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武帝一言不发,就这么盯着明王的脸,眼中情绪狂闪,有愤怒,有羞怒,有忧虑……
最终他并未出一声,也没有碰明王一下,转身向着书桌走去。
而就在他转身的那一刻,墨白缓缓睁开了眸子,恍惚中,他正好看到了这背影,然后,一点点清晰。
一股莫名的伤感,骤然从心中升起,竟压制了剧烈的疼痛,成为他脑海中唯一的意念。
这种绝望与心痛,并非墨白本身,而仿佛是身体记忆所涌来。
一个儿子,在溺水之时,见到父亲转身而去的背影,那种一片空白的心伤!
墨白静静的看着这背影,体会着这种痛,前生,他真的从未试过这种感觉,他一生悲苦,但家人,师父的关爱,却真的让他并不怨天尤人。
即便是最后闭眼之前,他有不舍,可是听着挚爱他的家人,虽然流着泪,但却拉着他的手说:“儿,去吧,你能陪爸妈这么多年,爸妈满足了!”
听着这句话,他闭上眼睛,陷入黑暗之中,有不舍,但心中无憾!
心伤很快就已淡去,就像从未出现过一般,剧烈的疼痛,开始重新霸占他的神经,那身体弱到了极致的空虚一阵阵的向他涌来。
他一动不动,努力调息,对于生命的执着绽放着耀眼的光芒。
定武帝回到了座位,还未坐下,却突然听到内侍那紧张而又兴奋的声音:“殿下,明王殿下……”
定武帝一顿,骤然抬起头来,正好与墨白那双纯粹到了极致的眸子对视。
第二十四章 就封明珠市()
不管前世今生,墨白这是第一次与一位真正活在世间的帝者在对视。
墨白曾经见过许多高高在上的人,不管是繁华盛世里,手握权柄的权贵,还是超然于世,如不在红尘间的淡薄修士。
此刻,他不得不承认,若论傲气、贵气、亦或是睥睨天下的霸气,的确以这双眼为最!
但墨白的眼神却依然很淡然,或许是刚才那阵心伤影响了他吧,面对这等不怒自威的帝,他心中竟是连半点波澜都涌不起来。
定武帝站在座椅前,他居高临下,望着那躺在那儿虚弱的儿子,看着他那双眼,定武帝的帝心,在这一刻,不由颤动了一丝。
他莫名的心头涌上一种恍惚,似乎还从未见过皇儿的眼神有如此纯粹淡然,但却又让他感觉深处,仿佛有着太多东西……
定武帝不由凝眸细看,然而,却又发现那双眸子似乎只是有些呆滞,并未有什么特别。
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屋内的气氛。
内侍连忙迎了出去,随即带着两个人进来,冲定武帝躬身道:“陛下,张丹师来了!”
定武帝眼神一震,移开看向墨白的眼神,直直朝着门外看去,嘴里沉声道:“进!”
而墨白听闻来人依然是张丹师,心头一顿,这张丹师定然不敢说实话的。
“陛下!”张丹师和张邦立快步进来,冲着定武帝施礼。
定武帝微微抬手,并不客套,直言道:“快为皇儿瞧瞧!”
“是!”张丹师也不敢耽搁,一转身便直朝墨白看来,却是一愣:“殿下醒了?”
墨白目光瞅他一眼,别人或许注意不到,他却能清晰看到张丹师眉心在微跳,眼神之中也有着惶恐不安。
墨白心中明白,这张丹师是担心自己刚才出了事,他也罪责难逃。
并没有出声,任由他来到自己身边躬着身子,替自己诊脉。
此时,墨白的生机已稳定下来,但底子之虚,是个大夫就能看出来。
张丹师微微眯着眼,心头却是在剧跳,这明王脉息微弱,且紊乱不休,刚才若一口气没挺过来……好险!
他诊脉良久,却又再一次感觉心头震撼,经过这一次,明王那一缕若有若无的生机居然还在。
“老夫医道多年,此次当真是碰到了奇事!”张丹师心中暗语,却缓缓放开了明王的手。
正准备转身去向陛下汇报,却突然眼皮微跳,却见那明王正直直盯着自己,那眼神让他陡然想起白日里,明王似乎也曾如此看过他。
而且还有那句“医者,德为重,仁心仁术!”也突然在他脑海里飘荡不休。
张丹师眼眸波动不休,心底莫名的升起一股恐惧感,这明王竟似有古怪……
不过这种念头只是一闪,便是消失,他相信就是医道多年的大师,也未必能够查探出明王那缕生机在。
更别说明王这等纨绔子,怎可能察觉出异常?
眼神一定,一转身,对着正等待的陛下躬身道:“陛下,明王无大碍,只是旧伤未愈,劳顿过度,以至于身体不支,只需细细调养数月,便可痊愈!”
定武帝和张邦立自然知道这是明王在,张丹师没有明说,但他们只需听明王暂时无碍就好。
两人心头都是略微放松了一些,不过张邦立却是眉头不经意的皱了一下,心道“就这点路都走不得,能经得车马?”
但此时毕竟明王在这,他也不好问出口。
然而却不想,就在此时,那明王却突然开口了:“父皇,这张丹师乃是庸医,儿臣经他诊治过后,却仍然浑身痛楚不堪,他却欺瞒父皇说儿臣无事,定是庸医,儿臣恳求父皇为儿臣换个名医诊治!”
对所有人来说,这道虚弱的声音突然开口都是意外。
他的话更是让人意外。
一时间,这间房里的气氛仿佛陡然之间,便凝聚了起来,所有人的眉头都皱了起来。
而那张丹师却是一瞬间,多年清修的道心便被破了,强制抑制,也稳固不了那疯狂跳动的心跳,后背更是瞬间打湿。
然而,在他紧张到了极点之时,却只听定武帝的声音忽然传来:“皇儿休得无礼,张丹师乃医道圣手,活人无数,怎可妄语?”
张丹师只觉那已经跳到嗓子眼的心脏,又缓缓落下,再次一躬身对定武帝道:“陛下,还请勿怪明王殿下,明王伤势未痊愈,固心焦气燥,这实属病理所致,并非本心,只待修养数日,便自会平息!”
墨白没有再看向张丹师,而是看着定武帝,最终缓缓垂下了眸子。
他其实早知道是这种结果,皇帝不会不相信张丹师,而相信自己。
所以他绝不会再让多一个人接触自己的伤势,以免带来变数。
但他刚才还是开口了,其实只是抱着一线希望而已。
他如今的身体,其实若有高明医师,胆大一些,心仁一些,未必就一定说他已无药可治。
只要他还有希望活下去,皇家便无需再送他走。而只要给他时间能留下来静养,那凭借他自己的本事,定有痊愈之日。
所以虽然明知希望不大,墨白也不能不试上一试,但最终,定武帝果然不肯。
墨白垂下了眸子,不再出声,他心中已定下,就这样吧。
其实他也明白,就算换个医师,也不知医术如何,若不敢接手,反而将他真实情况说出,那先前的担忧,便要成为现实了。
“张丹师,眼下便已是中秋,不久这京城便将寒气深沉,可对我皇儿修养有碍?”定武帝缓缓开口。
来了!
墨白纵使早有所料,但这一刻真的来了,他心里还是不由一紧,但他沉默着并不出声。
反抗到了这一刻,再无半点作用。
张丹师连连点头:“陛下所虑甚是,若是能寻一适宜之地以供明王调养,明王定能加快痊愈!”
定武帝点点头,略作思索,随即看向墨白:“皇儿,你封号明王,你如今已完婚,正是该到就封之时,明珠市乃海滨城市,气候相比京中要好上许多,正好利于你修养,既然如此,迟不如早,明日你便正式就封吧!”
墨白抬起头,看着定武帝,缓缓点头道:“是,父皇!”
这一刻,张丹师和张邦立两人,都不由对视了一眼。
定武帝高站上方,脸上出现了一抹笑意:“去和你母后告个别吧!”
墨白没用人搀扶,独自从椅子上站起来,看着定武帝脸上的笑意,和那双依然威严的眸子,他缓缓跪下,连磕三个头,抬起头来,却没有答话,而是先问道:“父皇,儿臣此次新婚日遭贼人刺杀,险些丧命,听闻贼人已被拿住,还请父皇为儿臣做主,将这藐视我皇家威严的贼人碎尸万段,若不如此,定人人欺我皇室无能,还何以威严定江山?”
定武帝脸上的笑容僵住,张邦立脸色直抽,张丹师却是心中骤然慢了一拍,眼角余光打量那跪在地上的墨白。
若先前他或许会忽略,但此刻,他却是记起了刚刚为墨白诊脉中,他那混乱的脉息,按说他不应该有这么利落的身子才对,可他却独自站起又跪下,还磕头,脸无异色!
这让张丹师心头越发古怪起来,但此刻,他什么也不敢说,只能将这疑惑放在心中。
而,此刻屋里的气氛,却是尴尬的。
很明显,明王这话已经逾越了,皇室如何定江山,是你一皇子能置评的?
但此时此刻,却只剩下尴尬,没人会和明王发火,只听定武帝轻声道:“皇儿安心,朕自会与你做主。去吧!”
墨白嘴角浮起一抹笑容,眼眸盯着定武帝点头道:“父皇,那儿臣走了!”
不是告退,是走了!
其实这时候,一般皇子都要情感丰富的表达出离开圣上时的不舍,以及向圣上请罪,自己不能再侍奉身旁……
而墨白却只是一句走了,便不用招呼的站起了身,在内侍带领下,转身而去。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不见,定武帝脸上的笑容收敛起来,眸光直射向张丹师:“张丹师,皇儿情况具体如何?”
能做一国之大帝,岂能是傻子,任人蒙骗?
明王数步阶梯都挨不过,他心中岂能没有担忧,要知道这是大事,轻忽不得。
张丹师也脸色一肃,再次躬身,声音沉凝道:“陛下,有药石做保,两日之内,明王应无不妥。但上清山人下手实在太狠,截断了明王心脉不说,那掌力却阴狠至极,仍然纠缠不休,时时欲置明王于死地。然而如今明王已受不得大补,若要稳妥,恐怕还需温补元气之丹药……”
张丹师说到这儿不出声了,他依然还是希望为自己留个台阶,虽然已做了诸多准备,但多个退路总是好的。
原以为陛下定不会赐予归元丹,他却不知,先前明王与定武帝对视之时,定武帝那刚硬的帝心一颤,还是动了丝丝父子之情。
而且明王刚才那差点就此亡命的姿态被他亲眼所见,他心中也的确有了阴影,越发重视起来,担心出了意外,此刻竟下了狠心,沉声道:“好,就赐予一粒归元丹于我皇儿服下。”
第二十五章 皇后()
小桥、流水、花香,鸣蝉。
后宫不如前殿恢宏,却显格局雅致。
夜色下,一轮清月柔和而又宁静。
从定武帝那儿,终于印证了自己心中所猜测的墨白,此刻便在内侍的带领下,缓步慢行,前往皇后寝宫!
从定武帝那儿出来之后,他依然平静,甚至反而显得更为轻松了一些。
就连那胸口一直持续的疼痛,似乎也都不再那么难以忍受了。
仰头望望那轮清月,他心中默默呢喃:“也好,真若是父子情深,我当如何自处啊?”
嘴角浮起一抹笑容,他眸光越发平和起来,说实话,定武帝的冷漠和狠心,其实反而令墨白心中轻松了一些。
墨白承袭了明王的身体,无论如何,他再也否定不了自己如今立于天地间,身体里流淌的血液是定武帝的血脉。
或许一般的朋友之交,他能淡漠之。然而,这天地注定的父母深恩,他却不能不去面对。
这种天塌地陷也打断不了的联系,除非是心性冷漠之辈,否则谁也没法做到完全心无挂碍的当作不存在。
至少,墨白便是绝对做不到的,上一世,他虽然体弱,却是双肩仍可扛天地,从不愧心。
可是要强逼着他这样一个有着成年世界观的人,去对一个还陌生的人,真真切切的礼敬为父母?
这无疑对墨白来说,是一种极难克服的压力!
而如今,定武帝的冷漠与狠心做派,却是让墨白骤然轻松了很多。
虽然,他依然无法去否决这份父子关系,但那只是血脉,见了当面,他会为这份血脉三跪九叩,以君父之礼待之。
但内心中,却着实少了那时时刻刻存在的情感牵绊。
月光下,他的影子修长而淡雅,略显出尘。
行过这间殿宇,又走过那处池塘!
当最终在内侍的引导之下,终于来到了这间大殿之前,墨白停下了脚步,他望着那气派楼阁之中的灯光,目光微微凝滞了一下:“不知这母后,又会是什么态度,会不会也和定武帝一样……”
他心中倒也期盼真是如此,让他彻底轻松,那也真挺好!
缓缓吐出一口气,淡然而立,等待传召。
不一会便有一看上去年纪颇大的宫女,快步而出,直奔墨白而来,躬身而下:“殿下,娘娘有请!”
“带路!”墨白点点头,轻声道。
一路随宫女而行,也不知穿过了几座厅堂,才来到一间檀香扑面的内殿之外。
那宫女站在门外,朝着里面躬身:“娘娘,明王殿下求见!”
墨白站在一侧等待,倒也并不对这规矩森严而奇怪。
他心知,即便是皇子,在夜晚入后宫,也必是诸多忌讳。
但,他也并不低头待命,目光微微抬起一扫正殿。
还未看清全貌,第一眼便被坐在内殿尽头,身着华丽,头戴金钗凤铝的人影所吸引。
那是一个看上去约莫三十上下的女子,此刻端坐在内殿尽头,气质高贵至极!
不用等她出声,墨白便已确定,这定是他那“母后”。
连忙凝眸视其容貌,昏黄灯光下,看的并不是很清晰。
但心头确实意外的狠,这“母后”却实在是显得太年轻了一些,先前见定武帝,怎么着也是快五十的人,怎么这母后如此年轻,也不知是保养得宜,还是真的便本是如此。
想一想,自己都已十六,无论如何,这皇后也定是三十开外了。
再微微打量其容貌,果然是不用多言,能成为一国之母,岂能不倾国倾城。
此刻那皇后正好抬头看向这边,墨白立刻垂目,只听一道轻柔声音道:“来了,快进来吧!”
“殿下,请!”宫女转身,对明王示意。
墨白点头,撩起衣角,跨步而入,垂目而行,来到皇后数步之前,便自跪下,叩首恭敬道:“儿臣叩见母后!”
他也并不知道宫中仪态,究竟如何,虽然在书中见过不少,但也不知是否符合当世。
但想必按这规矩做,即使有什么不对,也犯不了大错。
“嗯,快起来吧!”皇后高坐上首,目光看着跪着的墨白,微微抬手轻声道。
墨白起身,并不多做迟疑,便又自恭敬低头道:“母后,奉父皇之命,儿臣明日便要就封临海,特来向母后辞行!”
他太过干脆了,话还没说到一句,便直奔主题,这让此时殿中人,都不由得有些意外。
尤其是皇后,那凤眸之中也是一阵愕然,目光随即定在墨白身上。
而一旁伺候的老宫女也是看着明王,心中却道:“奇怪,明王怎的没有哭诉……”
墨白并不知道,他以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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