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夫人如何安排?”陈妈妈问道。
顾洛儿略沉思一想,便笑道:“我父亲在平阳街不远处有一处私宅,风景甚好,也安静,到时候我邀请她们到此一叙……”
平阳街之所以叫平阳街,是因为街上坐落这一个平阳侯府,离府近,那再好不过了。
陈妈妈含笑再次道谢,这次谢得真心实意。
“夫人安排得当……老奴代郡主谢过夫人……”她笑道,又想起什么问道:“方才夫人说,她们,是这样,这件事最好不要让太多人……”
“妈妈多虑了……”顾洛儿笑着打断她,“我说的她们不是其他人,而是顾湘和她的母亲。”
“顾夫人吗?”陈妈妈有些迟疑。
“妈妈有所不知,”顾洛儿微微一笑,声音里不自觉的浮现几分寒意,“我这个妹妹,最是心思奸猾,要想请她出来,只怕不是易事……”
奸猾?!陈妈妈的表情僵住了,一时竟不知道怎么接口。
顾洛儿却并不在意,她就是要白玉郡主知道自己对顾湘的态度,因为她笃定了,白玉郡主跟自己一样恨这个贱婢,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个道理,她们都清楚得很。
“不过,邀请她的母亲就容易得多,如果她的母亲来了,那么她自然也会来……”顾洛儿缓缓笑道,一面转动手上镶着一颗宝石的戒指,日光投进室内,正好照在戒指上,反射出五彩的光芒,令人不由侧目回避。
陈妈妈已经冷静下来,知道事出有因,点头笑了。
“那就有劳夫人了,我这就回去复命。”她站起身来告辞。
“能为郡主效劳,不胜荣幸。”顾洛儿起身,再次施礼道。
二人视线相对,面上齐齐浮现笑容。
第215章 看戏
顾家在平阳街上的是一处小宅,地方虽然不大,园子设置精巧,是顾夫人最爱享清闲的地方,这里屋子不多,占地最大的是一个花园子,几口方塘,里面种满了荷花,如是夏天荷花盛开,这里便是松竹嫩翠仙荷摇曳,坐在正对着荷塘的屋子里,锦绣繁华尽收眼底,真是令神仙也流连忘返。
只不过此时正值残冬,万物萧索,再加上顾慎安辞官归故里,这里只留了几个老仆,看上去没了人气,格外的冷清。
残雪未消退的荷花池边,正漫步走来一个年轻人,穿着一件黑色绸缎的袍子,乌黑的长发高高束起,用一根黑色长簪插住,他停下脚,转向塘水,看着那残留的几处枯荷,露出白皙如玉的面容,这一黑一白的极致对比中,他整个人就如同一块玉,不带一丝温暖,从里到外透着冰冷。
一个青衣小厮快步走过来,低头躬身道:“少爷,小姐到了……”
顾渔点点头,转过身看着已经在四五个丫鬟拥簇下缓步走来的顾洛儿。
“小渔,借你半日时光……”她笑道。
“堂姐说笑了……这里本就是小渔借来的……”顾渔笑道,说罢拱拱手,“那我先告退了,这次回京匆匆,尚有几家同僚没有拜访……”
顾洛儿点点头,眼中满是赞许欣赏,又带着几分感叹。
“渔儿,你好好的,将来咱们家就靠你了……”她说道。
顾渔一笑,低头施礼,迈步走开了,临到院门口,一手接过小厮递上的黑裘大氅,忽地看到一辆马车正停下,小厮掀开车帘,走下一位姑娘。
“她?”顾渔收住脚,眉头微微一皱,旋即嘴角勾起一丝笑,“哦……”
忽地转身向后走去。
“少爷?”小厮不解,忙跟上去,“我们不出去了?”
“不出去了……”顾渔大步而行,抬手打个响指,“等着看出好戏……”
戏?今天小姐只是说来此邀几个闺阁女子偷闲闲叙,最多不过两个时辰而已,并没有听说请了戏班子……小厮摸摸头心里嘟囔几句,看顾渔已经拐向自己的书房,忙跟上去。
顾十八娘抬头看了眼清隽的门匾,回身扶下曹氏。
“娘,长话短说。”她低声嘱咐道。
曹氏颇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来就是了,你还怎么也跟来……”
曹氏日常不出门,只有初一十五去烧香,顾十八娘在家忽地接到仆妇回来禀告,说夫人遇到顾洛儿,顾洛儿邀请她去家里坐坐,夫人不好回绝便去了,顾十八娘闻言立刻追过来。
顾十八娘笑了笑,没有说话。
“十八娘,待会你可别……”曹氏犹豫一刻,低声嘱咐,欲言又止,“不看僧面看佛面,当初你叔伯父对咱们也是不错的……”
“我知道。”顾十八娘笑道,扶着曹氏进去了。
顾洛儿已经派仆妇接过来,齐声躬身问好,一面引着她们向荷塘边的客堂走去。
“这里冷冷清清的怎么跑到这里来了?”顾十八娘一面四下看了眼,一面皱眉问道。
“家里人多,不清净,所以……”仆妇忙躬身答道。
曹氏伸手拉了拉顾十八娘,摇了摇头,她已经从建康来的人口里听说了,顾洛儿过得不是太好,生了女儿不如意,家里新添了几个小妾也是不如意,再加上顾慎安的事,心里更是不如意。
顾十八娘便不再言语,说话间客堂已到,仆妇打起厚厚的帘子,请她们进去。
客堂燃着火盆,屋子里却寒意森森,显然是刚点燃不久。
顾洛儿坐在桌子前,见她们进来起身含笑。
“恭喜……”她施礼说道:“知道妹妹大喜,一直想略尽薄礼表达心意,父亲和母亲离京归故里,如今京城只有你我两家……”
说到这里声音里已经满满的消沉落寞,说着又是一笑,似是打起精神,“正好今日遇上婶婶,特请婶婶吃杯薄酒叙叙,没想到妹妹也来了,实在是不胜欢喜……本不敢劳动妹妹的……”
“你客气了。”顾十八娘哦了声说道。
顾洛儿也没有再说话,气氛微微有些尴尬,一个仆妇便在此时迈进来,走到顾洛儿身边低声说了句话。
“她怎么过来了?”顾洛儿又惊又喜,“快请……”
又忙唤住仆妇,“我亲自去……”
看着她举步就走,曹氏和顾十八娘不由对视一眼。
“可是有贵客?”曹氏站起身来,“那我们就先回避……”
“也好……”顾洛儿点点头带着歉意,压低声道:“没想到她知道我来了便要过来瞧瞧……”
她始终没有说来者是谁,可见身份不一般,曹氏点点头说声无妨咱们一家人不用那么客气,便带着顾十八娘起身,还没走出去两步,就听门外一阵脚步衣衫婆娑声。
“你倒是会躲清闲,我也来凑凑热闹,偷得半日闲……”一个女子清脆的笑声响起,伴着这声音,门帘子猛地被掀开了。
一个朱红宫装的女子在两个仆妇的拥簇下走进来,姿态优雅从容,气势却是傲然。
是她!顾十八娘心中猛地一跳,眉头旋即皱起,察觉今日事情似乎不妙!
“见过白玉郡主!”顾洛儿带着仆从忙躬身参拜。
曹氏和顾十八娘也不敢怠慢,忙跟随施礼。
高高在上的视线从她们身上扫过。
“我来得是不是不方便?”她含笑说道。
“不敢,郡主,这是……这是婶娘……”顾洛儿忙笑着说道,一面将曹氏引给她,“婶娘,这是白玉郡主……”
“见过郡主……”曹氏忙再次参拜。
“哦?是你们啊。”白玉郡主笑道,视线落在顾十八娘身上。
“是。”顾十八娘也在此参拜低头应道。
“那真是来对了,没想到能见到顾小姐,真是好巧……”白玉郡主迈步在椅子上坐下来,一面冲顾十八娘一抬手,“坐下,咱们说说话。”
“是。”顾十八娘没有理由拒绝应声,微微坐了半个身子。
曹氏有心给白玉郡主道谢那两个妈妈的事,但话还没说两句,就被白玉郡主微微不耐烦地打断了。
“无须客气,这都是太后娘娘的意思,是皇家的恩典……”她淡淡说道。
“婶娘我们先回避下……”顾洛儿轻轻拉了拉曹氏的衣袖,低声说道。
曹氏领会忙躬身告退,和顾洛儿一起退出去了。
白玉郡主摆摆手,仆妇们也低头退出去了,室内只剩她们二人,炭火驳驳的燃烧,室内温度却始终阴森。
“顾小姐,最近可好?”似乎过了许久,白玉郡主缓缓开口说道。
“多谢郡主关心,很好。”顾十八娘眼中闪过一丝冷笑。
“听两个妈妈回来说,你们好像有点麻烦啊?”白玉郡主笑问道。
“已经没事了,多谢郡主关心。”顾十八娘起身施礼说道。
“没事?”白玉郡主嗤声一笑,看着顾十八娘道:“你的意思是有太子殿下护着你,就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来了!顾十八娘心头一跳,低声道:“不敢。”
“不敢?”白玉郡主陡然提高声音,“顾湘,你是想让我把你母亲送到刑部大堂,三司会审,还是你自己乖乖的坦白交代?”
她这句话透过花窗飘出去,让山墙后倒座厅里的顾渔差点笑出声。
“好!”他击掌低笑道,端起身旁桌案上的酒杯一饮而尽,“开门见山先声夺人,行军第一要义!”
说完再次斟酒,一面侧耳听这边说话。
“郡主此话何意?”顾十八娘依旧低头问道。
这是第三次见这个丫头,表现却一次比一次……奸猾!对,就是奸猾!外表似温顺,其实从骨子都透着猖狂,这猖狂从何而来不言而喻。
“何意?”白玉郡主冷声一笑,“来人!”
她猛地拔高声音。
顾十八娘只觉得一阵气血涌头。
“将曹氏送往官府,说一说,从她们家走失的那个叫灵宝的是怎么回事!”白玉郡主冷冷说道:“悍匪凶残,胆大妄为,人人得而诛之,官府忌讳你顾湘的身份不便侦讯,我平阳侯府却有责知情必报!”
“好!”顾渔再次低笑,仰头饮酒,“打蛇打七寸,现在就是最后的言语攻势,彻底地捏死对手。”
顾十八娘只觉得口中一甜,血腥气散开,咬破了下唇。
现在家中看上去荣耀无比,但她清楚这中荣耀实则摇摇欲坠,虚幻得如同水泡,再加上灵元灵宝的事,她们家就像站在悬崖边上,随时就能被人一推跌入万丈深渊,哥哥没有在京中,顾慎安已辞官归故里,她只有一个人,守着不能说的秘密,守着不知道前途如何的焦躁苦苦支撑。
她知道白玉郡主对她的敌意,这种敌意根源就是在郡王那一次会面,她清楚地知道这个,所以才会步步退让,对于这些尊贵的皇室中人,她知道自己便如同蝼蚁,绝不是轻易能够招惹的,一旦贸然行事,带来的便是灭顶之灾。
她决不能让曹氏被送到官府,且不说母亲不能受此惊吓,她知道如今的朱家看上去是放过他们,其实因为哥哥的事一直虎视眈眈,此次的确是碍于太子的面子,不便出手,但并不是说他们不想出手,所以一旦被朱家拿到机会,以他们的构陷手段,哥哥就完了,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
她决不能让这种状况出现。
“郡主……”她双腿一弯,跪下来,“请明鉴……”
看着这贱婢在自己面前跪下来,白玉郡主心中闪过一丝畅快,果然这件事她做贼心虚,可不能放过这个机会!如果能让她去官府走一趟,说不定这入选东宫的事就泡汤了……
不过,这样的话就触犯太子了,就得不偿失了,白玉郡主按下这个念头,心中愤恨却是更浓几分。
“给我滚出去,跪着!”她冷声喝道,施恩之前要好好让她吃些苦头,这样才能记得牢一些。
“是。”顾十八娘咬着牙答道,站起身来,几步走到门外,在两个仆妇的注视下,在冰凉的青石板路上跪下来,跪得直直的。
站在门口的仆妇们用不屑嘲笑的眼神看了一时,便都被白玉郡主叫进去了。
风卷着水塘上的湿寒不断吹来,她在室内解下了斗篷,因此只穿着棉袍,不多时整个人都僵了,面色发青,双膝钻心地疼,渐渐地没了知觉。
“吆,好久不见,妹妹这是玩什么呢?”
一个声音在背后带着几分戏谑响起。
顾十八娘没有动也没有说话,依旧直直地跪着,一双眼紧紧盯着那厚厚的门帘,已是血红。
“啧啧……”顾渔笑着从身后饶到身前,皱眉道:“真是可怜啊,没想到妹妹竟然也会给人下跪,看得我好难过……”
顾十八娘的视线落在他脸上,忽地笑了笑,只不过因为面部已经僵硬,这个笑并没有做出来。
顾渔伸手敲了敲她的头,弯下身子,在她耳边低声笑道:“别憋着呀,你不是很能骂很能说,去呀,大耳光抽去,指着鼻子骂丫的,别在这里装孙子啊,这可不像你啊,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这不是你正想看到吗?”顾十八娘忽地开口,上下牙磕磕响着说道,目光如青石板一般冰凉,落在他的脸上,“你不是一直都想看到我们如此狼狈,如此低贱,如此卑微,你不是一直都想看到这样吗?看到我们匍匐在地上,求着别人的垂怜,看着我们叩头,求着别人赐给尊严荣华富贵……顾渔,你不是就想看到这样吗?看到我们跟曾经的你一样,卑贱忍辱地活着……你怎么会难过,怎么会失望,你应该很高兴啊……看,我再叩个头给你看……”
她说完果然弯身向地上碰头,却因为身子已经僵硬无比而失了平衡,重重地碰在地上,顿时血瘀青肿。
“你看,其实我就该这样活,”她似乎根本感觉不到疼,扯了扯嘴角,“你看,我终究是要这样活……”
顾渔的脸色渐渐阴沉,他矮着身子,几乎与顾十八娘目光平视,眼中掠出一丝锐利的光芒。
“你有气冲我撒什么?蠢货!”他猛地站起身子,转身大步而去,黑色裘袍随风猎猎而动,如同蠢蠢欲动的猛兽。
走了没几步,他又猛地转过身,大步走回来。
“十八娘,我顾渔曾看得起你,你别在这里给我丢人!”他伸手将顾十八娘从地上拽起来,声音阴沉地低声喝道:“要跪你也只能跪我!你们也只能跪我!”
顾十八娘猛然起身,腿脚已然无知觉,踉跄跌倒。
“跟我走!”顾渔喝道,攥起她的手,半拉半拽地大步走。
顾十八娘被拽得再一次跌倒,已经肿胀的膝盖因为磕碰疼痛无比,她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泉涌而出。
“我不走!我就跪着!”她掩面哭道。
“少在这里给我丢人!丢我顾渔的脸!”顾渔喝道,身子一矮,“上来!”
顾十八娘看着他在身前蹲下,有些意外。
这是要背自己?
她咬了咬下唇,伸手一擦眼泪,抓着他的裘袍伏在过去。
“喂,你……”身后传来喊声,原来听到动静两个仆妇走出来,不由大吃一惊,“你好大胆,什么人……”
顾渔微微回身,冷冷看了那两个仆妇一眼。
“平阳侯府……是吧?”他冷冷说道,目光锋利如刀扫过。
两个仆妇被他看得一凛,竟忍不住低下头不敢直视,再抬头看那人已经被背着那贱婢走了。
“他……他……是什么人?”仆妇不由喃喃道,互相对视一眼。
什么?白玉郡主闻消息一惊,猛地站起来,是谁?不是说这贱婢家中人丁单薄,唯一的哥哥也远在利州……是什么人这么大胆?!
“蠢货!”顾渔大步而行,感觉背上顾十八娘的哭声未停,“这世上,不是靠着倔强就能事事如愿的……”
“我除了倔强还有什么?”顾十八娘哭道:“还有什么?除了凭着一口气,还有什么?”
顾渔没有说话,风卷着他的发丝飞扬。
“还有什么……”他看着前方抿嘴一笑,“还有很多,我让你开开眼……”
“十八娘……”
曹氏的声音从一旁响起,带着两个仆妇疾步跑过来。
“渔少爷……你回来了?”曹氏看到顾渔微微惊讶,旋即满面担忧地看着十八娘,“怎么了?怎么了?”
“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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