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殿下的话,此事确是由下官经手,户部公函是去岁十二月十八日到的荆州,小官接到函文之后,已出具了回文,并转呈严大人处理,然,不知何故,后续入库公文至今尚未到下官处。”齐辅回答得很快,也很干脆,一点都不拖泥带水。
“甚好,有劳齐参军了。”萧无畏点了下头,一挥手,示意齐辅退下,而后目露寒光地盯着汗流浃背的严华,冷笑了一声道:“严大人,对此,尔还有甚解释么,嗯?”
“误会,误会。”一见萧无畏再次追问到了自己头上,严华的脸色已是难看到了极点,强笑着道:“殿下,下官有机密要报,您看……”
机密?嘿,早干嘛去了,都这等时候了,还玩这等花活,想收买老子,也不嫌太迟了么?萧无畏冷笑了一声,并没有开口,只是漠然地看着严华,等着他将所谓的机密当众说将出来。
“殿下……”严华等了好一阵子,见萧无畏始终不为所动,不由地便有些子急了,顾不得甚形象不形象的,紧赶着站了起来,凑到萧无畏身边,压低了声音道:“殿下,下官能任荆州刺史之要职,概因老王爷之力也。”
嗯?这混球居然是老爷子的人?靠了,拔出萝卜还带着这么砣泥,嘿,这回乐子可是大了!萧无畏还真没想到严华所要说的竟然会是这么个机密,这便狐疑地看了看严华,见其用力地点了点头,不像是在说谎的样子,登时便有些子头疼了起来——以严华之罪,足可杀头的,然则,该不该杀,却又得两说了的,毕竟荆州如今还是战略之后勤要地,其重要性自是不言而喻的,自家老爹将此人放置在此处,想来是有着秘密安排的,真要是就此将其拿下,没准还真有可能坏了自家老爷子的大事,可要是不拿下此人么?明摆着便是徇私枉法,眼下一众荆州官员已及地方百姓全都在眼巴巴地看着呢,不给个说法自也是不成的。
靠了,老爷子也真是的,这等样人也用着,还真是给咱出难题了!萧无畏头疼了半边,心中自是颇为挣扎,然则到了末了,一个念头却悄然从心底里涌了出来——老爷子归老爷子,没必要甚事情都按老爷子的步调走,再说了,老爷子将此人派了来,自不会没有后手,也一准不怕其会干出出卖的勾当,既然如此,借此人的头一用,自也无不可,大不了老爷子问起之际,一推三四五地装糊涂也不是不可以。
“嘿,严刺史倒是很会说笑话,可惜这个笑话并不好笑,尔既敢贪墨公帑,鱼肉百姓,本王岂能容你!”萧无畏念头转得飞快,牙关一咬,冷冷地一笑道。
“殿下,你……”严华一听萧无畏如此说法,登时便急了起来,忙不迭地要出言辩解,可惜萧无畏这会儿压根儿就不想再听其废话,不待其将话说完,猛地一拍桌子,高声断喝道:“来人,将贪官严华拿下!”
“诺!”
萧无畏此令一下,侍卫在身侧的白长山等人自是轰然应命,也不理会严华如何抗议,七手八脚地便将严华架将起来,拖离了桌子,硬生生地摁倒在地。
“某乃朝廷大员,尔岂能如此孟浪,本官要上本参你,萧无畏,小人,本官跟你势不两立,定要弹劾于你……”严华眼瞅着萧无畏动了真格,自是再无先前的气度,破口便大骂了起来,听得白长山等人大为恼火,索性从其衣袖上撕下块布来,堵上了严华的臭嘴。
“刘司马!”萧无畏没去理会严华的叫嚣,侧头看向了坐在右手边第一张桌子后头的州司马刘弼,声线平稳地唤道。
按大胤官制,一州之最高行政长官为刺史,接下来便是州司马,亦即刺史之副手,看起来显赫,可其实却是个闲官,并无具体之权责,名义上是正五品之大员,然则其手中握有的权柄比之诸参军都远远不如,往往用来安置朝中被贬之官员,荆州司马刘弼便是这么位闲官,其原本在朝中任吏部侍郎,后因小事得罪了吏部尚书方敏武,被方敏武寻了个由头参了一本,以致被贬到了荆州,这一呆便已是足足五年不曾挪过窝,此番跟着众官员前来,仅仅只是来看个热闹的,并没有在这等场合出风头的打算,故此,不管是梁云堂被拿下也好,还是严华被押也罢,他都只是静静地看着,可却万万没想到萧无畏居然在此时点了自个儿的名,硬是愣了好一阵,这才反应了过来,满脸子疑惑地起了身,犹豫了一下之后,这才紧赶着走到了萧无畏的面前。
“下官荆州司马刘弼参见燕王殿下。”刘弼不清楚萧无畏点自己的名之用意何在,心中自是忐忑得很,行礼之际,声音不免微微有些子颤抖了起来。
“刘司马,荆州刺史严华贪墨成性,辜负圣恩,本王已将其拿下,现令尔暂代荆州刺史一职,彻查此案,尔可敢为否?”萧无畏没有叫起,任由刘弼躬身站在桌前,沉吟了片刻之后,缓缓地开口道。
“啊……”
刘弼坐了五年的冷板凳,早就对仕途心灰意冷了,这冷不丁被如此巨大的馅饼砸中,登时便傻了眼,惊呼了一声之后,这才回过了神来,大喜过望之下,语不成调地回道:“微臣定不负殿下重托!”
“嗯,那就好,此案尔尽管放手办去,一切自有本王为尔做主,给尔十天期限,务必将此案彻底查明,本王自会上本,表奏尔之功劳。”萧无畏不动声色地吩咐道。
“是,下官谨遵殿下之命!”刘弼恭敬地应答了一声,心情激荡之下,泪水抑制不住地流淌得满脸都是……
第二百九十四章万人相送
弘玄十八年二月初六,燕王萧无畏之奏本抵京,弹劾荆州刺史严华贪墨公帑,鱼肉百姓,其行当诛;弹劾江陵县令梁云堂洗劫民财,扰乱民生,当罢;弹劾荆州守备马祖旭御下不严,纵兵为祸地方,当重处,另随本附有审案之各项记录,请求圣裁,并保奏荆州司马刘弼接任荆州刺史一职,举荐荆州举子王义为江陵县令,提请免荆州钱粮两年,以休养民生云云。
萧无畏的本章着实有些子惊世骇俗之嫌疑——萧无畏虽是亲王,又是钦差,然,其此行并无考察地方之职责,亦无节制地方之权限,如此干涉地方行政,实是违制之举,本该受群臣围攻,然则除了谏议大夫王云鹤上本弹劾萧无畏违制之外,其余诸臣工私下议论纷纷,可却在朝中却诡异地保持了沉默,对此事不予置评。
大胤皇朝有州三百六十余,一州之军政长官更替并不算太过重大之事,然,荆州乃战略要地,自不容有失,弘玄帝特招群臣以议决之,庭间问王云鹤曰:燕王荐尔侄为官,尔反弹劾于其,是何道理?王云鹤对曰:臣弹劾燕王,乃臣之本分,其举荐臣侄亦是其之本分,就燕王之奏本而言,臣并无异议,臣弹劾的是燕王逾制干涉地方一事。帝大笑,遂罢朝,准燕王之所奏,然,催其即刻离荆入川。
入川便入川,左右萧无畏在荆州也呆得腻味了,这么半个多月下来,该办的事儿也办得差不多了,能将刘弼与王义收入门下,萧无畏在地方上也算是有了点根基,大便宜既然得了,乖么,总得是要卖上一下的,这不,头一天接到圣旨,萧无畏次日便准备乘船离开荆州,行前谢绝了周边各州官员们的恭送,也不打算惊动地方百姓哦,领着一众手下,仅由荆州新任刺史刘弼率州中官佐送到了南门外的码头上。
“遥行(刘弼的字),尔如今已是一州之父母官,一言一行须以百姓之福祉为念,但能如此,将来的前程自不可限量,本王望尔能善自珍重,莫忘了严华之教训,回去罢。”南门外的码头上,萧无畏临上船前,兀自不甚放心地对刘弼小心叮咛着。
“殿下之言,下官永世不忘,下官恭送殿下上船,谨祝殿下此去一帆风顺,下官在此恭候殿下凯旋归来。”刘弼当过高官,也坐过了多年的冷板凳,自是分外地感激萧无畏对自个儿的提携之恩,对于萧无畏的吩咐自不敢有丝毫的怠慢,慎重地表了态,躬身行礼,为萧无畏送行。
“那好,谢遥行吉言了,本王……”萧无畏向来就不是个婆婆妈妈的人物,见刘弼已表了态,自也不会再多说些甚子,微笑地点了点头,说了句场面话,便要上船,然则话尚未说完,就听不远处一阵锣鼓喧天,隐隐间还听到一阵紧似一阵的“燕王殿下请留步”的喊声,不由地便停了口,疑惑地看了过去,立马就见无数的百姓簇拥着四、五名老者从远处急急地赶了过来,其中一人眼熟得,萧无畏略一思索,已认出了那人,竟是当初微服出游时歇脚的那家乡村小店之店家,嘴角边不由地露出了丝微笑。
“快看,那就是燕王殿下!”
“那就是燕王殿下,好一个英挺人物!”
“燕王殿下,我等为您送行来了。”
……
急急赶来的无数百姓见到一身王袍的萧无畏如玉树临风般站在那儿,全都嚷嚷了起来,七嘴八舌地叫得欢快无比,声音虽噪杂不堪,可那发自心底的诚挚情意却是油然而现。
如此众多的百姓涌了来,顿时令一众王府侍卫们紧张万分,生恐这等混乱会造成不可收拾的局面,各自挺身上前,飞快地列开防御阵型,将萧无畏牢牢地护卫在阵中,那等如临大敌之状看得萧无畏直摇头。
“云祥,不必如此,父老乡亲们绝无恶意,都退下罢。”萧无畏自是明了众百姓前来相送的好意,但也不会责怪众侍卫们护主的自发行动,这便笑着说了一声。
“这……,是,末将遵命。”燕云祥自然也看出了百姓们是自发前来为萧无畏送行的,然则场面如此混乱,万一其中藏有歹人,暴起伤到了萧无畏的话,他燕云祥身为侍卫统领可就失职了,自是不太情愿让萧无畏去冒这个险,然则一见萧无畏态度坚决,自也不敢再坚持,恭敬地应答了一声之后,指挥一众侍卫们退到了后头,只不过依旧保持着高度戒备的姿态,随时准备应付突发事件。
“大家静一静,静一静!”
站在队伍最前列的老店家秦裕回转过身去,挥舞着双手,声嘶力竭地吼了几嗓子,总算是将众百姓的噪杂声压了下去,一时间满场寂静,无数的目光全都聚焦在了萧无畏的身上,那目光里交织了不舍、崇敬以及感恩之情。
“殿下,您对我等恩重如山,小老儿们不敢或忘,殿下乃任大事之人,小老儿们不敢耽搁您的行程,便以酒水一坛相送,肯请殿下满饮一碗,谨祝殿下一帆风顺,心想事成。”众人安静下来之后,秦裕领着四名老者走上了前来,其中一名手捧酒坛子的老者用力拍开封泥,将酒斟入秦裕手中端着的空海碗中,由秦裕双手捧着,颤巍巍地走到了萧无畏的身前,躬身将酒碗高举过头顶,言辞恳切地述说着。
民心,这就是民心,百姓所求其实少得可怜,仅仅只是为了能活得好一些罢了,可以说谁能让百姓过得好,谁便能拥有民心,哪怕百姓再愚钝,可眼睛却是雪亮的,也是知道感恩的!这道理萧无畏自是早就了然于心,然则真正面对之际,却依旧是心情翻腾不已,几难以自持,一股子莫名的感动从心底里涌了上来,眼中不由地便有了泪光在闪烁。
“老人家,小王所行诸事不过是本份耳,实当不起诸位父老乡亲之厚意。”萧无畏心情激荡之下,言语竟有些子哽咽了起来。
“殿下心怀百姓,心系百姓之福祉,草民们深感您的大恩大德了,殿下,您请满饮,草民们给您磕头了。”秦裕此言一出,双膝一软,便要跪倒在地。
“使不得,使不得啊,秦老丈切莫如此,小王喝便是了。”萧无畏一见秦裕要跪,忙抢上前去,双手一扶,托住了秦裕下跪的身躯,然则萧无畏能扶住秦裕一人,却无法去扶住无数的百姓,此际,不但那四名老者已跪下,后头黑鸦鸦的数万百姓也都跪了下来。
“请殿下满饮!”无数的百姓齐声请求着,那真挚无比的情义令萧无畏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两行热泪不由自主地便脱眶而出,顺着脸颊肆意地流淌了下来。
“诸位乡亲都快快请起,小王喝便是了!”萧无畏没有伸手去擦拭脸上的泪痕,伸手从秦裕手中接过酒碗,双手端着,任凭泪水滴落其中,动感情地对着跪满了一地的百姓们示意了一下,一仰头,将整碗酒一饮而尽。
“多谢殿下,请殿下再饮一碗!”
秦裕见萧无畏一口气将酒饮尽,欣喜不已,从身后跪着的那名老者手中接过了酒坛子,又为萧无畏斟满了一碗。
喝,再喝,如是者三,饶是萧无畏酒量豪,却也有些子醉了,不是因酒,而是因百姓们那拳拳之心、浓浓之情,三碗一过,萧无畏默默无言地将酒碗交还给秦裕,对着满场百姓拱手做了个团团揖,也不再多言,毅然一转身,踏上了踏板,脚步略显沉重地走上了船去。
“恭送燕王殿下,祝殿下一帆风顺,鹏程万里!”
一见到萧无畏上了船,秦裕便即振臂高呼了起来,无数跪倒在地的百姓们齐齐高声附和,无数的祝福声汇聚成如雷般的巨响,直冲九霄云外。
“开船!”屹立在船头上的萧无畏默默无语地看着下头跪倒的无数百姓,心中暖烘烘地全是感动之情,然则纵使再有不舍,也有别离的时候,待得一众侍卫们全都上了船之后,萧无畏深吸了口气,下达了启航的命令,此令一下,十数艘大船组成的船队缓缓驶离码头,逆江而上,向着川中方向进发。
“殿下,外头风大,您还是进舱歇息罢。”
船行了片刻之后,已转过了一道江湾,雄伟的江陵城墙已隐没在山的另一头,江风渐大,而萧无畏依旧默然而立,回眺着江陵城的方向,脸上的泪迹兀自未干,侍卫在萧无畏身后的燕云祥见状,生恐萧无畏受了风寒,忙走上前去,小声地提醒道。
“嗯。”萧无畏最后看了眼江陵城的方向,轻吭了一声,一转身向船舱行了去,面色虽已平静了下来,可心中的情感却依旧在激荡着,只因经此一幕,他已真正明白了自己的使命,往日里那些因不停地阴谋算计而堆砌在心头的阴霾就此烟消云散——不为别的,哪怕只是为了今日这一情景,萧无畏也不能输,他输不起!对于将来,萧无畏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充满了斗志,未来就在手中,唯努力耳!
第二百九十五章双凤驿遇险
逆水行舟,船行极缓,一日走将下来,也没能走上多少里,若是遇到险滩,更是须纤夫拖拽,方能渡过,耗时耗力,着实不易,萧无畏一行十余艘满载着各色劳军物资的大船从荆州出发,一路上逆,过巫峡、穿西陵,逆瞿塘而上,整整花了近一个月的时间,总算是于弘玄十八年三月初七抵达了渝州(今重庆)所属之白帝城下。
这一路行将下来,途中艰辛不知凡几,好在一切尚算顺遂,并未遇太大的波折,对于萧无畏来说,能遍览三峡之美景,倒也算是段不错的旅程,只是船到了白帝城之后,却被前来迎候的一名水军将领告知水军与敌交战不利,未能击溃剑南水师的顽强抵抗,只能驻扎在渝州,水军目下无法由长江转入锦江,至于陆路之进展倒是尚算顺利,项王大军连克十数军寨,已兵进成都平原,只是先锋大军稍遇挫折,全军不得不在成都外围之东阳县屯驻,与大理、剑南联军相对峙,双方虽不时有小规模战事发生,却始终不曾正面决战过。
走水路既然已无法进抵成都,萧无畏自也无可奈何,这便谢绝了水军将领之邀请,派副手礼部侍郎卢敏洲押运一半劳军物资前往渝州水师大营劳军,自己则率一众王府侍卫们以及另一名副手两仪殿副主事孙泽成离船上岸,由白帝城地方官出面征集了数百民壮,押运着众多物资沿成渝古道向前线大营赶去。
成渝古道究竟有多古早已不可考,只知道在战国时,楚灭巴蜀之时便已有了雏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