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旨?”萧睿眉头一皱,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忧虑之色,不过也没多说些甚子,只是沉吟了一下道:“说说看。”
“是,父王,孩儿以为此事恐可分为两步走,其一,川中战事既已告平,诸州郡兵势可不必迁延,调回原州乃理之常情耳,其二,借封赏晋升之名,将京师各营之统兵官撤换殆尽,便是孩儿也圾有可能得一州之封,不得不就蕃,似此两步一走,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矣,父王不可不防。”萧无畏虽想不出摊牌的好办法,可分析起洪玄帝可能采取的移花接木之猫腻来,却是头头是道,几无破绽可寻——一旦洪玄帝如此做了,而项王若是不奉诏,那就是造反,大义名分上首先就失了分,再加上粮道又卡在洪玄帝手心里,有兵无粮的情况下,那还不是个“死”字么?
“唔。”任凭萧无畏说得口干舌燥,萧老爷子却依旧很是沉得住气,除了轻吭了一声之外,愣是没有旁的表示,只是手捻着胸前的长须,老神在在地沉思着,萧无畏自是不敢出言催促,厅堂里立马就此死寂了下来,气氛压抑得令人很有种透不过气来之感。
“陇关副将林崇生是尔的门下?”萧老爷子寻思了良久之后,突然问起了个八杆子打不着的问题来。
“是,主将程万泉也能算半个。”萧无畏虽不明白自家老爹在此时问出这么个问题的用意何在,可还是没敢多问,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那便好,为父要尔办一件事,回头尔即刻派人给程、林二将送封信去,唔,也给你三舅那头捎上一封好了,简单的问候信即可,多的话就不必说了,还有,这送信的声势不妨造大一些好了,去办罢。”萧老爷子没有多的解释,直截了当地下了道听起来奇怪无比的命令,登时便弄得萧无畏半晌回不过神来,愣是搞不清楚这与摊不摊牌能有啥瓜葛的。
“父王……”萧无畏口张了张,似欲问个明白,可一见自家老爷子的眉头皱巴了起来,不得不紧赶着应答了一声,自去办理相关事宜不提……
第三百四十五章蛛丝马迹
洪玄十八年五月初五,川中大捷之表章抵京,恰逢端午佳节,正是双喜临门时,举城轰动,满城百姓欢声一片,群臣激昂,称颂的表章如雪片般飘进了大内,帝悦之,下诏大赦天下,并着内阁商议犒赏三军事宜,此本属该当之举措,却不料竟成了难题一桩——内阁接连数日会商,皆无以定案,事遂成僵局,不为别的,只因此番功劳最大者便是萧无畏父子二人,而此二人皆已是亲王,爵位已无再升之可能,且二者的封户也早都已满额,至于赏金银之类的玩意儿么,着实难登台面,换句话说,就是几乎已封无可封、赏也难赏了,诸大臣皆不知该如何行赏赐事,屡议不决之下,只得罢议,将此事上呈御前,以求圣裁。
“圣裁,嘿,好一个圣裁,朕便是裁了,他能服么?怕是不能罢。”
武德殿中,一身明黄单衣的洪玄帝端坐在几子后头,随手在面前的棋盘上点下了一子,嘴角一瞥,颇有些子不屑地说道。
“陛下圣明。”
洪玄帝这话说得寒碜得紧,内里的怨气足得呛人至极,他倒是说得顺口,可首辅大臣裴明礼却是不敢乱应,哪怕此际就只有君臣二人独在,彼此间又有着过命的友情,然则兹体事大,实非臣子可以随意谏言的,裴明礼也就只能是含糊地称着颂。
“圣明?嘿,朕要是真圣明,怕也不至被人挤兑到这般田地了,罢了,无垢啊,你我相交多年,就无需如此小心了,眼下这个局面朕还等着爱卿给朕镶赞一二呢。”洪玄帝自失地一笑,耸了下肩头,语气带着丝调侃,又带着几分认真之意地说道。
“陛下明鉴,若是没有意外,原定的策子似无不妥罢,呵,微臣也就是个瞎主张,还望陛下明断。”该如何应对后续首尾的事情裴明礼自是早便与洪玄帝商议过了,自觉并无不妥之处,此时见洪玄帝似乎对原定的策略起了疑虑,裴明礼虽不明所以,可却不敢多问,只能是恭敬地回了一句道。
“意外?呵呵,这世上的事儿越是怕意外,偏生还就有意外,啧啧,朕倒是没想到那厮竟然生了个好儿子,这一条上是朕大意了,罢了,不说这个了,朕刚得到线报,萧无畏派了人往燕西送了信,据闻,陇关那两个不成器的东西也收到了其之密信,内里详情如何实耐人寻味,朕倒不以为萧无畏那小儿敢私下胡为,此事十有八九是受了那厮的密令罢,嘿,这是要逼朕表态来着,无垢对此可有定见否?”洪玄帝从棋盒里抓起了一把棋子,一边在手心里来回地把玩着,一边语气森然地说着。
当初洪玄帝之所以捧萧无畏出来,其实并非是欣赏萧无畏的能耐之故,而是为了以其来扰乱萧府,却万万没想到萧无畏居然趁势而起,到了末了,已成尾大不掉之势,如今更是成了洪玄帝的心病之一,这其中的种种缘由裴明礼作为当事人自是心中有数,只不过如今他关心的不是萧无畏能如何,而是洪玄帝如何打算,这一听洪玄帝如此发问,自是猜到洪玄帝心中只怕已有了决断,而这决断十有八九与原先商议的策略不同,心头立马为之一凛,沉吟了一番道:“陛下,微臣是个执拗之徒,那就执拗到底也罢。”
“嗯。”洪玄帝不置可否地吭了一声,将手中把玩着的那把棋子全都丢回到了棋盒里,发出一阵清脆的撞击声,面色凝重地扫了裴明礼一眼,却迟迟没有开口表态。洪玄帝这么一沉思,裴明礼自是不敢胡乱出言,大殿里立马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既是不赏之功,那就先不赏好了,待归京后再行计议,左右川中已定,实无须大军压阵,传旨班师也罢。”洪玄帝沉吟了良久之后,终于下了决断,站起了身来,抖了抖宽大的袖子,咬着唇,一字一顿地宣道。
“陛下……”
裴明礼伴驾已久,自是听得出洪玄帝这番话里的决断之意,而这显然是推翻了早已准备了多时的预定方案,裴明礼不由地便有些子沉不住气了,紧赶着叫了一声,试图谏言一番,然则话尚未出口,就见洪玄帝已抬起了手来,不得不就此半截子打住,面露惶恐之色地退到了一旁。
“他要逼朕,朕便让他逼好了,朕还偏就不信这天能翻作地,此事便这么定了,朕自有主张,爱卿且去拟诏罢。”洪玄帝看了看裴明礼,见其脸色不好相看,这便略一沉吟,随口解释了几句道。
“是,微臣告退。”一见洪玄帝主意已决,裴明礼尽自忧心忡忡,却也不敢再劝谏,只能是躬身应了诺,紧赶便要去忙活着拟旨意之事宜。
“朕等着尔来,想来,那就都来好了,朕又何惧之有!”裴明礼退下之后,洪玄帝在空旷无人的大殿中默立了良久,突地一咬牙,低声地放出了句狠话,一拂大袖子,转入了后殿中去了……
坐落于东大街的燕王府因是新起之故,富丽而又堂皇,虽不及项王府那般奢华,可在众亲王府里却是最富贵的一座,雕梁画栋比比皆是,亭台池榭错落有致,到处都透着股雍容华贵的气味儿,若说有例外的话,那就只有后跨院里的水轩阁了。
水轩阁,顾名思义便是座临水的院子,不大,拢共也就只有亩许方圆,装修简朴却并不显得简陋,书香气十足,再加上庭院中竹林摇曳,院外荷莲怒放,显得格外的淡雅而又清幽,此处正是燕王府实际主持者林崇明的居所,此际,一身青衣的林崇明正端坐在院子里的小亭子间里,手捧着一叠邸报,细细地研究着,眉目间隐隐有忧色在浮动。
一转眼半年过去了,快如白马过隙,可这半年多来,林崇明就没能睡上个安稳觉,整个燕王府大小的事物全都压在了他的肩上,不单本方的官吏要打理,还得时不时地为项王府里那两位爷整出的勾当打掩护,同时还得应对诸王的各种阴谋诡计,饶是林崇明精力过人,到了此时,也有些子吃不住劲了,只是责任在肩,却也由不得林崇明不勉力支撑的,尤其是在这等局势已呈微妙之时,更是由不得林崇明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每日里的邸报乃至各府的动态以及大内里的动静或许都隐含着不为人知的秘密,而这淋林种种的也一切,全都是林崇明不得不全身心投入其中的理由。
盛极而衰乃是古往今来之不易真理,向无外者,而这恰恰是项、燕二王的最佳写照,似此等不赏之功,若是寻常人等,或许退隐林下还有一丝的生机,偏生项王父子身为亲王,纵使想退隐都不可能,换句话说,今上与项王之间的博弈已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分,摊牌已属必然,只是看如何个摊法而已,这一条但凡明眼之辈皆能看得出,更遑论林崇明这等绝世智者了,很显然,令林崇明忧心的不是摊不摊牌的问题,真正令林崇明烦恼的则是今上究竟会如何出招——在普通人眼中,手握重兵的项王父子似乎占据了主动的地位,进可攻,退可守,稳当得紧,可在林崇明看来,形势却不是如此,真正的主动权恰恰是掌握在洪玄帝的手中,至于项王父子那头,其实只能见招拆招而已,个中缘由非智者不能看破,有鉴于此,提前猜破洪玄帝的算路就成了事情成败的关键之所在,很显然,要想做到这一条并不是件简单的事情,林崇明为此忧心不已也就是难免之事了罢。
“先生,大内有消息了!”
就在林崇明埋头邸报中之际,宁南急匆匆地从院门外闯了进来,满头满脸的汗水都顾不得擦上一下,紧赶着便嚷了一嗓子。
“哦?情形如何?”林崇明一听此言,忙将手中捧着的邸报放下,站起了身来,略带一丝急迫之意地追问了一句道。
“苏姑娘那头传来的消息,说是内阁首辅裴明礼召集议事,言及项王功高盖世,非轻易可赏者,且等班师后再行定夺不迟,又说川中已定,实无需大军云集压阵,再者各州兵力空虚已久,恐有变化,还是尽早各归本位为妥,此议已经内阁通过,即将拟旨下颁。”宁南自是知晓事情之轻重缓急,这一听林崇明见问,忙一口气将消息倒了出来。
“班师?”林崇明一听此言,脸色瞬间便凝重了起来,呢喃了一声之后,低头沉思了起来,片刻之后,抬起头来,看着宁南道:“苏姑娘那头可有甚交待么?”
“没有,苏姑娘只说一切由先生作主,倒不曾有旁的话。”宁南一见林崇明神色不对,不由地便是一愣,可也没敢出言发问,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要下雨了,该是要下雨了!”林崇明仰头看了看亭子外的天空,微微地摇了摇头,叹息了一声。
“下雨?”宁南虽不识天时,可见此时碧空万里无云,哪有半分下雨的迹象,疑惑地念叨了一句,脸上满是十二分的不解之色。
“嗯,要下雨了!”林崇明抖了下袖子,笑着说了一句之后,也没再多解释,一撩衣袍的下摆,端坐了下来,取出几张白纸,挥笔速书了起来。
王府规矩大,宁南自是不敢凑上前去看林崇明究竟在写些甚子,忙不迭地退后了几小步,站在了亭子边,抬头望天,研究起这无云的天如何能下得起雨来,却怎么也找不到一丝将雨的痕迹,只得耸了耸肩头,百无聊赖地候在了一旁……
第三百四十六章代号“暗箭”
雨终归是会下的,可显然不会是在此时,哪怕宁南再如何研究,这天都绝对不会落下雨水来,当然了,宁南其实也没能研究上多久,只因挥笔速书的林崇明已将该写的东西全都写好了,但见林崇明双手捧着急就章的信件,对着未干的墨迹吹了口气,又端详了好一阵子,确认无误之后,这才将信函封了起来,但并未就此递给宁南,而是沉吟了一下道:“宁侍卫,今有一要务,恐关全局,九死而一生者,尔敢应否?”
“先生放心,某昔日常听殿下有云:苟利国家生死以,死又有何惧哉,且某虽一匹夫耳,然殿下待某以国士,某自当以生死报答之,但凡有命,莫敢不从!”宁南虽只是粗通文墨,可常年跟在萧无畏身边,耳濡目染之下,一番慷慨激昂的话却也说得颇有些文采。
“好,宁侍卫若是能立此一功,将来自有可期,多的话林某便不说了,此信便由宁侍卫交于王妃娘娘,呈交后,不必逗留,即刻乔装出城,前往川中寻殿下。”林崇明端详了一下宁南的脸色,见其话乃由心而出,也就没再多思忖,顺手将信交到了宁南的手中,叮咛了几句道。
“是,属下遵命!”宁南应答了医生,紧赶着双手接过了信函,慎重其事地塞进了怀中,转身刚要走,突地有站住了脚,疑惑地看着林崇明道:“某家去川中倒也无妨,可该跟殿下说些甚子,还请先生交待清楚了方好。”
“王妃自会交代与尔,不必多问。”“林崇明话说到这儿,略一停顿,皱着眉头道:唔,这样罢,若是王妃没发话,尔也一样赶往川中,见到殿下就说两个字——暗箭。”
“暗箭?”宁南浑然不解其意,听得一愣一愣地,满脑门糨糊地重复了一声。
“不错,就是这两个字,记住了,此一路前去凶险异常,若是遇到强敌劫杀,尔死可以,这两字却是不能透出口来,若无把握,尔也不必强去。”林崇明并不打算跟宁南解释这两个字的含义,只是细细地叮嘱了一番。
“是,属下纵死也断不会宣之于口,事不宜迟,某家这就告辞了,先生保重!”宁南并非爱钻牛角尖之辈,既是搞不清楚,索性也就懒得再多想,紧赶着应答了一声,急匆匆地退出了水轩阁,自去安排诸般事宜不提。
“天将雨,如之何?”
林崇明没多挽留宁南,只是目送着宁南出了院门,自个儿则愣愣地站在了亭子中,良久之后,微微地摇了摇头,发出了声悠长的叹息……
“左翼第四小队横旋十步!”
“右翼第三小队侧移二十步,第二小队前冲!”
……
川中的盛夏既闷且热,稍一动弹便是汗涌如泉,尤其是天将近午之际,那气温更是高得吓人,日头下的石板上都足以煎熟鸡蛋了,然则萧无畏却丝毫也不在意,任凭汗透重甲,却依旧无畏地站在高台上,摇曳着手中的一面小红旗,不停地下达着各种的口令,号角声中,高台下一队队披甲持戈之士依号令往来纵横,烟尘滚滚间,杀气冲天而起。
天实在是太热了些,即便是萧无畏这等武功基本已强到可以无视寒暑的地步,一样被热得浑身难受至极,更遑论高台下那些普通士兵,接连十数日的高强度操练下来,一众军士皆已是疲惫不堪,队列中时不时有人晕倒在地,被同僚抬到一旁救治,然则萧无畏却没有丝毫的怜悯之情,依旧一丝不苟地指挥着操演,这并非是萧无畏残酷无情,只因萧无畏很清楚兵精于练而荒于嬉的道理,眼下朝局不明,而今大变在即,若无一支强悍的铁军在手,局面着实堪忧,故此,不趁着这等大变前的宁静间隙练兵又更待何时。
操练虽苦,可一众将士们却也无怨言,个中缘由不单仅仅只因萧无畏在军中威望极高之故,更因着萧无畏在这支军队上下了重注——战死的将士抚恤金双倍,伤残者也以重金遣散回乡,所有留在军中的将士人人皆有重赏,而这一切全都是在朝廷拨款未至的情况下,萧无畏自掏腰包先行垫付,再者,众军操练时,伤有药,病有医,又有萧无畏本人身先士卒的榜样在,一众官兵训练起来自是干劲十足,仅仅短短十数日下来,便已将八门金锁阵、四相阵等数套阵法练习纯熟,其进展之快,自是令萧无畏大感欣慰。
“殿下。”
就在萧无畏指挥军阵变幻之际,肩头上裹着厚实纱布的白长山匆匆地沿着台阶走上了高台,凑到萧无畏身后,低低地唤了一声。
“嗯,长山,不是吩咐尔在营中养伤么,为何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