仅仅是明镶不愿意进宫,上官倾绝对比她更不愿进宫,上官倾每次入宫才是真正的煎熬,就算有慕容鐟罩着,她的处境也不会好,甚至比之前不受chong的明镶更差,当然,若是她脸皮够厚的话,就无所谓了。
上官倾垂着头,慕容鐟冲云姜拱手,云姜回礼,一个喊着“云姜表弟”,一个叫着“鐟表哥”,还真是和睦。
明镶见到他们,面上无波,就是一个完美的侍卫,就算此时突然想起了上官倾和云姜孕育一子这个大秘密,她也毫无异色,只是突然想到,若是慕容鐟篡位,上官倾是皇后,他的‘长子’肯定就是太子……
心中一跳,有些了然,这就是云姜打的主意?是要气死慕容鐟呢?还是让自己的儿子成为龙腾帝王?若说是纯粹的爱情,她就呵呵了。
看来云姜这人,别看对夜煞好似有心,可能,也不过是有所图罢了。
还真是宿命,她是明镶的时候,被上官倾抢了男人,成了夜煞,又被上官倾抢了男人,上官倾还真是上辈子跟她有血海深仇。
只是慕容鐟的女人怎么又被他偷了腥,这其中的曲折,真是精彩过她听过的所有话本。
她目不斜视,越发觉得无趣,无意探知上官倾和云姜的神色有无异状,也忽略了上官倾看到她时的杀意。
对这对夫妻,她假装不认识,要杀也不能现在。
这天下最尊贵的几人,这么yin乱,世人知晓么!
打定主意,晚上肯定有宴会宴请云姜,她找个机会先行离开,出城去大漠才是正经!
慕容鐟也看到了人群中的她,一身玄衣,束发,没有任何装饰,却没人会怀疑她不是女子,绝美淡漠的容颜下,他却看到一丝不耐和嘲讽。
这是明镶。这个认知让他松了一口气。
他打量明镶的时候,云姜也看了明镶一眼,明镶冲他勾了勾唇,现在在皇宫,还得指望云姜护着。事先她跟云姜交待了和慕容鐟的瓜葛,现在应该不至于让他生疑才是。
云姜确实没有生疑,他是生怒,明镶和慕容鐟之前恩怨很深,又亲眼目睹了慕容鐟对上官倾的深情,自然是不会以为慕容鐟对他有情,但是云姜站在局外人的角度,却不可能看不出慕容鐟的眼神。
皇室子弟,学的第一课就是看人神色,这点他有自信绝对不会看错。
所以虽然明镶没有理会慕容鐟,而是对自己笑了,他还是生气,最初相见的激动褪去,他客观的打量明镶,既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那张脸,陌生的是除了那张脸,他找不出任何熟悉感,美貌未变,少了几分冷僻,多了一些愁绪。
两人无声的眼神交流,让某人眸子微眯,不过明镶没见到,见到了又怎么样,她现在不管怎么看都是夜煞,慕容鐟若说她是明镶,估计会被人以为脑抽。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是明镶,她也是被他休了,又被他一脚踩入悬崖底,有没有仇?有仇,也是明镶找他寻仇。
现在她迫于形势,没有出手找他麻烦,已经很憋屈了。
慕容鐟若是知道,她这样还是没找麻烦,也只能暗叹,现在天下还有比他拥有更多麻烦的人么!
慕容鐟和云姜走在前面,上官倾落后一步,作为侍从,明镶自然是走在靠后的地方。
在太监的带领下进了一处大殿,门口一个老太监正翘首以待,见他们同来,有些浑浊的小眼睛笑的眯成一条线:“皇上和太后在里面等着,王爷、殿下、王妃,请,其余人在殿外等候。”
等他们进了殿,明镶和青衣、白雾也站在一边,都不再说话。
这老太监站在门口,垂着眼,眼观鼻,鼻观心。
诚王和西岐太子关系好了,皇上肯定心情不好了。
不过片刻,有个宫婢出来,说是皇上召见夜煞。
明镶大步跟上,以前还是王妃的时候,慕容錚从未召见过她,想不到,现在倒有这殊荣。还真有些莫名其妙。
进了殿,她目不斜视,看着云姜往前走,后背挺直,没办法,她现在是云姜的侍从,总要紧抱云姜的大腿才是。
云姜冲她几不可见的点点头,她松快了几分,冲云姜单膝跪地,反正侍从么,有侍从的样子,像以前那样闺秀之礼看着美,也不用跪地,其实,真心累,这样反而更轻松些。
“夜煞参见殿下,龙腾皇帝,太后。”
不是她狂妄,她现在的身份可是外邦殿下的人,自然以自己的主子为先。
虽为女子,但是声音清冷毫不脱离带水,一句客套话都无。
这才是夜煞不是么!
云姜面上露出笑容,显然,他对夜煞的表现是满意的:“起来吧!”
明镶站起来,走到云姜身后。
云姜笑道:“姑母,表哥,我这侍卫江湖气太甚,让你们见笑了。”
一个清脆带笑的声音道:“这就是江湖传闻的杀人取心的夜煞?想不到长的还真美。”
明镶不用抬头,就知道说话的是云绯染,这个女子在深宫中,早就不复传说中的爽气,她可不信,云绯染是口无遮拦一说,明明云姜和自己都是尽量展现侍从的一面,忽略女儿身这一点,就不信她不知道。
云姜笑着看了云绯染一眼,云绯染面上不变,水眸却闪了闪,对她大哥长久的敬畏,让她虽然已经是一国之后,还是有些心虚。
明镶了然,感觉到数道目光集中在自己身上。
“好了,人也见过了,哀家实在是闻不惯血腥气,赶紧让她走。”声音虽小,却透着威严。
“姜儿能收服这妖女,也是为民除害了。”
四十出头的太后,一头乌发泛着柔和的光泽,发上倒是素净,只有一根蕉月雀翎点翠打造成孔雀开屏的式样,只是一袭青灰色锦衣上的流纹精致繁复,彰显出皇室的贵气,手中一串佛珠,说这话时,面上带着笑意。
明镶暗自欣喜,好像她多愿意来似的,好像她们手上的血腥气比自己浅似的,宫里的女人哪个手上没有几条人命。。。但是面上却一丝不显,谨守侍卫的本分。
慕容錚也看着她,但却没有说话,那上官倾只在她脸上一瞥,赶紧收回了视线,垂着头,极为老实安静。
“母后,我想多见见传说中的人嘛,都说夜煞是蛇蝎美人,旁人见都见不着。”云绯染抱着太后的袖子撒娇。
太后虽然自诩吃斋念佛,慈悲心肠,见不惯夜煞这双手沾血的人,但架不住云绯染这个外甥女,又是儿媳妇撒娇,无奈又chong溺道:“那就多留一刻吧!绯儿有什么好奇的赶紧问了。”
明镶暗叹,虽恼却无法。
“弟妹,你说这夜煞美不美?”云绯染出声了,却是在问上官倾。
她一出声,室内安静。
弟妹?明镶差不多猜到了云绯染的小心思,以前是‘姐妹’,现在是‘弟妹’,云绯染从来没有掩饰过对上官倾的厌恶。
甚至能够不顾云姜,将她留下来,又是想到了什么主意要羞辱上官倾?
上官倾以前是chong妃,现在是个王妃,虽然以前是妾,现在是嫡妻,但是皇帝的女人总是要高出一头的。
以前她仗着慕容錚的喜爱,压着云绯染一头,现在慕容錚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对云绯染的行为十分纵容,帝后关系缓和了不少。
明镶是无法知道上官倾每次进宫被云绯染羞辱的心情了,但是看她现在这模样,应该也不好受就是了。
“回皇后娘娘的话,夜煞自然是美的。”
云绯染好像很满意这个回答,明镶心中却升起不好的预感,想起上官倾被册立为诚王侧妃那天,云绯染也故作天真的这么问,问题类似,神情相似,只是问的人是她,被问的对象是上官倾。
“弟妹,你觉得你们王爷这侧妃美不美?”
“哦?美的是眼睛还是红唇?果真是越看越美,本宫觉得,很像已逝皇贵妃呢!若不是名字不同,本宫肯定以为是贵妃妹妹死不瞑目,又活过来了。”
……
云绯染就是这样一个人,针对上官倾不遗余力,哪里痛戳哪里,也不管旁人会不会跟着难堪。
明镶眼皮一跳,有些无力,这么多年,希望这女人有些长进,别又重复当年。
“哦?弟妹觉得哪里美?本宫觉得她眼神最美。弟妹觉得呢?”
明镶很想扶额,这样的对话……
上官倾很想尖叫,但是,她不能,三天两头这样的对白,让她有些无力,索性她就自暴自弃了。
“回皇后娘娘的话,夜煞的眼神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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