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请进。”侍女推开书房,并没有进内,恭敬地施礼便退开了。
文郡王嗜好读书,喜静,这书房是郡王府的禁地,除了郡王亲自吩咐,无人能进,侍女内监亦是如此。
中年男人迈步进去,看了顾十八娘一眼,“进来吧。”
顾十八娘应声是,迈步而进,书房门随后被关上。
方才听到文郡王还在会客,那就说明事情还没她想象的那样糟,顾十八娘心里轻轻松了口气,抬起头想要打量着郡王的书房,却见一排排的高立的书架后,转出一个人。
“哎呀,大人,您终于来了……”此人声音阴柔,说话竟是哭了出来。
他的声音落在顾十八娘身上,陡然发出一声惊呼。
“这是什么人?大人你带……”他掩着嘴低声问道。
中年男人冲他摆摆手,示意不要多言,目光转向顾十八娘,“顾娘子,进去吧。”
顾十八娘原本松口气的心忽地又提了起来,一种莫名的不安萦绕在她心头,闻言却不敢迟疑,应声是,就往书架中走去。
“顾娘子?”那穿着内侍服的男人抹着眼泪看向她。
顾十八娘走到他面前,低头施礼。
“你来了也好,也不枉我们郡王当时在大药会特意为你而去的一片心意……”内侍哽咽说道,一面侧开身,“请进去……进去看看吧……”
顾十八娘转过最后一道书架,面前豁然开朗,这是一间不大不小的寝室,秋日午后的艳阳透过雕花窗棂上上的窗纸投在光洁的地板上,屋内摆着泥金描山水围屏,镂空熏炉里清淡的温香袅袅而起。
不同于文郡王外边那象征身份的华贵构建,这里显得安静而平和。
但此时顾十八娘却根本感受不到这种气氛,她的视线直直地落在那张悬着锦缎帷帐的红木架子床上,在那里缎面锦被中躺着一个人。
“文……文郡王……”顾十八娘感觉自己的舌头已经发僵,那方才那个会客的人是……
那一世她曾听小姑们闲谈,说那些皇族贵人,都有替身,用以危急时保命化难,这种替身,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用出。
这么说,已经到了动用替身的时候了……
她几步走近,跪在床边,大礼叩拜。
但这一次,迟迟听不到那位郡王淡淡的免礼声。
她抬起头,第一次正视这位从来不敢正视的贵人。
他面容依旧俊美华贵,肌肤不带一丝血色光洁如玉,乌黑的长发散在身下,如同锦缎。
“文郡王……”她忍不住再一次低声唤道。
“已经三天了……”中年男人的声音在后响起,带着一丝悲凉一丝绝望,“已经三天了!”
他的视线沉沉地落在顾十八娘身上,“还有半个月,还有半个月,郡王就将成为我大周朝的皇子了,唯一的皇子,半个月!只差半个月!”
他的拳头微微攥起,声音沙哑。
为了这半个月,他们付出了几年的努力,躲过了多少凶险,眼前大事将成,胜利在望……
“什么病?”顾十八娘咬着下唇,低声问道。
“什么病?”中年男人情绪激动,伸手揪起顾十八娘的领口,“你还问我?不是你说顾海死,则郡王死,那现在顾海还生,郡王这是怎么回事?你说!你这个妖女,还知道什么,都给我说出来!”
顾海只怕也生不了多久了……
顾十八娘任他揪着衣领,目光看向那沉睡的文郡王。
“顾湘,你以为你这些话会吓到我?”
“顾湘,你如此大胆行事,难道就不怕?”
她的耳边响起文郡王淡淡的声音……
“或许,我错了……”她喃喃说道:“不是顾海生,则你生,而是你生,则顾海生,我们生……”
按照那一世的命运,最不该存在的一个人,是他,而不是他们。
未动,未动,莫非是你的命还未动,莫非是一切原来是还没开始……
第177章 探问
“……你这个妖妇……快说……”中年男人情绪也濒临崩溃,根本无心在意顾十八娘的喃喃自语,发狂般地摇晃着她,“或许这就是你下的诅咒!你死了,一切便可解……”
他似乎找到事情的根源,脸上浮现一丝狰狞的笑,话音未落,便被顾十八娘捞住手,恨恨地咬了一口,剧痛让他下意识地就甩开了。
“你给我闭嘴!”顾十八娘狠狠喝道,嘴角还挂着一丝血迹。
靠着书架哀哭的内侍正好此时看过来,不由被她凶恶的样子吓了尖叫一声。
“都给我闭嘴!”顾十八娘抓起脚上的鞋砸向他,再一次恨恨喝道。
室内顿时陷入一片诡异的安静,只闻三人急促的呼吸。
“杀了我更是死路一条!”顾十八娘冷笑一声,伸手揉了揉脸,顺便擦去血迹,目光扫过二人,“说,到底怎么回事?是病了?还是中毒了?怎么就要死要活的了?”
这种态度这种问话……
中年男人和内侍有些傻眼,这胆大狂妄的女人!
“这么说你也不知道?”中年男人面上浮现一丝恼怒,抓住顾十八娘的话。
原来莫非是个诈赌的?
“我知道他要死,可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顾十八娘也有些焦躁。
内侍的脸都绿了,这一口一个死的,够她脑袋掉几回了!
“病死的……”一声清冷的声音忽地响起。
正互相瞪眼的三人不由打个哆嗦,同时向床上看去。
不知什么时候,文郡王已经睁开眼,微微侧头看着他们。
“郡王……”三人忙跪地。
“郡王,你终于醒了……”内侍和中年男人神色激动,跪行几步上前。
“可吓死小的了……”内侍呜呜哭起来。
文郡王的脸上带着浓浓的倦意,淡淡地嗯了一声,目光看向跪在那里激动的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立刻领会他的意思。
“郡王,都按你说的做了,消息并没有透露出去……”他忙说道,话说一半,想到什么,目光落到安静跪在那里的顾十八娘身上,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这个女人……”文郡王目光扫过了顾十八娘,清冷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慢慢道:“怎么到这里聒噪?”
中年男人忙垂下头,此时才觉得自己这次的行为太鲁莽了,只是他实在是走投无路了。
“请郡王责罚,我会好好处理……”他低声说道。
垂头跪在一旁的顾十八娘心里冷笑一声。
文郡王没有再说话,屋内一阵沉默。
“郡王……要用点什么?”内侍小心地问道,一面跪行要从一旁暖炉上取温水来。
“你们先下去。”文郡王忽地说道。
三人一愣,却不敢多问,忙叩拜起身倒退而出,内侍在前,顾十八娘第二,中年男人最后。
“顾湘且等一等。”文郡王又道。
三人更是一愣,略一迟疑,顾十八娘应声是,在原地再次跪下,看着中年男人和内侍出去了。
室内安置着暖炉,将着秋日的室内熏的暖意浓浓。
顾十八娘额头上渗出密密的细汗,脑子里飞快地闪动各种心思,却迟迟不见文郡王问话。
“想好说什么了没?”似乎过了很久,才听前方文郡王淡淡道。
他的意思自然是说想好了这一次怎么全身而退了没……顾十八娘扶在膝头的手微微地僵了僵,才要张口说话。
“拿水来。”文郡王又道,一面撑起身坐。
顾十八娘一怔后才忙应声是,小心地从暖炉上拿下铜壶,先拿水温了温茶杯,再斟上水,双手捧着低头走到床边,跪下。
文郡王靠在软枕上,略等一刻,才接过,他的手微微地颤抖,有水滴洒落在锦被上。
顾十八娘看着那水滴,只觉得心惊肉跳。
“不能找太医看吗……”她忍不住抬起头问。
既然病了,太医院集合天下顶尖大夫,便是为他这等皇室贵族所用,怎么会病成这样而躲起来不让人知?
“不是不能……”文郡王浅浅喝了口水,缓缓道:“而是看过……”
太医都看不好?
“是什么病?”顾十八娘问道。
文郡王将茶杯递过来,她伸手接过。
“无病。”文郡王看着她,清清冷冷地答道。
至毒无形,至病无恙。
由刘公身中之毒以及自己亲身体验,顾十八娘非常明白这一点,她的脸色不由难看起来,太医院都看不好的病……
“我这病要说起来,倒是因先天不足而起,身子一直好好将养,倒也无碍,只是前些年因意外……”文郡王从她身上移开视线,靠在软枕上,意外二字划过嘴边,带着森森的寒意,“引发旧疾,遍寻名医,尽尝良药……”
“结果如何?”顾十八娘跪直身子再一次追问道。
文郡王看着她一笑,“结果,就是我一日比一日嗜睡,直到睡过去再也不醒来。”
他在笑,顾十八娘却觉得一阵寒意。
“不过,既然我已经走到这一步,决不能就此放手,就是死也要死在……”他看过来,目光如电,“所以,你明白?”
对于皇室来说,绝不会选一个体有疾的人来做皇子,所以,一旦消息透露出去,那么下个月被册封为皇子的人便绝对不会是他。
所以已经走到这一步的文郡王绝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所以任何一个威胁到这个秘密的人都将消失……
所以这是必须的选择,无可避免结果……
顾十八娘看着他,神色平静。
“我不能死。”她忽地说道。
文郡王看着她,没有说话。
“你也不能死。”顾十八娘迎上他的视线,定定说道。
“还是因为你哥哥之类的缘由?”文郡王忽地笑了笑,“顾湘,我想你是明白的,我们的命,都是在自己手里,与他人无关。”
他这句话让顾十八娘心里微微地吃惊,有什么念头需要再分析,但现在却顾不上了。
“所以我要为我自己争一争,郡王你为什么就这么放弃?”她说道:“一定会有办法的……”
“有什么办法?”文郡王笑问道。
顾十八娘咬着下唇没有说话,没有办法……太医们早早就诊不出病,如今却又不能大张旗鼓地寻大夫治病……只有等死……
“那皇子之位难道比命还重要?”她忍不住问道。
“你说呢?”文郡王反问道。
“我觉得命重要,没有了命,一切都没有意义。”顾十八娘抬头看着他道。
“那你在大药会上投药入那人锅中,又有什么意义?”文郡王看着她淡淡笑道。
“我……”顾十八娘有些结舌。
“命是很重要,但人活一世,并不是为了活而活。”文郡王头微仰靠后,似是有些疲倦了,合上眼,“烟花要的便是那一瞬间的绚烂,你能说它没有意义?”
这也是一个及其倔强,及其自负而生的人,这是一个就算死也要绚烂的人,他绝不会放弃拼力得到的地位,然后以萧萧落寞之态苟且而生。
或者说,他所走的路也是注定只能向前不能退后的,一旦退后,便会被人瞬时踩灭,休想有半点休养生息以图来日的机会。
顾十八娘的眼泪慢慢地掉下来。
“可是为什么非要我们去死……”她喃喃说道:“天近寒冬,万物肃杀,躲得过一时,躲不过这一世虫命……躲不过,躲不过……”
她的脸色惨白,却似乎连哭的力气都没有。
“你去吧……”文郡王淡淡说道,闭着眼从枕下拿出一物,“拿去给杨大人。”
顾十八娘木木接过,不去看也没有再说话,起身向外而去。
看着她失魂落魄而出,内侍吓了一跳,只当文郡王有什么不测忙冲进去看。
“睡了……”他很快转回来,说不上是松口气还是提口气,神色想哭又想笑地说道。
中年男人这才松口气,又叹口气,看向顾十八娘,冷哼一声。
自从打过一次交道,他下意识地不把这姑娘当小姑娘看待,想必她也明白自己这一次必死无疑了。
只有死人的嘴巴才是闭得最紧的。
“原来是个外厉内荏的!我说呢,这天下哪有人不怕死的,瞧吓得的这样……”他带着嘲讽说道。
想到这次带顾十八娘来完全是个荒唐无用之举,不由恼恨之极,又恨自己也恨顾十八娘。
一定是这个妖女口吐咒言才有今日之灾……
“跟我走,老夫送你一程,也算你生之有幸。”中年男人冷声说道。
“顾娘子,咱家郡王对你……”内侍则在一旁轻轻抹眼泪,细声说道:“……为郡王尽忠,是咱们做奴才的荣幸……”
顾十八娘对他们的话不闻不问,她只觉得深深的疲倦袭来,既然如此,也罢,至少,她不会再以弃妇那个耻辱之身而死去,至少哥哥和娘因疠疫也算是死得坦坦荡荡。
这一点命运也是无奈吧?他们一家终是没有再去跳命定的坑,这场赌局本就不公平,那么他们输得还不是太惨!
顾十八娘深吸一口气,脸上浮现笑意,这才察觉手里还有一物,便将其一抛。
“你主子给你的。”她说道,言语里带着几分不屑,“祝你们生死相随来世重聚。”
不管这些人有多么的不得已,作为无辜,她没任何理由对他们感恩戴德。
“死到临头还嘴硬!”中年男人竖眉喝道,一面接过。
这是一个明黄锦袋,他一愣,倒出一块方正金牌,上面篆书硕大一个字。
赦。
“这……这……”中年男人惊讶失声,怎么会是赦罪免死牌?难道郡王是要放着姑娘而去?
“什么?”顾十八娘被他的惊讶失态吸引来视线,不解地问道。
“你……这是不是你偷的?”中年男人咬牙问道。
“我偷?”顾十八娘好气又好笑。
内侍这是也凑过来看,“呀,是赦罪免死牌……”
他脸上也是一派惊讶,但旋即便抹着泪软软说道:“我就知道我们郡王是个多情的……”
他走过来几步,看着顾十八娘郑重道:“好姑娘,郡王如此待你,你将来更不能负了他的情义,将来万一那时,你……你可要……老奴会安排好你的身后事……”
毕竟郡王还建在,那殉葬什么的不吉利的话他是说不出口,只能点到为止。
他唠唠叨叨说的什么?顾十八娘皱眉,看向握着那块牌子脸色铁青人发僵的中年男人。
“是说我……不用死了?”她试探问道。
中年男人面皮发僵,不情不愿却又无可奈何地从牙缝里吐出一个是字。
得到确认,顾十八娘的视线不由看向那层层书架后,心绪复杂难言。
他竟然要放自己走?
他竟然相信自己会保密?
脑海里不由闪过种种,最后定格的却是仙人县学堂内,那个缓步而来的清隽学子。
惊然发现,不管是自己也好还是哥哥也好,与这位文郡王见过寥寥数次,却都是恰逢危急时刻,不管是起于各种不得已不明说的利益干系,他终是伸手相助,将他们从命运的转折点拉回来。
顾十八娘的眼泪再一次泉涌而出,她跪下来重重叩头。
马车停在顾家巷子口。
“你最好把嘴闭紧点,否则你们全家……”中年男人低声冷冷说道。
“蠢货……”顾十八娘挑眉看了他一眼,冷冷扔出两个字。
自从出了娘胎,中年男人还是头一次听人说自己是蠢货,还是个豆蔻年纪的女子,他顿时脸色铁青,“好大胆!”
“别喊了,让人发现了,那可不怪我。”顾十八娘淡淡扫了他一眼,起身下车。
马车晃了晃几下,传出一声闷响,很快走开了。
顾家家门紧闭,顾十八娘站在门外吐了口气,那一晚事发匆匆,灵宝肯定吓坏了。
见到她回来,所有人都惊呆了。
“有一家大人用药用的急,所以手段非常了些……”顾十八娘简单地对围着自己的下人们解释自己的行踪。
回来之前,鲁莽挟持自己的那个蠢货已经让人给她梳洗打扮过,再加上天已冷,穿的衣领高,脖子里的伤被遮住了。
除了面色略微憔悴,还真看不出异样。
“哪有这样请人的,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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