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上回望执事长。刹那间,室见觉得这两人之间似乎交换了某种暗号。
由住持带领,僧侣们全部离开后,执事长慢慢朝刑警这边走过来。腹部凸出的肥胖身躯包裹着黄色衣服,外面罩着袈裟。与众不同的双眼和双层下巴的面孔,看起来颇似事业家派头,袈裟对他反而有不相称的感觉。
“我是T派出所来的。”
室见为慎重起见,报出自己的名字。执事长以认识的表情点一下头。
“有什么事吗?”
“有点事想和胁田先生谈谈。”
“胁田是在寺务所那边。”
“不,寺务所的人说,他到正殿来了。”
“那就怪了,刚才进行修行以前,有事联络,把他叫到这里来,但很快就结束,回去了,应该已经回到寺务所才对。”执事长瞌睡般眨了两三下眼睛,表情讶异地斜着头。
然而,胁田仍然没有回寺务所。请求其他职员寻找了一会儿,仍找不到他的踪迹。
一个职员说,会不会是有急事,回家去了?
室见他们马上到胁田家寻找。虽然从寺院打了电话,说他没有回家,但也许尚未到也说不定;不,或者发生意外也说不定。室见涌起不吉利的预感,把车子开得很快。
胁田太太都子站在屋外,她是农家女,但在三十多岁结婚以前,一直是小学教员,皮肤白白的,面孔紧缩。
“找到了吗?”都子跑到车旁来问。
“没有,回家了吗?”
“不,还没有回来。”都子摇摇头,接着忽然吸了一口气,捉住室见的手臂请求:“请你寻找外子,拜托,说不定他……”都子的声音使室见的预感更加浓厚了。
大约一个钟头后,在轮光寺正殿后面的杂木林中,发现了胁田吊死的尸体。这是在搜查寺院周围的警员发现的。
胁田是以麻绳悬挂于枧树粗干上吊,死去大约两个小时了。发现尸体的两小时前,寺院正要开始修行,而也就是胁田离开正殿,要返回寺务所的时候。推测他没有回寺务所,而是到仓库拿出麻绳,进入后面的树林上吊自杀。他身上的衣服没有凌乱,鞋子也脱下来整齐摆放着,找不出在暴力下被迫吊死的形迹。
若说可疑,只有一点就是连袜子也脱下来,叠好塞在鞋内。赤脚后,他似乎在上吊前在福建走动过,泥泞的地面留下好几个十分明显,仿佛故意按捺的脚樱“你想得出你先生自杀的原因吗?”室见语气温和地询问咬着嘴唇,一声不响的都子。语气虽然温和,声音却透着热心。
胁田身边没有遗书,问过寺里的人们,所有的答复千遍一律的说不知道,想不出原因。
然而,都子对丈夫的自杀,应该有某种程度的预感才对。她请求寻找丈夫时那迫切的态度就是证明。
为了解剖而把胁田的尸体送到大学医院后,室见在派出所的小房间内询问都子。
“太太,你是不是预感到胁田先生也许会发生这种事?”
都子红肿的眼睛凝视着房间低处的一点,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也许胁田先生并没有明白表示自杀的意思,但说不定流露过那种表情,或是想要诉说什么……我始终觉得他好象拼命想诉说什么?”
“……”
“比方说,地上那些脚印,好象不是偶然留下的,而是有某种特殊意义的感觉。”
都子慢吞吞地抬起脸看室见,以犹疑而茫然的声音说:“那是脚板下吧……”“什么?”
“外子把脚印留在地面……对,他是有话要诉说。”
茫然地眼神慢慢恢复焦点,接着又悲痛欲绝的样子。
“可怜,不晓得他多么痛苦……活着的时候不能说,所以就这样……不晓得他多么不甘心……他等于是被那些人杀死的!”
最后一句话好象呐喊似的,然后都子泣不成声。
室见等到她的情绪稳定后,才竭力温和地问:“那些人是谁?”
“住持、执事长等寺里的伟人们。”
“可是他们为什么对胁田先生这样?”
“因为外子知道了脚板下的事。”
“你说的脚板下是什么意思?”
都子拿出手帕擦擦,努力恢复冷静似的深深呼吸了一下。
“脚板下这句话,现在大概只有寺里少数圈内的人使用的话。本来是新年第一次参拜,寺里参拜客拥挤的时候,人们从较远的地方投掷的钱,投不进香资而掉落地面时,旁边的人就用脚板把钱压着,然后悄悄拾起来,据为己有的意思。”
“原来如此。不过,你说现在只有寺里少数圈内的人使用的意思是什么?”
“现在……已经变成瓜分香资了。”
“……”
“据外子说,这种情形并不限于轮光寺,收入丰富的观光寺院或神社,大体上都一样。”
都子显然已经下定了决心,以坚定的语气开始说明:“每年报纸都报道今年第一次参拜的人有多少万人,香资总共多少等。事实上寺院方面早就有预算,这一次决定多少金额,而这金额比实际收入少。新年过后,就拿这预算的金额做为寺院的收入而存进银行,其余的钱就由干部瓜分,节庆的时候也是一样。
这已经成为多年来的惯例,这种情形就偷偷叫做脚板下。“
室见不由得低哼了一声,喃喃说道:“脚板下……”
他想起了自杀现场地面留下的脚印,接着脑海里陆续浮现执事长满面油光的脸孔,和住持的豪华住宅气势非凡的围墙。
“轮光寺今年第一次参拜的认输是一百七十万人,香资共一亿元。但外子说,事实上约有一亿二千万圆,可是,预算才八千万圆。”
“那就是说,其余的四千万圆被寺里的干部们瓜分了?”
“分配的比率,从以前就定好的,住持百分之十五,执事长和三位役僧各百分之十,其余的和尚们差不多分光了,像外子这种课长级和财务部的职员才分到一点点而已。”
“唔——”
室见又呻吟了一声。住持分得百分之十五的话就是六百万圆。与此差不多的金额,每年过年和每次庆典时公然私吞。接着是役僧,连胁田也有份……“那么,胁田先生也分到一百万圆吧?”
“外子说,今年是七十九万圆。这对于外子和财务部的职员具有遮口费的意思。
脚板下是寺内的最高机密,连家里的人都禁止泄漏,结婚十年以后外子才告诉我。“
“既然是这种不光明的钱,当然分配现金吧?”
“三日结束后,就在正殿里面的地下室,由财务部的人开始统计捐献的钱,据说,住持和执事长等干部全部列席监视。首先把预算的金额算出来,放在一边,然后剩余的就当场瓜分。没有参加计算的和尚以及像外子他们这些人,都在另外一个房间等候分配……”“那么,警方调查的那一万圆就是胁田先生当时分得的吧?”
“大概是。”都子怨恨运气不佳似的咬着嘴唇。
抢犯于元旦投入香资箱的一万圆,根据“脚板下”的分配而到了胁田手中。胁田不知道那张钞票的号码是登记有案,而于一月十日晚上在梦乡小吃店拿出来付帐。
寺院的干部们发现新钞票的号码使得胁田被警察监视时,一定慌张失措。前夜的“紧急会议”,可见是为处理善后问题而召集的。
“关于那张新钞,假使被警察侦讯的时候,胁田先生要怎样回答?”
“最初上面的人吩咐外子说,坚持那是在路上拾到的。不过,一旦大家都知道抢犯已经被捕,而且其中之一把钱投入香资箱……”“就不能再说路上拾的?那么,打算怎么说?”
“自从前天报道破案的消息,和抢犯供诉的内容后,住持和执事长就轮流叫外人去谈话……后来他们两人都逼迫外子……”“说了什么?”
“强迫外子说他偷了香资,那么事情就不至于扩大,由外子一个人承担就可以了。
当然这样一来外子就不能继续留在寺里,不过,表面上是被开除,生活方面都会给我们保障。“
“唔……”
“香资没有列入宗教法人的收入,私自瓜分,据说在业务上是属于侵占公款。这种事如果被公开,轮光寺的尊严就扫地了。为守护孜孜不倦地努力延续了四百年的法灯……
不,这种贪污行为一旦被公开就完了,可能其他寺院和神社也会陆续被揭发,甚至会成为整个宗教界的大丑闻。为了拯救这危机,顶个小偷罪名并不算什么,自告奋勇地担当罪名也不为过,神佛慧眼明察,必保佑你等等,半威胁半哄骗……“”这么说,今天早上被叫到正殿去,也是在游说这件事吧?“
“一定是的。外子本来就是胆小而老实的人,分取脚板下的少许钱就常常感到良心不安,但既然在轮光寺工作,只好默默接受,没有别的办法。可是,一旦发生事情,要他一个人承担窃贼的罪名而被开除……尽管生活上有保障,但窃贼的污点终生存在,这是外子所不能忍受的事。”
都子呻吟般的说完,肩头瑟瑟发抖。
“不过……以他的性格,却又下不了决心,把一切都揭发出来吧?因此,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之后……不过,留下那些脚印,可见他的内心还是盼望把真相诉说出来。”
室见眼前重新浮现枧树枝桠垂挂着的尸体下面,那几个清清楚楚的脚印,仿佛以整个体重刻意印下的每一个脚印,都包含了胁田的怨恨吧。
我也必需像这些脚印那样,一步步谨慎地进行。室见感到自己的心渐渐紧张起来。
仿佛在七堂伽蓝里面,正大胆地偷偷进行犯罪的感觉。若非仔细秘密侦察,要掌握证据恐怕困难。
室见猛然站起来,走到窗前,深深吐了一口气,结冻的石板参道和正殿的一部分,隐约出现于枝桠间。
在杳无人声的静谧中,小雪飘落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