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没了?”七八个人一脸懊恼,“明日还得早来……”
大家散去了,灵宝拿着一块“药售完”的牌子走到门外踮着脚要挂起来。
一双手伸过来,替她挂上。
灵宝回头,暗青的身影已经迈步进堂内。
“少爷,你怎么来了?”灵宝笑嘻嘻地跟了进去,伸手接过顾海解下的披风,上面已经被蒙蒙雨气打湿,忙抖开去晾。
“跟几个同门踏雨,正好路过。”顾海一笑,他扫视一眼室内,见冷冷清清,不过面上却是笑意未减,“彭大叔出外诊了?”
灵宝给他捧上茶,点头。
自从刘公回来后,顾十八娘更加忙碌起来,几乎是日夜不停地在炮制药材,知道炮制师傅的规矩,外人未经允许,不能进后堂,所以顾海只在前堂坐着,和灵宝说话。
蹄哒!蹄哒!
马蹄声伴着马车咯吱响在门外停下,一阵清脆的环佩声,一个葱绿的身影冲了进来,后面一个小丫头举着伞追上,大堂里有股淡淡的香气散开。
“咦?怎么这么冷清,人呢?人都哪里去了?”娇嗔的少女声响起。
灵宝和顾海停止说话,看向来人。
这是一个十几岁的年轻女子,并且很意外,还是个眼熟的,顾海微微皱了皱眉,他端坐在椅子上并没有起身。
“这位小姐,是抓药还是问诊……”灵宝忙迎了过去,含笑招呼。
她的话没说完,就被那女孩子瞪了一眼。
“你是哪里冒出来的?怎么请个小丫头来店里?”年轻女子皱眉道,目光落到一旁的顾海身上,一愣之后,双眸闪闪,“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她歪着头蹙着柳叶眉,看上去格外娇媚。
“药售完,大夫没在,小姐请明日再来。”顾海放下茶杯淡淡道。
“你什么人啊?”年轻女子嘟起嘴,一眼扫过柜台,果然见空荡荡的,不由惊讶。
“这……这……”她几步过去确认,柳眉不由倒竖,“吴掌柜呢?这是怎么回事?”
灵宝一脸疑惑,“小姐,我们这里并没有姓吴的掌柜,您是不是走错了?”
年轻女子呸了一声,转过头瞪灵宝,“我走错?我自己家的药铺我能走错?”
“你家?”顾海淡淡道,撩眼看过来,“敢问小姐贵姓?”
年轻女子被他这一眼看的一愣,眼前这个少年身材修长,气质洒脱、谦和,不过这眼神怎么……
“哦,我想起来了!”她恍然,走近几步,打量顾海,“你不就是那个登徒子……”
说罢杏眼瞪圆,这登徒子来自己家药铺做什么?莫非是特意来打探自己行踪的?这个念头闪过,她的脸不由红了。
“你来我们家店铺做什么?你你是什么人?”她气势略微弱了些,问道。
顾海一笑,看着这女子。
“小姐是姓沈?”他慢慢吐出这个字,只觉得牙关森冷,这样一个飞扬跋扈的女子,就是沈家的女儿,内宅女儿尚且养的如此,可见沈家都是些什么人,那一世的妹妹处境可想而知。
“你……你这登徒子……”沈小姐顿时脸色更红了,不知怎的心怦怦跳。
“出去!”顾海神色一凝,低声喝道。
沈小姐以及那丫头都愣了下。
“你说什么?”小丫头回过神,立刻叉腰喝道:“你知道这是谁?你怎么说话呢?你滚去才是!这是我们家……”
“你家?”顾海一笑,伸手往外一指,“出去看看,看清楚再说。”
他的神情不冷不热,看样子不像是说笑,沈小姐虽然性子跋扈些,但也不是没脑子,脑中一转,已经隐隐猜到可能有变故了。
内宅小姐对于家里的事不知晓,尤其这些产业变动,她隐隐记得曾经听母亲说过,有几个铺子生意不好,留着也只是浪费米钱,不如卖了去……
不会这么巧吧,她今日与人相邀游玩,许给人一盒醒酒丸,所以特意过来拿一下……
“小姐……”小丫头扯扯她衣角。
沈小姐咬唇看了那少年一眼,转身出去了,也不撑伞,用手搭着往上一瞧。
“哼,这不还是顺和堂……”她愤愤道:“咦?怎么……?”话音戛然而止。
紧接着又是一阵清脆的环佩声,细碎的脚步上车而去,马儿哧哧几声,门外恢复了安静。
灵宝跑到门边看了看,才转会身来,见顾海在那里端坐依旧,只是神色凝重。
“少爷,”她好奇问道:“那个是沈家的小姐?”
顾海回过神,还没答话,就听内里顾十八娘道:“谁?”
二人转头,见顾十八娘走出来,手里举着一个小簸箩。
灵宝忙几步过去接过。
“哥哥怎么来了?”顾十八娘笑道。
顾海伸手擦去她额头上一点灶灰,含笑道:“怎么?你的药铺哥哥来不得?”
顾十八娘抿嘴笑了,“哥哥就会说笑。”
“刘公他老人家在不?我去拜见下。”顾海问道,一面整整衣衫。
“没有,他又出去了,隔个三五天才回来。”顾十八娘答道,一面看灵宝摆药,想起什么问道:“你们方才说谁?沈家的小姐?”
灵宝才要说话,顾海已经先答了。
“我们说的是正是谁家的小姐……”顾海笑道,手在身后冲柜台的灵宝摇了摇。
灵宝虽然心内讶异,但还是笑着点了点头。
“闲着没事,说人家小姐做什么?”顾十八娘带着几分戏谑看顾海,抿嘴点头,“哦,这些日子,咱们家来了好些夫人太太,说的好像也都是人家的小姐哦……”
顾海一笑,没有答话。
自从乡试过后,头名解元顾海成了建康城的热门话题,与此同时,家里说亲的人也多了起来。
顾海今年十六岁了,这年纪也是该成亲了,以往他们家冷冷清清无人问询,很让曹氏头疼,而如今一下子访客盈门,也让她头疼,听着那些夫人们提到的小姐,都觉得好,不知道该挑哪个。
问了顾海,顾海只说待大考过后再说。
“少爷要说亲了?”灵宝笑眯眯地问道:“那是不是过年就能吃上少爷的喜酒了?”
顾十八娘抿嘴笑,顾海咳了一声,说声我先走了,拿过披风大步走了。
“少爷害羞了。”灵宝哈哈笑。
顾十八娘瞧了她的头一下,“灵宝今年多大了?”
“快要十三岁了……”灵宝顺口答道,话一出口,察觉到什么,顿时脸红了,娇羞地一跺脚,“小姐,欺负人!”
顾十八娘笑了,“这有什么欺负人的,说起来,灵元也不小了……,灵宝,你说找个什么样的人家好?”
灵宝圆脸绯红,只当没听见,顾十八娘在一旁坐下,似乎真的在思索什么。
“小姐……”灵宝迟疑一下,鼓起勇气小声问道:“小姐想找个什么样的人家?”
顾十八娘回过神,笑了笑,摇了摇头。
神色中有些怅然,虽然重生,但她的灵魂却已是一个弃妇,成亲……
她带着几分嘲讽一笑,没有说话,她哪里有那闲心。
“小姐是官宦人家,将来一定找个高门大户的姑爷……穿红袍做大官……”灵宝带着几分崇敬笑道。
“也不一定。”顾十八娘随口笑道。
她如今不是豆蔻的少女,对于成亲嫁人的大事带着神圣的羞涩,谈起来跟说天气如何没两样。
“那肯定也是门当户对的……”灵宝说道,语气里带着几分怅然。
总之,不会是哥哥那样的人……
想到这里,她轻轻叹了口气。
顾十八娘并没有察觉,她的手抚着下颌,望着门外蒙蒙雨丝凝神思索。
保和堂已经撤出建康了,正如她所料,吞下保和堂这块大肉的是大有生,信朝阳以及其父正式来拜访了自己,当然顾十八娘明白他们其实拜访的是自己背后的刘公。
信朝阳这个人……
室内一片静谧,只闻外边悉悉的雨声。
大有生想要一批紫金丹,自己爽快地答应了,这算是对信朝阳那一日木秀于林的回报。
她顾十八娘恩怨分明,有仇必报有恩必偿。
“灵元呢?”顾十八娘回过神,看向灵宝,见她手拄着头在柜台前面带怅然,这丫头自从跟了她以后,总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这样少女伤春的神情还真没见过。
“怎么了?”顾十八娘忍不住笑道:“想什么呢?”
灵宝回过神,看到一旁端坐的少女,穿着鹅黄圆领袍,乌黑高挽不攒朱钗,娇俏浅笑,明艳不可直视。
“没什么。”她忙低下头答道。
“灵元可回来过了?”顾十八娘问道。
“还没有。”灵宝答道,一面走到门边往外看,蒙蒙雨丝中隐隐人影车马穿梭,并不见哥哥的身影,“应该快回来了吧?宝柱大哥他们一起去的,那些药材能一起拉回来。”
此时两匹大马拉着的马车正冒雨而行,灵元披着蓑衣坐在车上,身旁是三个粗壮的大汉,其中一个正扬鞭催马。
“你家小姐真阔气,给你这么多钱买药材,还给咱们兄弟辛苦费……”一个大汉揽着灵元的肩头笑道:“你小子真是走运,遇上这么好的主家。”
灵元神色不动,似乎没听到他说话。
“这算什么,人家家里还出了个解元公呢,将来一定是高官厚禄……”另一个啧啧道:“灵元,将来人家肯定要雇不少使唤人,你可记得咱们兄弟……”
“对哦,将来跟着状元公,就是赶马车也够脸面的……”
大家越说越高兴,似乎已经腆肚挺胸地站在状元公的豪华马车前后,接受路人艳羡的注视了。
“这天不错,待会送药回去了,咱们去赌一把……”
“这一段我手气正好,上一次十两银子已经变成百两了,我估摸着再玩几把,就能买下了小院子讨房媳妇……”
大汉们兴奋地交谈着,抹了把脸上的雨水。
“灵元,你去不去?”有人招呼一直坐着不言不语的灵元,推了推他,“你小子一天到晚地守在店里做什么?也出来玩玩嘛……”
灵元依旧不动。
“哎,你家小姐长得可真俊,有句话怎么说的?什么美人能当饭吃……哎呀……”
那大汉一句话没说完,整个人就从车上跌落下去,溅起一片泥水,车上爆发出一阵大笑。
“你小子活该!”
“顾娘子是灵元的救命恩人,你当是黑头巷子里你那相好的,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那大汉一身泥水,揉着腿跟上来,踉跄地爬上车,嘴里唉幺唉幺连声。
“我这是夸顾娘子呢……可没半点别的心思……”他忙忙地辩解,对着灵元赔笑,“……灵元,你这下手可太狠了……”
灵元哼了声,看了他一眼。
“这还狠?人家可是千金小姐,什么叫千金小姐你知道不?可不是咱们这些人能挂在嘴边上的……”赶车的大汉笑道:“你忘了前些年有个闲汉多看了人家一个千金小姐几眼,被人打瞎了眼……踹你一脚算是轻了……”
“是,是,我错了……我再不敢乱说了……”那大汉笑道。
笑语喧闹中,灵元的神色越来越暗淡,他摘下斗笠,仰头向天,雨丝扑面而来。
一行人到了顺和堂,灵宝熬了姜汤一一给他们递上。
“谢谢灵宝妹子……”大汉们笑哈哈地道谢。
“小姐回去了?”灵元没有见到后院熟悉的人影,忍不住问道。
灵宝点点头,“夫人让人来请小姐回去的。”她说着叹了口气,“不知道什么事?”
“什么事也不是你操心的。”灵元看了她一眼道。
“那哥哥有些心也该收收才是。”灵宝转过头看着他低声道。
灵元一愣,抿紧了嘴唇,放下碗转身就走。
“哥哥,你去哪?”灵宝忙追问。
三个大汉们已经笑哈哈地走出去了,正商量先去吃酒还是先去赌一把,灵元迟疑一刻,跟上他们。
“早点回来。”灵宝追到门口,看着他们走入雨雾中。
顾十八娘被曹氏叫回去,以为有什么大事,却看到曹氏递来的两张佛帖。
“这是什么?”她拿起来打开看。
“这是了然大师送来的听经课的帖子……”曹氏小心翼翼看着她,说道:“娘想让你陪我一起去……”
顾十八娘看着帖子上的寥寥数语,神色沉沉。
“你要是忙,不去也行,我自己去就可以……”曹氏又忙忙地说道。
“娘,我去。”顾十八娘抬起头打断她,笑了笑。
第102章 听佛
三月三的兴隆寺因为了然大师说法而又热闹起来,不过这种热闹只是小范围的热闹,能听到了然大师法课的人没有多少。
顾十八娘扶着曹氏上马车时,引来街上人家的探头探脑。
“你们这一大早去哪里?”有几个相熟的妇人走过来问。
“是去兴隆寺。”曹氏含笑答道。
这话引得大家惊讶,这个时候去兴隆寺?
“去听了然大师讲经?”有人试探问,心里对于答案很不确定。
曹氏点点头,说了声是。
一辆马车从后缓缓而来,车旁跟着骑马的顾渔,淡青披风随着走动飘飘,露出内里穿的雪白长袍。
他居高临下看过来,见那少女玄色玫瑰衣衫,梳着简单的倭堕髻,安静地站在母亲身旁,听妇人们说话。
似是察觉到注视,她抬头看过来,微微一笑,旋即低头浅浅施礼。
顾渔神色不变,微微颔首还礼,移开视线。
看到这辆马车,大家都知道是三奶奶来了,忙纷纷让开施礼问好。
车帘被小丫鬟打开,内里素淡的三奶奶点头还礼,目光落在曹氏身上。
“老四家的,一起走吧。”她浅笑说道。
曹氏忙点头称是,让三奶奶的马车先行,随后才上车跟随而去。
看着两辆一前一后的马车,站在原地的妇人们一脸惊羡。
“了然大师竟然会给她下帖子?”大家喃喃自语,都觉得如同做梦,要知道了然大师的课全建康也就不到百人而已,怎么算也轮不到曹氏母女。
“也许是她们用钱买来的……”一个妇人说道:“……你们听说了没,十八娘,是一个大药师的徒弟,卖的药可值钱了,都得抢……人人都捧着金子求她的药……他们家现在可有钱了……”
“什么大药师的徒弟,”另一个不屑道:“别说她的父亲曾经做过县令,如今海哥儿考中了解元,她可是千金小姐,怎么会去做那等下三滥的手艺?”
“是啊。”有人附和道:“是说她开的药铺里是那位大药师做炮制师傅而已,所以特别发财,听说赚的钱都是金子,一箱子一箱子地抬回来呢……”
大家说着难掩羡慕,那得多少钱啊……
“这一家人,可是跟以前不一样了。”大家齐声感叹,目光投向街道,已经看不到那两辆马车的影子。
兴隆寺外停了一条车龙,在仆妇的搀扶下各自下了马车,三奶奶黄世英倒罢了,顾渔、曹氏和顾十八娘立刻吸引来众多视线。
了然大师的经课每年也都是固定的人群,偶尔加入一个新人,必定吸引大家注意,能来这里听课,非富即贵,当然那些不富也不贵的也有,是了然大师口中的有缘人。
伴着曹氏和黄世英并排而行,大家纷纷猜测这位是富还是贵,或者是有缘人。
传说了然大师能知过去未来,他口中的有缘人当然不仅仅是有缘而已,必有非凡造化,只不过尚且不为人知,越是这种有缘人,越被人注视,更有权贵用心记下私下进行拉拢。
雪中送炭永远胜过锦上添花,这个道理大家还是明白的,只不过世俗肉眼,身在其中往往参不透。
曹氏本来在黄世英后,但被她相邀,二人才并排而行,一面走一面低声交谈,仆妇不远不近地跟在身后,这样一来,顾渔和顾十八娘就走在一起。
顾十八娘微微低着头,看着前几步随着走动而晃动的青色披风,心里有些奇怪的感觉。
似乎有点做贼心虚,她想着顾渔考了第二,离那一世命运中案首只有一步之遥,这一切也许跟自己重生有关系。
可是这又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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