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们你看我我看你,拿不准自己老爷说的话几分可信。
“还不快去!”顾乐山是来真的了,瞪眼喝道。
“慢着!”在一旁低头看信的郭氏猛地说道,一面对小厮们摆摆手,“下去吧。”
“你再惯着……”顾乐山怒喝道。
“老爷!”郭氏将手里的信一扬,意味深长地道:“这是洛儿小姐写来的信……”
顾乐山一愣,旋即哼了声,“她?做什么?”
郭氏看了眼大厅里的小厮,顾乐山会意拉着脸摆了摆手,小厮们垂头退下。
“老爷,你知道那家丫头的事吧?”郭氏低声说道。
“哪家?”顾乐山没好气地问。
“十八娘!”郭氏说道:“她要入选东宫了……”
“就她?”顾乐山嗤声一笑,“也就你们这些女人听风就是雨……”
“洛儿说了……”郭氏压低声音,冲顾乐山做了握拳的手势。
顾乐山微微讶异,“果真万无一失……”
“你别忘了,他们一家在仙人县时就跟太子殿下认识了……”郭氏再一次看了眼手里的信,面上闪过一丝轻蔑以及羡慕,“那丫头的手段你又不是不知道……哼……说不定那个时候……哼……”
余下的话涉及到太子殿下,郭氏终是不敢贸然出口,只在心里恨恨地念叨一遍又一遍。
“这样啊……”顾乐山终于信了,面色闪烁不定,“那洛儿的意思是……”
“洛儿说,如今她爹出了事,而顾渔年纪尚轻资历尚浅,咱们顾家一族只怕要艰难些日子,这个时候,入住东宫,对咱们顾家来说,那是万幸大喜之事……”郭氏低声说道。
“指望那一家人?”顾乐山嗤声一笑,“那一家人冷面冷心,连过年祭祖都能不闻不问,对咱们顾家来说,就差除族这一个仪式了……”
“所以啊!”郭氏瞪了他一眼,“要汐儿留在京城,将来借那丫头之机进东宫!”
“那……那能成吗?”顾乐山心咚的猛跳一下。
“这对那丫头来说,又不是什么坏事!汐儿貌美如花,有这个姐妹在身旁,总好过一个人在东宫……洛儿说了,到时候,就用侍女的身份送汐儿同去……”郭氏低声笑道。
屋子里一阵沉默之后,响起顾乐山的大笑声,院子里侍立的小厮丫鬟们面面相觑,同时垂头,这些日子,这家人脾气多变喜怒无常,还是小心点好。
顾长春不久之后也收到顾乐山派人送来的顾汐儿的消息,对于自己孙女的安排,他颇欣慰地叹了口气。
“备些山货,给洛儿小姐送去……”他给自己夫人吩咐道:“这段日子,她也不好过……”
料理完家里事,又来到客厅,召见家族生意的管事们,吩咐兑付顾慎安过手的几笔银子,又嘱咐几句小心本分谨慎做生意的话,便让众人散去,只留下最得力的一个心腹。
“我不在这段还都好吧?”喝茶寒暄过后,顾长春问道。
心腹管事站起身,犹豫再三说道:“别的都还好……只是……”
“只是什么?”顾长春轻轻饮了口茶问道。
“只是钱庄京城分号那边有些不对劲……”心腹管事迟疑道。
京城?顾长春眉头一跳,放下茶杯。
“怎么不对劲?”他问道。
第196章 困局
“其实……”心腹管事略沉思一刻,道:“大爷爷,你还记得月前那笔收丝茧的生意不?”
听他提起这个,顾长春面色微沉,轻轻吐出一口气。
仔细想来,这一年他们顾家好似犯太岁,不管是人事还是生意事事事不顺,顾家的生意主要是钱庄以及丝锦,靠丝锦发家,依钱庄壮大,月前得知潮州有丝商家败大批丝茧急于售卖,顾长春吩咐务必抢到手,却最终落后一步,眼睁睁看着大利落入他人之手。
“怎么?”顾长春按了按眉头说道。
“其实当时已经谈好价钱了……只是咱们的现银比别人晚到一步……”心腹管事说道。
“还好意思说!”顾长春哼了声,压下几分恼意,旋即一愣,微微眯眼看向心腹管事,“莫非……”
“当时是从京城分号调银子……”心腹管事低声说道,点点头。
“你的意思是他故意拖延?”顾长春沉声问道,声音里已经带着几分冷意。
当初为了顺利拿下这批丝茧,顾长春调动一大笔现银放入京城钱庄。
心腹管事迟疑一刻,“倒也不是拖延,他说大笔银子都放出去生厚息,所以筹集送来晚了几天……我也质问过他,京城管事也很委屈,说不知道这笔钱是为这个用的,所以一接到钱就按惯例放出了……”
顾长春一股闷气便憋回去了,为了生意保险,钱庄调动钱时并不会知道所为何事,一直以来这都是规矩,而有了大笔现银存入,钱庄便放高利贷生厚息,这也是规矩,以前相安无事,没想到这规矩跟规矩相撞,生了这么个暗亏。
“你确信他不是故意的?”顾长春沉思一刻问道。
心腹管事神色微微迟疑,含糊道:“应该不会吧……老常又不是外人……”
京城管事顾老常,是顾长春的本家,自从懂事就在钱庄帮忙,几十年兢兢业业,从小伙计一直当上顾家钱庄最大分号的管事。
顾长春神色闪烁不定,沉默一刻,忽地说道:“调京城钱庄的账本来。”
几日后,京城顾家钱庄分号里,走进一个衣着华贵中年男人,见到此人进来,忙碌的小伙计们立刻接了过来。
“五爷,那阵风把您吹来了……”一众人齐声躬身含笑说道。
这是顾家地位不低的一位,管事的闻消息,立刻恭敬地接了过去,在后堂坐好上了好茶,二人寒暄一刻。
“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二人说的自然是顾慎安的事,神色都有些凄然。
“不过,还好还有渔哥儿……不至于青黄不接……”顾五爷打起精神笑道。
京城管事顾老常面上闪过一丝诡异之色,旋即低下头连连称是。
“对了,老常……”顾五爷喝了口茶,话题一转,“我这次来京城有急事,你给我开张五十万两的银票。”
一面拿出顾长春亲手写的条子。
顾老常接过认真审视,随后面带笑容爽快地应下了,“五爷稍等,我这就给您取来……”
顾五爷拿了银票,闲话几句便起身告辞,一众人亲自送到门口,看着顾五爷坐了车晃晃悠悠地往街上最繁华之地而去。
顾五爷的车子走了没多远,就猛地转个弯,拐进一家门面鲜亮的客栈,不用小厮引路招呼,径直走上楼,来到一间门口,推门进去了。
屋子里顾长春静坐正吃茶,见他进来,抬起头问道:“如何?”
“叔,他没推脱,痛痛快快就给了……”顾五爷将银票放在桌子上,带着几分轻松之色。
顾长春拿起银票仔细看了,也轻轻吐出一口气。
“这么看来,他账上的七十万两存银不是做假……”他说道,将银票推给顾五爷,“两天之后,还给他……”
两天之后,看了被送回来的银票,顾老常坐在屋子里,神情如释重负,伸手打开面前一个带锁的箱子拿出一本账册。
如果顾长春在这里,就会认得,这本账册跟他调过去的京城分号的账册一模一样,只不过这内容……
顾老常慢慢地翻开,视线落在最后一行,赫然显示如今京城分号存银不足十万两。
“饶你是一族之长,也要听我老常一出空城计……”顾老常低声说道,声调拉长,真的哼唱起来,唱罢一句,又满面惊惧与感激混杂的神情,展开一张纸,提笔写信。
“多谢大人代为隐瞒老常之罪,又指点此时顾家并无大生意来往,老儿才有胆在其试探之举下未心慌神乱,老儿无以为报,必将鞍前马后唯大人之令而行,此番南海货到之后,老儿发誓收手,再不行此借公钱行私贩运之事……”
寥寥几句,顾老常搁笔抖干,叠好叫过一个心腹。
“去,送扬州渔少爷亲收。”他低声说道。
心腹领命而去。
送走心腹,顾老常起身到窗边,看天上乌云遍布,北风呼呼而起。
“大风雪来喽……”他自言自语,一面伸手关上窗。
临近十一月末,建康的天气更加阴冷,接连几日大风大雪,街上的行人明显少了许多。
郭氏坐在屋子里闭目念佛,却因为一阵阵冷意而心烦气躁。
“来人,再添火盆来!”她猛地睁开眼喊道。
一旁侍立的丫鬟忙低头过来,怯怯道:“夫人……老爷吩咐……吩咐……只能用一个……”
郭氏大怒,扬起佛珠就砸过来。
“安的什么心,要冻死我,再娶吗?”
顾乐山就在这时踏进来,闻言亦是大怒。
“死!死!大家都死了才干净!”
郭氏不敢还口,便低声呜咽,“老爷……这……日子还怎么过……连炭都烧不起……老大老二家房子都卖了……一家子挤在这里,就要吵翻天了……还是死了干净……”
顾乐山面色铁青,眼神颓败,重重地吐了口气坐在椅子上。
就在几天前,顾长春忽地派人来追他们要借用的十万两银子,且态度强硬,不还就开祠堂除族谱,变卖其家产。
看出顾长春不是在开玩笑,四处求情无果,顾乐山不敢怠慢,变卖家产一空,凑齐十万两银子交了,从此后日子便如同水火中。
“你那白眼狼儿子,竟然一分钱都不肯拿出来,我以前还不信,如今才信了,就是你这个当爹的明日死了,他也不会眨下眼……”郭氏哭着说道。
顾乐山腮帮子气得一鼓一鼓的,抓起茶杯砸在地上,“给我闭嘴!他……他哪里有钱!”
“那姓黄的钱多得就要生蛆虫了!”郭氏哭着反驳。
“别吵了!那些钱早已经给族里了!”顾乐山大声喝道。
郭氏的哭声顿止,讶异地抬头。
“老爷……”联想到近日族中的气氛,再看顾乐山的脸色,郭氏的心忽地揪了起来,一阵阵冷风吹进来,只觉得遍体生寒,“今日族中开会,可是……可是出什么事了?”
顾乐山猛地闭上眼,颓然靠在椅子上。
“钱庄……挤兑……”他喃喃说道。
“什么?”郭氏掩嘴惊呼。
顾家族中,夜色沉沉,但大厅中依旧灯火通明,乌压压地挤满了一屋子人,各个神色惶惶。
“……提银的人越来越多……”
“……大爷爷……泰康拒收丝锦……”
“……大爷爷……四大钱庄拒借周转银……”
一个接一个的坏消息传来,代表着一条接一条的路被堵死了。
顾长春坐在椅子上,整个人如同石化,大厅里乱糟糟的声音他似乎已经听不见了。
事情怎么会这样……或者说,到现在为止,顾长春甚至还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年前本来就是兑银子的高峰,按理说这没什么奇怪的,但没想到这一次来势汹汹,而最关键是突然发现钱庄的周转银子竟然没有了。
“查出来了……”一声高呼惊醒了顾长春,几个账房捧着账本过来了,“是京城分号,转走了三百万两银子……”
“顾老常!”顾长春啪地拍桌子站起来。
满屋子人这才发现,已经齐聚家中的管事中,独独没有顾老常的身影。
一旦发现源头,事情就很快地被理清了,这些年来,顾老常一直利用钱庄的钱为自己牟利,由私自放外债转利钱到挪用钱庄的钱走海运贩货,挪用的数目也越来越多,直到这一次的三百万巨款。
“货呢?”顾长春深吸了几口气,才完整地问出来。
“说是被海盗劫了……所以……顾老常也知道必死无疑,就跑了……”有人回道。
顾长春只觉得眼睛一黑,勉强伸手撑住。
“大爷爷不好了……”有人喊着跑进来。
这种声音这几天就从来没断过,大家听得都要麻木了,目光呆呆地随着来声看过去。
“大爷爷……建康府衙……来人,要提……提官银三百万两……”来人面色如纸,噗通就跪在地上。
“完了……”顾长春身子一晃,向前栽去。
扬州,黄世英迈步走进顾渔的书房,正悠然挥墨的顾渔闻声看过来。
“母亲来了……”他含笑说道。
“渔儿……”黄世英看着他,“被海盗劫持的货船还是没消息吗?”
“没有啊……”顾渔淡笑说道,放下笔。
“……渔儿,”黄世英沉默一刻,“顾家已陷困局……”
“是啊……”顾渔含笑说道:“人心不稳,挤兑既起,便如滚雪成球……叔伯父官事身败,民间流言四起,朝中满目质疑……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啊……”
“渔儿……”黄世英看着他说道:“母亲从来没求过你什么……”
她缓缓地矮身一拜。
顾渔撩衣跪下,“母亲这是折煞孩儿了……”
“求你解了顾家困局……”黄世英说道。
顾渔抬起头,黄世英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真实的笑。
“孩儿……”他摇摇头,缓缓笑道:“解不了……”
第197章 可求
黄世英的车驶进顾家大院时,院子里已经空荡荡的如入无人之境。
院中落叶积雪一片,见人走来,觅食的鸟雀扑棱乱飞。
这才离开短短几日,却似沧海桑田之变,黄世英不由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三奶奶……”得到消息,集聚在后院哭泣的内眷们都涌出来,“快去看看老爷吧,已经几天不吃不喝了……”
大厅里光线阴暗,不带一丝火气冰凉一片,顾长春坐在椅子上,如同僵化。
黄世英走进来,软软的鞋脚带有轻微的声响。
“三奶奶……”顾长春轻轻叹了口气,“我顾家终是对不住您父亲,不能庇护你平安了生……你的钱我给你留出了点,你拿着去渔儿那里吧……”
“等到抄家那一天,我又能避的了么……”黄世英轻轻叹口气,在一旁椅子上坐下。
顾长春呵呵笑了声,这声音如同锯木。
“没事,渔儿至少能护得住你……”他说道。
黄世英沉默一刻,到了这个时候,顾长春也领会到什么,如果说顾慎安事件尚无感觉,此次挤兑祸事中,顾渔种种淡漠已经是明显得很了。
不闻不问,不听不说,他就站在那里,冷冷地看着一切的发生,不急不躁不怕不忧。
“他少年得志,且避祸自保是人之常情,我不怪他……”顾长春淡淡说道。
但那种悲伤失望之气却在脸上弥散而开,那是他心心念念的宝,是他高高捧在手心的宝,是他寄予厚望的宝,甚至他宁愿舍了亲生儿子翻身的机会,也不要影响到其仕途前程的宝……
你眼里他的是宝,而宝眼里你却不如一棵草,世上最痛苦的事也莫过如此吧。
“长春……”黄世英开口说道:“还不到最后,我们还有机会……”
“还有机会吗?”顾长春苦笑一声,“谣言四起,兑银成风,势不可挡……官家闻风亦来提银试探……我要变卖货物筹银,却无一人购买,他们都知道慎安倒了,官家提不到官银就要将我顾家抄家变卖家产充公,所以只待趁机购买折价货物……不能变卖货物,我就没有钱,没有钱就兑不了银子,兑不了银子我顾家难逃欺诈之罪,便难逃官府折卖,便难道抄家入狱合族变卖为奴之难……”
他说到最后声音依然哽咽,枯瘦的双手紧紧抓住扶手,暴起青筋。
“完了……我们顾家完了……”他喃喃说道。
“还没有。”黄世英沉声说道:“还没有,长春,去筹银子,只要筹到银子,就能撑过去,只要撑过去,就能安抚众人让挤兑之势化解……”
“银子……千万两的银子……”顾长春哽咽说道,渐渐无声摇头,浑浊的眼泪沿面而下。
“有一个人可能有……”黄世英沉声说道:“顾湘,顾十八娘。”
顾长春一怔,视线一阵模糊,他看向大厅门口,恍惚见那瘦弱的小姑娘踏步而入。
“我来要族长爷爷兑现那日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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