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无心睡眠
传说中的庄主
落梅山庄。
这里的雪,比其他地方都来的洁白。这里的梅花,也要比别处更为芬香。
落梅山庄的庄主酷爱冰雪,故而将山庄建在了万里冰封,四季如冬的离山上。
落梅山庄的庄主还爱梅,并且只爱红梅,也只种红梅。庄内的梅花日夜盛开,红得好似一片火海。
白雪红梅,本应是赏心悦目的景色,但此刻却有着说不出来的骇人。
因为落在地上的,除了梅花瓣外,还有人的鲜血!
一滴一滴,渗入雪里,绽放出比红梅还要绮艳的花朵。
血,从握在洛君鸿手里的剑柄处缓缓流下。三尺青凌剑插入胸膛,刺穿后背,将他牢牢钉在一株梅树上。
他的眼睛始终圆睁,似乎极力想要看清楚,究竟是什么杀死了自己。
当眼睛逐渐失去光芒的时候,耳朵依稀还能听到一些东西。
那是一个比刺在胸膛里的剑还要冰冷,还要可怕的声音——
“‘一剑惊鸿’,也不过如此。”
……………………………………………………………………………………………
“一剑惊鸿,也不过如此。”
林有喜一脚踏在高凳上,一手握着根老树枝,扭着身子摆了个挑剑的姿势,戴在头上的灰色小布帽也跟着歪向一边。
“——于是,江湖上鼎鼎大名,倍受无数美女追捧爱戴的养梅专业户洛君鸿洛大少,就这样被华丽丽地炮灰掉了。”
话音刚落,原本安静的小酒馆顷刻间沸腾起来。
“胡说!洛庄主怎可能会败在一个无名小卒的手里?”
“就是啊,他的‘一剑惊鸿’可是天下无双的剑法,就你说的那什么什么‘辟邪剑法’,听都没听说过,如何能破得了?”
面对连串质问,林有喜只皱了皱鼻子,不慌不忙地扯起个笑脸:“各位,小的在开说前不是早就申明过——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天雷,实属巧合也!”
“小兄弟,你这故事编得太离谱,小心别让洛少听见了,否则——脑袋不保。”
角落里忽然冒出一个冷冷的声音。
那人着一身红衣,坐在暗处,半边脸隐在沉沉阴影中,看似悠闲地品着茶,眼里刺出的光却比锥子还锐。
他一手执着酒杯掩住唇角,另一手则不停地摩挲着桌上的一柄朱砂宝剑。剑柄上系着纤长的金珠红穗,闲闲地垂下,散发出一种妖冶的光芒。
“呀呀呀!这位公子真是玉树临风胜潘安,一树梨花压海棠呀!”
这话林有喜不知对多少男的说过,下至零岁上至一百岁。但这次她说的时候,却是十万分之的由衷。
“这位帅哥大可放心,人家洛大庄主的胸怀海纳百川,大得连太平洋都装得下,哪会为了这点小事就要我这个小说书的脑袋?”
“太平洋?”红衣男子哼笑着抿了口茶,语锋一转:“我倒是听说,洛大少就经常为了‘小事’杀人。”
经他这一说,酒馆内的气氛不由肃穆起来。
不错,洛君鸿的剑术在江湖上是一等一没话说,但其人品就……
曾经,“江湖日爆”某娱记发表了一篇名曰“惊爆!洛庄主一日十厕,疑患前列腺炎!”之报道,结果被洛君鸿吊在自家茅厕熏了整整三天三夜的臭气。
又曾经,人称小西施的城东豆腐店老板娘在一次洛君鸿喝豆腐脑时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令得洛大少很不爽,后果很严重。终于在某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有人看见豆腐小西施自插双目扶墙出城再也没有回来过。
又又曾经……
唉,总之,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君子剑,小人心”,说的就是这位锱铢必较,有怨必报的洛大少。
也只有林有喜这种没心没肺没脑的三无产品,才敢编出如此欠抽的故事来。
至于这个自称来自一千年后上晓天文下通地理前后知古今事,舌头一打卷就能雷死一大片的狂人林有喜,真是人如其名,整天嘻嘻哈哈,见谁都乐。别人只要一提起“林有喜”三个字,脑海里浮现出来的,总是一张咧嘴大笑的脸。
她不仅眼睛会笑,就连鼻子和嘴巴也都会笑。甜甜的五官皱成一团,让人忍不住想要去捏一把,看看是不是能捏出蜜桃水来。
即便此刻看见一个陌生男人站在自己的小屋里,林有喜依旧能够很自然地笑出来。
“咦——客官,这么晚了还来找小的说书?”
那男子黑衣蒙面,像个鬼魅般临窗而立。肩上背着三把剑。
一青一白一金。
而他的人也好似一柄剑。腰杆笔挺地背对着房门,一动不动。浑身上下透着股凛然的气息。
黑衣人一语不发,嗖地一下抽出背后的青光剑,在墙上龙飞凤舞地刺了一番。
林有喜定睛一看,居然是三个字——
“跟我走”。
她刚想摇头,忽见那黑衣人刷刷几下,在墙上又刻下另三个字——
“否则死”。
林有喜顿时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跟你走没问题,但少侠想让小的怎么跟呢?这跟人也是很讲究技术的,太近不好太远也不好走得太快容易撞上走得太慢又容易跟丢BLAHBLAHBLAH……唉,少侠,这么有技术性的活儿小的惟恐不能胜任呀。”
黑衣人背脊一抖,挥剑又是一阵飞刺——
“少废话”。
林有喜很为难:“小的就是靠说废话过活的,少侠让我少废话,难道你以后负责养我?”
黑衣人这回浑身都抖了起来,手里的青光剑毫不犹豫飞了出去。不偏不倚钉在林有喜身后的墙上。
林有喜先惊后喜:“哎?莫非少侠是要把此剑送给小的?少侠别那么小气嘛要送就送金的啦。不知道少侠你的金光剑是24k纯金的还是镀金的呢?BLAHBLAHBLAH……”
看着林有喜那张以每秒钟五百赫兹的频率一张一合的嘴巴,黑衣少侠终于被逼向了崩溃的边缘。
颤抖着收回要拔剑的手,转过身,面对窗外做起深呼吸——
一次,两次,三次……
“少侠,你没事吧?你有事就一定要说出来,千万不可以有事装没事也不要没事装有事。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做人就一定要实事求是!”
正当林有喜滔滔不绝地表达着她的“关切之情”时,黑衣人倏地转身飞来。
拔回剑的同时,像老鹰捉小鸡般将她拎出了窗外。
……………………………………………………………………………………………………………………………………………
月黑,风高,说书夜。
一道黑影身轻如燕,穿梭于林间。
黑影的腋下,夹着一个手舞足蹈,口沫横飞的小人儿。情绪高涨地从天南说到地北。
她的口水随风飘舞,犹如细细的雨丝,飞溅在黑衣人胸前的衣襟上,蒙脸的黑布上,满是怨念的眼睛上……
终于,林有喜被对方忍无可忍地抛落在地。
天空哗地劈过一道闪电。照亮黑漆漆的四周,也照亮了黑衣人的脸……呃……上的黑布……
“——呀!呀!呀!这位公子真是玉树临风胜潘安,一树梨花压海棠。简直让人有种想要犯罪的欲望!”林有喜继续无私地将口水洒向母亲大地。
黑衣人蒙在黑布后的面部肌肉明显抽了又抽,举剑指向她的脑门:“你闭嘴!”
“哎?原来你不是哑巴?少侠的声音那么动听,老是闷声不响的实在太可惜了嘛。”
黑衣人眉毛一皱,忽地抬手将青锋剑刺了出去。
凌空而绽的剑花比方才的闪电还要快,林有喜几乎什么也没看见,便听见身后传来“啊”的一声惨叫。
回头一瞧,居然是一个髯眉大汉,手里举着把黝黑的铁斧,正朝着自己的头顶砍过来。
但他的姿势此刻却像被定格了般,因为黑衣人的剑早已穿透他的胸膛。
又是一道闪电划过。白光里夹杂着晃眼的青光。等一切恢复黑暗,林有喜发现她的脚下竟又多了两具被割断了喉咙的尸体!
好快好狠的剑法!
林有喜对黑衣人的敬畏之情顿时犹如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使劲拍手叫好:“果然是高手高手高高手啊!”
黑衣男子抽着眼角,目光再次落在她身上。青光剑挽起剑花一朵,绕过林有喜朝她身侧刺了去。
一剑挡住从暗处袭来的一柄大刀。
夜空下霹雳啪啦闪过阵阵电光石火。看得蹲在树根处的林有喜眼花缭乱眼泪直流,激动流涕地掏出纸笔在上面疾书如飞。
一个高大的红影忽然挡住了她头顶的月光。
“小兄弟,在写什么?”
林有喜顾不得抬头:“这么真实壮观的第一手现场资料当然是要写进我的故事里咯!”
没办法,谁叫她的灵感此刻如尿崩般源源不绝呢?
“噢?那你认为这二人谁输谁赢?”那人又问。
“‘无影刀’怎么可能是‘三绝剑’的对手嘛。这都看不出来怎么混江湖!”
黑影呵呵笑了起来:“不容易,这二人的名号居然你也知道。那如果‘三绝剑’和‘一剑惊鸿’打的话,你觉得结局会怎样?”
“这个……不好说,要打了才知道。咦——你是谁?从哪里冒出来的?”
红影踉跄了一下:“我来了已经很久了……”
林有喜借着月光凑近他一看,不由大惊失色:“呀呀呀!这位公子真是玉树临风胜潘安——”
“一树梨花压海棠,是不是?”
“嘿嘿。你不就是今日在酒馆里听小的说书的帅得掉渣的渣公子吗?”
“我不姓查,我姓——”
话没说完,一道青光便向他刺了过来。
红衣男盈盈侧过身,压倒林有喜往一边滚了去。
轻而易举躲开了黑衣人的青锋剑。
“喂!你压着我了!”
林有喜滚停后第一件事,就是大声抗议。
红衣人薄唇微微勾起一道笑:“不是你说的吗?我是‘一树梨花压海棠’。那‘梨花’哥我自然要好好压压你这个‘海棠’妹咯。”
林有喜双手捂胸,作娇羞状:“你知道我是女的?”
红衣人瞄了眼她的胸部:“唉……其实,我倒宁愿相信你是个男的。”
“……”
林有喜第一次发现,自己也会有无语的时候。
红衣男对她魅力十足地笑了笑,忽地翻身跃起,一道红光从袖中飞出,直射向追来的黑衣人。
黑衣人只伸出两根手指,便将红光夹了住——竟是张红色请柬!
等他再抬头望去时,红衣男子早已遁入夜色,茫然无踪。林子里只回荡着他略带沙哑的声音——
“落梅山庄洛君鸿,恭请叶少侠与……海棠妹……后日庄内赏梅论剑!
说到“海棠妹”三个字时,他故意顿了顿,口气里满满的轻佻。
林有喜只觉背脊发凉。
她呆坐了许久,忽地一个激灵跳起,泪指苍天——
“他他他他他……就是那个斤斤计较心胸狭隘有仇不报非君子的洛君鸿!!?”
传说中的剑人
“跟我走”。
“否则死”。
林有喜现在终于明白,这六个字的意思其实是——你要是不跟本少侠走的话,那些坏蛋就会把你杀死!
看来,有时候语言过于精练,也是会引起许多不必要的误解的。
“三绝剑”叶飞非但不是来杀林有喜的,还替她杀死了要杀她的四个人——“阎王斧”苏青,“黑白双煞”方大方二,以及“无影刀”何百凤。
只是林有喜做梦也想不到,向来不管江湖事的“三绝剑”居然也会管起她的小命来。
绝情,绝义,绝色——叶飞除了享有这“三绝”盛名外,其实还有另外一“绝”。那就是——绝对地爱剑!
正因为他爱剑已经爱到了超过这世上万事万物的地步,所以他自己也变成了一把剑——一个没有情义没有恩仇没有人类情感的剑(贱)人——某喜批注。
林有喜贼眼眯眯地打量起传说中的这位“剑人”来。
“啧啧,真没想到,这回他连‘三绝剑’都请来了。小叶子,你到底收了他多少好处来保护我哪?”
“两箱剑。”某叶倒是诚实。
果然是贱——剑人!
某喜眼珠一转,想想不对:“话说回来,我的命难道就值两箱破剑咩?”
叶飞的眉毛立刻挑到了天上。
破剑?居然有人敢在他“三绝剑”的面前侮辱剑?这和侮辱他有什么区别?
被“侮辱”的叶飞毫不客气地拔剑,怒指林有喜:“不许你,侮辱剑!”
某喜先是一怔,而后又纠结又稀奇地看着他:“小叶子,你说话,是不是,从来就,不超过,三个字?”
默……原来说话方式也是会传染的。
不过,某喜很快又恢复了话痨的本性——
“不怕不怕。好好跟着我,相信以我天下第一名嘴的能力一定可以帮助你克服你的语言障碍的——话说这——唉呀,你把脸转过来嘛,你不把脸对着我我怎么有情绪说话呢——呃……算了算了,你还是把脸别过去吧,对着你脸上的那块黑抹布我更加没胃口说话了……”
某叶举剑的手开始发抖……
“……咳咳!我看我还是简明扼要长话短说吧——哎?你干嘛这副不相信我的表情?简明扼要长话短说又不是你的专利我为什么就不可以了?好!我现在就简明扼要长话短说给你看看,哼!”
某叶手里的剑已经抖得好比帕金森:“——你快说!”
“……我不正在说嘛!”某喜咬手指,抬头望天,“呃……糟糕,我好像忘记要说什么了……”
“……”
因为屁话太多而忘记关键内容的某喜无奈地捶了捶脑袋。眼看着叶飞的剑柄就要砸了过来,立刻抱头鼠窜。
躲到大树后探出半个脑袋来:“君子动口不动手,拿人宝剑替人消灾!你敢杀我!”
“你过来,不杀你。”
叶飞见她不动,挑了挑眉又道:“不过来,就杀你。”
果然,说话是一门艺术。换一种说法,效果完全两样。
林有喜经不住威吓,乖乖从树后走了出来。
不过,身后还带了一个拖油瓶。
一个拿着把镂金匕首架在她脖子上的“拖油瓶”。
林有喜冲叶飞尴尬地笑了笑:“小叶子,你想杀我的话可得再加把劲。因为在你前面还有一堆人抢着要我的脑袋呢。你看你看,今夜这都已经是第五个了——我说姑娘,匕首不是这么玩的,这样很容易划花我花容月貌的脸啊。劳烦,稍微往下挪点……”
“你给我闭嘴!”身后的“拖油瓶”狠狠道,声音倒是很好听。
“什么?你叫我闭嘴?!”
来了来了。
叶飞捂起耳朵,默默向“拖油瓶”投去无比同情的目光。
果然,林有喜开始了如同老太婆缠脚布般又臭又长的演讲。直到说得天昏地暗飞沙走石鬼哭神嚎,直到说得“拖油瓶”忍无可忍无须再忍出手点住了她的哑穴。
世界,终于安静了。
“叶飞,你不肯陪我回秦家堡,原来就是为了跑这儿来与她幽会?”“拖油瓶”愤愤地跺了跺脚,“我秦楚楚哪里不如她了?”
要不是有匕首架着,林有喜的头早就摇成波浪鼓了——天地良心!她林有喜就算要找人幽会也不会挑这号人物这个时间这种地点的好不好!
两道可怜巴巴的眼神朝叶飞瞟了过去——喂喂,你平时不是最爱拔剑的吗,怎么现在又不拔了??
叶飞冷眼回她——……
KAO!连眼神都简洁到只剩下省略号了。
林有喜欲哭无泪。
就在秦楚楚手起刀落林有喜扭眉闭眼那刻,天际划过一道青色光芒——叶飞拔剑了!
剑锋对上刀刃,就象揭开一片蝉翼般轻而易举地将匕首挑落在地。
手腕的动作轻盈柔软,丝毫没伤到秦楚楚,也没让秦楚楚伤到林有喜。
末了,剑锋游走至林有喜的鼻尖,轻轻点了点:“——不能杀。”
秦楚楚气道:“为何不能杀!你就那么舍不得她?别忘了,你可是与我定过亲的。”
叶飞微微蹙眉:“……娃娃亲……”
他其实是想说“娃娃亲不作数”的,但由于一句只说三字的习惯,所以后面最关键的三个字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