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递上来。”不说朝臣们被萧无畏此举弄得神经崩溃,即便是弘玄帝这般城府深似海之辈,也被萧无畏这么突如其来的一手闹成苦瓜脸,愣了好一阵子之后,实是无奈至极地一挥手,略有些不耐地吭了一声。
弘玄帝金口一开,自有侍候在前墀边上的一名小宦官紧赶着走了下去,将萧无畏手中的折子接过,转交到了龙桌上。
弘玄帝本无心在此时看甚子马政折子,可面对着萧无畏那满脸的期盼状,却又不得不装个样子地端详了起来,可仅粗粗一看,心神立马为之所吸引,不由自主地便看得有些子入了神,老半天都没说一句话,倒是眉宇间的惊疑之色愈发浓烈了起来——萧无畏的折子很长,整整十数页,洋洋洒洒近万言,从分析如今马政的弊端到具体如何分步骤解决此事,以及相关安排和注意事项全都明白无误地列了出来,虽说只是个大体的框架结构,然则可行性却是颇高,就算达不成所有的目标,也远比现如今的马政策略要强上无数倍,若真要说有所缺憾的话,那便是此策过于重商了,不太符合儒家之大道,弘玄帝当年能从一众皇子的惨烈纷争中脱颖而出,甚至将有着天下第一宗师之美誉的项王萧睿都压过了一头,自然不是寻常之辈,只匆匆过了一遍之后,对此策便已有了相当的了解,同时也有着相当的震惊,只因此等妙想实在是匪夷所思了些,弘玄帝不敢相信此策会是萧无畏这么个混小子所能构思得出来的。
弘玄帝良久不曾从折子上抬起头来,一众朝臣们自是全都等得心焦无比,可谁也没胆子上前催促,也就只能全都傻不楞登地干等着,诸皇子更是面色黑沉似铁,恨不得将萧无畏这个坏小子拖下去痛打上一回的,只可惜想归想,做却是没人敢这么做,不单不敢在此时找萧无畏的麻烦,还得陪着笑脸儿,否则的话,天知道萧无畏会不会一翻脸,就着王溟一案给大家伙下个药啥的。
耍无赖,没错,咱就是要耍无赖咋地了,不答应了咱的奏折,那就别指望咱按着您老的步调走!萧无畏眼瞅着弘玄帝半天都没个表态,心里头不免有些子犯起了叨咕——萧无畏这一手说实在的,还真有些子趁火打劫的意味,只不过萧同学脸皮厚,半点都不在意旁人究竟是怎个看法,然则心里头其实还是很些紧张感的,不为别的,只因马政乃是萧无畏崛起朝堂的第一块基石,断容不得有失,自是越早走上正轨越好,更主要的是在如今这节骨眼上,一众朝臣们为了王溟一案之故,很难真儿个地出面为难此事,可以说正是通过此策的最佳时机,一旦要是错过了,真按正常朝议程序来走的话,究竟要拖到哪年哪月才能过得了关可就不好说了的。
萧无畏的用心实在是有些子太过明显了些,老得都成了精的弘玄帝又岂会看不出来,只不过看得出归看得出,弘玄帝对于这份有些个奇谈怪论般的策略还是颇为看好的,虽不敢确定一准能成大势,可最起码能缓解一下民间对马政的恶评,确是值得一试之良方,有心就此准了奏,可转念一想,又改变了主意,一挥手将司礼宦官高大成叫到了身边,吱了一声道:“宣!”
“是,奴婢尊旨。”高大成忙不迭地应答了一声,双手捧着折子走到前墀的台阶上,将折子展了开来,清了清嗓音,这便高声地造本宣科了起来:“臣,荥阳王萧无畏,蒙帝恩浩荡,跃登马政之执掌,凡历数日,有得如此……”
这一头高大成不紧不慢地宣读着,那一头聚集在一起的诸皇子可就急红了眼,眼瞅着一场逼宫的朝议被萧无畏这厮胡乱搅合了一把之后,议题之重心竟有了拐弯的迹象,看这等架势,如此大好的一个赶太子下台的机会就要没了,哥几个想杀人的心都有了,可这当口上,他们便是再急也没辙,只能耐心地听着高大成尖细的嗓音在大殿里盘旋不已,彼此间交换了数十个眼神之后,哥几个竟已达成了一个不言的默契,那就是一旦弘玄帝有问,立马鼓动各自所有隶属之朝臣快速响应萧无畏的一切提议,不给弘玄帝继续拖拉下去的机会。
“诸位爱卿,对小畏所提之马政折子有何见解不妨提将出来,集思广益一番也好。”高大成宣读完了萧无畏的折子之后,弘玄帝沉吟着开了金口,算是竖起起了对此折子进行全面讨论的标杆,一众朝臣们“嗡”地一声便胡乱地小声议论了起来,可却无人抢着站将出来表明态度。
“父皇明鉴,儿臣以为此策当是可行,不失为医治马政弊端之良方也,儿臣愿附尾骥。”弘玄帝话音刚落,四皇子萧如义第一个站了出来,旗帜鲜明地表了态。
“父皇,儿臣以为九弟这策子实是大善,当急行之,以解马户倒悬之苦。”
“父皇,儿臣等皆以为此策善之大善也,乃治国之良方!”
……
有了萧如义的带头,一众皇子们自是纷纷跟上,宛若见到啥治政之真理一般,齐刷刷地大唱起了赞歌来,录属于一众皇子们的大臣们也跟着起了哄,一个个口口声声说此马政新法绝佳已极,一时间称善之声此起彼伏,又怎个热闹了得,可把萧无畏给得意得有些子飘飘然了起来,可惜好景不长,就在一片响亮无比的赞许声中,一声呼号突兀地响了起来——“臣反对!”,随着反对声起,一员老臣从队列中闪了出来,登时便令正唱着赞歌的群臣们就此安静了下来……
第一百三十章逼宫(下)
是他!汗,这老爷子咋又冒了出来,还真将自个儿太当盘菜了罢,得,这回又得有麻烦了!萧无畏一见到冒将出来的是谏议大夫王云鹤,头立马就疼了起来,知晓自个儿原先的估计怕是太过乐观了些,可也拿王老爷子没办法,只能是眼珠子狂转着地暗自寻思着对付的招儿。
王云鹤官不大,说起来也就是个正五品罢了,在这满朝权贵中,只能是垫底的角色,可这老爷子一来爱较真,纠缠起事情来,总是没个完了,谁要是被他老人家给缠上了,嘿,一准是麻烦不断,更令人发怵的是王老爷子乃是京师清流之领袖,虽说文名不及已告老还乡的舒雪城,可其在天下学子中的清誉却有过之而无不及,哪位大员要是被这厮给弹劾了,就算最终侥幸能过得关去,名声也得就此臭大街了,是故,他老人家一出面,大家伙立马全都噤了声,再说了,一众朝臣们之所以支持萧无畏的马政新策,其实不过是想着赶紧将这档事儿翻了过去,也好继续先前的逼宫大事,并不是真的就对萧无畏衷心支持,眼瞅着这位老爷子一出面,事情怕是没那么容易能收得了场,大家伙也就没了先前那般支持的热情了,左右马政策略能否过得关去,大家伙谁都不关心,这等跟王老爷子打擂台的事情,还是交给萧无畏这个正主儿自己去操心为妙。
“陛下,马者,兵备之首,重中之重,岂可儿戏之,老臣观此策虽有些奇思妙想,错疏之处颇多,骤然遂行,乱政矣,望陛下三思。”王云鹤压根儿就没管旁人作何感想,大步行到殿前,一躬身,好不客气地便提出了质疑。
“嗯,王老爱卿心系社稷,朕是知晓的。”弘玄帝笑着点了下头,赞许了一声,而后对着萧无畏招了招手道:“小畏啊,王老夫子对尔之策尚有疑虑,尔可有何说的么?”
说?当然要说,老子就不信辩不过这糟老头儿!萧无畏哪会看不透弘玄帝此举的用心,左右不过是打算拖延时间,以便缓和一下朝议一开始便剑拔弩张的紧张罢了,实际上,弘玄帝心里头早就认可了此策,否则的话,也不会下令高大成当庭宣读折子,一句再议便可驳回了事,又何须费事如此。
“陛下,臣愿与王大夫相互印证一番,以明事理。”萧无畏是一心要趁着这等大好之机会闯关的,自是不怵与难缠的王云鹤对薄当庭,这便站了出来,躬身应答道。
“嗯。”弘玄帝面带微笑地吭了一声,比了个手势,示意双方可以开始就此事相互辩论了。
“王大夫请了,不知您老对当今之马政如何看?又可曾知晓各地马政之实情,再者,小王很好奇王老夫子是否有解决之道,还请赐教!”既然打定了主意要跟王云鹤比划一番,萧无畏自是不会怯场,弘玄帝一点头,萧无畏立马出言开始发难了。
萧无畏这一连串的问题抛了出来,着实是词锋锐利,倘若王云鹤就此一一作答,主动权立马就要被萧无畏掌控在手,一旦如此,这场辩论王云鹤要想扳回可就没那么容易了的,可惜的是想法虽好,王老头却压根儿就不吃萧无畏那一套,板着脸道:“荥阳王请了,老朽对尔所献之策有三不明:其一,马者,国政也,岂可以商替之,须知重农重商乃君子小人之分际,商者本就小道,信义全无,一旦马控于商户之手,稍有差池,国政必乱;其二,商者能豢马,以牧监代之又有何不可,须知我朝马政之初,官豢之马场不计其数,尔欲以商为此国政,是何道理?其三,尔既言公开招标,如何确保公平,又如何确保所有中标者皆有为国效力之心?此三不明还请荥阳王为老朽说个分明。”
哟嗬,这老爷子还真是有够难缠的!萧无畏见王云鹤不接自己的招,反倒提出了三不明,心中不由地暗骂了一声,不过却也不慌,毕竟在提出新政之前,萧无畏早就将可能遇到的阻力都分析透了,此三疑问虽难答,萧无畏却是早有准备,这便不慌不忙地揖了下手道:“王大夫问得好,且容小王一一说明:商者虽小道,却是国之所需,民之所需,若无商,则物流不畅,国库不充,正所谓无商不富国即是此理,至于商者无信义,大谬矣,人无信则不行,商无信则必败其家,非能长久之道也,小王既敢用商,自然会加以筛选,无信之辈何能入得了围,此为其一,其二,今马政之败坏,不在马而在人,尸位素餐者众,非只刘傅一人,似这般人等在所不少,小王岂敢将大政付之,不若另起炉灶而为之的好;其三,小王既言公开招标,自然一切皆公开透明,所有议标皆示之于众,何来不公平之说,再者,有牧监在,只须依条例行事,当可掌控大局,又何愁众马商行不法之事乎?且,商者言利,小王许之以重利,又何愁马商不用命?如此解释,不知王大夫可满意否?”
“荥阳王高明,老朽当拭目以待。”听完了萧无畏的解释,王云鹤默默地思索了一番,总觉得萧无畏所言并非儒家正道,可一时间也难找出太好的反驳理由,这便很是干脆地一揖手,丢下句话,便退了下去。
“父皇明鉴,儿臣以为九弟大才堪用,此番马政能托付于其,当可无忧也。”王云鹤才一刚退下,大皇子萧如峰已是迫不及待地站了出来,紧赶着便唱起了赞歌。
“父皇,大哥所言甚是,九弟之策确是谋国之道,当可重振马政无疑。”
“父皇,儿臣附议!”
“父皇,儿臣也以为此策可行。”
……
一众皇子见王云鹤这么个难缠的家伙都被打发了去,自是全都站了出来,纷纷附和,都想着赶紧将此事揭了过去。
“嗯,众卿既然皆无异议,此事朕便准了。”弘玄帝见状,倒也没再含糊,大手一挥,便准了萧无畏的奏请。
呼,过关了,哈,总算是过关了!萧无畏一听弘玄帝开了金口,心情自是大好,紧赶着跪倒在地,磕了个头道:“臣谢主隆恩,当效死以报,定不负陛下之重托。”
“嗯,小畏之忠心朕自是信得过,此事由尔操办,朕放心得很,平身罢。”弘玄帝似乎对萧无畏的表忠心很是满意,和蔼地一笑,虚抬了下手,出言抚慰了一番。
“父皇,先前太子提议由九弟阐明王溟一案之实情,如今马政之事既了,儿臣提请九弟言明其事?”弘玄帝话音刚落,四皇子萧如义立马与二皇子对了个会意的眼神,站了出来,高声禀报道。
“准了。”一提到王溟一案,弘玄帝脸上的微笑立马就不见了,阴沉沉地扫了眼萧如义,挥了下手,寒着声准了其所奏,此言一出,满大殿的朝臣们立马全都精神高度紧张了起来,人人目光迥然地盯在了萧无畏的身上,一股子庞大的压力陡然而起,饶是萧无畏生性沉稳,也还是被这股子气息闹得心里头微微发慌。
得,躲不过去了,那就说好了,左右自个儿该得的都得到了,该闹的就让他们接着闹去得了!萧无畏见众人的目光全都聚焦到了自己身上,咬了咬牙,将心一横,站了出来道:“启奏陛下,此事臣只是当事人一方,所言仅限臣之所知。”
“嗯,朕自会判断,小畏但说无妨。”弘玄帝眼中闪过一丝嘉许的光芒,可脸依旧是板着的,只是淡淡地吭了一声。
“此事当从头说起,臣自奉了陛下旨意,得以接掌马政,战战兢兢,不敢有失,本想着与马政众官齐心协力,以报效圣恩,然,臣偶得一线报,言及在臣上任之前,有胆大妄为之账房主事张烨武竟敢伪造账册,企图掩盖其贪墨之大罪,臣既闻知此事,自不敢轻慢,本打算请其前来,问个究竟,却不料刘傅、刘少卿竟公然鼓动属官群起闹事,欲陷臣于不义,臣思及此事重大,若是将张烨武留在马政署中,恐有差池,这便下令将其带走,却不想那刘傅悍然指使吏员公然阻扰臣之行动,酿成血案,臣不得已,下令将为首者斩杀当场,这才算是将张烨武送走,而那刘傅却狂言要取了臣之性命,又啸聚众属下围攻于臣,好在此时太子哥哥赶了来,这才将刘傅拿下,又与臣协商办此要案之事宜,为免惊世骇俗故,约定彼此交接张烨武之时间,臣答应将张烨武交与太子哥哥处理,九月十四日亥时,东宫内卫总管王溟手持太子令谕前来提人,臣自此将人犯张烨武交于王溟,此事自此与臣无涉,后头所发生之事臣虽有耳闻,却不知详情,还请陛下圣裁。”萧无畏畅畅而谈,将事情的经过详细地述说了一番,说的倒都是实情,不过内里多有隐瞒不说,还将自己的责任全都摘得个一干二净,宛若其就真的是一心为公一般,纯洁得跟小羔羊有得一比了。
萧无畏这么番话下来,内容可谓是丰富已极,既给诸皇子留下了攻击太子的把柄,又给足了太子反击的借力之处,可以说是双方都不得罪,至于接下来双方要怎么闹,萧无畏可就不管了,左右他该做的事都已做了,剩下的就是看个热闹与稀奇,话音一落,立马闭紧了嘴,木然而立,他倒是爽快了,可朝局的乱却就此开始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无果而终
“启奏父皇,儿臣对此事实有大不解之处,马政署乃朝廷公器也,竟有僚官群起哄闹之丑闻,其中必有蹊跷,非区区一刘傅所能做到,此事究竟如何,须得严查,务必揪出其背后之主使,以儆效尤!”果然不出萧无畏所料,诸皇子们的攻击很快便开始了,最先站出来是大皇子萧如峰,一口便咬定刘傅背后有人撑腰,虽没指名道姓,可明摆着就是冲着太子去的。
“父皇,儿臣亦有一疑问,我等皆不知马政署出了事,偏生太子哥哥便能赶了去,这其中怕没那么简单罢,不知太子哥哥对此有何解释?”萧如峰话音一落,四皇子萧如义立马跟着也跳了出来,接着萧如峰的话头,直截了当地将太子拱了出来,与萧如峰的话一前一后,相互呼应,显然彼此间也是有着默契的。
眼瞅着一兄一弟先后发难,萧如海却并不算太慌张,毕竟比起上朝伊始来说,他已经有了些底气,而这底气正是萧无畏那番话所给的——在他看来,只要萧无畏不将彼此的约定说将出来,事情便有了转圜的余地,而今他果然赌对了,萧无畏的话里果然隐瞒下了双方交涉的详情,如此一来,萧如海也就不怕兄弟们的狂吠,此时见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