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十八娘笑了,看了眼他手里拿着的篪,“好了,就是看在篪的面子上,我也得答应了,每月最多一种特求药。”
信朝阳朗声笑了,说了声多谢。
“不过,单求的药,钱我要九成。”顾十八娘笑道:“至于我帮你们解围的好,就不用谢了。”
既然你们被达官贵人追药是不得已的事,那她答应就是给他们大有生解围,这就够他们感恩戴德的,至于价钱,就不用那么斤斤计较了吧。
“如此良辰美景,风雅之极,谈这个,真是……”信朝阳摇头叹息,似乎带着一丝惋惜无奈的笑。
“不谈这个,你我哪里有缘分共赏这良辰美景。”顾十八娘淡淡笑道。
她在门前停下脚,微微侧身让开。
信朝阳在她身前略一停顿,目光在她脸上扫过。
“十八娘子留步。”他拱手笑道。
“大少爷好走。”顾十八娘含笑道。
看着马车驶入昏暗的街道,顾十八娘略站一刻,吩咐关门。
“小姐,”尚未从信朝阳带来的惊艳中回过神的丫鬟们,眼波闪闪,“这个公子对小姐真好……”
深夜到访,以乐贺喜,关键是人长得好,又是个富家公子,试问这世上任何一个妙龄女子都要怦然心动吧。
小姐年纪已经不小了,其他人家的姑娘这个年纪都要议亲了,眼前这个公子简直是再适合不过。
丫鬟们带着兴奋的神情都看向顾十八娘。
踏过花木投在石板路上的影影重重,顾十八娘看着身边这些十四五岁姑娘们的神情,不由哑然失笑。
“他当然要对我好……”她笑道。
外界虽然都传小姐是个凶神恶煞般得女子,但常跟在她身边的丫鬟都知道,其实小姐和善得很,也并没有一般人家小姐的诸多小性。
这样谈论一个男人,对于闺阁小姐来说,那是极不规矩的,但小姐没有斥责她们,且顺着话接了下来,这让丫鬟们很是高兴。
“那,那小姐……”一个大胆的丫鬟,在其他人使眼色推搡下,结结巴巴地问道:“小姐觉得他怎么样?”
其实大家的意思就是嫁给他怎么样,不过这话无论如何也是姑娘家们说不出口的。
顾十八娘哈哈笑了,看着这些年纪芳华正是春心萌动时候的小丫头们。
“他对我好,是因为我值得他对我好,”她摇了摇头,含笑说道,说着又似叹了口气,“可是如果有一天我不值得了呢?或者说,有一天,还有更值得的女子呢……”
如今她顾十八娘已经明白了,这世上弱肉强食,要想不被人当作蝼蚁般对待,就要让自己值得,值得别人高看一眼,值得别人敬畏害怕,当然她也必定会此为目标前行,而不是像曾经那样,以为只靠着卑微讨好就能获得别人的扶持真心相待。
但是,这个规则在一些人面前却是例外,那就是你的至亲之人。
不管她富贵荣华还是低贱卑微,她的至亲都始终态度如一,这至亲自然指的是娘和哥哥。
至于夫君,这世上或许有那样的夫君,对自己的妻子如同至亲相待,但,她顾十八娘前世无此福缘,今世,只怕更是无份。
她会努力让自己值得任何人的看重,但前途漫漫成败未知,她不想在自己跌入低谷的时候,再被人刺入胸口夺命一刀。
丫鬟们面面相觑,不明白小姐这句话什么意思,有心再问,见月光下小姐的神情清冷,面上笑意全无,眼神微凝,大家忙识趣地闭口,安静地跟着她一路而去。
马车驶入被夜色笼罩的街道上时,坐在马车里的信朝阳忽地低低地叹了口气。
“少爷,顾娘子真是敢狮子大开口,我原以为她忽略这个……”马车另一边,坐着一个身材瘦小的中年男子,捻须低声说道。
他们今次的主要目的并不是敲定顾娘子每月供药的数量,而是信朝阳最后似漫不经心提出的单求药的事,只要顾娘子在这上松了口,对大有生来说,才是意味着超然高人一等的药界地位,当然,有了地位,钱自然也滚滚而来。
没想到这小娘子一开口就要走了这一项买卖几乎所有的盈利。
信朝阳神情淡淡,修长的手指抚着深紫色的篪,“哦?莫非六爷以为我这一趟去的是美人计?”
看着自家大少爷出众的形容举止,要说这世上有不动心的女子,还真很难让人相信,六爷不由干咳一下。
“哪里哪里,少爷说笑了……”他笑道,带着几分被看破心思的尴尬,忙转移话题,“这小娘子,小小年纪,竟也是个老人精般的,看来不光技艺,连为人处世都深得刘公真传……”
这小娘子也太煞风景了,如此美景良辰,安心欣赏美人雅乐就是了,竟然还惦记着钱!
信朝阳若有所思没有答话。
这小娘子果然在自己的琴音引导下流露出掩藏的真情,但这并没有让他觉得一切尽在掌握中的轻松,反而心里有些微微的苦涩。
“美人计……”他喃喃道,自嘲一笑,“她的眼里就没有美人,是红颜枯骨而已……”
大少爷似乎有点……六爷微眯着眼不由张开一刻,对自己的发现有些惊愕。
“不过,”他咳了一声,似乎要驱散自己诡异的念头,“顾娘子要潜心修炼一年,目前咱们是占据了优势,但一年之后,顾娘子大展身手之日,也是咱们契约无效之时啊……”
那个时候,正是顾娘子风头更胜时,而他们大有生却不再占有先机……
“多可惜……”六爷叹气,带着浓浓的不甘心,“要是永远都这样该多好……”
独占一个药师,一个大药师!
信朝阳不由心跳了一下,一般的药行都有自己的药师,都是签了契约的,可是那些成名的大药师,都自然不甘心受人掌控。
药行为了拉拢大药师使出了各种招数,最普遍也是最见效的就是婚嫁。
山东药行老大全胜永,就是大药师杜衡九的岳丈家,京城二合堂将家中的三女一起嫁给了大药师宋德生。
这些都是嫁过去,合作能保持一辈,但大药师下传一辈,关系就淡一辈,最多三辈之后,姻亲的效果就不凸显了,更何况,就算嫁女送侍妾,那些药师的后辈依旧是药师的姓,跟这些药行可不算一家人……
但现在出了女药师,女药师不能娶亲,但是可以嫁人,而且嫁了之后,就成了别人家的人……
信朝阳与六爷忽地对视,均发现对方眼中的闪亮!
“少爷!”六爷的嗓子有些干涩,难掩激动,“顾娘子如今匠人之身,婚配士族已是无望……”
马车死角挂着灯笼,随着行驶晃动,投在马车里昏暗不明,信朝阳坐正身子,半个人掩在昏暗中。
“六爷,你速将族中适龄男子资料收集来……”他的声音淡淡听不出情绪,“我呈与爷爷爹爹他们遴选。”
六爷喉咙动了下,看了眼自家大少爷,低头应声是。
一个月的时间很快过去了,转眼就到了秋风萧瑟的九月,城外山林红黄相间,格外的美丽。
会试揭榜,新科进士的喧嚣已经沉寂了许多,不出意料,这一场取三百士子,云梦书院占了百名名额,因为殿试在来年,再加上考试的气氛也要缓和很多,士子们归家探亲,或呼朋唤友一泄寒窗之苦去了,以往热闹的书院也变得安静了许多。
顾海看着小厮们将采买的京城礼品装车。
“我最迟十月中归家,让夫人小姐不要担心。”看着准备启程的马车,顾海再一次说道。
“是,少爷保重。”一个小厮和丫鬟忙躬身施礼。
顾海点点头,这才挥手示意他们启程。
“少爷,等等。”远远地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声,抱着一个包袱的灵宝气喘吁吁地跑来。
这些日子灵宝飞速恢复初见时瘦小的身形,因为跑得急苍白的脸上泛起潮红,顾海不由浮现几分怜惜。
灵宝将手里的包袱递给丫鬟,抚着胸口喘气道:“这是……给……夫人和小姐做的几双鞋子……”
“不是说不要送东西了。”顾海摇头道。
“这是灵宝的心意。”灵宝说道。
看着马车启程离去,顾海并没有转身走进书院。
“还是没有灵元的消息?”他问道。
灵宝神色黯然,摇了摇头。
卖身为奴,更名换姓,生死不由己,或再转卖,种种不定数,让在偌大京城找个奴仆实在是不容易。
“少爷什么时候回去?”不想让自己的愁影响少爷的心情,灵宝忙转移话题,“夫人和小姐一定很高兴。”
“再过半月就走,还有些功课要请教先生。”顾海含笑说道,迟疑一下,“灵宝,不如你也跟我一起回去,你这样没头绪地乱找也不是个办法。”
灵宝摇头,“多谢少爷,灵宝找不到哥哥不回去。”
换做自己或者十八娘,也一定会这么做,顾海也就不再强求。
正说着话,见七八个士子拥簇着顾渔走了出来,身后各自小厮牵马,衣帽皆整洁一新。
看样子是要出门,顾海侧开身子让路。
顾渔一身素锦长袍,披着暗黑披风,玉冠挽发,面上神采奕奕。
作为这届会元,自然引来无数人的拜访以及宴请,但顾渔却是异样的低调,除了同窗学子建康乡亲,见的人并不多,也谢绝了大多数的宴请,依旧住在书院,安静读学。
不知道这一次是什么宴请请得动他出席。
看到顾海,众人停下脚步,这几个士子都是高中的,名次不等,但最为同科同年,将来在官场上他们是要互帮互携,因此都含笑打招呼。
“大家相约去主考李大人家拜谢,含之一起吧。”有人说道。
顾海还真没去过,闻言意动,再看顾渔,又有些迟疑。
他的迟疑哪里逃得过顾渔的眼,顾渔面上浮现一丝笑,带着微微的嘲讽。
“怎么?不想还是……不敢?”他一笑问道。
这话别人听的也没什么意思,但他们兄弟二人却是心里明白。
这一次顾渔中了头名,顾海察觉他的态度有了很大变化,当然依旧称不上什么和善,只是以往眼神中的嫉恨少了,嘲讽不屑多了。
不就是笑自己的名次靠后嘛,顾海有些失笑,对于顾海来说,能进前三百就已经很满足了,虽然自己是建康乡试的榜首,但人外有人山外有山,泱泱大周人才济济,他可不认为自己已经才华横绝天下了,当然,每个人都想要更好的名次,因此他也有小小的失落,以及小小的对顾渔的嫉妒,不过也仅此而已。
“自然要去。”顾海笑道,正好身上穿的新衣,打扮得体,便吩咐小厮牵马来。
顾渔如今声名大噪,同样所受的束缚也越多,他行事必定要比以前更加谨慎小心,绝对不敢明面上跟自己过不去。
再者说,拜访主考李大人也是必须的事。
又嘱咐灵宝几句,顾海便跨上马与一众人向城中而去。
主考李大人乃大学士,他的府邸一如其他重量级官宦,位于宿安城朱雀街外,四周遍布朝中重臣府邸,好处是彰显身份,坏处是但凡有风吹草动难道其他人之眼。
顾渔一行人打马来到李大人门前时,已经有一人马停在门前。
看着四五个护卫下马,从朱红四人轿中走下一位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虽然不穿官服,但上位者的气势不容忽视,已经停在一旁的众人中忽的两三人猛地变色。
“是内阁胡大人!”
“是这个软骨头!”
“狗贼!”
“李大人怎么会见他!李大人浩然正气明察秋毫,绝不会见他这等小人!”
几人神色愤愤说道。
考前的主站议和朝堂之争,如今状况急转直下,几个监察史不知道从哪里弄出叶真将军有勾结金贼意图大逆不道的证据,皇帝震怒,派人押解叶将军回京压入大牢。
朝中天下一片哗然,一时间朝堂势同水火,博览群书通晓古今的士子们也自然不甘示弱纷纷表明立场,认为这是求和派的伎俩,各种论调漫天飞扬。
宦海沉浮仕途险恶关系错综复杂党派林立,繁华安静的宿安暗潮汹涌。
“嘘,不可喧哗。”顾渔忙冲几人低声道,一面带着些许无奈看向那几个主战派的士子,委婉提醒,“朝中大事吾等且不要非议,今日是拜见主考大人,尽弟子之宜,无干他事。”
而这时,李家紧闭的大门打开了,一个身穿家常服的老者缓步出来,冲来人微微拱手。
这一下,听了顾渔的话原本要噤声的几人顿时哗的愤然。
“李大人竟然亲自来接胡大人!”
一直没有说话的顾海,神色沉沉,看着李大人与那胡大人一起进门去了,终于一甩袖子,“叶将军被这等小人诬陷入狱,我辈绝不与其沆瀣一气!”说罢调转马头而去。
他这一走,另外几个士子也立刻调转马头愤愤而去,转眼间,就剩下顾渔与另外两人。
“这……”两人看向顾渔,似乎等他决定是走还是留。
顾渔面上浮现一丝笑,看着顾海等人远去的身影,皱了皱眉头。
“可笑!”他轻不可闻地嗤了一声。
第122章 拜见
门房的帖子递进去,不多时,就有人请他们进去。
“存之,我们这样合适不?”其中一个想到那位内阁胡大人也在此,再想到如今汹涌的言论,心里始终有些忐忑。
“拜访主考大人有什么不合适的?”顾渔目不斜视,跟着青衣小厮端正而行,低声答道。
来到客厅前,就听一声洪亮的笑。
“来,来,老夫今日有缘,见见咱们这几位高才。”
竟是那位胡大人最先站了起来。
这可是他们第一次接触到内阁大员,顿时面上难掩几分震动,忙齐齐地施礼相拜。
“这就是本届会元,建康顾渔顾存之。”李大人面带笑容地将顾渔介绍道。
胡大人看向顾渔,惊讶他的年轻,连连点头。
“存之师从李大师?”他问道。
顾渔点头称是,一面接着说道:“弟子三月从建康来,四月拜于李大师门下。”
门下就是门下,他这一句话在此时说来,颇有些画蛇添足。
但胡大人的双眼微微一眯,嘴角浮现一丝笑意。
舆论自来是不可小视的力量,尤其是士林中的舆论,声势浩大时便能足已代表天下万民之意,而这位李大儒,便是京城士林的马首。
因为有客在,他们三人便坐了一时,就起身告辞,李大人也没有客套地留饭。
待三人离开,二位大人重新归坐,各自吃茶,似乎无话可谈,屋内的气氛有些怪异。
“如此,我告辞了。”胡大人起身道。
李大人也不相留,起身送客。
“我说的话,大人还是要仔细想想才是。”胡大人含笑道。
李大人笑而不语,送他迈步出门。
“方才我在门外,见来了七人,这最后进来的却只有三人,看来是老夫拖累李大人了。”胡大人临上轿时,似乎想到什么,带着一丝玩味地笑道。
李大人的神色似乎一僵,捻须不语,看着轿子远去,转身进门。
“老爷,的确是来了七人,后来那四人调头走了,小的不认得他们是哪几位……”门房恭敬说道。
“无妨。”李大人摆摆手,示意门房退下。
三百士子皆是由他手定下,名字早已熟记于心,如今时间过去一个月了,谁来谁没来,心里已经清楚得很。
顾渔一行人出了李大人府邸,其中两人依旧面带激动,再看顾渔却神色安然。
“以存之的高才,这次必是状元及第,将来入阁为相……”其中一个猜测其中关节,不由带着几分艳羡,既然入阁,与这些内阁大臣就是同僚,也没什么可激动的,“不像我们,是特定外放的,这一次殿试,登堂入殿觐见天颜是不是第一次也可能是最后一次……”
顾渔摇摇头,不知道是不同意他们的说法还是谦虚,“殿试尚未进行,不可妄言名次,一切皆有天子论断,你我安心向学便是。”
瞧瞧,现在就已经有内阁大臣清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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