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云千脸色突然刷白。
叶还君挑衅地笑着,双手一松,身子一仰,便坠了下去。
陆云海半夜被侍者叫醒,那方小寂勿勿进来,脸色担忧却像出了什么大事。陆云海抚了抚她的头,让她慢慢说,方小寂静三句并作两句地将事情禀报了,末了急道:“大堡主快去上景楼看看还君吧,二堡主进去了许久还不出来。”陆云海心下大惊,这几日他与陆云千大吵过几架,几次险些动了手,这争执点便是在叶还君“去留”的问题上。听这方小寂的一番说,陆云海不禁想:这陆云千莫不是要来个“先斩后奏”?!他急急披了几件衣裳,带了几个人便往上景楼去了。
上景楼门外此时森森站四五十个弓箭手,听得陆云海一行人的脚步声,都纷纷转过头来看,惊见是大堡主,都忙要拱手施礼。陆云海一举手,只道免了。他只扫了一眼便认出这是陆云千的人。
“二堡主在里面?”陆云海皱眉问道,那为首之人诺诺一声:“是。”
陆云海冷哼一声,甩襟便要往里去。
突然,众人上方传来一声瓦碎泥塌的巨响!众人刚要抬头望,却又听得“砰”地一声闷响,只见一个白影结结实实地撞到了地上!屋沿上的琉璃瓦碎紧随那白影“啪啦啦”地落了一地。
“啊!”方小寂一声惊呼,厉声道:“是还君!”
陆云海一个剑步飞身上前,颤手将那身子翻正,再抬头却已满目刺红:“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叫医师!!”众人一动,忙奔起生宛而去了。连那几十名弓箭手都一起消散了个干净。
陆云海轻轻抱起叶还君走到楼门口,飞起一脚将那朱色大门踢个了碎红尘飞,进门喊道:“陆云千你出来!!”陆云海疾走几步,踢门进了里间,刚将叶还君放在那檀木落地床上,便听得一侧楼梯传来蹬蹬地下楼之声,陆云千闪身出来,手上的长剑竟还未收起!迎上陆云海怒火烈烈的目光,陆云千脸上毫无惧色,还狠狠问道:“他死了没有?!”
陆云海怒气攻心,被他气得说不上话来。
陆云千看了一眼叶还君,竟一个凌波之步闪至叶还君身侧,扬剑往叶还君颈上砍!
“叮”地一声,剑被格住,挥手将剑翻甩而出,陆云海翻手起掌,带起排山倒海的气道,刹间破了陆云千的罡气,“呯”一声将其击出老远!
“不要逼我杀你!陆云千!!”
陆云千用剑尖抵住地面,颤悠悠地起身:“他非死不可。”他突然呵呵地喘笑起来:“我把什么都告诉他了,包括他父亲的死。……他母亲的死可以找一万个理由,但他父亲的不能。我今日不杀他,他日后必杀我!你是要保我的命还是要保他的命?!”
陆云海的脸色由红变白。
门口脚步纷纷,大医师史都带着七八个医师全赶到了,三大护法江东来、孙不二和赤炼首当其冲。众人见了陆云千的模样狼狈都不免一惊,那些个医师却显老练,无波无惊他低了头只管往床榻的叶还君去。
那三大护法见陆云海对着陆云千,全眼怒火烈焰,不明事由,一时竟无人向前询问,只那江东来走过去扶了陆云千一把,恭敬道:“二堡主还好?”
“将二堡主带下去休息。”陆云海终于发了话,却字字冰冷:“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二堡主的人全不准踏入上景楼半步!!”他扫了一眼门外的护法侍从,厉声道:“明白了没有?!”
“明白了!!”众人同声一应。上来几名侍者,连扶带挟将陆云千送了下去。
14
失忆 。。。
上景楼这一夜灯火通明,几个医师拿刀划割着放了大把淤血,过针引线缝了创口,轻理轻整,拿着纱布慢缠细裹,拾掇到了天亮才完。
“两只臂骨都伤了,断了一条腿和三根胸骨,后脑撞了一个大口。”史都躬身在陆云海身边道。
“那腿可能好?脑子可会有什么问题?” 云海坐在雕花椅中,一夜的沉默让他的声音有些刺人的沙哑。
史都思量了说词,道:“腿要复原也不是没有可能,后脑的伤没有撞到要害,问题也应不大,一切还是得看他转醒之后如何了。”
陆云海闭眼,抬手轻挥。史都会意,领了众人退下,史留下两名侍医。
方小寂站在叶还君床尾,却是一整夜未说一句话,陆云海起身走过去抚了抚她的头,却见她满眼通红,脸上都是泪痕。她看了一眼陆云海道:“都是我不好,我要是早点禀报大堡主就不会有这样的事……为什么?二堡主为什么要这么做啊!……”说到最后已泣不成声。
“大人的事很复杂,说不明白……”陆云海说着蹲了下去。“小寂你以后要多多保护着他,知道吗?你以后陪着叶还君,有什么事要向我说。”
方小寂擦着泪点了点头。
叶还君这一睡就是好几天,堡里上上下下却都在议论,大部分人不明前后因果,只知道这孩子从上景楼三楼摔下来,若不是二楼的飞檐中途阻了一下,恐怕早已没命。这孩子从出现到现在大伤不断,几次命悬一线,小小年纪就时运多难,命理多灾,堡里人都不由得同情起来。
叶还君便是在这议论与同情之中醒了过来,也的眼睛由于几日的低烧,漫着病态的粉红,脸色苍白如雪。他微微转头,笑着看床前喜不自胜的方小寂,“快去快去禀大堡主,还君醒了。”
看她那兴奋的表情,叶还君想:若不是他现在身上缠着大大小小的纱布不能动弹,她一定会抱他吧。
身上的痛楚依旧鲜明,叶还君看着方小寂,微笑了一下,恶作剧似的说:“你,是谁?”
“小寂啊!我小寂!”方小寂高兴地趴在他床边,兴奋地看着他,像看一只正出茧的蝴蝶。
叶还君笑了:“小寂是谁?这是哪里?”
方小寂抿了抿唇,不再笑了,她一双杏眼盯着叶还君滴溜溜瞧着,伸手拨弄了一下叶还君的额前碎发,眼里露出些许担心的神色来。
陆云海一行人 很快就到了,方小寂立即退到一边。陆云海在床头坐下,抚着他的额问:“怎么样,还君?”叶还君盯着陆云海,却道:“你又是谁?”陆云海一愣,干笑道:“你说什么?”
叶还君皱着眉,声音虚软:“我头痛,全身都痛……”
陆云海皱着眉看了他一会儿,握着叶还君的肩,问:“还君,我是谁还记得么?你还记得这些伤怎么来的?”
“这是哪儿啊……”叶还君却似没听到陆云海说话一般,自顾喃喃,“好痛,我好痛啊……”
方小寂看着,眼泪忽至。
“史都,这怎么回事?!”陆云海大吼一声,身后的大医师忙窜到了跟前,伸手触了触叶还君的额头,又翻了翻他眼,心中自道不应该啊,他轻拍了叶还君的脸问:“还记得自己是是谁么?”
“是谁?是谁……”叶还君盯着史都,两眼茫然,半晌,又道:“是谁?”
叶还君这次一摔,虽是伤了脑,但不应失忆这般严重,史都神色忧忧站起来,见一旁陆云海直盯着他,目光如炬,心道今儿个不给个说法,只怕不死也得褪层皮,左右权衡,道:“是伤了脑子,失了一些记忆。”
“什么叫一些记忆,他现下可是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陆云海吼了两句,问:“那什么时候能好?!”
史都颤颤道:“这……还得看他自个日后恢复得如何了。”他这一句话留着七分后路,说与不说都无两样,陆云海心中气恼却也无奈,只得挥手道:“下去下去。”他转过身来看着床上病恹恹的叶还君,心中负疚不已。叶还君还未成年,一身如莲似玉的气致已可让人惊叹了,他本想,这样的少年,不奢他成王,但怎么说也会是一块难得的雅玉。而如今这一摔,却不知会成什么样子了。若真少了以前的神韵气质,痴痴呆呆成了傻子,可叫人如何是好。
失忆的事的确让陆云海苦恼了一段时间。但事实上,事情的发展好得出乎了他的意料:只用了一个月,除了腿,叶还君身上的其它地方都已愈合如初。失了记忆,神志却早已恢复清醒。
他坐在轮椅上,眼睛恢复了之前的气韵,之前眼里的些许仇恨、冰冷敛得一干二净,眉间自留三分笑意,说不尽的温润如玉,顺从谦和。看见陆云海,低头一声“叔父”, 清朗无杂,意切绵绵。
陆云海觉得他的记忆就像一张白纸,无论自己说说什么,他都全盘接收相信。
“父母遇火双亡,寄居九华堡,夜间一脚不慎,从三楼跌落,成现在这么个样子。”这是陆云海告诉他的“真相”。叶还君听了,笑道:“看来还君真是不小心哪,劳叔父费心了。”陆云海别过脸勉强笑了一笑。
这一摔因祸得福,让他将两家之间的种种恩怨忘得干净。说实话,当听到陆云千说:“我已经将什么都告诉他了,包括他的父亲的死。”的时候,陆云海还真是气恨不已。当陆云千的剑砍向叶还君的脖颈时,救与不救之间,也有过一丝犹豫。他有把握化解苏是容的仇,却没把握向叶还君求得对叶青鸿之死的原谅。陆云海本想走一条无奈之路:等叶还君身体好了之后,废了叶还君的武功,无武,便对他与陆云千构不成威胁。可现在叶还君失忆了,没了仇。忘了恨,真乃天意。他看一眼叶还君的腿,想:也许,已经废了也说不定。
方小寂陪着叶还君,因了陆云海的嘱咐,对其更是寸步不离。陆云海每天傍晚过来瞧他一次,陪叶还君说话,到天黑了才会走。方小寂静不明白,为什么叶还君每次要等天黑了才起来练走路。他的腿已经没有之前那么肿胀,外表看上去已不碍事,但一触地却是专心地疼,勉强移动几寸就是一身的冷汗,方小寂一边扶着他一边哭劝不要再走了,但叶还君却似没有听到一样。
这一夜又是方小寂一人陪着他在上景楼里做练步,夜色已浓,朱色大门微掩,空阔无人的底楼,只有书桌上还掌一具青铜灯。
叶还君抓着方小寂的手抖得很厉害,才走了几步,已用了将近半个时辰,他低着头,冷汗从他鬓角的几缕碎发不断往下滴,他的眼漫着浅红色,像是哭了很久的少女的眼睛,却是没有一滴泪的。他开口,声音沙哑:“你放开些,让我自己走试试。”
方小寂了解他的脾气,说再多也是没用,她颤颤放开了手,退后一步站着。
叶还君立了许久,慢慢迈开步。他的脚踝,每压下一个细微的角度,他都要停上半天来适应。好不容易将脚掌全落了地,才用了一点力,突然便是一阵刺痛,身子一晃,便向地上栽。方小寂眼疾手快,一个剑步抱住了他,但她人小力气不足,没能拉住所有的重量,这些轻微的重量压在伤了的左腿上,让叶还君压不住轻唔了一声。
方小寂几乎是带着哭腔问:“怎么了怎么了!”
叶还君全力抓着她的手臂,埋着头,身体僵硬,一动不动。
“我叫人了!”方小寂脱口,语气里已带了哽咽。叶还君猛一用力,方小寂只觉得自己的手臂快被他给掐断了!
“不要叫!”叶还君抬起头来,“要是让那几个医师知道我这么折腾,那我还有机会这么练么?!我再不练,恐怕就再也走不了路了!”
方小寂静哭着摇了摇头,她不明白叶还君是怎么想的,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瞒着别人做这些事,受这些苦。她看着他汗衣湿重,脸色苍白,身在咫尺,痛苦感同身受,心里的煎熬当真不比叶还君轻。
“我告诉大堡主,让他想想别的办法,好不好?”方小寂劝道。
叶还君一愣,忽笑:“方小寂你什么意思?难不成你觉得大堡主在医治我的腿上还没尽力?故意留有余力不成?你这么说可要让大堡主为难。”
“不,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方小寂连忙辩解。
叶还君心里暗恨道:也许他还巴不得我起不来了。
伸手擦了擦方小寂的的脸,叶还君轻笑起来,在这金黄温柔的灯辉下惊美摄人,叫人忘忧:“扶着我,再走几步罢。”
颤颤悠悠的扶持里,一个流泪,一个流汗。
15
舞剑 。。。
日复一日,叶还君有腿终是有了些起色。堡里几个医师当初见这腿的伤势,嘴上虽不说,心里倒推想十有八九是要废了,如今见他不知不觉中竟能扶墙走了,直叹少年的筋骨果然活络,又说他是万般幸运。
“这趋势,若是日后勤练,也不是没有复原的可能。”几个医师都是兴奋异常。史都不仅主动要求他多站多练,还每日亲自搀扶着他练步走路。
叶还君的腿就似一颗花种,迈开第一步就如头苗破了土,一但见了阳光,接下来的恢复便是顺风顺水,事半功倍。这样练着不过才三四个月,叶还君的腿竟已恢复了八九成,虽然还不能做激烈的运动,但走起路来已全然没有大碍了。
方小寂看着他,眉眼弯弯,笑得天真烂漫。
叶还君觉得方小寂笑起来与瑶图有几分……相像,其实这两人是一点不像的,怎么说呢,就是神似。
“大堡主与二堡主的关系越发地不好了。”方小寂每每这么说,叶还君都要象征性地问一问:“二堡主是哪个?”方小寂都看着他,却只是摇头。
不久,方小寂被人喊了回去,因为陆芷清听说方小寂在上景楼陪了叶还君半个多月,一直大哭大闹。
没了方小寂左右陪着,还有五六个细心的女婢照顾,日子照样一天一天走。
不觉中,已是深冬。
上景楼已被陆云海禁严三四个月了,外面的人没有他的允许进不来,里面的人也不出去,院大人少,楼院空空。叶还君站在楼前,看着楼前的三丈高墙,苦涩地笑了一笑。那日,陆云海便是站在这个位置,说:“上景楼似乎少一道墙。”他此话一出,三日之后,以上景楼为中心,二十丈为距,三丈青砖墙便拔地而起,又高又厚,将这楼圈在了里面,像一只大手,紧紧罩着他。连个透气的缝儿也不留,就是那古铜色的大院门,终日也闭着,鲜有人进出。叶还君有时候想,那墙的外面,是不是站了很多守卫。
叶还君抬头看了看天色,深冬的下午,沉闷阴霾,好似要下雨一样。
大院门忽然动了动,推着那铁门,闪进一个笑脸来,是方小寂。她合上门,朝叶还君跑过来,她手轻握着一把剑,脸上红扑扑地渗了汗珠,紧束的马尾在她身后跳荡,连带着白衣上点点的挑花印,一路飘跃着到了跟前。
“我刚从练武场过来,练了一天的剑。”她笑道;“我来看看你。”
叶还君轻嗯一声,笑着点点头。才几个月不见,她又长高了些,麦色的肤色泛着细腻健康的光泽,眉眼间显出几分女子少有的英气。
方小寂不擅言词,叶还君也不说话,她歪着头,用余光看着叶还君,突然想起前些天学的“容静如雪,貌比绫花”几个字,叶还君突然转头来看她,近在咫尺、清清静静的一眼,却让方小寂猛飞了一脸浅红挑花。
屋里,两个侍婢轻轻拨弄着铜炉里的炭火,点点红星在炉口窜着,浓浓的暖意一直扑到门口来。方小寂笑道:“外面这么冷,你怎么不进去?”
叶还君摇了摇头:“我不冷。”
“刚好我也不冷。”方小寂擦了擦额前的汗,道“我陪你。”
叶还君本想说你这一身汗还站在外面,这般图凉快也会感冒的,可想了想又不说了。他随意打量着方小寂,眼睛落了她腰间的长剑上,他走上前去,伸手握住了剑柄。方小寂静正不解,“噌”一声,叶还君已将剑拨了出来,剑声清咧,宽袖随翻,直将几个侍婢的眼都吸了过来。
“还君你干什么?”方小寂一怔,全身警戒,语气里也不觉露出临敌备战的状态来。她见过叶还君在紫竹林中的出手,她看得出叶还君对剑的熟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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