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给孤重重地打,打死贼贱婢,你个混账行子,竟敢冲撞了孤,死贱人,打,不许停手,快打!”明德殿的前墀上,萧如海狰狞着脸,跳着脚,不停地咒骂着,下令两名手持厚实板子的小官宦重重地挥板击打一名哀嚎个不休的小宫女,起因不过仅仅只是这名小宫女在为萧如海奉茶的时候,不小心将一滴沾在托盘底部的残水滴落在了萧如海的衣袖上,就这么个小得不能再小的过错,一条鲜活的生命已将将就此香消玉殒当场。
小宫女不是第一个遭此毒手者,实际上,从今早算起,她已是第三个倒霉蛋了,很显然,按这么个趋势下去,她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听着那小宫女惨绝人寰的哭喊声,一众行刑的小官宦们都暗生恻隐之心,可惜有萧如海在上头盯着,谁都怕自个儿会是那下一个,尽自不忍,也只能硬着心肠狠命地打着,眼瞅着那名小宫女已到了频死的绝境之际,东宫主事宦官秦大用从殿外匆匆而入,先是飞快地扫了眼那凄惨无比的行刑现场,紧接着强自咽了口唾沫,提心吊胆地走到前墀台下,小心翼翼地禀报道:“启禀殿下,燕王殿下在宫门外求见。”
“小九来了?好,好,快,快请,快请!”萧如海虽说正处在暴怒中,可一听到萧无畏前来的消息,登时便有如溺水者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欣喜地击了下掌,一迭声地道着“请”字。
“是,奴婢遵命。”秦大用见萧如海不因萧无畏的到来而责罚自己,顿时大松了口气,也没敢去探问一下萧无畏此时进明德殿是否恰当——那场血淋淋的杖刑还在继续着,万一萧无畏要是将此事抖了出去,萧如海一准要被言官们的弹章彻底淹没,后果自是不消说的严重,这一点久在宫廷的秦大用心中有数得很,可这当口上,秦大用却愣是没敢多言,紧赶着应答了一声,急急忙忙地便奔出了明德殿,那等紧张之状,简直就跟逃命也无甚区别了的。
“臣弟参见太子哥哥。”
秦大用去后不久,萧无畏便急步走进了殿中,一眼见到那正被打得死去活来的小宫女,萧无畏的脸色瞬间便有些子不好相看了起来,当然了,并不是萧无畏胆怯了,而是火大了,要知道萧无畏平生最瞧不起的便是那些拿无辜女子来泄恨的货色,只不过这当口上,萧无畏实不想跟萧如海扯破了脸,这便强压着心头的怒气,大步走到近前,一躬身,很是恭敬地行礼参见道。
“免了,免了,自家兄弟,不须如此多礼,九弟来得正好,哥哥正打算派人去请九弟前来一叙呢,可可里九弟就来了,来啊,看坐。”一见到萧无畏给自己见礼,萧如海立马哈哈大笑了起来,很是客气地招呼着。
“多谢太子哥哥赐坐,可小弟有些洁癖,这闹腾成这样,小弟实无法坐得下去,不若请太子哥哥给小弟个面子,就免去那婢女的处罚好了。”萧无畏谢了一声,却没去就座,而是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
“成,成,成,就按九弟的意思办好了,来人,将这贱婢押将下去,交太子妃好生管教一番。”萧如海一听萧无畏如此说法,先是一愣,而后一迭声地应承了下来,自有一众小官宦将那名半死不活的小宫女抬出了大殿,唯有那地面上兀自猩红的血迹静静地宣示着先前的一幕有多凄惨……
第二百二十五章试应手(下)
“九弟,昨夜之事,啊,那个,昨夜之事九弟可有甚消息否?”面对着面色不佳的萧无畏,萧如海不免有些子心虚,毕竟下令秦观游缓办王府盗窃案的正是他自个儿,也正因为他这么一道命令,才给了旁人可利用之机,这才有了诏狱血案的发生,从而导致了眼下这么个复杂难明的局面。
萧无畏多精明的个人,哪会猜不出萧如海内心里那些个小计较,左右萧无畏本就是打算利用一下萧如海而已,自是懒得跟其一般见识,然则脸上却故意装出一副气恼万分的样子,横了萧如海一眼,恨声道:“没有,哼,那该死的秦少卿,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好好一个案子不赶紧审,以致弄到如今成了这般德性,该杀,该杀!”
一听萧无畏如此说法,萧如海的脸色“唰”地便是一红,很有种被萧无畏当场打了记耳光的恼火,可更多的是惭愧,觉得自个儿有些子辜负了萧无畏创造出来的大好机会,然则萧如海却不是个肯轻易认错之辈,面对着萧无畏的怒火,萧如海讪笑了几下道:“九弟说得好,那厮确实该死,如今已下了死牢,也算是罪有应得了,九弟何必跟一个将死之人生气,不值当,不值当啊,呵呵,九弟,如今这局面怕是不好相看,不知九弟可有何妙策否?”
还真是个刻薄寡恩的家伙!尽管萧无畏早就清楚萧如海不是啥好鸟,可一听其竟将所有的过错都推到了秦观游的头上,丝毫没有半点的怜悯之心,不由地还是一阵恶心泛将起来,暗自腹诽了萧如海一番。
“难啊,臣弟也正心烦着呢,不知太子哥哥可有甚高见否?”萧无畏强自压下心头的躁闷,一摊手,万分苦恼之状地说道。
“啊,这个,这个……”萧如海原本还以为萧无畏此番前来见自己会带着主张来,可没想到萧无畏居然也一样是束手无策,原本满怀的希望瞬间便成了浓浓的失望,吧咂了几下嘴唇,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往下说才好了。
萧如海无话可说,萧无畏自也不想多言,大殿里竟就此安静了下来,哥俩个默默对坐,各自沉吟,一股子压抑的气氛就此陡然而起,压得萧如海气息都有些子喘不匀了,无奈之下,只好摇了摇头,率先打破了沉默道:“九弟打算如何应对此事?”
若是说应对妙策的话,萧无畏目下确实没有,可要说束手无策的话,却远远不至于,实际上,萧无畏在这等敏感时刻出现在东宫,本身就是个试应手——所谓的试应手,出自围棋术语,即是此举本身没有明确的目的,只是为了试探一下各方的反应,而后来决定自己的应对策略,很显然,萧无畏自个儿对于这招试应手会引起何种反应心里头并没有底,自然也就谈不上接下来究竟该如何应对了的,当然了,这么些内情萧无畏自是不会跟萧如海明说的,此时听其问起应对打算,萧无畏的眉头立马就皱了起来,苦着脸道:“臣弟刑部那头无人可用,纵使有劲也无处使去,这事情臣弟怕是无能为力了的。”
一听萧无畏说“无能为力”,萧如海的脸色立马就垮了下来,气恼万分地挥了下拳头,也不知究竟是在跟谁置气,而后霍然跳将起来,烦躁万分地在前墀上来回踱着步,气息粗重得跟牛喘一般,却偏偏一样拿不住啥好主意来——刑部三巨头中,尚书鲁弥远生性刚直,向来不跟皇子们套近乎,而刑部右侍郎左明成是宁王萧如浩的门下,至于剩下的刑部左侍郎卢成业么,却是个跟谁都好说话的主,就一好好先生罢了,且在刑部中权柄有限,基本上属于边缘人物,这三者都不是萧如海可以使唤得上的,如今案子既然已到了刑部,萧如海同样也就只有干瞪眼的份儿罢了,一念及此,萧如海对于自个儿按兵不动之举,自是懊悔到了极点,心里头对于出这么个馊主意的方敏武自又是好一通子的埋怨,偏生当着萧无畏的面,还不好将话骂出口来,生生憋得难受已极。
“九弟,难不成我等就如此坐看么着?莫非真要让崔颢那等恶贼逃出生天不成,嗯,你说,你说!”萧如海越想就越是不甘,心浮气躁地吼了起来,面孔生生狰狞得如同恶魔一般,似此模样,哪还有半点太子的尊贵,简直就跟街头跳脚骂娘的泼妇相类似了的。
若要说不甘,萧无畏比起萧如海来,更有资格不甘,若非萧如海按兵不动,这会儿崔颢指不定早成阶下囚了,一众皇子们也早该围绕着京兆府尹这根肉骨头杀红了眼,可如今呢,事情复杂得连萧无畏都看不清其中的关窍,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除了萧如海外,哪还有旁人,这一见萧如海居然理直气壮地朝自个儿发起了火来,就算萧无畏脾气再好,也不免勃然大怒了起来,恨不得一巴掌拍死了萧如海这么个蠢才,然则想归想,做却不能这么做,在眼下这等局面中,萧如海还是有着极大的利用价值的,萧无畏并不打算就此跟其扯破了脸,这便长出了口气,似欲将心中的烦闷全都呼将出去一般,冷静了片刻之后,这才缓缓地开口道:“太子哥哥莫急,事情尚未到如此之地步。”
“莫急?莫急!孤岂能不急!哼,哼,哼!”萧如海此时已如同走火入魔了一般,暴跳如雷地在前墀上狂乱地转着圈,双手在空中胡乱挥舞着,骂骂咧咧地哼着。
草包!萧无畏暗自在心中骂了一句,可脸上却满是诚恳之色地道:“太子哥哥且息怒,事情尚未到无可收拾之田地,那崔颢跑不了!”
“嗯?此话怎讲?”萧如海原本已是彻底失望了,可一听萧无畏说事情尚有转机,不由地便站住了脚,满脸子疑惑地看了萧无畏好一阵子,这才沉着声问道。
“太子哥哥,此事简单,其一,那牛宝虽死,可其身为崔颢之亲外甥的身份却依旧在,无论如何,纵亲为盗的罪名崔颢是断然逃不过去的,此为其一,其二么,纵使太子哥哥不参,也有人放崔颢不过,二者相加,崔颢依旧法网难逃,死罪虽可免,贬去外地却是可想而见之事,这一条小弟却是敢拿性命来担保的。”萧无畏还指望着利用萧如海去冲锋陷阵,自是不会坐看其就此颓唐下去,这便微笑着解释道。
“唔,那好,孤这就下令让言官上本,参他个徇私舞弊之罪,先拿下再说!”萧如海将萧无畏的话细细地咀嚼了一番,觉得颇为有理,自是动了心,生恐再一次错失了动手的良久,一击掌,有些子迫不及待地嚷嚷了起来。
“太子哥哥且慢,此事急不得,如今圣上那方尚无明确旨意,若是操之过急,反倒不美,依臣弟看来,准备可私下先做着,待得圣意稍明之后,再作奋力一搏也还来得及。”一见到萧如海那等兴冲冲的样子,萧无畏还真是有些子哭笑不得——这当口上,朝野的注意力全都在诏狱血案上,压根儿就不是出手弹劾崔颢的时机,真要是让萧如海如此瞎折腾一把,没准触怒了弘玄帝,不单不能扳倒崔颢,反倒有下诏斥责太子无状的可能性,真要是就此让崔颢逃过了一劫,那萧无畏所设计的众狗争抢肉骨头的大戏岂不是得就此落到了空处,有鉴于此,萧无畏不得不苦口婆心地劝说萧如海慎重行事。
“也罢,就依九弟所言,哥哥这就安排人去将事情办了,回头九弟说何时动手,哥哥全按九弟的意思办。”一听萧无畏出言反对急办,萧如海先是愣了愣,而后细细地想了想,顿时便冷静了下来,赞许地点了点头道:“九弟放心,哥哥不是小气之辈,此事若成,哥哥断忘不了九弟的好。”
“太子哥哥客气了,此乃臣弟应为之事耳,何足道哉。”萧无畏对于萧如海的空口言谢一点都不放在心上,可口中还是谦谢了一番。
“嗯,你我乃是兄弟,自该齐心协力,以……”萧如海见萧无畏如此识趣,心中自是爽利得很,刚想着出言嘉许萧无畏几句,可话尚未说完,却见秦大用陪着司礼宦官高大成急匆匆地从殿外行了进来,立马停住了话头,脸色阴晴不定地看了过去。
“老奴参见太子殿下。”高大成见萧如海看了过来,自是不敢怠慢,紧走数步,抢上前去,躬身行了个礼道。
“免了,高公公,可是父皇处有旨意要宣么?”萧如海这会儿心里头正发虚,忐忑得紧,可又不愿在萧无畏面前跌了份,这便强装出一副镇定的样子,虚虚一抬手,很是和蔼地问了一句道。
“陛下有旨意给燕王殿下。”高大成不亢不卑地行完了大礼,站直了身子,淡淡地回答了一句,而后,也没再给萧如海出言追问的机会,高声宣道:“陛下口谕,宣燕王萧无畏即刻入宫觐见。”
来了,终于来了!萧无畏一听这道旨意,便知晓自己的试应手该是起了作用了,心头不由地便是一凛,紧赶着跪倒在地,高声应诺道:“臣,萧无畏领旨谢恩!”话音虽尚算平稳,可内里却微微地透着几丝的颤音……
第二百二十六章意外的主审官
“殿下请在此稍候片刻,容老奴这就进殿回禀陛下。”两仪殿外,一路小心陪着萧无畏行进了皇宫的高大成疾走了几步,抢到了萧无畏的身前,很是恭敬地躬了下身子,客气地说道。
“有劳公公了,小王便在此等候,公公请自便。”此乃规矩,萧无畏自不会有异议,这便拱手为礼地回了一句。
“那好,殿下请稍候。”高大成点了点头,客气了一句之后,领着几名小官宦径直踏上了台阶,行进了殿中,萧无畏则缓步走到一旁,站在台阶边上,凝视着两仪殿的大门,默默地想着心思。
试应手必然会有效果,这一条萧无畏心中有数,然则萧无畏却万万没想到最先做出反应的竟然会是弘玄帝——在萧无畏想来,最着急着想知晓自个儿动态的该是齐王萧如涛才对,按萧无畏估计,他一旦离开东宫,萧如涛十有八九便会派了人来跟自己联系,而来的人很有可能便是蜀王萧如义,至于宁王一边么,虽说打着渔翁得利的主意,可同样不会放过探听自己虚实的可能性,也有着一定的可能会主动前来联络,可没想到还没等他离开东宫呢,倒是最不可能做出反应的弘玄帝率先出面宣召了,这着实令萧无畏心里头很有些子犯叨咕的,实是想不明白弘玄帝在此等时分召自己进宫的用意究竟何在,不过很显然不会是啥好事情。
“陛下有旨,宣燕王萧无畏即刻进殿!”就在萧无畏沉思之际,高大成已从大殿中行了出来,立在高高的台阶上,拖腔拖调地宣道。
“臣,萧无畏,领旨谢恩!”
奶奶的,来都来了,是死是活鸟朝上了!萧无畏一咬牙关,将脑海里那些个不太合时宜的念头全都抛到了脑后,规规矩矩地拜伏在地,高声地谢了恩,整了整身上的王服,抬脚踏上了台阶,缓步行进了殿门,这才一进殿,不由地便愣了一下。
哟嗬,居然都在,搞啥名堂来着?萧无畏只扫了一眼殿中的情形,立马就发现所有的内阁大臣全都在,从左相裴明礼、右相郑元平到排名最末的翰林院大学士龚鹏,十一位内阁大臣居然一个不缺地全都在场,这一见萧无畏行将进来,所有人等的目光齐刷刷地便都聚焦在了其身上,被如此多的重臣瞩目,饶是萧无畏心理素质极为过硬,也不免有些子略为慌乱——别看萧无畏如今是亲王了,身份地位无比之尊贵,可官职却依旧只是署理马政署而已,别说参与内阁会议了,便是要跟这帮子内阁大臣交换一下对朝局的看法都属没门的事儿,这冷不丁地发现自己居然被召到了内阁会议上,自是由不得萧无畏不生疑惑之心的。
“臣,萧无畏,叩见圣上。”萧无畏毕竟不是常人,尽自满心的疑惑,可却并未因此而失去常态,仅仅略一愣神而已,很快便反应了过来,也没去管那帮子内阁大臣们的注目,大步行到御驾前,大礼参拜了起来。
“免了,平身罢。”弘玄帝的声音虽平缓如昔,可还是不免透着几分的疲倦之意。
“臣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萧无畏一听叫起,自是毫不矫情,恭敬地照着规矩谢了恩,站起了身来,垂手而立,一副恭听圣训之状。
一见到萧无畏又摆出了这么副乖宝宝的样子,弘玄帝情不自禁地便皱了下眉头,眼中的厉芒一闪而逝——此番朝局之所以会出现如此大的风波,罪魁祸首除了萧无畏之外,自是再无旁人,若不是萧无畏布下局去套崔颢,又岂会引出诏狱血案这么场件惊天大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