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康见那女子步态,半晌,定论道:“是个内家高手。”封竞转过头来看他,陈康一笑,又道,“在你之上。”封竞瞪了他一眼,正欲说什么,那女子已有一脚迈进了厢门。
屋内三个男人倚柱而坐,封竞倚门柩而坐,四双眼睛有大有小,全盯着白衣女子看,女子在门口立着,也将屋里的人一一打量了过去,她一身淋漓雨水,脚下早圆了一大滩水渍,那水在滴嗒声中,还在慢慢往外铺陈。
封竞见女子背后背着一古木长匣,里面不知装了什么,见她良久不说话,笠边垂纱冷白朦胧,心道该不会是个如花知落般的绝色美人吧,到时候一句“请问小女子可否借处躲一阵雨?”,那声音定是如莺如歌,婉转溺人得很了。
他心里正兀自乱想,那女子果然开了口,却是问:“你们是什么人?谁让你们进来的?”
众人闻言皆是一愣,陈康记得封竞见得那三个乞丐时也是问了这么一句,不禁哈笑一声,道:“哎呀,这句话,听着好生耳熟。”
虽然听着耳熟,虽然讲的是同一句话,封竞说出来是咄咄逼人的质问,这女子说出来却是一番小家碧玉的认真劲,她的声音不高,不婉转,也不脱俗,声调还带点木讷,这与封竞心中所想相去甚远,却又偏生很是受用,不觉挑衅,反觉可爱起来。便笑道:“这一间破屋,是个人便可来得,都是躲个雨 ,你管我们是什么人?”
女子犹豫半晌,却是回道:“我不是来躲雨。我来找人的。”
封竞抬了眼,问:“你找什么人?”
“此庄庄主。”女子回道。
四个男人闻言面面相觑,封竞一个起身,不信似地问:“姑娘找叶还君?”
那女子闻得叶还君三字,面上抬了一抬,一伸手,却是将纱笠摘了下来,封竞睁大眼睛瞧她,却见她脸上竟还覆着一层绸纱,只露出一双杏眼,温柔认真中带点焦灼愁疑:“你识得叶还君?他去了哪里?”
陈康欲答,却被封竞一手制止了,他饶着那女子瞧了一圈,问:“你是叶还君什么人?”
那女子言语犹豫,半晌,只道,“故人。”
真是活见鬼了,那叶大护法做梦,还真能梦出一个真故人来。陈康道;“此庄庄主现下是止剑宫大护法,我们可带你去见他。”女子闻言一愣,虽然脸蒙绸纱,额上轻浮的“川”字却是显而易见。“止剑宫?”她上前一步,又问,“江南剑门,龙岩止剑宫?”陈康点了点头,一旁封竞道;“雨停了,我们可带你去。”
那女子闻言后退一步,转身驻在了门外,屋檐之下,半晌无言,门外细雨薄飞如雾,虽然稠密,却是比开始小了不少。她突然扣上纱笠,迈步走了出去。封竞一个激灵,上前几步拉住她问:“雨还大着,你去哪里?”
那女子回过头来,认真道:“去止剑宫找他。”封竞道:“你怎么不问问我们是什么人,不问问他怎么在止剑宫,不问问这庄子发生了什么事?”女子回道:“我去找他,他自然会告诉我的。”
“那也不至这般心急吧?”封竞道,“又不是久经相思的情人。”那女子本欲走,闻言却又转过身来,轻声问道:“你怎知我不是……”话到一半却又咽了回去,低了头,只回身又走了,不想过了片刻,竟又回来,她抬脸看封竞,认真问道:“你怎知我不是?”
封竞只觉这女子当真有趣,他本就随口这么一说,哪有什么理由,但见她问得认真,心中玩性一起,便信口胡说哄骗起来,道:“我说不是便不是了,他已有情人了啊。”
那女子一听,眼中露出又伤又恼的神色来,片刻低头转身,大步走到庄口,上马飞驰而去。封竞见状一路小跑到庄口,眼见那女子真往止剑宫方向去了,急忙回头招呼了屋内三人,顾不得这漫天细雨便尾追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我胡汉三又回来了,于是我们的酱油女主也回来了!
76
苏余人 。。。
一行人快马加鞭,细雨中飞驰不过两个时辰,便已至了龙岩止剑宫的大门口。方小寂先到,封竞到时见她已与门口的守卫交谈了片刻,那一众守卫却没有放行的意思。他打马上前“喂”了一句,道:“说叫你等我吧,没我你是要多不少麻烦,止剑宫对陌生的无名之客可是刻薄怠慢的紧。”说罢将手中的出宫令牌丢还了守卫,只道:“这人交由我了。”伸手勾过方小寂的马缰便将其牵引了进去。
一时行到歇马处,细雨不停,三四人也没有再多说话的兴致,交了马便勿勿散了,封竞抹了一把脸上雨水,对方小寂道:“跟我来。”拖着一身雨水拐了七变八道至得一空敞厢厅,安排她坐了,又唤了小婢进来,吩咐道:“给这姑娘一套衣裳,这雨下得颇大,都湿透了。”方小寂来不及说不用,那小婢已应了声赶忙去了。
“这便是叶还君的厢房。”封竞道。方小寂闻言不禁心中一跳,只觉得半年不见,突然之间又离他这么近,好似那人都已站在自己身前,整个人都紧张不安起来,心如跳兔,竟是一阵情怯慌乱,手心绻握着都出了冷汗。
“不知跑去哪里了,我去找他一找,你先等我。”方小寂点点头,封竞转身正出得门去,却突见得一人进得厢门来。
不是叶还君,却是纪焉,一进得门来就是兴师问罪的模样。“叶还君呢?”他道,“午时趁我不在拿了我的人,是想做什么?”封竞不明所以,问道:“他拿了你什么人?”
“青龙白虎两位剑侍。”
封竞刚回来,不明白这纪焉又要寻什么事,只道:“他不在厢内,也别问我,我不清楚。”走出几步,又道,“他不会无缘无故拿你的人,只怕是大宫主授意。都是止剑宫的弟子,你们自个暗地较劲便也算了,什么你的人他的人,分得这般清楚,传到大宫主那里,小心她不高兴。”
“你少拿大宫主来压我。”纪焉一扫厢内,果不见叶还君人影,“只仗着几日新宠就敢动我的人,连声招呼也不打,便是封行水也不曾这样做过。来日方长,我倒要看看他在止剑宫是能筑几重高墙,能得几日尊宠!”封竞一旁听着,只觉他啰哩八嗦,气如怨妇,只转身离去理也不理。纪焉只自生闷气,眼睛滑到厢里桌边的方小寂身上,转头问门口两个正端茶进来的小婢:“这人是谁啊?”
“回二护法,是封司带回来的客人。”那小婢低着头,声轻如莺燕。纪焉听了,只打量了方小寂几眼,全没有过问的兴致,转身也离去了。
这一席话语方小寂默默全听在耳里,心想这半年她不在的日子里,叶还君身上应是发生了不少事,只从别人嘴里说出来,是一个如何恃宠而骄的人一般,想像起来颇觉陌生。又突然想:这半年,叶还君可有想过她。便怀疑自己这样突然而至是否欠妥。封竞说得对,自己应该先问清楚来龙去脉再来这的,这样一头先冲将进来,好像有点自以为是了。
端茶的小婢进来放茶,见纪焉走远,不免小声嘀咕。“二护法这回可又有的气了。”另一人立即接口道:“不免的嘛,与封护法已是水火不容,如今来个新人,不过月余,却得大宫主如此倚重青眯,免难要翻了醋坛子了。”又小声道:“我看大宫主可是看上了叶护法?”另一个刚要接话,封竞却是回来了,最后一句碎语被他听个正着,佯怒道:“好两个丫头片子,这样嘴碎,当心被二护法听去扒了皮。”他说话不重,玩笑居多,平时又是宽行不羁惯了,下人都不怎么怕他,两个婢女掩嘴嘻笑,只连忙跑了。
方小寂就坐在桌边里侧,不得已将话听了个完全,她面上蒙着绸纱,也看不出是什么表情,只是有些愣着,湿着全身也没要换衣的意思。
“真是不巧。刚去打听才知道,他今天奉大宫主的命令办事去了,王隐之事拖了数月,想是宫主催得紧,却不知什么时候会回来。”封竞见她不语,便建议道,“姑娘可要改日再来?”
方小寂兀自神游,半晌才抬眼瞧他,哦了一声,犹豫片刻,道:“不,我要在这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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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暴雨,从午时起已下了近一个时辰,中间虽转细薄,却是细水长流,不见停了。整个龙岩南郊都浸在一片水雾里,湿蒙蒙的如一幅受潮油画。
镇边一处偏隅,立着几间草房,空旷简陋,想来应是时令时节做仓库来用,现下不知为何却住了人,那东面一间偏房,木窗支起,临窗坐了个女童。单瞧那女孩模样,不过八九岁光景,却是带了幅空洞神情,全没有适龄的天真活泼。
窗外细雨无声,屋檐上落下的雨水却是成串如珠,打在半开的窗柩上噼啪乱响。那女童坐在窗前认真听着,看那屋外枯木堆下一片绿色的青苔在雨水湿润下发出鲜嫩的光泽,密密麻麻一片长到屋角渠沟处,又从石逢地裂处冒出头来。远处几个人影时现时隐,不久又移来一抹明黄雪青,几人于柴木乱石处匆匆一晃,转眼却又没了踪迹。那女童抬眼发觉,却习惯似的只做不见,起身回坐于屋中桌旁,又盯着门口看。
那门是关着的,只有两扇老旧门板,这样的天气屋里本就阴暗,再闭着门,便更显阴霾。那女童脸色发黑,明显是病着,伸手抹一抹额,胳膊上的衫袖滑落,露出一道长长的刀口,虬结在细瘦苍白的胳臂上,呈着青色紫色褐色,还有药渍般的浅红,相互交错渗透,仿如一场五光十色光怪陆离的梦魇。
便是这样坐着,过了近半个时辰,那门外才响起嗒嗒地敲门声。那女童以为是父亲买药回来了,起身便去开门。
门外站着一人,雪青长衫,明黄纸伞,见她开门,便微微垂眸看她,隔着细朦朦的雨帘子,那眉目眼光如江南最温柔的水粼,让她想起暮春时节,石路上斑澜细碎的树影。她只望着他,一时没有说话,他却笑问:“你父亲呢?”
女童闻言,眼睫一颤,却问:“你是止剑宫的人?”叶还君笑道:“不是。”女童道:“你别骗我,在那乱石堆处,你与止剑宫的人说话呢,我方才就看见了。”叶还君一愣,道:“好吧,我是。”那女童闻言盯了他半晌,道:“我父亲不在,你们不要再来找他了。”她说完要关门,却被叶还君一手轻把住了,她用力推了推,却哪里撼得动一分,叶还君低头瞧她满脸通红的模样,有些忍俊不禁,干脆一脚格住门,起手用食指在她额上敲了一记,笑骂道:“你这孩子真没礼貌,可知这样待客是要挨打的?”那女童伸手摸了摸额头,又瞧了叶还君半晌,突然便撒了手,转身跑回屋里坐着了。
叶还君慢慢收了伞面,将滴水不止的伞立在门边,起步坐在那女童的对面。“你快些走吧,我父亲回来了,你会打你的。”那女童又道。“哦?”叶还君只微笑,问:“他为何要打我?”
“父亲与止剑宫的人,都是见一次打一次。那个姓纪的人没来,换成你,也是一样的。”女童道,“父亲为了躲你们,已经换了很多地方。”她的眼睛闪了一闪,朝门外的柴木乱石处看了一看,“可我知道,你们的人一直盯着我们。”
叶还君闻言不语,他不想与这女童解释什么,只笑看了她一会儿,问;“你叫什么名字?”
女童听了却只自顾垂目玩指,一幅我偏不告诉你的模样,叶还君瞧了心中微笑故意不再追问,自顾看着门外,半晌,却是那女童先耐不住了,答道:“苏余人。”叶还君闻言转过脸来,道:“我不信。”那女童跳坐起来,道:“你怎么不信呢!”
“你父亲是王隐,他姓王,你又怎么信苏呢?”叶还君道,“所以我才不信呢。”
就一样一句接一句说起话来,叶还君极谙孩子心思,边问边套着引了许多话,才知这女童姓苏,是随母姓,生母却是十年前就死了。前几月被纪焉手下调戏不久又死了的那女子,并非如纪焉所说是王隐的妻子,实则是王隐的亲妹。王隐之事拖了数月有余,来龙去脉在这时才梳理清楚。那女童手上一道刀伤,相问一番,果然是上次王隐与纪焉冲突所至,叶还君见那伤口边缘发黄已有炎症之兆,便取了袖中随身所带的伤药,道:“过来,我来帮你敷点。”
那女童听了却将袖子拢了拢,道:“不用你管,父亲已去帮我买药了。”叶还君自不勉强,只将那药瓶放于桌上,半晌,又道:“你父亲可是个……左撇子?”他故意将话说得难听,果然招来那女娃的不满。“你才左撇子呢!”她道。
“不是左撇子,怎么使左手剑呢?”叶还君问。
“母亲死时,父亲用右手摸了她的头发,至那以后,父亲杀人用剑,从未用过右手。”叶还君闻言,心中似有感触,想那王隐竟是个多情剑客,片刻却又笑道;“我可不信。”那女娃闻言怒道:“你怎么又不信了呢!”
“你说你母亲死了十年,你瞧你不过八九岁模样,这一切,该是你这娃儿自己胡诌的吧,还来骗我。”那女童闻言,一张白脸气得通红,却是衬出点孩童该有的粉嫩。“你乱说!”她道,“我已经十三岁,只是长得瘦小,看上去小罢了!你才八九岁呢!”
叶还君心中笑笑,心道真是孩子心性,便不再说话,只朝着门外看雨,等那王隐回来。那女娃见他不回答,便直勾勾地盯着他看,这一长看,倒看出点别样情绪来:这人一身从容温柔,静静坐着,真如玉山一般风景,温雅秀美着,即使不动都泛着光彩,这与之前来纠缠的那些止剑宫人全不一样,她才觉得自己好似从未见过这般惊美的人物,却不知为何心中越发有气,想这人竟在年纪上小看了自己,便跑到门口拣了那明黄纸伞,威胁道:“你还不信,你再不信,我便将你的伞折了,让你淋了雨回去!”
叶还君心中一笑,道:“好好,我信了你还不成么?”转念,又道,“娃儿,等你父亲回来,先不要说我是止剑宫的人可好?”那女童闻言,哼了一声,那眼睛一转,竟道:“好啊,不过,你要给我银子。”
叶还君身上没带银子,此下真是两袖清风一身孑然,只得歉道:“可我身上没有,你先应了我,我以后再给你。”
“你这可是打白条呢?”那女童道,“那我要你头上的发簪子。”叶还君无奈,只得拨了那支黑玉簪给他,用其余两支重新挽了头发,道:“那你是应了我,待会儿可记得帮我向你父亲说句好话?”
那女娃一手握着簪子只是抿嘴,眼中颇有得意之色。正要说话,突闻一人声唤道:“余人。”那女娃回头,见得几步之外的人影,忙放了左手手中的雨伞,回道:“父亲。”叶还君闻言起身,正值王隐跨门而入,那王隐见得叶还君不免一惊,问:“你是……”
那女娃躲到王隐身后看着叶还君道:“父亲,他是止剑宫的人,你看,他还送我发簪叫我骗你,不要告诉你。”见叶还君脸色微变,那女娃只笑着瞧他,眼中竟有兴灾之色。
“哎呀,你这娃儿……”叶还君当真哭笑不得,突然觉得这孩子的心思倒比一般成人还难捉摸,不禁眯了眼佯怒道:“小小年纪就学会添油加醋了,那发簪要还我。”不想话音未落,身前王隐突然抽剑,奇…书…网左手一扬便是结实一道剑气,叶还君心中有防,当下侧首一晃,瞬间身子已滑地出门,翻手带过门边纸伞,撑好了站在雨中,伞面一抬,眼中仍是不变的温柔笑意:“朋友,在下今天为止剑宫交涉而来,无意动武,何至出手伤人?”
“是谁先出手伤人?何不先问问贵派的二护法纪焉,剑客青龙白虎,还有那一干纠缠不休的手下走狗?”王隐心中一团炽烈怒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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