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终究是心缺一角难补全。
顾十八娘忽地停下了,跟顾海说了句话,又走过来。
顾渔看着走到自己面前的姑娘带着笑。
“真是让人嫉妒得发恨啊……”顾渔笑了笑道。
他说的话无头无序,但顾十八娘却明白。
“就是因为这个吗?”顾十八娘笑道:“所以怎么都看我们不顺眼?”
“怎么?不能吗?”顾渔挑眉道。
顾十八娘笑了,“当然能……不过……”
她微微停顿,迈上前一步,伸手将顾渔抱住。
顾渔一愣,身子一僵,显然大出意外。
“哥……也会有人嫉妒你嫉妒到发恨的……”顾十八娘比他矮了一头,轻轻在他身前用额头碰了碰,低声道:“因为你也有会为了你以命相护的妹妹和哥哥……”
看着马车渐渐化作天边一黑点,顾渔站在原地久久未动。
“什么?她竟然真的没有入宫……”顾洛儿闻言惊愕,放在身前的双手不可抑制地颤抖,继而哈哈大笑,“我就知道她进不了……这个贱婢……”
顾渔嘲讽一笑,站起身来,“堂姐,你听不懂我的话啊?”
顾洛儿收了笑,看着顾渔。
“她不是进不了,而是,不进……”顾渔说道,一面起身向外而去。
“胡说!”顾洛儿一声冷笑,“打肿脸充胖子!能进她怎么会不想进!”
顾渔收住脚,转过身看着她一笑。
“这世上有一种人,是绝对不会把自己的命运交给别人主宰的……”他淡淡说道:“不过,你这种人,只怕永远也明白不了……”
说完再没停留大步而去,留下顾洛儿在厅内面色铁青,胸口起伏。
绝不会把自己的命运交给别人主宰……
外边一阵女子的娇笑打断了顾洛儿的思绪,她抬起头,眉头倒竖。
“谁在那里喧哗!”她喝道,声音里满是怒意。
“夫人在呢……”门外一个妖娆女子细声说道,一面斜眼看过来,“我以为您和老爷一起去姑老爷家赴宴了……”
她的话里明显的讽刺,顾洛儿与夫君的关系最近很僵,连出席这等亲友间的聚会都没让她去,这话正刺中顾洛儿的心口,她一拍桌子站起来。
“来人,掌嘴!”她喝道。
虽然顾洛儿跟丈夫关系有些不好,但这并不妨碍她作为当家主母的地位,立刻涌出来几个婆子,将那女子按住。
“你凭什么打我!我哪里有错?夫人你有气冲我撒什么!”女子惊怒喊道。
“凭什么?我打你一个侍妾,还用得着凭证吗?”顾洛儿冷笑道:“卖了你又如何?”
说着一摆手,婆子们领会,立刻扬手打去,顿时响起那女子的哭叫。
“这是干什么!”门外一声顿喝,让这鸡飞狗跳的场景顿时安静下来。
面上带着酒意的保定侯三公子大步而进,目光扫过乱乱的人群。
“老爷……”那侍妾挣脱婆子,几步跑过去跪在他身前哭的梨花带雨。
“这是做什么?”保定侯三公子皱眉,带着几分不悦看向顾洛儿。
“没什么,侍妾不懂事,我教训一下。”顾洛儿淡淡道。
保定侯三公子嗤声一笑,“你还知道懂事不懂事啊……”他的眼神带着满满的嘲讽,从上及下打量她一眼,“我以为你不懂呢……”
大庭广众之下,这话无疑是一个响亮的耳光打在顾洛儿脸上,她的面色瞬时铁青,身形一晃。
家里人都知道最近这两口子关系很僵,但没料到僵到这种地步,顿时所有人的神色都包含深意地看向顾洛儿。
无数目光如同寒针刺入体内,顾洛儿只觉得呼吸停滞,耳膜嗡嗡响。
自从得知她在刑部问询时,证明顾十八娘和贼匪关系匪浅后,保定侯三公子暴怒,结婚后从来没来红过脸的夫妻第一次吵架,后来朱家突然倒台,平阳侯被牵连,而顾洛儿也因为作证如此,让保定侯三公子受了不少盘问,从此后,夫妻二人关系急转直下。
夫妻二人已经一个多月没有同寝,不过是吃饭时点头一见而已。
但顾洛儿没料到,他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自己这样一个难堪,一时间眼前一黑,差点栽倒。
“走……”保定侯三公子哼了声,拉起那跪在地上已经呆住的侍妾,拂袖大步而去。
直到这时,顾洛儿再也撑不住,噗通一声坐在椅子上。
“像尔这等女子,不过是在家靠父母,出嫁靠丈夫……”
“靠的是恭顺父母之言,靠的是取悦夫家之举……”
“所取所得无一不是他人所赐,有何洋洋得意自高自大……”
“可曾想过,一旦失去父母庇护,失去夫家宠爱,可惶惶无助?”
她的耳边一声一声的话响起,眼前浮现那顾十八娘淡淡的眼神。
“愿你永远靠得住……”
她眼一黑,终于昏倒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屋内灯光昏昏,寂静无声。
顾洛儿记起发生的事,放在身侧的手不由攥紧,这窸窸窣窣的声音惊醒了床边陪侍的丫鬟。
“夫人,您醒了……”她们忙问道。
顾洛儿目光扫过室内,出了她们并没有想见的那个人。
“老爷呢……”她声音有些干涩地问道。
丫鬟垂下头,带着几分躲闪。
“老爷请了大夫,大夫说让夫人静养……”她低声说道。
“我问老爷在哪?”顾洛儿打断她。
“老爷……老爷在梅姨娘那里……”丫鬟把头垂得不能再垂,声如蚊蝇哼。
顾洛儿闭了闭眼,没有再说话。
“我从来没有想要谁敬,也没想过要和谁比,我只是要活着,像个人样地活着……”顾十八娘的声音再次响在耳边。
顾洛儿的眼泪慢慢流下来,被子里的手紧紧攥起。
是的,我嫉妒你,嫉妒得发狂,嫉妒得恨不得你永远消失,嫉妒有人怎么可以如此张狂肆意地去争自己想要的,又可以如此洒脱决断地抛下自己不想要的,为什么,为什么她可以那样活着!
顾洛儿的手重重地捶下,将床边跪着的丫鬟吓得发抖。
不知道过了多久,顾洛儿深吸一口气,睁开眼。
“去把柔儿和花枝叫来……”她缓缓说道。
柔儿和花枝是顾洛儿从娘家带来的侍女,娇俏可爱容貌秀美,且深受顾洛儿优待,是身边一等一的大丫头,却从来不做其他丫鬟做的粗活。
这种丫鬟,有个统一的身份,就是主母用来笼络丈夫用来固宠的侍妾,此等人选必是主母的亲信。
“是……”丫鬟应声退下。
不多时,门外珠帘外就出现两个妖娆身姿。
看着那两个越近的身影,顾洛儿再次闭了闭眼,她以为她这辈子都不会用到这两人……
活着,都是为了活着,你能做到,我也能做到,只不过你有你的活法,我有我的活法……
“顾湘……我也会活得好好的……我也能……我一定能……”顾洛儿喃喃道,紧紧咬着下唇,慢慢坐起身来,一如既往地微微抬起那高傲的下颌,看着正袅袅在身前跪下的二女。
第232章 三年
三年后,七月初五,大周隆庆帝薨,太子玮登基,称孝兴帝,昭次年改元天启。
繁琐的登基礼结束,便是繁琐的先帝的葬礼,只将朝廷公卿官员们忙得生生瘦了一圈。
外界的喧哗热闹,位于西山里的仙鹤道观丝毫不受影响,仙鹤观始建于东晋,隆庆帝时新修,位置清幽,适合清修。
此时道观里,一个穿着道服,但却是俗世打扮的女子正虔诚地扶鸾起乩,伴着旁边一年长道姑筛糠般抖动地停下,沙盘上的笔也停下来。
“小姐……”另一个小道姑怯生生地提醒。
虔诚跪拜着得女子口中再次默念一刻,才缓缓睁开眼,她的视线落在沙盘上,有些空洞的双眼猛地亮起来。
“我是皇后!我是皇后!”她猛地抓住沙盘,一脸狂喜地喊道。
一旁的道姑显然已经习惯她的乍惊乍喜,神情淡定地看向沙盘,神色也微微动容。
沙盘上几个字虽然如鬼画符一般,但依旧可以认出是什么。
虚凰待凤。
白玉郡主已经狂喜地大笑不止。
“你看到没?你看到没?”她摇着临近的一个小道姑,“我是皇后,我是凤凰,我是皇后,我就要当皇后了!”
小道姑被她摇得有些发傻,竟忍不住眨着眼结结巴巴地说道:“可是……可是……太子殿下已经登基了,皇后也有了啊,是太子妃……”
“住口!”白玉郡主大怒,将那小道姑狠狠一推,“我才是太子妃!”
看她柳眉倒竖满面怒意的样子,小道姑吓得哆嗦一下。
“是,是……”年长的道姑走过来,柔声说道。
“是什么?”白玉郡主却不轻易就被她哄骗了,转过头盯着她喝问道。
年长的道姑也不由迟疑一下,她知道白玉郡主要她说什么,但这话要是说出来岂不是大逆不道。
太子登基为帝,太子妃谢苏芳为后,天下如今最尊贵的凰就是这位谢皇后,她怎么敢胡乱地说出你是太子妃的话……
要是传进宫内,她这小道观可就玩完了。
白玉郡主看着她的神色,忽地哈哈大笑。
“你不敢说?”她扬眉含笑,带着几分戾气又几分喜气,“我知道,现在有太子妃,不过,那都是假的,你看着吧,我才是真正的太子妃,真正的皇后!”
这话让年长的道姑和年小的道姑都噤声不敢言,心里只暗暗叫晦气,不该贪图平阳家的香油钱,收下这么个麻烦……疯疯癫癫的,早晚累死……怪不得平阳家举家搬走偏不带她走呢。
“我是皇后……”白玉郡主转身向外而去,口中依旧喃喃说道:“我从小生下来,就有和尚说我是金贵之命,说我是皇后之命……你瞧……都现在了,紫姑娘娘也说我是……”
人渐渐远去了,隐隐有几声大笑传来,中年道姑这才松了口气。
“师父……”小道姑又跑过去看那沙盘,带着几分不解,压低声音道:“可是,紫姑娘娘真的说她是皇后哎……”
“休要胡说!”年长的道姑抬手打了小道姑一下,自己却也忍不住去看那沙盘,“虚凰待凤……”
她的眼中也闪过一丝疑惑不解,在口中喃喃念了几遍,忽地恍然。
“虚嘛……”她笑道:“那就不是喽……”一面指着沙盘给小道姑低声道:“你瞧,待凤,待凤,待不来凤,她这凰便是虚的,虚者空也,假也,非也……”
“哦……”小道姑恍然,点头,又不解道:“师父,那凤呢?凤是指皇帝吗?可是不是有皇帝了吗?怎么还是待啊?”
年长道姑顿时脸黑了,伸手捂住小道姑的嘴。
“要死了!”她跺脚道:“胡说八道什么!念你的书去!”
小道姑嘟着嘴不情不愿地走了,年长的道姑甩了下拂尘,忍不住回头又看了眼那沙盘,沙盘上四个字静静地待在那里。
“真是奇怪……”她低声喃喃,晃了晃头,也慢慢地走出去了。
九月初一先帝出殡,孝兴帝和百官一起,将隆庆的灵枢送到永阜陵下葬。
望着地宫的大门缓缓关闭,所有人都暗自松了口气,目光都不自觉地落在最前方那位年轻的皇帝身上,期待着新的一天终于要开始了。
丧事办完,朝野上下都松了口气,孝兴帝谕旨,准休朝七天,于是一群蓬头垢面的官员们都兴高采烈地回家休息去了。
黄内侍将热乎乎的手巾递给带着满面疲态的皇帝。
孝兴帝轻轻覆了覆面,舒展了下眉头,起身向龙案走去。
“陛下,龙体要紧……”黄内侍忙小心地劝道。
“无妨,累了反而睡不着……”孝兴帝答道,一面打开了奏折。
黄内侍不敢再劝,将两边的宫灯挑亮。
滴漏一声声回荡,不知不觉已是万物静籁。
“老黄儿,钧州已经收回了是吧?”皇帝忽地问道。
黄内侍回过神,脑子里飞快地过了遍,点了点头。
“是……”他说道,带着满满的笑意,“真是可喜可贺……”
一面捧过热茶。
皇帝接过,浅浅地饮茶,一面若有所思。
“那里有药都之誉?”皇帝问道。
黄内侍只觉得心里一抽,低头应声是,他的视线悄悄地扫过桌案上的奏折,见上面写着任职已满需要调动的官员的名字,以及候补缺的地方,赫然看到利州知县顾海在其中。
“那就……去那里吧……”皇帝微微一笑,放下茶杯,提笔勾勒。
天启元年三月初一,阳翟县,经历过两国交战后的街道,还带着几分凄凉,但不影响热闹的药材春会的按时开放。
“这是福兴公的九天阿胶……大娘子瞧瞧吧……”热情的伙计招呼着面前看货的人。
因为北边三月,天气还有些寒意,面前站着的两个看货的女子还穿着连帽斗篷,帽子遮住头发,只露出清秀的面容。
“是东平郡的阿胶吗……”顾十八娘从小伙计手里接过,仔细地看,一面问道。
“小娘子是行家啊……”小伙计笑道。
顾十八娘笑了笑没有说话,看了一时,点点头,面上闪过一丝遗憾,她不能敖膏,所以,这熬制技术始终不得要领,真羡慕这上好的阿胶……
凝神间,身旁有孩童不悦地呢喃,她忙转过身,从身旁的丫鬟手里接过过着红斗篷的小童。
小童不过一周岁,带着老虎帽,看上去圆头圆脑很是可爱。
“宝儿要什么?”顾十八娘晃着他给他看琳琅满目的药摊,一面笑道。
小童依依呀呀地乱指一通,咧嘴笑。
正高兴时,一阵喧闹,但见一队人马从街中横行而过,让拥挤的大街顿时乱纷纷。
这群人皆是身穿着深蓝罩甲,黑色地披风夸一柄宽背地腰刀上。
这是大周边军的装束,对于这些收复失地且护的他们安宁的将士,拥挤的人群便停了咒骂,自动让开一条路。
“缓速而过,休要惊扰。”为首的将士沉声吩咐,他亦是一般装束,但腰刀上多了一条一尺来长地赤红流苏,垂在挺括地黑裤上,再与那牛皮军靴相照应,煞是威风凛凛气势不凡。
“小沈将军!”有人认出他,便大声地喊出来。
这便是让大金的伪齐狗们闻风丧胆的游奕军统制沈安林,顿时引来一片叫好声。
沈安林冲大家笑了笑,并未说话,纵马慢行,目光不经意地扫过路边,忽地一愣。
“沈将军……”顾十八娘见他看过来,便微微一笑,低头微微施礼。
沈安林下马走过来。
“顾大人新任知府,原来你也跟来了……”他笑道,目光掠过她的面容,较之以前红润丰满几分。
“是……”顾十八娘笑道。
一时有些不知道说什么气氛微微有些尴尬。
“拿……”手里的小童忽地看到他腰间跨刀上的流苏,扬着手依依呀呀地去够。
“宝儿,玩不得,给你这个……”顾十八娘忙揽好他,一面随手将手里的药材塞给他。
小童根本不干,将药材扔在地上,依依呀呀地接着要去够。
“给……拿着玩吧……”沈安林接下流苏,递给他。
“这可使不得……宝儿松开……”顾十八娘忙阻拦。
小童已经张手抓住,冲沈安林咧嘴一笑,口水滑下一道线。
“又不是什么值钱的……拿着玩吧……”沈安林笑道,伸出有些粗糙的手指,碰了碰小童胖嘟嘟的脸,“笑一个……”
小童果真咧嘴笑了,抓着红流苏手舞足蹈,顾十八娘几乎抱不住他,一旁的丫鬟忙伸手接过。
“长得很漂亮……”沈安林看着小童笑道,视线又落回顾十八娘面上,“比你好看……”
顾十八娘哈哈笑了。
“多谢沈将军夸赞……”她笑道,并没有说什么,而是转移话题,“沈将军是要回去了吧?”
“哦?”沈安林面上闪过一丝意外,“你怎么知道?”
天启元年,沈安林大功得胜,回朝嘉奖,也正式被沈老公爷定位继承人,算着也就是这个时候。
“恭喜啊。”顾十八娘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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