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金周转不灵,这就犯了商家大忌。
“怕什么!”挨着王洪彬而坐的一个男人也站起来,他的胸口剧烈起伏,脸上挂着一丝冷笑,“他们现在压价,第一无非认为我们家有大量桂枝囤积,认定我们想要急着销货,所以才一再压低价格,想要捡个大便宜,第二,则是这药市上还有桂枝,他们认定就算我们不卖,也能从别的地方买进……”
说到这里他哈哈大笑几声,一拍桌案也站起来,目光扫过众人。
“所以越这个时候,我们也越不能退让,我们就要买,大量的买进,告诉他们,我们保和堂不急着销货,也告诉他们,除了我们,他们,买不到桂枝!”中年男人冷声说道:“这就叫奇货可居!”
大厅里响起嗡嗡的议论声,显然这个道理大家也懂,片刻便都认可了。
“可是,我们的可用的钱……”年长的人有些迟疑地问道,“已经不多了……”
“已经向那几家商行钱庄借去了,就凭咱们与他们多年的交情,也凭咱们保和堂的信誉,他们肯定会……”中年男人带着满脸的自信说道,众人这才松了口气。
“二叔三叔……”王晋一陡然冲了进来,满色激动,“快,快,爷爷他……”
这一句话让大厅里所有人都面色大变,王洪彬与那中年男人一起冲了出去。
浓浓药味的屋子里,挤满了人,低着头搓着手,不时的唉声叹气。
头发花白,穿着官袍的老大夫颤巍巍地出来了,众人呼啦一下围了上去。
“老大人,怎么样?”
“周医官,老太爷怎么样?”
询问声低低杂乱地响起来。
老太医带着习惯性的笑,点着头嗯嗯地说醒了醒了,却并没有直接回答众人的问话。
“王二爷,王三爷,老太爷让你们进去。”他看向王洪彬说道。
王洪彬二人立刻冲进内室。
王一章躺在厚厚的被子下,面色灰暗,短短了几天时间,这个老人如同突然被抽去了灵魂。
王洪彬二人只觉得嗓子哽咽,一左一右跪在床前。
“爹……”
“叔……”
二人低声唤道。
王一章慢慢地睁开眼,吐了一口浑浊的气。
“怎么样?”他声音沙哑地问道。
王洪彬强笑一下,“二叔,您好好养着,别担心,生意没……”
“现在还瞒得住吗?”王一章打断他,“我是病了,却还没瞎了聋了……”
“爹……”中年男人一脸自信,“你放心,这次是难了点,但我们绝对能撑过去……”
“抛售吧。”王一章打断他,简短说道。
中年男人脸色一僵,“爹,我这是争……”
“你这是赌气。”王一章说道。
“赌气就是争气,会赌气就是会争气!”中年男人涨红脸说道。
“不懂争气才是赌气!”王一章依旧短短说道。
说完那这句话,他一阵巨咳。
王洪彬二人大惊,忙不敢再争辩,接过侍女手里的茶水,喂水顺气,好一阵忙碌,王一章才缓过劲。
“你们打算怎么做?”他缓缓问道。
王洪彬便将先前的打算一一说了。
“只需这一次,再撑一个月,如果他们还不松口,就不能再撑了,就是损失一半也得卖了……”王一章颤声说道,看着面前二人,“保和堂是咱们王家百年积下的,人说富不过三代,如果真应验了,也没什么,保住咱们的根,总有再长成的时候……”
王洪彬二人点头,面色羞愧又焦急。
正说话间,一个身高瘦长的人冲了进来,面色焦急张口就要说话。
王洪彬一看他的脸色心里就咯噔一下,立刻冲他使个眼神。
那人领会转身就走。
“给我站住。”王一章看到了,说道。
那人转过身,垂着头唤了声老太爷。
“说吧,他们怎么说?是不是要了很高的利息?”王一章缓缓问道。
那人抬起头,看了王洪彬二人一眼。
“说,多高的利息!”中年男人一咬牙问道。
来人面色极为难看,咬着下唇,看了看他们二人,又看了看王一章,似乎难以启齿,声如蚊蝇。
“什么?”王洪彬问道:“大点声。”
那人一咬牙,心一横,跪下说道:“他们……都不借……”
“怎么可能?”中年男人脸色顿变,失声问道。
“你有没有去信义和?”他上前一步,喝问道。
“去了,去了,三老爷,我都去了,人家见都不见,说聂老爷子没在家……”来人连声说道。
中年男人蹬蹬后退几步,满面不可置信。
“不可能,不可能……”他喃喃说道:“他们,他们跟我们这么多年的关系,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见死不救……”
“在足够的利益面前,有什么不可能的!”王一章长叹一口气说道,他的双眼更加浑浊,目光扫过眼前二人,王洪彬虽然还保持坐姿,但额头已经出了一层冷汗,而三老爷已经微微发抖了,两个人显然已经被突然的状况打击得失魂落魄了。
“看来,是那些人堵住我们的后路了……”王一章长叹一声,一句话没说完人就栽了过去。
一阵慌乱之后,走了又被请回来了的老太医在屏退其他人,对着王洪彬二人摇了摇头。
王洪彬二人顿时脸色灰白,噗通坐下来。
“他本来就底子差,这些年硬撑着,这大限到了……”老太医低声说道,见惯生死,脸上也没什么特别的感情。
“老家伙,这次我要先走一步了……”王一章的声音从床上幽幽传来,带着几分笑意。
老太医呵呵笑了,“是你这老家伙的福气……终于能歇歇了,这些身外物儿孙事你就放下吧。”
“爹……儿不孝……”二人同时跪下来,头枕手伏地哽咽道。
王一章虚弱地笑了笑,吩咐人送老太医出去后,看着跪地闷声哭的二人,缓缓吐了口气,“收手吧,这次咱们是斗不过了,无论如何也要保下保和堂这个名字,哪怕只剩下一个名字……”
“二叔,二叔……我已经请了顾娘子相助……”王洪彬跪行过来,拉住王一章的手哽咽道。
“你要顾娘子助什么?”王一章忽地问道。
“钱!”王洪彬说道,带着几分期盼看向王一章。
“对,爹,她是刘公的徒弟,继承的不只是技艺,还有刘公的钱,刘公纵横药界几十年,只怕有多少钱自己都不知道……而且只要她扬言说要炮制桂枝,肯定大家都要抢着送去,那这桂枝的价格肯定就翻着滚的……”王三老爷也振奋起来。
王一章带着自嘲一笑,摇了摇头,“洪彬,医者不治必死之人,你还不明白吗,我们保和堂的内里朽得太久了,自己先动,许能保全其身,如是再赌气,那可就……”
“爹,只要撑过这口气,只要我们再囤积一批桂枝,局势就能扭转……”王三老爷早已经因为自己方才的话而激动不已,攥着拳头说道。
王一章看向王洪彬,王洪彬虽然没说话,但面上的神情显然也是如此想法。
“罢了,你们去吧……”王一章慢慢合上眼,低声说道:“我累了……”
王洪彬二人互相对视一眼,终于低头应声是,垂头退了出去。
“所谓争气,一则要有一争的条件,二则要有争之能胜的手段,三则要有争之必胜的时机……”信朝阳端坐桌案前,身旁两个美貌侍女动作娴雅地泡茶斟茶。
“这王家此举果然如大少爷所料,犯了商家不可意气用事不可赌气而战的大忌啊。”在他对面坐着两个老者,面带笑容,端起茶杯轻轻品尝。
急促的脚步声从门外响起,信朝凌带着两个年长的人冲了进来。
“如此我们就告辞了。”两个老者站起身来,含笑说道。
信朝阳站起身来,含笑看了看身旁两个侍婢,侍婢心领神会,放下手中茶具,乖巧地站到二位老者身后。
二位老者对视一眼,看着信朝阳一笑道:“大少爷这是何意?”
“这两个丫头烹得一手好茶,我这个人不懂茶,留着倒是糟蹋了,听闻二老深谙此道,所谓宝剑赠英雄,还望二老笑纳。”信朝阳含笑说道。
二老哈哈大笑,冲信朝阳拱拱手,“那就多谢大少爷美意了。”
信朝阳含笑还礼,二老便转身而出,两个侍女碎步相随。
“这位信大少……”其中一个老者回头看了眼绿竹拥簇的小亭,带着几分赞许点头,“知情知趣知人知心,果然非碌碌之辈。”
另一个老者点点头,捻须说道:“这京城的药行,也是该充充新鲜的时候了,保和堂,老了……”
看着这两个老者离去,信朝凌才急忙忙说道:“大哥,不好了,顾娘子回京了。”
信朝阳嗯了声,看他,“这是好事啊,你不是想念她很久了?”
信朝凌讪讪笑了,瞪了身旁两个捂着嘴偷乐的年轻人,“我是想顾娘子的钱嘛,不过,顾娘子自从那次以后,就退出赌场,怪可惜的……”
信朝阳微微一笑,“这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不止你一个人想着她的钱……”
说罢不待信朝凌再说什么,他伸手拿起一旁的墨绿披风,大步向外而去。
“哎,大哥,你去哪?”信朝凌忙问道。
“我也想她了,见见去。”
扔下这一句话,信朝阳施然而去。
信朝凌面色古怪,看向身旁两个年轻人,“真的假的?”
“假的。”两个年轻人耸耸肩齐声说道:“大哥从来不想人。”
“也是,对大哥来说,人有什么可想的,太简单了……”信朝凌也耸耸肩,拍了拍二人的肩头,“走,走,咱们不跟他一般,该想还得想,怡红楼新来了一个姐儿,我请客……”
听到信朝阳来了,正和灵宝互叙别后的顾十八娘不由愣了愣。
“请。”她站起身来,整了整衣衫,含笑迎了出来。
门外信朝阳踏步而来,看着顾十八娘含笑而立。
“怎么,大少爷可是来请我赏栀子花了?”她笑道。
身形未变,穿的还是旧年的春衫,但信朝阳却闪过一丝念头,这姑娘变了。
至于哪里变了,却是说不上来,他不由将视线仔细地扫过她的眉眼。
在客厅分别安坐,灵宝带着丫鬟斟上茶,便屏退左右,自己侍立在顾十八娘身后。
简单地互相问候过后,顾十八娘轻抿了一口茶,道:“有一事正想要问问大少爷。”
“请说。”信朝阳答道。
“我对生意不太了解,听说保和堂因为采购出售桂枝跟药棚会斗了起来是怎么回事?”顾十八娘看着他问道。
“你问对了。”信朝阳一笑,“这是我们大有生做的。”
顾十八娘面色微微愕然。
“这很稀奇吗?”信朝阳转着茶杯笑道:“天下生意为利益,利益总共这么多,你多赚了我就少赚了,但凡做生意的想自己多赚钱,应该没什么可奇怪的吧?”
“没有。”顾十八娘苦笑一下,“我并不是稀奇这个,而是稀奇大少爷如此畅快地告诉我,是为了什么。”
信朝阳放下茶杯,看着她整容道:“如果我想说,要顾娘子莫要插手此事,顾娘子什么想法?”
“我的想法就是大少爷猜到那样。”顾十八娘也神色郑重缓缓答道。
“我可以告诉顾娘子,这一次就是你倾家荡产之力,也保不住保和堂。”信朝阳淡淡说道。
顾十八娘点点头,“我知道,可是有些事必须做是不是?”
“是。”信朝阳点点头,“所以,我并不要顾娘子放弃援手……”
顾十八娘再一次愣了愣,面上带着几分不解。
“我只是想告诉顾娘子,我是个只知道铜钱眼里翻跟头的生意人,所以这一次你做你该做的,我不怨你,我做我该做的,你也别怨我。”信朝阳抬眼看她,缓缓说道。
第170章 不同
顾十八娘神色微动,目光闪烁,显然心中正在分析他这出人意料的话。
“要说大少爷你这个人,还真是……”她缓缓笑了,“其实你完全没必要说的。”
信朝阳淡淡一笑,示意一旁已经听傻眼的灵宝斟茶。
“的确是没必要说,”他许是自嘲地一笑,“我也知道顾娘子一向不信我防我,这事说与不说,其实结果都一样……”
顾十八娘略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平心而论,自结交以来,信朝阳对她还真的没得说,不过,因为一则前世印象在心,二则携着仇恨而生的她的眼里,这世上已是无真情只有假意,所以她对人由心而生疏离客气,别人对她是喜还是恶,与她来说又有何干?
一个人要想得到别人的善待,总得有她值得善待的地方,如果她不是刘公的徒弟,信朝阳再对她这么客气友好,反而才是奇怪。
想到这里,她不由轻叹一声,这世上,付出并不是一定有回报,关键还是要看你付出的值不值得人家回报。
这么简单的道理,她却是得来千辛万苦。
信朝阳笑着站起身告辞。
顾十八娘在后相随,二人慢行而出,一时间似乎无话可说。
“其实结果也不一样。”临到门口,他略一停,说道:“至少我明明白白痛痛快快地告诉了顾娘子,总好过将来顾娘子由他人之口……”
说到这里,又是自嘲一笑,似乎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顾十八娘抬眼看他。
“不管在顾娘子眼里我是个好人还是恶人,至少,我是个坦坦荡荡的人。”信朝阳微微侧头,淡淡说道。
顾十八娘眼神略有些惊异,竟不自觉地地上下打量他一眼。
信朝阳这等人难道是在意世人谤我还是赞我的人吗?
她神情的意思,信朝阳自然一眼明了,低垂的身侧的手微微地攥了攥。
“我是什么样的人,顾娘子知晓,顾娘子是什么样的人,我也明白,”他慢慢转过头,接着缓步而行,春风卷起他黑里青面的披风,“我这样坦坦地告知顾娘子,只是希望将来有一天,顾娘子闲来无事想起我这个人时……”
他的声音微微低了下去,身形微微一顿,“心有微悦,而非厌恶。”
他并没有回头,因此也不知道身后的女子面上是何神情,但猜也猜得出,那女子定是面色如水,嘴角会带着淡淡的笑意,但这笑意绝不会散到那双幽深的双眸里,她的眼,跟她的脸,如同是两个不同的人所有。
“谢谢。”
顾十八娘带着浅浅笑意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信朝阳的脚步一顿,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耳朵,不由转过头来。
顾十八娘冲他一笑,神情明亮而柔和。
“俗话说前半夜想想自己,后半夜想想别人,大少爷能做到如此,值得对手生怕,却不该得对手生厌,我顾十八娘就更没理由厌恶大少爷,而且该说一声谢。”她一笑,眼中有波光一闪而过,她轻轻地吐了一口气,将双手叉在身前。
这一刻,换做信朝阳微微失态,眼带惊异之色,打量顾十八娘。
顾十八娘并没有躲避他的目光,反而再一次微微一笑。
信朝阳眼神一亮,他明白了,明白这姑娘哪里不一样了,是她的笑!
她的笑是真的笑,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盈盈的笑意,不再是蒙上一层薄雾遮挡住内心真实感情的笑。
“不过,请恕我不能虚情假意地恭祝大少爷心想事成了。”顾十八娘抿嘴一笑,长眉微挑,“说实话,我可不想自己的钱白白打了水漂……”
信朝阳朗声笑了,伸手抚了抚高挺的鼻梁,“顾娘子还是不要想了,这一次,你是注定要血本无归了。”
“那就试试喽。”顾十八娘笑道。
信朝阳嘴边带着笑意,冲她抬抬手,转身大步而去。
“小姐,你们方才说的什么意思啊?”灵宝这才站到顾十八娘身边低声问道。
“我们啊,在互相宣战。”顾十八娘笑道,挽过她的手转身。
“哦,我方才听见了,是信大少爷要对付王老爷家了吧?小姐你肯定要帮王老爷的吧?”灵宝歪着头认真说道。
顾十八娘点点头,“是啊,王老掌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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