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攘外必先安内,在弘玄帝看来,外藩不过都是癣疥之患耳,纵使突厥等外夷再强盛三分,亦不足以动摇朝廷之根基,而项王虽是亲弟,却恰是那在喉之鱼刺,不吐不快,某以为此番南征北战之乱其中必有陛下之推手,今项王虽统领大军于外,看似手握重兵,风光已极,实则不然,姑且不论军中之掣肘必多,难以统掌全军,就说项王爷此番离京日久,正是陛下整治内政之大好良机,又岂容殿下在卧榻边鼾声如雷乎?殿下若不走,莫非欲学申生么?”林崇明没有直接回答萧无畏的问题,而是从大局的角度分析了一下形势。
学申生?那咱也得先有申生那个太子的身份不是?萧无畏心里头虽赞同林崇明的分析,可却并不以为自个儿在弘玄帝的心目中会重要到不除不快的地步,再说了,此时离京,一者是先前撬太子墙角的事情便得半途而废,这一点令萧无畏万分的不甘,二来么,萧无畏对自家大哥萧无锋也有些子放心不下,生恐其盲动之下,连累到整个项王府,毕竟萧无畏如今不是孑然一身,不说自家老娘、身边诸女,便是依附着萧无畏的众多手下也都在京师,真要是京师出了变故,这些亲人部属又岂能逃得过那当头的一刀?正是有着如此多的顾虑在,萧无畏才百般不愿离开京师。
“林兄,小王上本称病如何?”萧无畏皱着眉头想了良久,还是不情愿在此时离开京师,这便试探着出言问道。
对于萧无畏的心理,林崇明显然早就料到了,实际上,当初林崇明之所以会给萧无畏出主意,让他在京师里搅风搅雨,为的便是筹划出萧无畏名正言顺地离开京师之道路,自是早就算到了诸方势力的可能反应,对于萧无畏的想头也有着充分的准备,此时听萧无畏提出了这么个法子,林崇明立马便笑了起来,摇了摇头道:“陛下心意已决,纵使是抬着,也要将殿下抬出京师去,若是不信,殿下尽管上本好了。”
“……”一听林崇明如此说法,萧无畏再次无语了,再一联想到先前接旨时的情形,萧无畏已知林崇明的话并无虚言,然则心里头却依旧不怎么愿意接受这等被人如丧家犬般赶出京师的结果,眉头就此深锁成了个“川”字。
“未到项王凯旋时,非是陛下动手日,在此期间,陛下能做的不过是捋顺朝局罢了,不会有太大的动作,殿下实无须顾忌太多。”眼瞅着萧无畏半天不发话,林崇明这便笑着安慰了一句道。
“嗯。”萧无畏闷闷不乐地吭了一声,然则心里头却并不完全赞同林崇明的判断——没错,在前线战事未曾定局之前,弘玄帝是不太可能有大的动作,可小动作却是一准少不了,借故剪除一下项王府又或是他萧无畏的暗底势力只怕是免不了的事儿,当然了,纵使萧无畏在京,也未见得便能保得住己方不受任何的损失,但若是萧无畏不在京,则己方的损失必定要惨重上许多,无他,只因萧无畏一走之后,偌大的项王府中竟已无一人能立足于朝堂之上,哪怕萧无锋手中还隐藏着些力量,却也不足以争胜于朝堂,没了大义名分,还不是盘任人拿捏的小菜?
不走看来是不可能的了,只是这一走,再回到京师就不知是何等局面了!萧无畏通盘考虑了一番之后,发现自己实无力解开当下这个死结,尽管百般不情愿,可心里头却知晓此番劳军已势不可免,只是在走之前,有很多事必须先做出安排,以防万一!
“既如此,林兄便随小王一道出去走走好了。”萧无畏沉默了好一阵子之后,突地抬起了头来,面色凝重地看着林崇明道。
“不可,林某若走,京中乏人矣,林某愿在京中为殿下效命。”林崇明自是知晓萧无畏担心自己的安危,不愿自个儿留在京师冒险,这等心意令林崇明心中滚过一阵感动,然则林崇明还是笑着拒绝了萧无畏的好意。
萧无畏在京师虽尚有沈青衣等心腹之人,可心里头最信任的却还是林崇明,虽十二万分地不舍得林崇明冒险留在京师,可为了大局故,也只能如此了,此时见林崇明如此说法,萧无畏也就没再多矫情,默默地点了下头,想了想道:“也罢,那就烦劳林兄了,唔,如今府中虽尚有母妃在,却恐难照应得周全,小王那新王府空着也是空着,林兄便先在那安个身好了,西城的人马中能用者皆调入新府,余者调出城去,都放到马场罢,西城就让老二跟老八去争也成,还有一事,小王先前在临淄时,曾答应过一名叫常普的将领,允将其调入京师,只因前段时日稍忙,此事尚未来得及办理,待得小王离京之后,林兄可安排人手活动其事,不必计较银两之耗费,该打点便打点,务必办妥此事,唔,此人果敢善战,只是其心性如何尚未可知,林兄姑且先看看再作定夺也好。”
“殿下放心,林某当竭尽所能,断不负殿下之所托。”对于萧无畏的交待,林崇明自是不敢大意,这便面色凝重地应承了下来。
“嗯。”萧无畏嘴巴张了张,似乎还想再多交待些甚子,可转念一想,林崇明的智谋并不在自己之下,甚至要比自己还强上一些,自个儿所能想得到的,林崇明没有理由会不清楚,再多的交待不过都是废话而已,索性也就不再多说了,只是点了下头,吭了一声,便站了起来,满脸认真地看着林崇明道:“林兄保重,若有应付不了的麻烦,就请母妃出面好了,小王这便去跟母妃交待一声。”话音一落,也没再多逗留,大踏步地行出了房门,疾步向主院而去。
“孩儿见过母妃。”萧无畏一走进主院的前厅,入眼便见自家母妃已端坐在了几子后头,忙抢上前去,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问了声安。
“起来罢,畏儿可是为了圣旨一事而来?”柳鸳自是早就得知了圣旨的消息,一见到萧无畏到来,也没去追问昨夜里的那些事儿,直接了当地出言问道。
“是,母妃,孩儿奉旨前去劳军,不知母妃可有旁的交待么?”萧无畏对于柳鸳知晓自己的来意一点都不以为奇,躬着身子回答道。
“尔此去就在尔父面前听用好了,家中事宜自有母妃在,畏儿就不必挂心了。”柳鸳点了点头,话中有话地说道。
“是,孩儿知晓了,只是大哥……”萧无畏自是听得懂柳鸳话里的意思,可对于萧无锋还是不怎么放心,这便说了半截子的话,暗示了一下。
萧无畏此言一出,柳鸳的眉头立时便是一跳,默默了良久之后,这才面无表情地回答道:“娘心中有数,畏儿只管去罢,一切自有娘在,出不了甚大事。”
柳鸳已将话说到了这么个份上,萧无畏自是不好再多言,尽管心里头还是不怎么踏实,可也只能就此告退而去,然则心中的忧虑不单没有减轻,反倒更沉了几分……
第二百七十五章宗师的邀请
弘玄十七年十月二十九日,大雪初晴,燕王萧无畏奉旨前往川中劳军,帝拨内库银百万两,并调户部库银五十万两以为劳军之资,诏令荆、襄、宁等诸州征集猪羊等物资以为用,太子萧如海奉旨郊送燕王一行南下,君臣间洒泪以别——史官有载,云:储君哀而痛,涕泪满之,如丧考妣焉。
太子伤心确有些做戏的成分,可绝大部分确是其内心的真实写照,只因萧无畏这根拐杖一离开,太子本就已是摇摇欲坠的东宫之位怕是就此保不住了,自也由不得其不伤心恸哭的,然则对于萧无畏来说,此时自身都已是处在泥菩萨过江的窘境,又哪有闲心去理会太子的屁事儿,再说了,就算萧无畏还有那么个能力,也不可能再去支撑太子那座破庙,左右该挖的墙角都已挖了,太子身上已找不出啥能让萧无畏去卖命的玩意儿,当然了,既然是做戏,萧无畏自也不吝好生演上一场的,哭倒是哭得满像那么回事的,可一转身上了马车,原本的伤心劲儿便不翼而飞了,剩下的只有满脸的冷漠与木然。
冬日里赶路着实是无聊透了,且不说那份寒冷,也不说雪后的道路有多难行,便说那天地间白茫茫地一片,连点能看的景色都没有,除了无聊还是无聊,开始几天,萧无畏还跟两位副使拉呱啦呱,可惜话不怎么投机,那两家伙显然都没打算跟萧无畏攀交情,说起话来么,除了奉承还是奉承,屁话连篇之下,听得萧无畏耳朵都起了老茧,万般无聊之下,索性每日里都躲自个儿马车里歇着,顺便研究一下剑先生所给的那份小册子,以打发无聊的时光,还别说,这份小册子尽管不算厚,也就是十来页的样子,内里就只有一套剑法和一些剑先生的心得注释,可对于萧无畏来说,却着实是件无价之宝,用心浸淫之下,确是颇有所得,只是这套剑法实是太过深奥了些,纵使萧无畏习武之天份极高,一时半会也实难以模透这仅仅只有三招的剑法——剑行天下、剑破苍穹、万剑归一。
剑法虽只有三招,可内里的变化却几无穷尽,饶是萧无畏连日琢磨,却也只得了一鳞半爪,别说甚子精通了,便是依葫芦画瓢地施展出来,也颇有些子勉为其难,不过好在这一路行去,时日充裕,萧无畏也可借此良久好生将自个儿的武学所得整理上一番。
萧无畏对于武学其实并没有煞特别的爱好,否则的话,当初穿越来时,也不会整日里四下里胡天胡地,直到被舒老爷子忽悠了一把之后,这才不得不习练起武艺来,前三年倒是全身心地投入了进去,可后头么,虽说进步飞快,然则政事缠身之下,还真没太多的功夫放在武学上,此番前去劳军,倒也算是得其所便了的,当然了,不练也不行啊,谁让萧无畏老是遇到那些个非人类的武学宗师呢,为了自家小命着想,萧无畏不练也得练着,不单得练,还得想方设法地练到宗师境界,只不过这个目标尚太过遥远了些,天晓得何时才有实现的可能,然则,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的道理萧无畏还是清楚的,也就这么先走一步看一步了,这不,趁着赶路的当口,萧无畏又捧着剑谱揣摩上了。
“启禀殿下,郑州刺史柳荃率州中属官前来迎候,请殿下明示。”就在萧无畏兴致勃勃地在车厢中以指代剑地比划着之际,车帘外头响起了侍卫统领燕云祥的禀报声——萧无畏此行仅带了燕云祥等战阵高手随行,至于宁家兄弟等一众好手则全都留在了京师,负责保护林崇明的安全。
这帮无孔不入的家伙,无聊!萧无畏一听又是地方官整出的迎奉把戏,心里头便是一阵老大的不耐——自打离开京师之后,每过一地,无论州、县,总要搞那些个迎来送往的仪式,热闹是热闹了,却全无意义,在萧无畏看来,完全就是劳命伤财的无聊事儿,偏生官场惯例如此,萧无畏纵使烦得紧,也只能是入乡随俗地应付上一番,到了末了,不胜其烦的萧无畏索性下了道公文,传檄沿途州县,谢绝迎送,概不赴宴,可惜却收效甚微,一众地方官员们该如何整依旧是如何整。
“不见,有事让他们到驿站禀报。”萧无畏此际一来是演练剑法正在兴头上,二来么,也有心给地方官员们立个规矩,省得日后麻烦事不断,这便冷着声下令道。
“殿下,驿站已到。”萧无畏此言一出,燕云祥很明显地顿了一下,这才低声地回了一句道。
厄,这就到了?萧无畏沉浸在演习剑法中,还真没注意到时间的流逝,这一听居然已到了郑州驿站,不由地便愣了一下,自嘲地一笑道:“那就传罢。”
“是,属下遵命!”燕云祥一听萧无畏如此说法,自是不敢怠慢,紧赶着应答了一声,自去传召诸地方官吏前来参见不提。
嗯?怎么有个和尚?萧无畏刚一下马车,立马就发现迎面而来的那一群地方官员中居然夹杂着名中年僧人,那硕大的光头在雪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的耀眼,简直就跟个五十瓦的电灯泡差不多,不由地便是一愣。
“下官郑州刺史柳荃率郑州同僚拜见燕王殿下。”没等萧无畏想明白那和尚是啥来路,就见一年过五旬、须花半白的老官儿疾步抢上了前来,哈腰拱手地见礼不迭。
“柳大人不必如此,小王过境耳,切不可惊扰了地方。”萧无畏虽百般不愿跟这帮子地方官员们纠缠不清,可身为亲王,却是不可能在这等场合有所失仪,自也就只能是虚抬了下手,温和地说了一句道。
“殿下教训得是,下官早已接到殿下传檄,实不敢违命,此处皆州中官佐,并不曾扰民,简陋难免,还请殿下海涵则个。”柳荃一听萧无畏如此说法,赶忙媚笑着回答道。
“哦,那便好,这位大师是……”萧无畏笑呵呵地点了点头,扫了已到了近前的一众官吏,见那名壮硕的和尚居然站在了最前方的一列,好奇心不由地便起了,这便笑着问道。
“阿弥陀佛,贫僧少林寺圆澄见过燕王殿下。”没等柳荃开口解释,那和尚已一个健步站了出来,高声宣着佛号,行了个礼。
“啊,殿下,这位圆澄大师乃是少林现任主持,按故例,有世袭之晋国公之衔,此番听闻殿下到来,大师特意下山前来迎候殿下。”柳荃见萧无畏脸上露出疑惑之色,赶忙从旁解释了一句道。
嗯哼,敢情是这么回事!萧无畏这才想起了顺平之乱时的典故——百余年前,顺平帝昏庸无能,致使大权旁落,宦官当道,朝政败坏,天下大乱,民不聊生,各藩镇趁机独立,战乱纷起,是时承平帝在群臣的拥戴下,取父位而代之,这其中就有少林寺时任主持空缘大师的功劳,具体详情虽不载于史册,然则空缘大师身为当时仅有的几位宗师高手,在其中所起的作用么,自然是可想而知了的,后,空缘大师又尽遣寺中武僧参与平定各地乱局之战事,立功甚伟,天下稍定之后,承平帝便册封少林主持空缘为国师,并赠以世袭晋国公之荣衔,准少林寺公开授徒习武,并韵少林保有五百武僧之僧兵,免田赋,少林寺遂就此成为天下禅林之重地,历代帝王皆对少林寺礼遇有加,到得弘玄帝即位之后,更是加赠了少林寺粮田千顷以为日用,这其中的奥妙么,据萧无畏私下调查,应该是与嵩山之盟有关,只是具体之内幕萧无畏却是不清楚了。
“小王见过大师,如此风雪天,劳大师远迎,小王之过也。”萧无畏虽说已知晓了圆澄和尚头上顶着官衔,可还是不以为这和尚便是只为了迎接自己而来,不过么,萧无畏却是不急着发问,只是很客气地拱手回了个礼,告了个罪。
“殿下客气了,贫僧此来乃是奉了家师之命,前来请殿下到鄙寺一行,还望殿下成全。”圆澄大师略往后退了小半步,以示不敢受了萧无畏的礼,而后单手一立,打了个稽首,快言快语地将来意道了出来。
圆澄和尚的师傅正是上一任主持玄明大师,乃是当今十大宗师之一,只是其为人低调,甚少行走江湖,也甚少接见访客,这一条萧无畏倒是曾了解过,此际冷不丁地出言邀请,还真叫萧无畏有些子意外的,不过么,萧无畏本就有心趁着此番出京的机会到少林寺一游,这邀请倒也合了萧无畏的意,自是没有拒绝的理儿,萧无畏只略一沉吟,便很是爽快地应承道:“承蒙玄明大师相邀,小王不甚荣幸,这几日一但得空,小王定当登门求教。”
“阿弥陀佛,多谢殿下抬爱,贫僧告辞了。”圆澄大师一听萧无畏答应了自己的请求,丝毫没有多加逗留的意思,唱了声佛号,便扬长而去了,丝毫不理会一众郑州官员们那精彩无比的脸色。
呵,这和尚还蛮有个性的么,有趣,有趣!萧无畏也没想到圆澄和尚说走就这么走了,一时间倒还真被搞得愣了一下,半晌没反应过来。
“殿下,这圆澄大师,呵呵,就是这副脾气,外头冷,还请殿下移步驿站,下官已令人备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