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国功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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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国功贼- 第17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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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胆!”“休得无礼!”“还不快快跪下!”众将领们鼻子都给气歪了,七嘴八舌地呵斥。有人干脆从腰间拔出小半截横刀,让使者清晰地看见锐利的刀刃。

来使被吓了一跳,歪了歪嘴巴,非常懊恼地抱怨,“你们的人到俺那去,可是一直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咧!轮到俺到你们这来了,怎么连个好脸色都不给?不是说两国那个,那个交兵,不关来使的事儿么?俺还以为官军比俺们懂道理呐,原来还不如俺们!”

几句话说得语无伦次,却让众将领个个脸上发烫。官军一定要比土匪懂道理,世间似乎从来没有过这一规定。可让大伙承认自己还不如一伙土匪,实在又令人觉得太窝囊了些。

桑显和也被气得不轻,忍了又忍,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和颜悦色,“行伍中人,原本也没太多虚礼。伍天锡派你来做什么?把他的亲笔信拿来我看?”

“您真的是桑显和?”使者往后退了两步,皱着眉头质问。

“这能还有假的么?!”第一次被人如此质问,桑显和手扶帅案,指关节处略略发白。如果不是为了收降城中的几员悍将,他早就把眼前这个行止粗鲁的使节推出去斩首示众了。官军和土匪关系本来就不对等,何须遵守什么两国交兵不斩来使的规矩?

“可俺家伍校尉说,他跟了您多年,您知道他不识字!”来使反复打量桑显和,脸上充满了狐疑之色。“再者说了,是我家武校尉想投降您,又不是城里所有人都想投降。他写了信,被人搜到后怎么办?”

“嗯!”桑显和被憋得一口气喘不上来,差点没晕倒过去。到了现在,他终于看出来的,使者表面上粗鄙无礼,事实上却是个非常聪明的家伙。自从进入大帐,此人就一直在装疯卖傻。偏偏在座这么多英雄豪杰,全被一个草包给糊弄了。

“无凭无据,让我家将军怎么相信你?”主簿杨甫不忍见主将一再吃瘪,闪身出列,代替桑显和质问。

“谁说没凭没据了,不写字,还没别的办法么?”使者非常鄙夷地看了杨甫一眼,伸手去解自己的衣服绊儿。

“大厅广众之下,休得无礼!”眼看着对方就要赤身裸体,杨甫赶紧侧开半步,低声呵斥。

“你不是要凭据么?这里,你看看我衣服里边是什么东西!”来使不肯停手,解下上衣,将里外翻转。“这里,这里,还有这里,武校尉说,大人一见,自然明白!”

众将领忍笑细看,果然在来使的衣服里侧上看到了几副水墨画。已经被汗液润湿了,多少有点儿走形,但具体想表达的意思却是非常清楚。

第一幅画上显示的是一名大汉扛着大捆干柴,低头耷拉脑袋,好像就要饿死的模样。而远处一队骑兵正策马驰骋,耀武扬威,精神抖擞。

第二幅画上显示的是一名非常英武的将军,将大汉拉到马前,对他说着什么。而大汉则双手抱拳,诚惶诚恐。

第三幅画是大汉做了将军的亲信,有吃有喝,眉开眼笑。

第四幅,是大汉被绑着,别人拿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他本来在闭着眼睛等死。身后却跪了一大堆衣衫褴褛的弟兄。

第五幅画上,大汉持刀被围困在一群人中间,犹豫着不敢上前。远处是一伙官军,与他遥遥相望。

很明显,画中的大汉就是伍天锡本人了。他不识字,找人写信又怕泄密,所以就用几幅画来表明自己的心意。首先,他记得自己是被桑显和一手提拔起来的,知遇之恩没齿难忘。其次,他投降土匪实属无奈,本来试图慷慨就义,但被俘的弟兄们太多,他不得不牺牲自己的名声来保全大伙。再次,他本想早点投靠过来,但苦于土匪们监视密切,实在找不到联络机会……

几幅画所表达的内容未必完全是真,但也基本符合事实。特别是被桑显和提拔后那幅开心模样,活脱就是伍天锡当时的情况。此外,在最近的几次战斗中,伍天锡的确也没亲自和大伙交手。最多只是隔着城墙远远地向外看几眼,很快就消失于人群当中了。

“我派的使者呢,伍天锡不会写字,难道他也不会写字么?”半信半疑中,桑显和皱着眉头追问。

“你这位大人怎么不懂事呐!他本来就跟你有瓜葛,派个信使进去,躲还躲不及,哪敢大着胆子往跟前凑?你想想,这功夫儿里边得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您的信使。伍校尉如果主动去找他,不是明摆着告诉别人自己要造反么?”信使看了他一眼,很是不满地指责。

这话说得极为在理,不由得桑显和不信。为了避免受骗上当,他想了想,继续问道:“伍天锡准备什么时候反正?他派你来,还有什么话没有?”

“伍校尉说来着,下次您再攻城,主攻城南,然后派一伙得力弟兄到城东去。届时他会尽力寻找机会打开东侧城门,接应大伙进去!至于到底成不成,得看机会合适不合适。你不妨多试几次,指不定哪会儿他就能接应得上!”使者想了想,憨憨地回答。

“这话什么意思?既然答应反正,哪有不定日期的道理?”桑显和一拍桌子,厉声喝问。

信使被他吓了一跳,向后退了几步,非常委屈地解释道:“不是跟您说了么?里边的人都防着伍校尉呢!他只能尽量想办法向东门那边凑乎,人家答应不答应,答应之后会不会防备,还都得两说着呢!”

如果信使痛痛快快约定了日期和里应外合方式,桑显和反而会怀疑这里边是否有圈套。而信使却非常直白地告诉他里应外合的事情没多少把握,这不由得让他对伍天锡的诚意更加相信了几分。仔细斟酌了片刻,点头道:“你说得也有道理。但我没那么多时间等。回去告诉伍天锡,我明天早、午、晚分三次攻城,他一定要把握住机会。如果他把握不住的话,事后别怪我不念旧情!”

“俺不能回去!”信使摇晃摇晃大脑袋,大声拒绝。

“你不回去,怎么把我的话带到?”桑显和脸色一沉,怒目而视。

“嗯,俺不是这个意思!”信使摆了摆手,吞吞吐吐地补充,“伍校尉,伍校尉跟俺说过,只管把话带到就成。然后俺就留在您这儿当人质。如果大人不相信他,就等着瞧。发现他哪句话不实,就一刀将俺砍了。这样,他就不欠您什么了!”

“什么话!我留你作甚?”桑显和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也就是伍天锡这样的糙人,才会想出这么蠢的糙主意。如果自己不相信他,不按约定攻城方法便是。又何必留下个人质来弄得彼此之间都不愉快。况且眼前这个信使在敌营中也不见得是什么高官,留下当人质又有什么价值?

“这位兄弟想必也不是一般人,敢问贵姓?”比起桑显和这种喜欢直来直去的武将来,身为文职的杨甫就多了几分谨慎。抢在他强行吧信使赶走之前,笑呵呵地问道。

信使立刻一晃膀子,双拳紧抱,四下作揖:“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巨鹿泽风字营副堂主张猪皮是也。”

“跟王二毛一道破了黎阳的那个张猪皮?”杨甫被吓了一跳,尖声追问。

“是啊,是啊。黎阳城当年就是被俺打下来的。不过功劳都归到了王二毛那小子头上。他上边有人,俺没有,吃老亏了!”张猪皮点点头,大有他乡遇故知的感觉。

说罢,好像唯恐大伙不信,又讪讪地补充道:“本来俺也是校尉,跟王二毛平级。伍天锡是俺的下属。但程小九不待见俺们这些从前跟着张大当家的,所以把俺的校尉给捋了,把伍天锡扶了上去!”

这样说,桑显和就完全明白了。张猪皮之所以跟伍天锡勾结起来投靠官军,是因为他在洺州军里边受到排挤的缘故。至于留在自己这里当人质,完全是伍天锡考虑不周。张猪皮再不受重视,好歹也是一名副堂主,稀里糊涂地消失不见了。王二毛岂不会怀疑?“

想到此节,他又十分不甘心地问道:“王二毛呢?难道他就想死心塌地跟程贼一条道跑到黑?”

“俺不知道哩!”张猪皮满嘴大实话,“您的信使,伍校尉已经引荐给王二毛了。但他就是死活不给大伙准话。伍校尉平时不受他待见,所以也不敢往深里说。又怕您等不及,只好先派俺出来跟您打个招呼!”

“那就算了!”桑显和撇撇嘴,有些扫兴地说道。“待本帅生擒了他,你和伍天锡再想办法劝他吧。我就不信,他长了个石头脑袋!”

“也中!”张猪皮点头答应“不过那人跟程小九是把子,未必肯听劝!还不如早点杀了,省得他日后再反水!”

没等入营,倒先互相倾轧起来,可见此人跟王二毛之间的梁子不浅。这种龌龊的行为倒让桑显和愈发坚信他的诚意,摆了摆手,笑着道:“到时候再说吧。你先回去给伍天锡带个信儿。此战之后,桑某绝不会亏待与他。至于你,原来是校尉对吧。过来后还是校尉,绝无虚言!”

“嘿嘿,嘿嘿!”张猪皮高兴得直搔脑袋,却不肯挪窝。待桑显和再度出言催促,才不紧不慢地解释道:“俺,俺刚才是趁着自己人当值的时候,偷着坠下城来的。现在,那波人早换岗了。要回,也得天将亮时回。那会儿又轮到我原来的手下当值,没人会出卖我!”

看不出来,此人倒是个非常谨慎的家伙。桑显和笑着点头,“也好。什么时候回去你自己看着办吧。来人,先找个寝帐让张壮士休息。然后再拿两锭银子给他!”

“不用了,真,真的不用了!”张猪皮连连摆手,眼睛却喜欢的直冒光。银子在大隋非流通货币,市价十分高昂。两锭银子,往少了说也有二十两。折合足色铜钱接近四万,足够够寻常庄稼汉在土里忙碌一辈子地哩。

“你下去休息吧,本帅这里还有别的事情要处理!”桑显和懒得看对方那幅没见过世面的土气嘴脸,摆摆手,命亲卫将张猪皮拉出中军大帐。随后他立刻开始布置明天的作战任务,将一次强攻改为三次佯攻,并另外安排了人马潜伏在东门附近,随时等候伍天锡的接应。

第一场战斗于上午巳时开始。没等属下回报,桑显和已经知道任务失败。因为伍天锡和张猪皮两个双双出现在城头,大喊大叫地厮杀,唯恐别人注意不到自己。

中午的战斗又是徒劳,伍天锡虽然没有出现在城头,东门处却也没有他的音讯。强忍住将清漳城硬攻下的冲动,桑显和等到了傍晚时分。第三次攻城战刚刚开始,城头上突然乱作了一团。

“东门,东门那边有角声!”亲兵猜到伍天锡接应得手,凝神细听,果然听见了若有若无的号角。

“让伏兵赶紧杀进去,把住城门。其他人,跟着本帅一道转向城东!”桑显和大喜过望,挥舞着佩刀命令。

将士们潮水般从城南撤下,迅速转向城东战场。当他们赶到位置,城门已经被完全拿下,张猪皮拎着把血淋淋的杀猪刀站在门口,冲着外边大声招呼。“柳将军已经杀进去了,大伙赶紧着。伍天锡正在里边等着人接应呢!”

“杀!”桑显和一催坐骑,带头冲向了城门口。才冲出几步,战马缰绳却被杨甫拉在手里。

“提防有诈!”对着暴怒的桑显和,主簿杨甫大声解释。“城门口没看见一个咱们的人!”

桑显和凝神再看,果然发现自己事先布置在东门外的弟兄没一个留在门口接应。还没等他下令急于立功的将士们放缓入城速度,耳畔只听轰隆一声巨响,有扇纯铁打造的栅栏从天而降,将城内城外的弟兄们硬生生切成了两段。

再找张猪皮,哪里还有对方的影子。原本空落落的城墙上面,突然冒出了数以千计的喽啰兵,个个弯弓搭箭,将锐利的铁羽向城墙和瓮城附近的官兵射去。

“桑显和在那边,桑显和在那边!”正愤怒间,一个熟悉的声音再度出现于他的头顶。张猪皮手挽一张大弓冒了出来,带领几十名喽啰,冲着桑显和的位置就是一通乱射。

“贼子,老子今天跟你没完!”羽箭及时被亲卫们用盾牌挡开,桑显和却如同被射中了心脏般,痛得嘴角冒血。“整队,整队,攻下此城,将里边的贼子碎尸万段!”抹了把嘴角上的血迹,他厉声呼喊。战马盘旋,佩刀舞成了一团光。

“将军,士气已沮!”杨甫再度拉住他的马缰绳,“再攻下去,只会越陷越深!”

“弟兄们,还有弟兄陷在城里面呢!”明知道对方说得在理,桑显和依旧不想放弃。是他粗心大意上了蟊贼的当,才将数以千计的弟兄送入了虎口。如果不将他们救出来自己独自撤退,日后还如何面对麾下众将士?

“将军,你看看那边!”杨甫咬牙切齿,指着北方大声提醒。“那边,程贼早就来了!”

“哪里?”桑显和茫然回头,果然看到一杆猩红色的战旗卷地而来。旗帜上写着斗大的两个字,洺州! 

  第一章 赌局 (七 下)

洺州军主力来了!程名振赶回来了!本来士气就非常低落的官军将士愈发无心恋战,纷纷从城门附近撤了下来。形势比人强,桑显和也不敢再意气用事,只好强压下心头万丈怒火,命令全军且战且退。

好在赶到战场的援军只是程贼麾下的一小部分,估计也就是担当先锋的几个旅。所以看到桑显和部撤退后并没有尾随追杀,而是喊开了城门,井然有序地撤进了城内。

重新站稳阵脚后清点损失,桑显和发现自己一个疏忽就折损了近两千弟兄,远远超过了两日来攻城战伤亡的总和。受打击更大的他这位主帅的威望,本来在这只拼凑起来的队伍中,就有不少人怀疑他的领兵能力。如今在一个声名不显的小毛贼身上连连吃瘪,更是令麾下军心浮动。

更倒霉的事情还在后边。还没等桑显和想出稳定军心的办法来,军营内又传开了另外一个对他极其不利的流言。傍晚时入城的那支队伍根本不是程名振所部主力,而是驻守在平恩县的老贼杜疤瘌怕王二毛顶不住,打着程名振的旗号来壮大声势。所有援军满打满算也就五百多人,却把桑显和这个统带着两万大军的主帅吓得望风而走。

“老贼!”桑显和听闻此讯,眼前一黑,差点没当场气昏过去。先是上王二毛的当,然后上伍天锡的当,接着再上杜疤瘌的当。敢情他这个大军统帅是个傻子,群贼中随便拉出个人来都能把他糊弄得团团转。

“明日五更开饭,日出后立刻攻城。城破之后,里边的匪徒一个不留,匪产可随意抄没!”缓过一口气后,桑显和咬着牙下令。原来心里那些收容匪首壮大实力的想法全部推翻,恨不得立刻将几个愚弄自己的对手剥皮碎骨。

没等众将答应,主簿杨甫第一个跳出来反对,“不可,此举万万不可。桑将军请暂且息怒,敌情复杂,切莫意气用事!”

“什么?”桑显和脸色一凛,两眼杀机毕现“难道你还想为匪请命不成?”

“属下不敢!”杨甫桑显和恶狠狠的表情吓了一跳,后退半步,躬身施礼。“大帅切莫误会。属下并非为匪请命,而是以为我军虽受小挫,但筋骨未伤。没必要做此孤注一掷之举。从容整顿,徐徐图之。程贼及其属下再狡猾,也难逃覆灭之命!”

“嗯,你说得也有些道理,但不杀此贼,让我如何向弟兄们交代?”桑显和心中的火气少平,皱着眉头反问。

刚才劝阻他的也就是曾经在关键时刻提醒过他的杨甫,如果换了别人,早被他扣上“巧言扰乱军心”的罪名拿下了。慈不掌兵,越是军心浮动时刻,越需要用霹雳手段维护主帅的威严。

看到桑显和的脸色稍有缓和,杨甫心中也悄悄松了口气。想了想,低声道:“大帅视弟兄们如自家子侄,属下何尝不是如此。但如今之计,我等越是急于攻城,越是遂了程贼的意。属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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