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国功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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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国功贼- 第29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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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好说!”程名振想了想,郑重回应。

“为何?”李渊闻言,再度一愣,脱口问道。

“百姓们会比较!”程名振郑重解释,“当年,窦建德攻下洺州后,几乎全盘接受了臣的旧规矩。百姓非但未受其扰,还因为窦建德故意施恩,而得到了不少意外的好处。陛下派人去接管各郡,具体政令如何,臣不清楚,所以无法妄下结论!”

“不会比当年更苛刻!”李渊笑了笑,很是自信地说道。

“那百姓们就容易安定了。但却不可不防备一些将领依旧心向大夏,需要重点对他们进行安抚!”根据自己所掌握的实际情况,程名振向李渊提醒。

“那又是为何?”

一瞬间,程名振眼前又闪过殷秋等人的面孔。他们宁愿作为一个窦建德的追随者而死,尽管他们的死亡没有任何意义。“洛阳之战后,臣曾经试图劝降几个昔日的同僚。但却没有成功!”想到这些,他心里就沉甸甸的,说话的声音也跟着低沉起来。

“朕听说过。你已经尽力了,是他们自己不知道好歹!”李渊笑了笑,低声安慰。年青人有情有义,这不是什么坏事。如果投靠了新东家就恨不得把老朋友千刀万剐,这种人他才更不敢放心使用。

“臣的确尽力了。但他们不肯改变主意,却不是因为执拗。而是,而是因为……。”抬起头,他尽力让自己不回避李渊的目光,“他们觉得,窦建德出身寒微,当了皇帝更会懂得百姓的想法。而陛下,陛下三代国公,离底下太远了些!”

“狗屁道理!”李渊不为程名振的坦诚而生气,却觉得殷秋等人实在愚蠢得可怜。“朕出身高贵,难道还有错么?莫非杀光了天下豪门,时间就太平了?!”

“张金称的确试图那样做过。但是适得其反!”程名振摇了摇头,坦然承认。那是一条根本无法走通的路。放下豪门士族的影响力庞大不说,单是他们在治理地方所拥有的智慧和经验,就不是张金称等人能轻易掌握的。所以,张金称只能溃败,无论曾经多么辉煌,也是刹那之间的事情。

“你呢,你怎么认为?”李渊突然想了解程名振的想法,看了看他,笑着问道。

“臣?!”程名振略作犹豫,但很快壮起了胆子。这辈子能让李渊倾听自己想法的机会不多,无论为了死去的人,还是活着的人,他都必须把握住。“臣觉得,杀光豪门不是办法。但一味纵容豪门也不是办法。百姓们虽然软弱无力,但一旦他们乱起来,就很容易玉石俱焚!”

“事实的确如你所说。大隋就是这样亡的!”对于程名振的见解,李渊也有同感。“但如何在二者之间平衡呢,你有没有办法?”

“臣想过,至今没有答案。即便是寒门子弟,当了官,三代之后,恐怕也就忘了本!”

“嗯!”李渊低声沉吟,很满意程名振能够对自己如此坦诚。前隋的亡国教训就在眼前,他不得不多加提防。“那你在做百姓时,最想要的是什么?”

“臣?”程名振苦笑着咧嘴,他突然发现,李渊今晚的打扮,和自己梦见的黄河老龙十分相似。“臣的想法现在看起来很可笑。赚钱,给老娘治病,攒钱,娶媳妇,买地,生娃!”

“这么简单!”没想到自己麾下的少年才俊居然如此目光短浅过,李渊惊愕的问道,“那你后来为什么落了草?据说,你不是做过一任兵曹么?难道是有人克扣你的薪俸!”

“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而已!”程名振长长地叹了口气,大声回应。既然已经说了这么多了,他就不在乎多说几句。“臣当年也曾想着做个忠义之士,为国为民……。”

提起在馆陶县的那些遭遇,他说话的声音就不觉慢慢变高。惊得郑姓太监不断向他使眼色,可他都完全看不见。用相对简略的语言,他把自己跟王二毛两个当初如何舍命出使张金称大营,如何为了那个临时的兵曹职位拒绝张金称的拉拢。以及回到馆陶后,县令如何恩将仇报,周家如何试图在监狱里杀人灭口。以及张金称攻破馆陶后的作为陈述了一遍,不添加任何虚构成分,却是字字包含着愤怒。

李渊自十一岁起就继承了国公爵位,是正宗地道的钟鸣鼎食之家,哪曾听说过如此曲折的故事,几度拍案,大骂县令忘恩负义。等程名振终于把往事讲述完了,气得咬牙切齿,义愤填膺,“国蠹,真的是国蠹。大隋朝就毁在这群蠹虫手里。朕的大唐,决不会重蹈覆辙!姓周的家伙就是周文吧?朕居然被他所蒙蔽,委派他去治理地方。来人,速速替朕拟旨,把他给朕抓回来!”

“陛下暂且息怒!”作为当事人,程名振倒显得比李渊还要平静些。见对方准备替自己翻旧账,赶紧起身劝阻。“臣现在,已经不恨周县令了。当时,估计换了任何人站在他的位置,也会一样对待臣!”

“什么?”李渊眉头登时皱成了一个川字。他欣赏那些有气度的人,但如此大仇却不准备报复,就不是有气度,而是窝囊了。

“陛下且听臣一言!”程名振拱了下手,忽略李渊的态度,自顾说出自己的理由。“过后臣细细琢磨,也明白了周家的想法、作为一个地方望族,臣的性命,在他们眼里,就像一个蝼蚁一般,根本不能跟他家人的地位等同。所以,为了自保,他们该陷害臣时,便决不手软,过后也不会内疚。不仅他如此,林县令,董主簿,还有那两个捕头,恐怕都怀着同样的想法。即便过后暴露了,估计也没有人会认真追究!”

“嗯——!”李渊从鼻孔里长长出了一口气,重新坐下去,皱着眉头思量。如果换了他自己在周家家主的角度,恐怕会做同样的选择吧,只会做得更干脆,更利落,让程名振死得更不明不白。

年青人的话有些直率,却在他眼前,揭开了一个从来被他忽视的地方。不是刻意忽视,而是满朝文武都没有类似出身背景,从来没站着那个角度上罢了。

“所以,臣现在,已经不恨周家。他家为此付出的代价,不比臣小!”心中默默想着石瓒,殷秋,王伏宝,张金称等人的面孔,程名振理清思路,慢慢点出自己想说的正题。“指望豪门大户替普通百姓着想,恐怕非常困难。指望普通百姓肚子都填不饱了,还肯替大户人家做牛做马,恐怕也是一厢情愿。教化这东西,说起来好听,从古至今,却从没实现过。口中想着为民请命,暗地里却敲骨吸髓的家伙,更是比比皆是。然而草民却非野草,被压榨狠了,必然会揭竿而起。届时,恐怕就是玉石俱焚的结果。豪门也罢,百姓也罢,乱世里,谁的下场都难以预料!”

“嗯!”李渊没想到程名振会说出如此新颖的一番观点来。虽然听起来有点刺耳,却发人深省。半晌之后,他长出了口气,慢慢说道:“你说得的确很有道理,但朕现在需要的是解决办法。朕也是从乱世中走过来的,知道其中艰难。说实话,当时即便是朕,也没有想到过会有今天。”

“解决办法没有,但臣有一言,请陛下定夺!”程名振站起来,向李渊躬身施礼。

“讲吧!”李渊也站了起来,郑重的命令。这不是朝堂正式问对,但年青人今天所说的话,绝对是他可以传递给子孙的宝藏。

“若有可能。臣恳请陛下,在朝堂上,让寒门和士族,富贵和贫贱,每一类人,都有让自己的愿望直达天听的机会,让每一类人,都有机会发出自己的声音。然后,再由陛下定夺!”程名振提高了声音,郑重请求。

能做的事情就这么多了。他无法决定这些话能起到什么效果。作为一个资质平庸的人,他无法改变整个世界。只能在力所能及的时候,尽一分力,尽一分力,让自己,让自己周围的人,让跟自己同样的人,活得更好些,更顺利些。不让那些曾经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祸事,再与其他人身上重演。

他认为自不是懦夫,不是。 

  第五章 功贼 (五 上)

程名振又进巨鹿泽了!

消息传开,很多人心中,都五味陈杂。

洺州能成为河北南部最繁华所在,全赖于程名振夫妻当年在此屯田。前后数年,修渠筑堤,疏河补坝,中间可谓历尽千辛万苦。当把数万顷白骨累累的荒野终于都重新恢复成了良田时,这对居功至伟的夫妻却被窦建德忘恩负义地赶进了巨鹿泽中。

当年,迫于窦王爷的军力,洺州父老别无选择,只好抛弃曾经收留自己的活命恩人,转而支持窦建德。毕竟,人生在世,生存才是第一位的,其他,暂时都无法兼顾。

但人心都是肉长的。即便当年最早投靠窦建德的那批人,偶尔提起程名振夫妻的名字,心里都不无愧疚。

然而在不久之前,他们却眼睁睁地看着,当年曾经有恩于自己的女人,被乱箭射死在城门口。

他们都是平头百姓,没有力量,也没有勇气,提起刀来给杜鹃报仇。但心中的那杆称,却因为杜鹃的惨死,悄悄地向大唐开始偏移。

杜鹃死讯没传开前,刘黑闼算河北的半个主人。看在乡里乡亲的份上,大伙也该暗中帮他,而不是帮大唐。

大唐派来的官员刮地三尺,该杀。裴矩、齐善行等人吃着窦建德俸禄,在窦建德兵败后却立刻投降了敌人,该死。但那个叫杜鹃的女人不该死,无论刘黑闼的人以什么理由杀了她,在洺州人的心目中,都欠下了一笔重重的血债。

如今杜鹃的男人回来找刘黑闼麻烦了。并且,杜鹃的男人背后还有着一股强大的实力在撑腰,以上种种原因加在一起,大伙该向着谁,该帮谁的忙,不问可知。

民心在不知不觉间悄悄地发生着变动,风暴在一点一滴的酝酿,但刘家军内,除了少数几个清醒者外,大多数人却顾不上理睬程名振。

究其原因有二,一则如今刘家军被强敌环伺,总计兵力不到五千的洺州营,实在是诸路正在向河北开来的兵马当中,人数最少的一路。其二,如今的洺州可不是当年的洺州,自打窦建德在永年建都后,平恩、洺水等县作为京畿重地,城墙重新修筑,比原来高出宽出数倍。城头上的各类防御设施也得到了宽裕的补充。凭着五千兵马就想硬攻其中之一,不把门牙磕下来才怪!

因此,在整个秋天和冬天里,刘家军并没有再巨鹿泽方向的出口投放太多精力。仅仅是募集民壮建了几座烽火台,并且在泽地的出口处修了一座土木结构的堡垒而已。这还是在刘黑闼本人的强烈关注下,不得己而为之。如果按照董康买的意思,干脆派一支兵马直接冲进泽地离去,来个犁庭扫穴。永绝后患。虽然董康买花了重金,却连入泽的向导都没招募到。

那程名振本人也非常沉得住气。肩负血海深仇,整整一个冬天,却只是派少量骑兵试探着对修堡垒的民壮进行了两次骚扰。见附近的刘家军严阵以待,便非常知趣地缩回了巨鹿泽中。待到泽地出口处的堡垒修好后,便更不敢露头了。慢慢地,刘家军上下也没时间再理会这点疥癣之痒,迫于压力,把目光都转向了南方战场。

南方,自从秋雨停后,刘家军渐渐就陷入了被动局面。大唐毕竟国力雄厚,很快就从打击中恢复过来,派遣秦王李世民、舒国公李世籍、淮阳王李道玄三人,各领一路大军前往河北平叛。三路兵马起头并进,遥相呼应,两个月内与刘家军恶战十数场。虽然相互之间各有胜负,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刘家军渐渐露出了疲态。

一场恶战结束,唐军的损失转眼之间就能从后方得到补充。而刘家军的士卒却战死一个少一个。十万兵马所需粮草,每天都以数千石计。唐军可以从全国各地,甚至大隋留下的黎阳仓,弘农仓往外调拨陈粮应急。刘家军却只能啃当年窦建德留下的老本儿。并且因为河北连年战乱,府库空虚不堪,根本无法为大军提供必要的物资支援。而除了当年程名振屯田,后来被窦建德作为京畿的洺州地区外,其他各郡民间亦非常凋敝,临时征粮都凑不起多少。

勉强支撑到了一月,前方全线告急。不得己,刘黑闼只能把兵力收缩成一团,集中在襄国郡和武安、清河两郡的边缘,以漳水为屏障,试图与唐军展开决战。

大唐皇帝李渊见状,也相机调整战略部署。将三路大军合为一路,完全交给秦王李世民调遣。双方在漳水和两岸隔河相对,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刀来箭往,喊杀声震天。把漳水河染得通红一片,连春汛下来,都无法冲淡那浓重的血色。

兵马一集中,粮草补给的问题便更加麻烦。唐军这边有整个帝国在支撑,运输路途虽然远了些,借着永济渠的便利,倒也勉强供应得上。刘黑闼那厢八个郡如今却只剩下了一个半郡,为了保证军需,不得不将百姓家春播的种子都给强征了来。即便如此,存在各州县的粮食全部加起来,顶多也只够大军再吃三个月。假使到了夏末战争还没结束的话,从刘黑闼本人到下面普通士卒,就只能挖野菜充饥了。

屋漏偏逢连阴雨,开春以来,洺州地面上的治安也开始急剧恶化。百姓们手中的春播的种子被收走后,对刘黑闼等人的最后一丝好感也荡然无存。本来看在窦建德惨遭屠戮的份上,跟刘家军还有些同仇敌忾之心。如今,大部分人却巴不得刘黑闼早日被击败,太平日子能早一天到来。

绝望的百姓们没有力气与军队正面作战,却有的是办法给刘黑闼添乱。各地府库运往前线的军粮或者被运粮的民壮哄抢,或者在运输途中被突然冒出来的土匪打劫,十成之中,能运到军营的竟不足六成!迫使刘黑闼不得不从前线撤下一支劲旅来,组成专门的运粮队,才将各地的反抗之火勉强**下去。

除了将各郡县仅存的粮食护送到洺水大营之外,运粮队的另外一个任务就是深入乡间搜敛,掘地三尺,也要将百姓们藏起的粮食也找出来,供应前方。不得不说,刘黑闼在用人方面还是独具慧眼。他麾下的定远将军王小波追随窦建德造反之前曾经做过梁上客,对百姓们藏东西的心理摸得门清,接过军令后,亲自带队示范,从经城县开始,一个屯田点挨着一个屯田点,拉网般一路搜到了平乡,很快就又额外为刘家军“募集”到了一大批粮食。

带着八千多名弟兄,王小波把自己亲手“募集”到的粮食和几个县城的库存归做一堆,统一装上大车,顺着官道缓缓而行。距离前方大营已经不到四十里路了,按目前的行军速度,日落之前,他就可以向刘黑闼缴令。想到军营里边的连绵角鼓,他的肩头就感觉一阵轻松。与其面对百姓们眼中的仇恨,他宁愿面对前军万马。虽然前者不能给他造成什么有形的伤害,但那种强压在眼里的怒火,却烧得王小波心脏一阵阵抽搐,恨不得立刻转身丢下粮食,落荒而逃。

本质上,他不是一个恶毒的人。内心深处也不想这样残忍,把百姓们赖以吊命的最后一粒粮食都给收走。但如果不这样做,刘家军绝对支撑不过这个即将到来的夏天。大唐朝廷不是大夏,李老妪也不会如窦王爷当年那样心软。像他这样的人一旦被抓到后会落到什么下场,前车之鉴在那明摆着,大伙都看得到,根本不用人来提醒。

窦建德曾经抓到过李神通,抓到过徐茂公,抓到过魏征。窦建德将他们待若上宾。窦建德就被李唐抓到了一次,然后就身首异处。同样身首异处的还有王世充,李密和朱璨。只要他们曾经与大唐为敌,就难逃活命。即便像单雄信那样很单纯的武夫,主动服软,恳求为大唐效忠,戴罪立功,也不会被放过。

扪心自问,王小波感觉自己的名望和能力远不及上述这些人。所以,万一哪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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