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情人。”花一色笑意不明,支头道,“姑娘曾是还君的情人吧?”方小寂心中一惊:何人告诉你我是,又是何人告诉你“曾”是?叶还君么?方小寂垂目不语,还君,还君,好个亲昵的称呼,想半年前,才只有自己会这样唤他,何时,这样的称呼,是人人可用的了?
榻上的花一色风姿华贵,艳容无双,轻轻笑着,又问:“为何以绸蒙面?”
方小寂没有回答,却道;“我今日来,是为见叶还君。”
花一色眼目不变,静看了她半晌,缓缓道:“他今日身体不适,不想见你。”
“不想见?”方小寂抬眼看她,问:“这是他的决定,还是你的意思?”
花一色闻言一声轻笑,玉色五指于红唇一提一掩,那宽袖上的暗色牡丹将她的脸衬得更加白皙:“本宫的意思,就是他的决定。”
“你当自己是他什么人?”方小寂不禁有些恼火。
“他拜本宫为主,本宫便是他的主人。本宫也不管你是他什么人。”花一色道,“你只记住,他的什么人,都是本宫。止剑大护法,除了本宫,不需要任何人。”
“拜你为主?”方小寂摇头道,“你说的话我全不相信。”又道,“我要见他,你若不肯,我自己去找。”说完,果真回身就走,那厢门立着花一色的两名剑侍,此刻一同喝道:“大胆!大宫主未发话,你可擅离?”两人异口同声,分毫不差,简直像平时练过似的。
方小寂心中有火,此刻理也不理便往外走,那两人相视一眼,追上两步,一齐出手喀然扣住了她的双肩。方小寂反身一拧,白衣一翻便挣了开来,那两人倒是机灵,即刻翻手为掌朝方小寂又打了过去。方小寂无奈,起掌硬接,不料小估了那两人的实力,呯然之后,竟直直滑出几丈之远。那两掌之气汲着胳臂透过胸口涣然而出,让她身后的头发一阵翻飞,负于背上的半筝剑受得内力冲荡,铮然一声清响,如筝拨弦,被箍于古木长匣中,那声音传出来,依旧清冽非常。
这两掌倒没有对方小寂造成多大伤害,却叫厢内的花一色变了脸色。她几乎是立即站起来,身形几闪,瞬间已移到了方小寂身后堵在了院口中央,华服无声,竟似鬼魅。方小寂惊觉,连忙回退几丈。“你背上背着的是什么?”花一色发问,脸上已没了轻笑慵懒,只余一幅沉肃之色。
那自然是半筝剑,方小寂的佩剑在练剑时被楼书笑削成了几块,早已报废了。她本没有生气,只楼书笑硬要将自己的剑赔给她。此次从海雾林出来,便是借着去镇中买剑的名义。那柳回春当然不傻,不似疯疯癫癫的楼书笑好骗,知道她买剑之行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却是吃定她脸上那一道剑疤,料定了她会回来,便也随她去了。不过,若是柳回春知道她“买剑”不仅会买到红叶山庄,还会买到止剑宫,怕是说什么也不会让她出来,起码,是不会让她背着半筝剑出来。
“你背的可是我止剑宫的青锋半筝?”花一色再问,眼色里却没有疑问。
这是半筝剑,却不知什么时候成了止剑宫的半筝剑。方小寂真是一脸糊涂。
“两年前止剑宫天下庄一战,半筝剑被楼书笑用后带走,从此杳无音信,不想竟落在你一个小丫头手上。”花一色兀自轻笑一阵,“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她伸手一指,眼中带冷,遥点方小寂的眉心:“丫头,你有两个选择:留下你的剑,或者将你的剑和性命一同留下。”一言即下,众人唰然出剑坏伺,也不知从哪突然冲出来的侍卫,咣当一声连那院门都给一齐堵上了,眨眼之间,方小寂就成了瓮中之鳖。
“以多欺少?”方小寂脸上覆着绸纱,发出来的声音迷朦糯糯的,却一字也不少地入了花一色耳中,花一色瞧她眼中的一股倔强正气,只觉得年轻稚嫩又可爱得很。她突然一起手,示意众人将院门打开,又都后撤了。“那本宫便不以多欺少。你不想将剑留下,本宫就给你一个机会。”她道,“本宫站在这,十数之内你的剑若能让本宫退后一步,便算你赢了,本宫身后的院门至止剑出口大门,你爱怎么走便怎么走,如何?”她又笑,低声道:“若你输了,本宫会在第十一数取你的性命。”
花一色话落,两指一翻,身侧剑侍随身利剑脱鞘而出,华袖一挥,利剑着气朝方小寂呼啸而来。方小寂侧身躲过,一手拉住疾去的剑柄,翻腕旋身,掉转剑头便朝花一色疾掠而去。
剑面清寒,刃光冷利,白袖飞丝,如风神素仙,花一色想,这木讷温平的丫头,竟在持剑时,如此轻灵冷冽,甚至犀利。
剑尖携气,在离花一色还有十丈之距时,方小寂的视野里突然撞进来一个人。
发散袂乱,肩头的衫衣都还松垮着,好像在床上躺了一觉,刚刚被人叫火似的赶出来一般,甚为滑稽荒唐。只在见到方小寂的那一刻,一切不安慌乱都收了,只呆呆在花一色身后几丈之外站着,脸上说不出是惊愕还是欢喜。
应该是越行越快的剑,却越行越慢,最后竟在离花一色胸口一寸之处停了,方小寂的眼睛已不在花一色身上,徒留一柄毫无战意的剑尖空指着花一色。
“一,二,三……”直至“七,八,九……”花一色知她心早已不在,也大抵猜到身后那人是叶还君,却也不回头,兀自十数之后,叹道:“在本宫面前还能这样分心的,你是第一个。”音落,右手一浮,一抹妩媚剑光已转袖而出,听那出剑之音竟与半筝剑别无二致。
剑招未出,剑意已至,透红的软剑甫一出袖,周遭都是撕风裂人的剑气,方小寂急退三丈,连忙起剑横挡,却听脆然几声,那手上的利剑竟被剑风断成了三截!方小寂一慌,心道这什么破剑,竟如此不济,却听花一色道:“本宫可要出招了。”敢情之前全是热身。
方小寂正想着是否要出半筝剑相抗,那立在花一色身后的叶还君好似蓦然清醒过来一般,竟大声喝道:“哪来的无礼之徒!竟敢在宫主面前撒野!”他一声即下便掠身而来,近得花一色二丈之处凌空而起,噔然踏了花一色横在身侧的透红软剑,将那蓄招而起的剑面压下寸许,借势便朝方小寂直扑了过去。
方小寂听他说话,心中真是又冷又惊又恼,心道你认我不出便也算了,只没想到如此“护主心切”,思到此处心中不免赌气任性,倒想知道自己这“无礼之人”在他手下会是何等下场,便定了心不躲也不退,任叶还君一掌当胸袭来,连内力也不曾提起相抗。
一掌于胸,方小寂身体猛然后仰,那叶还君却似不肯放过她,一手抓住她的手臂,一手压着她的心口一路逼进了后头几列侍众里。那几十侍众见方小寂疾速背退而来,眨眼之间,立于方小寂身后的两位剑侍已被四散的罡气击得后退急倒,其余个个都不想成了殃火池鱼,纷纷哄散让道。
叶还君这一手“隔物传功”八岁在重天教就已烂熟于胸,此刻信手拈来依旧顺心顺手。众人只道这真气余势尚且如此凶猛,被真气透背而过的方小寂怕早已被震碎了肺腑,却不知那方小寂此刻是无伤无痛,相比他们好了不止一点。
“你这呆子,还不快走!”叶还君一掌压着方小寂的心口冲出众侍之围,轻说了一句,左手再起一掌,方小寂身体一提,借势一浮便往厢院的琉璃瓦顶而去。她轻功本就高明无双,此时一去如风转梨花,于檐上一个拧身,翩然就不见了踪影。
叶还君倒不怠慢,紧接着追上了瓦顶,转眼一齐不见了,只丢下一句“宫主放心,属下定将其追回。”
花一色一皱眉,却也没说话,只朝两侍递了个眼色,那两位侍剑于她身边十年,何等知意,当下连忙道“是”,飞身便尾追而去。
79
无舍不得 。。。
止剑宫西倚群山北傍浩江,方小寂点着瓦沿翻出了止剑宫的高墙,她心怕止剑宫人追来,便也不敢往道上走,一偏向便掠进了西面的偏林。一路向西而去,脸不红气不喘,如穿林之鸟,不过片刻便将身后紧追的人甩了个干净。快达林缘,才慢慢停下回望,一眼的杂草花树,林间只闻虫嘶鸟鸣。
几声草响,一袭雪青之影点叶而来。方小寂看了一眼,兀自转身准备起步,却听那人微微气喘,语带埋怨道:“我要追你不上了!”方小寂驻脚,那人倏然掠到了她身后,突得紧抓了她的胳膊,却是换了个语气恨恨道:“好你个方小寂!才知道要来见我?何不等我死了再来?!”
方小寂闻言回身,啪然一巴掌把叶还君打得偏过脸去,她一双杏眼盯着叶还君不说话,眼中郁火炽炽,那打人的手拽在胸前,紧握着却是出了一手的冷汗。
叶还君转过脸来哼笑一声:“半年了才来找我,找我第一件事就是打我。”看了方小寂两眼,竟也没问为什么,只抓着方小寂的五指不禁紧了紧,问:“你这半年你去了哪里?”方小寂臂上吃痛,挣了几挣却不见他松手,瞪了他两眼冷道:“你会关心这个么?”
叶还君闻言,心中一腔长相思便闷成了郁火,皱眉问:“你怎么了?被换了心了么?何时变得这般无理取闹,学会话里带刺?”
“无理取闹?”方小寂一个猛甩将手挣了开来,退开几步道,“嫌我无理取闹那你走啊,去找你那明理明事又貌美的宫主。”
叶还君何等玲珑心思,这话一出便了然了八九分,心里轻笑一声,瞧了一眼那几丈外站着的方小寂,突然“哎呀”一声扶了头,摇摇欲坠地往一旁的树干上靠,那表情好似什么疼得受不住一般。方小寂突见这情形,不免惊道:“你怎么了?!”她几步上前扶住叶还君,眼中原有的郁色瞬间去了,只留殷殷关切之情。
“哎呀……我头疼得厉害……”叶还君一边往方小寂怀里靠一边往地上坐,方小寂跟着委身而下,急问道:“你到底怎么了?”手上肩襟一扯,才见叶还君里衣肩处似有血迹,撩了看了,问道:“是你的肩疼么?”叶还君才记起自己肩上有伤,不由道:“是啊,是我肩疼……”方小寂皱眉道:“不是说头疼么?你到底哪里疼?”急问间碰上叶还君的眼光,发觉其中隐隐有几丝掩不住的笑意,那笑意何等眼熟,当下恍道:“叶还君你又在骗我!”
方小寂正欲起身,那叶还君竟趁势双手圈住了方小寂的腰身,道:“我收回刚才的话,小寂怎会无理取闹话里带刺呢?就算是无无理取闹话中带刺,谁叫我叶还君偏要喜欢了方小寂,我认了就是了。”方小寂挣了几下没挣开,又听他温言软语道,“别胡思乱想,也别听花一色胡言乱语,我对你是真心诚意。哎呀,你看我肩疼得厉害,哎呀,头也疼得厉害……”
这叶还君若放□段死缠烂打起来,当真没几个受得住,何况老实的方小寂,此刻便是天大的怒火也暂时消了,只闷闷道:“你可知你让我等了五个时辰,好大的架子……”
“天可怜见,我刚听封竞说有一白衣女客在等我,头发衣服都没规整便跑出来见你。”叶还君没说是因为王隐之事拖住,也没说是因为花一色私自代为接信,只转了话题道,“你若生气,下次我去找你的时候,你只管如法炮制罚我,叫我在外面等一天一夜,不,三天三夜再来见我,可好?”
方小寂不免一笑,这人要说起刻薄话来能叫人气得吐血,讨起好来十筐蜜也不及他一句话甜。她正欲说好,叶还君突得双手一揽,于地滚了几圈,进得一旁的蒿草从里,一个翻身将她压在了身下。
方小寂一惊,登时心跳如兔,正欲问做什么呢,却见叶还君子一手捂了自己的嘴,一手轻嘘道:“是止剑宫人。”话音一落,果听一阵细碎脚步声,先是两人,片刻,又是七八人,皆是踏了轻功过去,几转便再听不见了。
周遭又安静下来,叶还君示意再等片刻,两人不动不语,一时耳边只余风抚蒿草的声音,如海潮一般空旷低沉,方小寂静躺于软草之上,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幕天席地,那天空乌云满满,渐渐压下夜色,乍眼看去,只觉天地都是一片阴霾混沌,风动云涌,全是令人惶惶不安的嚣腾。一时只觉天高风远,人在其中,真如沧海一粟,冷暖沉浮皆不得由人。
叶还君的眉目近在咫尺,如明画,浓墨重彩,鬓耳碎发轻动,扶起几多清幽,那气息如此分明,情神如春水泛柔,让人觉得温暖安全。方小寂轻笑,管它如何天高风远,沧海桑田,都与她无关,都是虚幻无用,眼前这一眉一眼方是天地,一人一心才是真实。
止剑宫人早已追远,周围也静了好一阵子,应该不会再有人来,方小寂示意叶还君起身,叶还君却是笑着赖在她身上不起,只道:“就这样再多待会不好吗?”方小寂脸一红,佯怒道:“你自然舒服,却不知我被你压得喘不过气来。”叶还君闻言只厚脸皮道:“那换你压我?”方小寂一时无语,又听叶还君问:“为何以绸蒙面?我不记得你以前有这个习惯。”语气才算带了几分正经。
方小寂闻言别过眼光,伸手却将绸巾又紧了紧,淡淡道:“不小心在脸上划了一道疤,我嫌难看,就用这个遮一遮。”叶还君闻言一惊:“什么?!你何时受得这个?”说着便要去揭那白绸,方小寂急挡了他的手急道:“别看!只是小疤,过阵子就会没了!”叶还君哪肯依言,一手不成便用两手,道:“我不放心,你让我看一眼伤口再说!”方小寂下意识急忙挣扎,两只手一阵乱挥,却又听叶还君半是玩笑半是正经道:“你怕什么!都是我的人了还害羞个什么劲?软的不行那就用硬的,我早知道的……”
方小寂闻言一惊,心道你这简直流氓行径!见他两指一并像是要来点她的穴,急忙左手一格,右手一起朝着叶还君的脸面就是一拳!叶还君措不及防,闷唔了一声停了动作,立时觉鼻子里有些微凉,好似有什么东西流下来了。一时两人都有些微怔,须臾,一滴血嗒地一声落在方小寂蒙面的白绸上,方小寂一眨眼,才发现竟是叶还君在流鼻血,见那血又将滴下来,不禁手足慌乱,一伸手赶忙捏住了叶还君的鼻子。
这情形倒是亲昵暧昧,风吹草动之间,一时都忘了要做之事,脑里心里只剩对方眉眼了。
直过了片刻,才听叶还君道:“血……好像已经止住了……”方小寂慢慢松了手,又道:“你不要揭我面纱。”叶还君轻叹了口气道:“好,都依你,我不看你的伤,也不问你去了哪里,随你什么时候高兴了再与我说。”他突压□体抱着方小寂,将脸面埋在她颈项间,迷糊着声音道,“只是别再突然不见了,单留我一人梦里相思,伤春悲伙地过活。”
方小寂微红了脸,却耸肩顶了顶他搁上来的下巴,轻嗔道:“你鼻子上还有点血,别想噌我衣服上……”话音未落,叶还君一偏脸便在她颈上轻咬了一口,方小寂立觉一阵轻痒酥麻,突得想起红叶山庄那一夜,不禁涨红了脸,连耳后都是一阵发烫。
叶还君咬着她的颈项迟迟不放,方小寂眼望天空呆默半晌,突然轻声道:“还君,舍下止剑宫,和我走吧。”
叶还君身体一颤,立时想到自己身上的叩心血,记起花一色那句“叩心血在身,本宫随时可取你的性命。”,不由苦笑:一个人生死尚不能自主,一开口又能给别人许下什么承诺?叶还君慢慢抬头,细看了方小寂两眼,道:“这止剑宫我没什么舍不下的,本就是走了霉运才摊上的东西。可是你,你舍得下九华堡与陆芷清么?你迟早要回那去的,而我不能。”见方小寂沉默,心内不禁有些冷了下来,“果然,你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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