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蕃军此番退下去之后,并没有急着再次发动狂攻,可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就此退兵之迹象,恰恰相反,其军中号角声不断,部队调动频繁,备战之气息浓烈得很,似乎在准备发动雷霆一击之做派,然则,对于城头的守军而言,吐蕃军有何打算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能趁此难得的机会喘上口大气,顺便用一下膳,补充一下消耗过巨的体力,故此,哪怕此际城头上到处尸体狼藉、污血四溢,可一众累极了的守军官兵们却是顾不得那么许多了,除了留出不多的几名警戒哨之外,绝大多数官兵就这么坐倒在尸体堆中,狼吞虎咽地吃喝上了。
“殿下。”
“参见殿下!”
……
一众正用着膳的官兵们见到萧无畏缓步行了过来,纷纷强撑着站了起来,用崇敬的目光注视着萧无畏,各自行礼问安不迭。
没有言语,也不需要言语,望着一众浑身血迹斑斑的将士们,萧无畏的心猛地被震撼了一下,默默地看了看众人,萧无畏并没有多说甚子豪言壮语,只是抬起了手来,对着众人做了个团团揖,以表示自己的敬意,动作的弧度并不算大,可对于一众苦战余生的将士们来说,这就足够了!
“殿下威武,我军必胜!”
一众大胤军将士都是老兵了,可无论是原先在镇海军中,还是后头归降了朝廷,从未曾见过似萧无畏这般勇悍的主帅,也不曾见过如此尊重下属的主帅,面对着萧无畏的行礼,众人先是一阵沉默,而后也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嗓子,旋即,呼喊声便响成了一片,不单西城在呐喊,其余三面城墙处也纷纷嘶吼了起来,一时间“必胜”的吼声震天响起,士气瞬间便高昂到了极点。
一听到城头传来的呐喊声,正策马位于前军处的乞黎赤赞之脸色瞬间便黑了下来,一股子不详的预感不受控制地从心底里涌将起来,一想到那帮子先前被自家赞普砍了脑壳的同僚,乞黎赤赞不由地便打了个哆嗦,顾不得此际己方的准备尚未完全就绪,一扬手,高声断喝道:“传令,攻击开始!”
“呜,呜,呜呜……”
乞黎赤赞的命令一下达,凄厉的号角声立马便响了起来,四面城墙的攻城部队几乎同时开始了行动,照例又是由抛石机阵地对着城头一阵猛轰,紧接着,骑兵部队开始前冲,在城下往来驰骋着,不断地将羽箭泼洒上城头,压制住城头弓弩手的反击,至于攻城的步兵集群此番却并没有一开始便发动狂冲,而是排成整齐的方阵缓缓前压,速度虽不快,可气势却逼人得紧,整齐的步伐撼动着大地,沉闷的脚步声划一,如同鼓点一般重重地敲打着守军官兵的心。
“全军卸甲!”
乞黎赤赞亲自率步兵方队行进到离城墙不过六十余步的距离上,一挥手,止住了全军的脚步,而后提高声调,断喝了一嗓子,霎那间,参与冲程的五千步卒纷纷扯下身上的甲衣,赤/裸着上身,屹立在战场上,丝毫不忌惮城头不时落下来的零星羽箭之攻击,一股子悍不惧死的搏命之气概在方阵中凝集了起来,冲天而起,直上九霄!
“赞普有令,首上城头者,赏马百匹,羊一千,破城之后,大掠三日,儿郎们,杀,杀,杀!”待得众军卸甲之后,乞黎赤赞赤膊跳下了战马,高举着手中的弯刀,嘶吼着率先发动了冲城。
“杀,杀,杀!”
一众光膀子的吐蕃官兵一听有如此之重赏,一个个眼都红了,再一看身为主将的乞黎赤赞以身作则地发动了冲城,自是不敢怠慢,纷纷怒吼了起来,疯狂地向着城墙方向冲了过去,竟有大浪扑岸之气概。
好小子,居然懂得玩心理战,有趣,很有趣!一见到吐蕃军如浪潮般向城墙扑了过来,萧无畏嘴角一弯,不由地便冷笑了起来,手中的软剑随意地挥洒着,将城下射上来的流矢拨打到一旁,竟似浑然不将吐蕃军的拼死勇气放在心上一般,那等随意状登时便令原本稍有些子慌乱的城头守军瞬间便稳定了下来,一众守城官兵按照预定的部署,纷纷开启搁置在城碟后的大箱子,从其中取出一个个有如西瓜般大小的陶罐,捧在了手中,另有些打亮了火折子的士兵则不慌不忙地点燃泐引火绳,屏气凝神地等候着吐蕃军冲城部队的来临,不消说,这一个个的陶罐便是萧无畏为吐蕃军准备的特殊礼物——榴弹!
榴弹本该叫手榴弹才是,不过么,这玩艺儿着实太大了些,实在不是手榴弹那等轻便好使的武器,纵使大力士也投不了多远,若是用之野战的话,除了炸自己人之外,怕也没别的作用可言,可用在守城上,倒是恰到好处,绝对能算是种守城的利器,而这正是萧无畏私底下捣鼓出来的秘密武器,说穿了其实也真没有太多的技术含量在内,左右不过是用陶罐加装了火药以及破铁片制成的罢了,后世的网络上满满皆是此类帖子,萧无畏能知晓自是一点都不足为奇,然则,对于这个时代来说,却是种从未曾有人整出来的新奇玩意儿,算得上是划时代的新发明。
火药的出现最早可追溯到承平年间,到如今也有近百年的历史了,然则因配方问题,威力着实有限得很,除了民间用来造礼花与爆竹之外,并无其他用途,倒也不是没人想到要将其用于军事上,怎奈前人的实验皆因配方问题而以失败告终,久而久之,也就无人再打火药的主意了,可对于两世为人的萧无畏来说,区区火药配方却不是甚难事,哪怕萧无畏对于后世的军事知识其实并没有太多的了解,要他造枪造炮可能办不到,可要弄出些黑火药的配方却是小事一桩,左右不过就是一硫、二炭、七硝罢了,这些东西都是日常可得之物,川中尤多,萧无畏这些日子以来,可是没少下力气去捣鼓,赶制出了一批土制的“手榴弹”,本打算用在后几日最困难之际,奈何今日一战中,吐蕃大军的攻势着实太过凶悍了些,为避免过大的伤亡,萧无畏不得不把这张王牌提前打出来了,至于能不能成事么,那可就得靠事实来检验了的。
“竖梯,快,竖梯,杀上城去!”
率部疯狂冲到了城墙下的乞黎赤赞一发现居然没有遭到城头上的檑木滚石之攻击,自是大喜过望,以为守军这是被己方的狂野震慑住了,也不等所有部队全部到位,一迭声地便吼了起来,霎那间,最先赶到了城下的十几架云梯立马便竖立了起来,重重地向城头方向靠了过去。
“点火!”
就在乞黎赤赞下令的同时,萧无畏也下达了投弹令,百多名投弹手纷纷举起手中的榴弹,由着边上的士兵用火绳点燃了榴弹上的引线。
“投弹!”
一见到吐蕃军的云梯已竖起,萧无畏自是不敢怠慢,手猛地一挥,下达了投弹令,霎那间,百余只陶罐从城头上投掷了下去,密集如雨一般地落向了城下吐蕃军麋集之所在。
吐蕃军此际正因重赏的刺激而处于热血沸腾中,虽有人看到了城头飞下来的陶罐有些不对味,可也没人放在心上,伍千官兵蜂拥着扑到城下,准备等云梯搭上城头之后便即蚁附而上,尽快杀上城去,也好抢得首上城头之功,很显然,这等密集的阵形对于榴弹攻击来说,自是最好不过的靶子罢了。
“轰隆,轰隆……”
就在吐蕃军着急着要抢头功之际,城头上飞下的陶罐凌空爆炸了,无数的铁片与陶罐的碎片四下横飞,如同死神的镰刀一般在乱军丛中横扫一切,登时便令吐蕃军好一阵的大乱,惨叫声、嘶吼声、哭嚎声、呼疼声响成了一片。
“投弹,接着投弹!”
尽管下头的吐蕃军已是一片混乱,可萧无畏丝毫不放过痛打落水狗的机会,冷酷无情地下令继续,于是乎,城上的榴弹如下雨一般地飞落城下,爆炸声此起彼伏,火光冲天中,残肢断臂四处乱飞,被炸晕了头的吐蕃军官兵再也吃不住劲了,没人有心再去理会啥子重赏不重赏的了,没死的全都撒开了脚丫子,向本阵狂奔了去……
第三百二十八章相互夜袭(上)
榴弹的威力有多大?说穿了其实还真不算咋地,尤其是对见识过后世那等大炮巨舰之威力的萧无畏来说,这榴弹的威力着实可怜得紧,偌大的体积,看着倍儿有分量,可真炸起来么,其杀伤力还比不上后世之那等小巧的木柄手榴弹,更别说炸坦克专用的那种大威力破甲手榴弹了,不过么,用来对付没啥见识的吐蕃佬却是绰绰有余的了,尽管投掷下去的数百枚榴弹中,真正爆炸开来的不过仅有一半多一些,可造成的死伤却是不老少,当然了,真正死于爆炸的也就仅有两百余人而已,可伤者却是无数,只因一众不知道该如何防备榴弹爆炸的吐蕃军几乎都是傻呆呆地站在那儿挨炸的,偏生一个个还都卸了甲,靠肉体去扛弹片,那岂能有个好的?
溃败,止不住的溃败,哪怕吐蕃军生性凶残而又勇悍,可面对着这等从没见过的武器之攻击,心神已是被彻底摧垮了,哪还有一丝一毫的战心,一个个没命价地向着本阵狂奔了回去,身为攻城部队主将的乞黎赤赞更是跑得比谁都快——可怜乞黎赤赞因贪功心切,太过靠近城墙了些,被一枚陶罐榴弹好生照顾了一把,虽说命大,没死在爆炸之下,可赤/裸的后背上却插满了破铁片、破陶片之类的玩意儿,整一个血肉模糊之惨状,看着吓人,其实伤得并不算太重,腿脚还利索得很,三窜两窜地,居然逃得比一众手下还要快了几分,一口气便冲回到了中军处,直到看见了面色不善的赤松德赞,这才惊醒了过来。
“赞普饶命,末将该死,末将该死!”乞黎赤赞一见到赤松德赞那张黑脸,脑海里立马就冒出了先前那帮子被砍头的同僚只首级,登时便吓坏了,顾不得背上伤痛难忍,一头便跪倒在地,拼命地磕着响头,哀声求起了饶来。
赤松德赞对此番第五拨的攻城战本来是抱有极大的期颐的,毕竟打了一个上午之后,城头的守军已经是强弩之末了,此次派乞黎赤赞前去与其说是攻坚,倒不如说给这个从小与自己一起长大的玩伴一个恢复名誉的机会,在他想来,以乞黎赤赞多年的征战之能耐,只要肯下狠劲去攻,绝对有着十足的把握一举拿下德阳城,至不济也可攻破德阳外城,可却万万没想到就一个照面的功夫,冲城都还没正式开始呢,己方的冲城部队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被杀得全军溃败了,心中的怒气自是难消得紧,这一听乞黎赤赞出言讨饶,更是有些子气不打一处来,正待发作,可一见到乞黎赤赞背上那血淋淋的重创,却又不忍发作,再一想起先前城头上飞下的那等神秘武器之威力,心气登时便磨去了泰半,这便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恶狠狠地扫了眼德阳城,寒着声喝道:“收兵回营!”话音一落,也没理会众将是如何个想法,自顾自地领着一众亲卫拨马向大营方向行了去。
“蛮子退兵了!”
“胜了,我军胜了!”
“太好了,胜利喽,胜利喽!”
……
吐蕃军阵中一阵号角声过后,大军开始缓缓后撤,城头上正紧张地戒备着吐蕃军来攻的大胤军将士立马便发现了敌军已开始撤退的事实,全都情不自禁地欢呼了起来,内里有着血战余生的庆幸,可更多的是击败强敌的自豪。
呼……,总算是熬过去了!相比于众军的狂欢,萧无畏面上虽是不动声色的平静,可心里头却不由自主地暗自松了口大气,也没去管束手下将士们的欢呼笑闹,将王志叫到了一旁,低声地吩咐了几句之后,一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下了城门楼,领着几名亲卫纵马向县衙所在地赶了去……
戌时正牌,已是华灯初上之时,德阳县衙的大堂上数支搁在四角的灯架上点满了儿臂粗的蜡烛,将整个大堂照得透亮,然则端坐在大堂上的数员战将却全都是满脸的阴云,丝毫没有半点打了胜仗之后应有的喜悦,不时望向后堂的眼神里满是忧虑与担心之色,这不单是因今日之战代价巨大之故,更是因身为一军主心骨的萧无畏自吐蕃退兵时起便已进了县衙后堂,这都已三个时辰过去了,还不曾露过面,在不清楚萧无畏身上的伤势究竟有多严重的情况下,自是由不得众将们不忧心忡忡了的。
“殿下到!”
就在众将们忧心忡忡之际,通禀之声突然响起,紧接着,一阵轻微的脚步声过后,一身戎装的萧无畏已从后堂转了出来,面色虽尚略有些子苍白,可精气神却是不错,尤其是嘴角上挂着的那丝淡淡的微笑,显示出萧无畏此际的心情似乎很好。
“参见殿下!”
众将一见萧无畏已到,自是不敢怠慢,齐刷刷地站了起来,各自躬身行礼问安道。
“都坐下罢。”
萧无畏大步走到文案后头坐了下来,面带笑容地扫了众将一眼,轻压了下手,温和地吩咐了一句。
“谢殿下!”
诸将并不清楚萧无畏召集众人前来的用意何在,可一见萧无畏精神甚好,不太像是伤重之状,自是全都安下了心来,恭敬地应了诺,端坐了下来,目不转睛地看着萧无畏,恭候萧无畏的训示。
萧无畏的心情确实不错,不单是因今日之胜的缘故,更多的则是因此番与苦宁活佛决死一战之后,于武学之道上大有感悟,虽尚不足以凭此感悟突破至宗师境界,可却隐约找到了丝前进的方向,而这对于萧无畏来说,着实比赚了百万两银子还更值得庆贺上一番,倘若真有那么一日,萧无畏也就不用再担心那些个神出鬼没的宗师们之威胁了,自可放开手脚,大干上一番,当然了,这些都是不足为外人道的机密,哪怕在座的都是他萧无畏的心腹手下,萧无畏也不会与众人分说这么些事情,此际,见众人的目光全都聚焦在自个儿的身上,萧无畏淡然地笑了笑,对着李明新点了下头道:“李将军,尔对如今之战局可有何看法?”
“殿下,末将,末将……”
在场的诸将中,唯有李明新一人不是王府侍卫出身,身为降将,李明新一向小心谨慎得很,自打被划拨到萧无畏帐下之后,李明新向来低调,从不轻易发表自己的见解,每回军事会议时,他也只是听的多,说的少,自是没想到这一回萧无畏一上来便点到他的名,一时间竟有些子心慌了起来,竟不知该如何作答方好了。
“李将军有话只管直说无妨。”
李明新去岁独抗项王大军的事迹萧无畏自是详细地了解过,否则也不会让其充当带兵官,当然了,萧无畏对其也不是全然放心,自是安排了人手暗中观察此人,然,经这段时日的战斗考察,萧无畏已清楚此人绝对算得上是大将之才,自也就起了将此人招入麾下之心,此际,见李明新紧张如此,心中暗自好笑之余,也不忘温言慰籍一番。
李明新这段时日以来虽是说的少做的多,然则萧无畏所有的战略部署乃是战阵之能却是全都收之眼底的,对于萧无畏的善战,李明新可是打心眼里佩服的,只是佩服归佩服,李明新并没有想好要不要就此投到萧无畏的麾下,毕竟萧无畏那天家子弟的身份着实太过敏感了些,此际一听萧无畏话语里的笼络之意表露无遗,心中自是起了波澜,沉默了好一阵子之后,这才涩声道:“殿下明鉴,末将以为吐蕃军此番狂攻我德阳,恐有三层意思在。”话说到这儿,李明新便停了下来,只是拿眼看着萧无畏。
“哦?愿闻其详。”萧无畏鼓励地笑了笑,示意李明新接着往下说。
“是,末将以为吐蕃军急攻我德阳,恐是因锦江之战已开始之故,此为其一;其二,我军伏兵山中之事恐已为吐蕃蛮子所侦知,此番狂攻德阳,或是为了调出我军之伏兵,来个聚而歼之;其三,吐蕃蛮子援助剑南,实非其本心,末将以为吐蕃蛮子必是想乘机吞并川中,拿下德阳之后,其进可攻成都,退可回松洲,向北可拿下绵州、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