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信不过一外人耳,尚不得存,况乎项王乃今上之亲弟,此即那小贼行此局之根由所在,某以为陛下未必就不知其意,然,却不得不纵之,概因须以此来安项王之心也,依某看来,那小贼之所以敢如此行事,未必不是看中了此点!”林祖彦话说到这儿,便即停了下来,给萧如浩留足了思索的时间。
“嗯,衡宁兄所言有理,小王深以为然,唔,依衡宁兄所见,父皇何时,何时……”萧如浩思索了一番之后,叹了口气,想要追问自家父皇何时会对项王动手,可话到了嘴边,却没那个勇气直接说将出来。
对于弘玄帝会何时以及如何出手的问题,林祖彦也无法判断个分明,此时听得萧如浩见问,林祖彦摇了摇头道:“不好说,应该不会那么快,毕竟如今项王将兵在外,虽说有楚王殿下牵制着,可陛下也不得不防有狗急跳墙之虞,况那项王一身武功盖世,无人可挡,在未能制衡此点之前,安抚当是上策,或许大军凯旋之际,便是事发之日罢,此事非我等可以参预,姑妄一说也就是了,殿下不必去理会,一切自有陛下会去料理,殿下只须小心应对当前之局势便足矣。”
“该当如此,小王受教了,衡宁兄请接着往下说,小王听着便是了。”萧如浩细细地想了想,发觉自己并无实力参与到上一辈人的争端中去,自是不会对林祖彦所言有所异议。
“大处虽无可着力,小处却颇多可资利用之处。”林祖彦点了点头,语气平缓地接着分析道:“从小处来说,那小贼急欲将水搅浑,希图自保,然,以其之势力却难为此事,故此,其必须借助外力而为之,能为其所用者,不外两方,一是殿下,然,此事殿下既不知情,其所能依靠的也就只有太子那头了罢,却也无甚难猜之处,殿下以为如何?”
“不错,太子那人心胸窄,眼中容不得人,而今二哥正在风头上,一见此举能击倒二哥,其必不会放过,嘿,小九还真是好算计!”萧如浩本就是个极为聪慧之辈,到了此时,自是不会看不穿萧无畏的用心之所在。
“嗯,事情便是如此,别说太子殿下看不穿那小贼的用心,即便是看穿了这是个陷阱,他也一样会跳进去,若不然,其被废黜的命运依旧难逃!”林祖彦笑着点了点头,接着往下分析道:“二殿下树大招风,被攻乃是必然之事,此番事情若是处理失宜,其势必挫,殿下的机会可就来了,纵使其应对得当,殿下一样可以借此机会壮大自身,无论从何种层面来说,此事都可以说是殿下的一个机会!”
“机会?”萧如浩一听此言,不由地便是一愣——先前林祖彦还说此事乃是个陷阱,是萧无畏挖的个大坑,言下之意就是在劝自个儿不要参与其中,可话说到了后头,却又说这是个机会,前后似乎有些子自相矛盾,萧如浩一时间还真没能反应过来。
林祖彦哈哈一笑,细细地分析道:“是个机会,陛下要安抚,那就得纵容,这也正是那小贼能告得了御状的根本之所在,而今官司一起,太子那方必定会趁此机会大肆兴风作浪,二殿下若是应对失宜,虽不至于被连根拔起,可元气大伤却是无可避免之事,故此,某以为二殿下舍车保帅的可能性极高,只是要想做到不寒了手下的心,却也绝非易事,如此一来,殿下当有机会将京兆府揽入怀中,就看殿下如何巧妙借势了。”
“哦,借势么,有趣,很有趣!”萧如浩眼神猛地一亮,接着很快便平静了下来,眉头一皱,人已陷入了沉思之中……
“怎么还没来,该死,怎么还没到……”东宫明德殿中,太子萧如海在前墀上焦躁地来回踱着步,脸色复杂得很,既有焦急又有期盼,还有些紧张,可更多的却是兴奋之情,他不能不兴奋,眼瞅着一举打垮最大政敌的机会便在眼前,换了谁都会如此的激动。
“禀殿下,方尚书已到了宫门外。”就在萧如海等得心急如焚之际,秦大用从殿外匆匆而入,紧赶着禀报道。
“快,快请,快请!”一听到方敏武到了,萧如海登时便兴奋地握了下拳头,一迭声地道着“请”字,迫不及待之情溢于言表。
“老臣参见殿下。”秦大用去后不久,吏部尚书方敏武便已缓步行进了大殿之中,不紧不慢地走到前墀下,一躬身,行了个礼,朗声请安道。
“方尚书,您可算是来了,孤可是盼了您很久了,来人,快,赐坐!”萧如海心急得很,连“免礼”这等套话都顾不上说,便下令赐坐,举止可谓是有失礼仪得很。
“老臣谢殿下隆恩。”方敏武见萧如海如此失态,不悦地皱了下眉头,但却没就此多说些甚子,恭敬地行了个礼,退到一旁,一撩官袍的下摆,端坐在了宦官们抬来的锦墩上,一双老眼迥然地看着萧如海。
“方尚书,您可知晓小九将崔颢那厮给告了,呵呵,好事啊,孤以为这可是个好机会来着,方尚书,您以为如何?”待得方敏武入了座,萧如海迫不及待地说道。
方敏武眉头一扬,疑惑地扫了萧如海一眼,淡然地道:“此事老臣已知晓了,太子殿下打算如何做?”
“这个……”萧如海与萧无畏之间的约定因着牵涉到大笔金钱的往来,他并没有将此事告知方敏武,此时听得方敏武见问,一时间不由地便有些子语塞了起来,沉吟了半晌都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清楚方好。
“殿下可是已插手其中了?”方敏武阅历丰富得很,一见到萧如海那副神色,立马就知晓面前这位主子闹不好就是萧无畏的同谋之一,脸色立马就有些子不好相看了起来,沉着声问道。
“啊,这个,呵呵,不瞒方尚书,小九是曾给孤透过信,嘿,孤其实也没做甚手脚,只是答应到时候看着办罢了,不过如今秦少卿主持审案,却是好事一桩,孤打算顺藤摸瓜,好生整治一下那帮城狐社鼠之辈,方尚书以为可行否?”萧如海见方敏武瞧破了事情的关键,心中不免有些子发虚,这便含含糊糊地遮掩了一番。
“唔。”方敏武不置可否地吭了一声,捋着胸前的长须,默默地思索了良久,这才一扬眉头道:“此事重大,老臣须好生思量一番,在此之前,殿下还是袖手的好,切莫因小而失大。”
“啊,这……”在萧如海看来,此事已无甚碍难之所在,本以为方敏武定会附和自己之议,可没想到方敏武竟会劝自己袖手旁观,不由地便愣了一下,巴咂了几下嘴唇,一副不甘心之状地开口道:“方尚书,那秦少卿乃是站在孤一边的,又有着小九的配合,就算不能顺藤摸瓜,可搬开崔颢这块绊脚石却还是不难,孤以为此事大可作上篇文章的。”
“配合?殿下就如此确定那燕王肯配合么?”方敏武虽不清楚事情的全部经过,可一听萧如海这话蹊跷得很,似乎其跟萧无畏已有了约定一般,不由地便皱起了眉头,眼神闪烁地追问了一句。
“这个……”萧如海本想一口咬定萧无畏必定会出手配合,可话到了嘴边,却又突然没了完全的把握,迟疑着不敢将话说死,正自尴尬万分间,却见秦大用陪着名中年宦官匆匆行进了大殿,一见到来者,萧如海的脸色立马就变了……
第二百二十二章八方云动(下)
“张公公,您老怎地来了,可是母后有旨意么?”萧如海一见到那名中年宦官,脸色瞬间就变了变,紧赶着走下了前墀,疾走几步,又矜持地站住了脚,脸上满是笑容地问了一句,极尽热情之余,又透着几分的心虚——萧如海打小了起,便畏惧王皇后甚过了弘玄帝,虽说王皇后一向甚少理会朝政,也不怎么管萧如海的闲事,但只要有旨意,那一准是斥责的多,这会儿萧如海正准备大干上一番,冷不丁见王皇后身边最听用的大总管张诚到了,心神不定自也就是难免了的。
“老奴见过太子殿下,皇后娘娘有口谕,宣太子殿下即刻入宫觐见。”张诚略往退后了小半步,躬身请了安,而后站直了身子,面无表情地宣了皇后娘娘的口谕。
“儿臣遵旨。”萧如海一听王皇后有召,冷不丁便打了个寒颤,脸上的笑意也就此垮了下来,可又没有不奉旨的胆量,这便紧赶着应了诺,接着换上张笑脸,对着张诚煞是和蔼地摆了下手道:“张公公,您老先请,容孤处理些小事,随后便去可好?”
“殿下请自便,老奴就在殿外等候好了。”张诚客气了一句,躬身行了个礼,径自退出了大殿。
“方尚书,母后有召,孤这便得就去,还请方尚书在此稍候可好?”张诚去后,萧如海看着脸色凝重的方敏武很是客气地问了一句。
“殿下但去无妨,老臣就在此等候殿下归来便是了。”方敏武显然也很好奇王皇后此时召萧如海觐见的用意何在,自是不会有所抵触,这便点头应承了下来。
“嗯,有劳方尚书了。”萧如海见方敏武应了诺,心中稍定,这便客气了一句,略一犹豫之后,还是接着说道:“京兆府一事上,小九定会全力配合孤行事的,这一条还请方尚书放心。”话音一落,也没去看方敏武的脸色究竟如何,略有些子心虚地便急步行出了大殿,由张公公陪着,匆匆向皇宫赶了去……
疑惑,震惊,不甘,还间夹着浓浓的不安,这便是方敏武此刻心情的真实写照——在外人看来,他方敏武贵为六部之首的吏部尚书,内阁大臣的身份已是尊荣已极,可方敏武却清醒地知道自己从来就不是弘玄帝的心腹嫡系,对于自己在内阁中所能起的作用,方敏武也有着清醒的认识,那便是他的话一万句也抵不上首辅大臣左相裴明礼一句管用,这令一向自视才高的方敏武分外的不服气。
不服气,是的,十二万分的不服,在方敏武看来,裴明礼这么个既非科举又非权阀出身的小人物之所以能占据首辅大臣的地位,说穿了,不过仅仅只是因着与弘玄帝相识于龙潜之时罢了,窃居高位不过是靠着圣眷而已,可正是因为圣眷之故,每回就政事起争执,却总是裴明礼笑到了最后,这令方敏武如何能服气得了,正因为不服,所以方敏武才想着要将太子这么个明显不是明君之相的货色抬上大位,为此,方敏武不知花了多少的心血,费了多少的苦功,可如今,这么多的心血与苦功却有了付诸流水的可能性,这令方敏武分外的不甘。
太子不屑,这一条方敏武清楚,诸王虎视眈眈,方敏武也明白,甚至帝驾早有换马之心方敏武也看得通透,然则方敏武却并不惧怕,在他看来,只要太子不盲动犯错,无论旁人如何窥视,无论帝王如何之不满,都难以公然撤换太子,否则就得冒天下动荡之风险,这一切方敏武都已跟太子详细地分析过了,可惜千叮咛万交待之下,太子还是没能守住底线,竟然跟萧无畏那厮就这么勾搭上了,这令方敏武分外的不安。
方敏武心中的不安不单在于对太子前途的担忧,更多的还是来自于萧无畏此番举措的猜忌——萧无畏是个怎样的人方敏武从来就不曾真正看懂过,他也想不明白一个明明就是无行纨绔的家伙居然能如此快速地崛起于朝堂之上,还竟然成了搅动朝局的关键人物,造化之奇也太过了些罢,更令方敏武不安的是萧无畏此番行动背后所潜藏的目的究竟何在——若说萧无畏打算全力辅助太子,方敏武首先一万个不相信,因为这是绝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如此一来,就只有一种可能,那便是萧无畏打算借太子之手去祸乱朝局!
朝局是乱好还是安定好方敏武一时半会也无法算个清楚,可有一条他却是明白的,那便是萧无畏此番行动一出,朝局已是乱定了,哪怕没有太子这一头的搅合,这朝局也安定不下来了,该如何在这动荡间把握住机会便成了方敏武首要考虑的问题之所在,只是其中的风险实在是太大了些,自也由不得方敏武不慎之又慎的,这一想便想得完全入了神,甚至连太子去而复返都不曾注意到。
“方尚书,孤回来了。”萧如海急步行进了明德殿中,也没去细看方敏武的神色,语气兴奋地叫了起来,登时便将方敏武从沉思中惊醒了过来。
“老臣失礼了,殿下海涵则个。”方敏武醒过了神来,见萧如海已立在了自个儿的身前,忙站了起来,恭敬地行了个礼道。
“没事,没事,方尚书还请安坐好了。”萧如海的心情好得很,自是不会计较方敏武的失仪,笑呵呵地挥了下手,大步走上了前墀,抖了抖大袖子,端坐了下来,脸上满是掩饰不住的喜色。
“殿下,皇后娘娘可有何吩咐否?”方敏武眯缝着双眼,细细地看了看萧如海,轻捋着胸前的长须,语气平淡地问道。
“呵呵,倒也无甚特别吩咐。”一想起此番觐见的情形,萧如海不由地便笑了起来,鼓了下掌道:“母后只是赏了孤一柄玉如意,旁的倒是没说些甚子,倒叫孤白担心了一场。”
“玉如意?”方敏武一听此言,登时便是一愣,疑惑地呢喃了一声。
“是啊,孤也很是好奇,母后好端端地赏这玉如意作甚,不过么,这柄玉如意倒是稀罕得紧,比孤这宫里的货色要强上了不少,来啊,将玉如意呈上来,让方尚书也好生瞅瞅。”萧如海挥着手,下了令,自有一名小官宦托着覆盖着黄绢的托盘走上了前来,躬身将托盘往方敏武身前一递。
“老臣有逾了。”此乃皇后所赐之物,方敏武自是不敢怠慢,紧赶着站起了身来,躬身对托盘行了个礼,而后才伸出双手,从那名小宦官手中接过托盘,放置在几子上,小心翼翼地掀开蒙绢,定睛一看,入眼便见一把流光溢彩的玉如意,通体由黄玉雕琢而成,其上浮云雕刻惟妙惟肖,附着其上的仙女翩翩而舞,宛若活将过来一般,显然出自大家手笔,无论是材质本身还是作工皆属精品之列,说是价值连城也绝不过分。
“玉如意?玉如意!老臣懂了。”方敏武木楞楞地盯着那柄玉如意看了半边,末了,长出了口气,叹息了一声。
“方尚书此言何意?”萧如海虽心喜得到了这件赏赐,可其实并不知晓其母后赏赐背后的真实用心,此时见方敏武感慨万千的样子,不由地便追问了起来,脸上满是疑惑之色。
对于萧如海的懵懂,方敏武自是早就见怪不怪了的,此时见这位主子到了此时还如此愚钝,心中暗自好笑之余,不免也有些子莫名的悲哀,悲哀自己竟辅助的是这么个愚昧之蠢货,然则却也无可奈何,谁让他自己在一众皇子中选择了此獠呢。
“无甚,老臣不过一时感慨罢了。”方敏武实不想费那个口舌去多做解释的,实际上也没有解释的必要,只因方敏武很清楚王皇后赐下这柄玉如意不是要给萧如海看的,其真正要吩咐的人就是他方敏武——所谓的如意,不管是玉石的,还是金银所制的,又或是木制的,其真正的功能都只有一个用处——搔痒,很显然,诸皇子便是萧如海之痒,是到了该好生搔上一回的时候了,至于玉石么,因着本身易碎之故,不过是吩咐方敏武小心从事罢了。
“感慨?因何感慨?孤怎地听不明白。”萧如海懵头懵脑地皱了皱眉,疑惑地问道。
“呵呵,无甚了不得的,老臣失态了,殿下先前所言此番审案将欲何为哉?”方敏武显然不愿就此话题再作纠缠,呵呵一笑,将话引入了正题中去了。
“哈,好叫方尚书得知,秦少卿乃孤之爱卿,由其主审此案孤信得过,嘿,那被擒拿之汇金典当行之牛宝乃是京兆府尹崔颢的外甥,据查,此獠七年前两手空空来京,短短数年间便已暴富,其背后之隐情着实可疑,且,据孤所知,崔大尹在此典当行中握有干股,但凭此条便可足以拿下其,更别说此番盗窃王府御赐圣物之罪难当,孤决心彻查此案,揪出其幕后真凶,还我朝纲之绥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