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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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记-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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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看他一眼:“你叹甚么,火折子就是用来生火的。下厨是何等大事,岂可玩笑度之!”说到后来,自己掌不住也笑了。

南园也只好笑着摇摇头。

二人一搭一档,却也默契。南园忽想到一事,道:“清明,今日烈大哥也曾提过,若这里住着不便,也可搬到他那里去住。”

清明一口回绝:“不去。”想一想又道:“烈军与你有半师之谊,你去住住倒也无妨。”

南园手中切着菜,笑道:“烈大哥也是一番好意。”

清明却正拎着锅铲炒菜,头也不抬,道:“太拘束了。”

南园此刻也想到烈军向来不喜清明,常说他“飞扬浮躁”,心下自悔,道:“你不去,我一个人去做甚么。”

清明伸手去拿调料,闻得此言,抬头一笑。

这顿饭自然不能说多可口,饭糊了一小半,大部分还能吃。几个菜颜色有点古怪,甚或糊在一起,味道却还可以。只一盘炒蛋变成了甜蛋。清明打个哈哈,“大概是把糖当成盐了吧。”南园拿他没法,无奈笑笑。

山雨欲来风满楼,然而大战之前得此闲适,却也是难得之事。

数日后,朝廷果然对玉京发起了总攻。

新统帅身份颇为神秘,一直坐镇拥雪城,既通兵法,又善用人。他手下将领多为陈玉辉旧部,桀骜不训,却均听从这位主帅吩咐。戎族也在这段时间内与朝里签下和议,虽未派兵,却有第三王子燕然与五百名骑兵随军前往,亦是相助之意。

玉京城兵马止有三万,此刻城内人心已乱,再难收拾。烈军烈枫父子殚尽心血,但毕竟大势已去。不到两月,十二座城池已被攻下了五座,更有一座与玉京互为犄角。局势已是岌岌可危。

清明南园二人对军务不甚了然,何况以他们身份,远不足参与其中。段克阳一手建立的情报网因他一死,再无人能控制。南园几次向烈枫提出如一般军人上阵杀敌,却均被拒绝。清明也道今后说不得还有你我出手之时,不可轻易暴露身份,南园也只好罢了。

二人无事,便帮烈枫处理些城中事务,此刻官吏倒走了小半,琐碎事情倒也不少。到了晚间清明却不似平日游荡,一回来就躲到自己房间里,神神秘秘不知写些甚么。南园问过他一次,清明笑而不答,也就不再过问。

这一日南园叹道:“整日抄写这些文书,倒不如去刺杀两个敌方将领来得干脆,只是烈老将军一定不许。”

这倒是真的,便是段克阳在世之时,烈军对杀手一事也颇有微词,前几日烈枫向烈军提到清明,反被烈军骂了一顿。

清明笑道:“若真想动手,也没甚么不可以,只是再多杀几个将领,便能改变当前局势么?”

南园细想一下,果然如此,不由颓然。

一阵风从窗外吹进来,清明缩一缩肩,不由打了个寒战。

此时虽近秋末,玉京城中并不寒冷。南园并不知清明身中寒毒之事,奇道:“你怎么了?”

清明不理他问话,转身看向窗外,忽然道:“南园,若是此间事了,你我尚余性命,一起去大理吧。”

“大理?”南园从未去过那里,“那是怎样一个地方?”

清明笑道:“我也从未去过,闻得那里风景秀丽,四季如春,民风淳朴,水果鲜美——”他诡秘一笑:“还听说,那里的女孩子细腰长腿,漂亮的很呢!”

南园听他前面说话,倒也一本正经,不由心向往之,谁知没说两句,又露出本来面目。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你气走了一个阿绢还不够?”

清明一笑:“阿绢一家早走就对了,她父亲杜确名气太大,玉京城破后定然获罪,到时抄没家产,殃及家属,很有趣么?”

南园叹道:“清明,这样说来,你名气更大,岂不是……”

他一句话没说完,早被清明截断:“别废话,我那么容易死?你去不去大理?”

他一双眼眸亮若晨星,却是认真看着南园。被这双眸子看了,南园忽然想到二人初见之时,那时清明年纪尚小,穿一件白衣,言辞便给,一双眼睛也是这般亮的惊人,一时间思及往事,情怀摇曳,道:“好,我们便一起去大理!”说着伸出手掌。

清明也伸出一只手,双掌空中相击,声音清脆异常。

二人目光交接,相视一笑。

这一日傍晚,偏又下起了小雨。南园被段克阳一个旧部叫走,清明踏了双木屐,拿了把油纸伞,潇潇洒洒的踏雨而归。

此刻玉京远不似昔日繁华,一路之上,十间房子里倒有四五间是空的。

正行走中,清明忽然听到小巷深处,遥遥传来一阵琵琶声。

这时雨势已大,琵琶声隔了雨音,分外肃杀,正如西风残照、冷落关河,虽不免苍凉,却令人油然而兴横戈跃马之思。清明深吸一口气,不由便停住了脚步。

段克阳文武双全,琴棋书画皆通,清明也自精通音律。他听得这琵琶声似远而近,夜空中铮铮而鸣,真是又惊又喜,心道此人实是第一流的高手,于是屏息凝气,侧耳倾听。

时间未久,琵琶声又是一变,便如北风怒号,燕山飞雪。一时间金戈铁马,一时间大江东去,合着天地之间长风吹林、雨坠瓦片,清明只听得如痴如醉。

也不知过了多久,四弦一声同响,直如裂帛,琵琶声骤然而止。

清明忍不住击掌赞叹,“好,好一曲《北风行》,果然是黄河捧土尚可塞,北风雨雪恨难裁!”

这首《北风行》乃是古曲,便是乐师中也少有人知,那弹奏之人也是第一次试奏此曲,心旷神怡之际忽闻窗外竟有人一口道破,大为惊讶,一手抱了琵琶,一手便推开了门。

这一推门,却见白茫茫一片大雨中,一人单衣木屐,风神飘逸,撑一把淡青色薄纸伞,面容秀丽非常。雨势既大,他衣履湿了大半,却仍是洒脱自如,大有王谢闲适风流之态。

那乐师游历天下,阅人亦多,此时也不由暗喝一声彩。心道:那里来了这样一个出众人物!

他看清明,清明却也在看他。见那乐师二十七八岁年纪,神清骨秀,佼然不群,怀中琵琶十分古雅,当是珍品。不觉由衷道:“今日得闻雅奏,实是平生幸事。”

那乐师急忙还礼,道:“这曲《北风行》初次弹奏,便得遇知音,该说是在下的幸事才对。”

清明笑道:“先生谬赞了。”

这二人萍水相逢,却是一见如故。那乐师痴迷音律,尤工琵琶,难得遇见这样一个知音,也忘了让客,站在门前便与清明谈论起来。清明向来脱略,毫不在意,侃侃而言。

议论了半晌,那乐师方才省悟过来,歉然道:“我真是大意,怎么一直让公子站在雨里。”

清明笑道:“雨里又何妨?朋友相交,原不在意行迹。我看先生风采出众,技艺高超,当非常人。”

这一句话,其实也是隐有询问那乐师身份之意。

那乐师其实性情与清明颇有些相似,只因痴迷乐理,略有些不大通人情世故。闻得清明此言,恰对了他的心思,道:“正是如此,你我既如此投缘,竟不如兄弟相称。我姓宋,名别离。”

清明“啊”的一声,“原来是宋兄。”

早在六七年前,便有两句口号相传,道是:“世间雅奏谁第一,琵琶高手宋别离。”清明暗道:原来是他,难怪琵琶如此高妙。

他忽然想到一事,道:“宋兄,眼下恰逢战乱,人人都向外赶,你怎么反到玉京里来了?”

宋别离笑道:“正是为了这《北风行》啊,我手中虽有旧谱,惜乎不全。闻得玉京城中有人录得全谱,就匆忙赶来。不然再过几日,若战火延及,这曲谱毁在刀兵之下,岂非可惜之极!”

清明闻得此言,不由肃然起敬,心道单凭这一点,这宋别离倒也是个人物。

宋别离又道:“今日一叙实是畅快之极!贤弟人品出众,我定要为你谱上一曲,以谢知音。”

清明听了,也自欣喜,又见时辰实在是太晚,于是和宋别离约定改日相会,匆匆离去。

多日以来,清明种种情绪一直强自压抑在心,他知自己远非堪破世情之人,也只得走一步算一步,面上仍做洒脱。

然而今日得闻宋别离一曲《北风行》,心绪却也颇有缓解。一路雨水淋漓,他也不在意,悠然自得哼着小调,自回了段府。

此刻府内因无人打理,大多数地方一片漆黑,唯有水池中倒映点点微光,雨击水面丁冬作响,虽是风雅,亦颇有冷清寥落之意。清明从小在这里长大,见得如此,方才鼓舞起来的一点情致,也不禁冷落了下去。

他沿回廊而行,方至自己房门,却见里面灯火通明,不由一惊。

知道清明住处的,不过寥寥数人。他轻轻放下纸伞,一手扣了暗器,一手执住淡青匕首,这才缓缓推门而入。

灯下坐着一人,微装便服,神色憔悴,却是烈枫,“清明,我等你很久了。”

“我是瞒着父亲偷偷来的,他一向不赞成杀手一事。可是眼下形势极为严峻,别无他策,我能想到的办法,唯有让你去拥雪城中刺杀敌军主帅。此刻城中驻扎重兵,高手如云,也只有你,方能当此重任。

“那主帅身份我已调查清楚,他姓潘,名白华,正是朝中有名的小潘相。”

十五 香雪海

大雨相阻,南园归来时便晚了些,他恐清明担忧,便先去看他,一推门却见清明正整理行装,不由诧异道:“你要出门么?”

清明笑笑,“是啊,我明日去拥雪城刺杀潘白华。”

他语出平淡,南园却是大吃一惊,“刺杀潘白华?”随即一个念头心中晃过,失声道:“原来主帅是他!”

清明笑笑:“我原想,十之六七也有可能是他。”

石潘派系之争,一直未绝。前些时日潘白华一力主和,已失了一局,若想挽回局面,自然还是从玉京这一战上找回。然而主帅一位,石敬成定然亦是十分在意,未想最后,还是被潘白华夺了去。

“虽则如此,拥雪城内,应该还是有石派高手吧。”清明喃喃自语。

南园却不理他说话,抓住清明衣袖又问道:“谁派你去的,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方才烈枫来了,他对我说的。别对烈军提这件事,烈枫是瞒着他的。”清明说着又整理东西,其实所谓行李,不过一套换洗衣服而已,其他诸如匕首、暗器之类,清明向来随身携带。

南园心头纷乱,定了一下神方道:“烈大哥怎不同我说?一起去不好么?”

清明笑道:“城里总得留一个武功够用的吧,以备万一。再说烈枫身边也得留个人护卫。”

这些话似有理似无理,南园不及争辩,又追问道:“潘白华是主帅,烈大哥怎么知道的?军师从前手里的情报网也毁了,你怎么进拥雪城?”

“烈枫在拥雪城里有条内线,是中军帐里一个兵士,身份低微,不过够用了。”他抬头见南园神色郁郁,一笑道:“你怎么了?”

南园也不知其所以然,只觉心里压抑的厉害,想说现在进拥雪城太匆忙了,却也知眼下军情紧急,只问道:“这次……你有几成把握?”

清明想一想,笑道:“我不知道……天晚了,你去睡吧。”

这话也不像清明平日言语,上次刺杀陈玉辉时亦是十分危险,清明犹笑言有六成机会。但清明毕竟明日一早就要出城,南园总不好在他房间里耽搁太久,也只好道:“好……那你好好休息,明天早晨我送你。”

他转身出门,这扇门不知平日里出入了多少次,谁知今日里脚下一绊,平地上几乎摔了出去。

他站直身,心道清明必要嘲笑,然而清明却并无言语,他心中奇怪,抬头望向清明,又道:“我走了,你好好休息,明日我送你。”

清明笑道:“这话才说过一次,这个人看来是被雨浇糊涂了,快去睡觉。”

这话还像清明平日口气,南园略安心了几分,走出了几步,忽又想到一件极重要的事情,伸手敲了敲窗子,低声道:“清明。”

“恩?”清明正自擦拭一对淡青匕首,头也没抬。

“大理之约……我们击过掌的,你莫要忘了。”

清明怔了一下,抬起头来,半晌方答了一声,“哦,我知道。”

但是南园并没有等他的回话,提醒了清明一句,他已然离开。

从小便是如此,南园关心清明时,从未说出口;而他方才对清明说那样一句话,原也不需要清明的回答。

这一夜,南园翻来覆去,不得入眠。最后也觉自己实是庸人自扰,清明出道十年,无一失手,这次自然也是如此。这样想着,终于也就睡着了。然而这一夜仍是噩梦连连,惊醒数次。

另一边清明擦拭完匕首,站起身来。在房内来回走了几步,又停下来,随手拉开了窗下那张紫檀书桌的抽屉。

他房间里书本什物堆的颇为杂乱,这抽屉里却收拾得十分整齐:小时和烈枫、南园一起玩过的弹子,自己第一次出手时段克阳所赠的匕首,和阿绢酬唱的诗稿,潘白华几年来送他的珍奇玩物,十年里自己走遍天下搜集的小玩意儿,一格一格,都好好收在那里。

清明呆了半晌,又缓缓关上了抽屉,也不想上锁,只拿了一本放在最上面的书册,放入怀中。

这本书册,正是清明这些天躲在房内整理而出。

次日清晨南园醒来时,清明房间已是空空荡荡,却是他已然离开。南园愣在当地,半晌,也只得扣上了房门。

他想到清明临行前曾有“保护烈枫”一语,又觉此时段府实是太过冷清,便搬到了烈枫那里。闲暇时分,对清明自是挂念不已。

然而清明出门虽早,却并非直接去了拥雪城。

他沿昨夜小巷,寻到了宋别离住处。

宋别离正自整理曲谱,一抬眼忽然见到清明站在窗下,真是又惊又喜,急匆匆跑到门外。开口方要招呼,却想起昨夜根本忘了问这个年轻人姓名,不由有些发窘。

清明一笑:“宋兄,我们进去再谈。”

房间里布置十分简单,别无装饰,止墙上挂着一柄琵琶,正是宋别离昨夜弹奏所用,桌上散放着几张曲谱,更有一部分因他方才出门急了,带落了一地。

清明弯下身,一张张拾着地上纸张,他动作不快,十分的仔细谨慎。

他不是单纯为了这些曲谱,而是借此机会,对来此目的最后做一个决断。

终于清明站起身来,笑吟吟道:“宋兄,我这次前来,实是有事相求。”

“然而在此之前,我先说我的姓名,宋兄听了这姓名,再来考虑是否答应。”

宋别离一怔,“这与贤弟姓名又有何干系?”

清明微微一笑,“自然有关,我是清明雨。”

宋别离痴迷乐理,不甚理会世事。但这几年来,玉京第一杀手的名头着实太响,更加上最近陈玉辉被刺一事,他怎会未曾听说?清明见他凝视自己半晌,目光如醉,只当他吓得呆了,谁知宋别离忽然慨叹一声:“果然是人如其名,才如其名。”

清明不由啼笑皆非,宋别离所说之才,自然是指他在音律上的造诣,而非杀手之才。

他犹有些不放心,试探着又问了一句,“宋兄可知我真正身份?”

宋别离叹道:“你是名满天下的清明雨也好,是别人也好,我只知你是我极重要的一个知音。”他仰头想了一想,又道:“这名字当真雅致,我定要以此为名,为你谱一首新曲。”

清明失笑,心道这人当真有些乐痴,但听他言语诚挚,也自感动。不过此刻实非谈论这些事情之时,他自怀中掏出一本书册递过去,道:“这样东西,还望宋兄代为保管。”

宋别离接过书册,见封面上并无名目。他翻开第一页,见上面画了数个手持匕首的人形,线条十分简略生动,下面又有文字注明,看了几句却全然不知其意,心中大是诧异。

清明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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