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国功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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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国功贼- 第10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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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开黎阳仓放粮,救了数万饥民,也是一桩义举!”在大牢里冻了几天,张文琪早已没了当初的硬骨头,叹了口气,低声感慨。“但张某的性命,也为你的义举而葬送了。还要这印信何用?不如你在官军到来前给张某一刀,也让张某跟家人有个交代!”

“我说你这人怎么这般死性呢?”恢复了一身流寇装束的王二毛说话的语调也跟着恢复了本来面目,“也没人看见,你不会说暗中召集部属,趁我不防备,重新将黎阳城抢回来的?别说你从来没骗过上头,要是不会欺上瞒下,你也不可能当得了这个郡守!”

“你,你……”张文琪被问得说不出话来,结巴了半天,跺了跺脚,转身回了衙门。王二毛冲着他的背影笑了笑,翻身上马,率领部众,赶着牲口,浩浩荡荡,直奔西门。

出了西门口,黎阳城和黎阳仓就等于又还给官军了。张猪皮心中有些不舍,回头望了望,低声问道,“二毛兄弟,咱们真的不放火?那么多粮食留给朝廷的人,可够他们吃上好几年的!”

王二毛苦笑着摇摇头,低声回应,“你没听狗官说么,杨玄感没烧,李旭没烧。如果咱俩一把火把黎阳仓烧了,回到巨鹿泽中,那些曾经在土里刨过食儿的弟兄们当面说咱们干的痛快,背地里,说不定怎么戳咱们的脊梁骨呢!” 

  第一章 秋分 (七 下)

张猪皮的本意就不是想放火烧粮,而是担忧回去后无法向大当家交差。听王二毛这样一说,心中觉得十分有道理,点点头,低声附和:“也对,咱巨鹿泽弟兄们有几个不是种田出身?平素谁敢把吃剩下的饭菜喂牲口,都会遭到大伙的白眼。这么几万万石粮食要是被咱们俩个一把火全给烧了,后半辈子咱们两个就都甭想做人了!”

“可九当家的命令怎么办?”袁守绪为人谨慎,小声提醒。

“九当家跟王堂主,还不好得跟亲哥两个似的!”另外几名亲兵笑呵呵地替王二毛回答。都是苦出身,杀人时不会眨眼。但王二毛如果真的让他们放火把黎阳仓给点了,估计众人谁也下不去手。所以不如稀里糊涂就这么算了,反正七千多匹大牲口背上驮的全是精米。有了这么多收获带回老营,即便是张大当家也不好指责众人抗命。

王二毛笑了笑,算是默认了大伙的观点。事实上,对于程名振到底会不会以军法惩处自己,他心里其实一点儿底儿都没有。经历了新婚之变的小九哥已经不再是原来那个小九哥,他变得更理智,更深沉,更敏锐。就像一把抽出鞘的宝刀,锐利得可怕,冰冷得吓人。即便是王二毛,也难预料这把宝刀到底会砍向哪里。

正说说笑笑间,背后的黎阳城门附近突然响起了一片喧哗。数十号汉子,每人手里拎着根水火棍,大喊大叫地向马队追了过来。

“吆喝,还真有急着为朝廷出力的!”张猪皮鼻子一拧,手迅速按到了腰间的刀柄上。放了太守张文琪,是因为大伙觉得此人就是个书呆子,根本不会给弟兄们造成任何危害。这样做仅仅出于轻视,绝非意味着软弱。如果书呆子太守不知道好歹的话,大伙不介意再杀个回马枪,让郡守衙门彻底被人血染上一遍。

毕竟是经过严格训练的精锐,不待张、王两位堂主下令,负责殿后的喽啰们已经迅速摆开了战斗队形。只要追击者继续靠近,众喽啰就让他们尝尝骑兵冲击之威。

看到这种情形,城里冲出来的汉子立刻停住了脚步。一边将手中的水火棍高高地举起来,一边气喘吁吁地喊道,“王,王将军,小的们前来入伙,请王将军接纳!”

“入伙?”王二毛的眉头皱了一下,不太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巨鹿泽的弟兄大抵有两个来源,第一是被官府逼得走投无路主动来投的流民,第二是在出门劫掠期间被携裹来的百姓。黎阳城刚刚放过一回粮食,百姓们不可能这么快就过不下去。而受到程名振的影响,王二毛本人看不起未经训练的庄稼汉,所以也绝不携裹百姓以壮声势。

众汉子得不到确切回应,不甘心地大声嚷嚷,“王,王将军,您,您不认识我们了。我们,我们替您巡过街呢。朱大哥,对朱大哥当过我们的头儿!”

这下,王二毛终于想起来了。这伙闲汉就是曾经豁出命去替书呆子郡守求情,后来被自己临时拉来维持地方治安的那批。佩服对方的为人和胆量,他笑着拱了拱手,大声道:“我这可是土匪绺子,你等前来入伙,不怕官府知道后抄你们的家么?”

“嗨!都是些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的主儿,哪里有家可以给人抄啊!”

“王将军带的都是绿林好汉,我等愿意入伙,一道杀富济贫!”

“您给我们发粮食,我们没法报答,就把这条命卖给您了!”

众汉子们一边擦着跑出来的热汗,一边乱哄哄地回应。

难得被人发自肺腑的夸赞了一回,张猪皮、朱老根儿、柳老三等人都羞红了脸,抬起头来眼巴巴地看着王二毛,期待他能答应。

不愿拂了大伙的意,王二毛略作沉吟,正色追问:“你等可会骑马?”

“骑不太好,瞎骑!”闲汉们中间,有个三十多岁的魁梧男子带头回答。“我们都是赶脚的,卸车的,这两年没人贩货,我等也断了营生。王将军要是不嫌弃我们,我等愿意跟在您身后当个挑夫。运粮送水也行,牵马坠蹬也行,总是个能吃饭的行当!”

原来是到我这里讨生活来了!王二毛心中暗笑。想了想,继续问道,“那你们谁对黎阳附近的地形熟悉,我说的是除了官道之外,大路小路都清楚?”

众汉子们闻言,脸上都露出了自信的笑容。“看您说的,我们既然赶脚为生,能不熟悉这附近的道路么?您说想去哪吧,我们带路,保证让您省一半力气!”

“那就到队伍最后每人挑一匹马,先给我当几天向导!”王二毛利落地一挥手,大声命令。

“好咧!”众闲汉喜出望外,答应一声,直奔队尾的数百匹没驮牲口的良马。张猪皮怕有奸细趁虚而入,皱了皱眉头,贴近王二毛的耳边提醒,“他们对张文琪那么忠心,会不会…。。”

“那书呆子太守如果懂得用奸细,还会被咱们把郡城都给打下来?”王二毛大咧咧地晃晃脑袋,满不在乎地回应。“这些家伙知道感恩,都是难得的好料子。不信你等着看,三月之内,他们个个都能让你眼红!”

见到他如此自信,张猪皮也不好再多说些什么了。片刻之后,众闲汉选好了战马,雀跃着赶到王二毛身边听令。王二毛向背后的亲兵队伍中瞅了瞅,点手叫出朱老根儿,“得了,老根儿,他们都交给你了。反正你跟他们混得最熟。你也别当伙长了,直接升亲兵队正。”

不待朱老根从突入其来的好运中回过神,他又迅速将头转向刚才答话最有条理那名魁梧闲汉,“你叫什么名字,有大号没有?报上来,把这帮兄弟的名字也都报给朱队正。你给他当队副,凡事都先跟队正说,让他替你们做主!”

“禀将军,我叫雄阔海!”方才自称骑马不太好,只是瞎骑的中年汉子大声回应。

此人身材魁梧,面貌端正,举手投足之间都带着股子大气。王二毛喜欢这种模样的人,笑了笑,和颜悦色地道,“我就把这些弟兄都交给朱老根儿和你了。你好好看顾他们。都先做我的亲兵,等跟大伙混熟悉了,我再把你们分派下去效力。”

“谢王将军!”雄阔海在马背上抱拳施礼,双手松开了缰绳,双腿却像生了根般踩在马镫上。

这架势一看就是个骑马的老手,哪里仅仅是瞎骑。王二毛心愈发中欢喜,干脆让雄阔海先跟在自己身边,一路走,一路慢慢闲聊。笑呵呵地聊了大概一个多时辰,看了看四周,突然压低了声音询问道:“老熊,您看看这周围是哪里,距离黎阳城大概多远了?”

雄阔海在马背上抬头只是一瞥,立刻得出结论,“看地形,应该快到博望了,距离黎阳城大概四十里左右。咱们的牲口背上都驮着粮食,将军您看是不是先让它们停下来歇歇脚。那东西看着有力气,其实比人还娇贵。如果一直这样不停地走,用不了三天就都该下锅了!”

王二毛轻轻点头,“那就停下来!守绪,你去传令,让弟兄们给牲口也吃点好的,顺便化点雪水喂了!”

袁守绪答应一声,转身去传达命令。王二毛跳下坐骑,一边四下张望洁白的雪野,一边慢慢踱步。雄阔海初来乍到就得到了重视,心里感激,握着水火棍寸步不离地跟在他身后,唯恐自己一不留神,雪地中就会冒出个刺客来。

“甭跟着我,你也歇歇!”王二毛头也不回,低声吩咐。

“是,将军大人!”雄阔海答应得爽快,脚却没有停下。亦步亦趋,半步不肯落后。

王二毛没享受过这种待遇,一时有些不适应。停住脚步,笑着叮嘱道:“我只是巨鹿泽的一个堂主,在军中的职别也仅仅是个都尉,不是什么将军,更不是什么大王。你以后别乱叫,以免被人笑话。别跟着我了,看看你的弟兄们去吧。初次入伙,他们未必能受得了这种辛苦!”

“都是饥一顿,饱一顿惯了的,平时有个门洞就能睡觉,哪知道什么是辛苦!”雄阔海咧嘴笑了笑,不愿意从王二毛身边离开。

张猪皮也发现此人是个实在汉子,笑着走上前,低声解释,“王都尉习惯了一个人溜达。他一边溜达,一边在心里算计别人。你不用跟着他了,免得打乱了他的思路!”

雄阔海这才明白自己原来是妨碍了上司,傻笑着挠了挠后脑勺,讪讪地走开了。待他的背影去得稍远,张猪皮又靠近了王二毛一些,小声跟对方商量,“王兄弟,看样子你又琢磨上人了。想收拾谁,咱们搂草打兔子,两不耽误!”

闻听此言,王二毛轻轻点头,“还是张大哥知道我,一句话就说到我心里头去了。我记得春天时,窦建德等人就是刚一进入武阳郡,就在博望附近受到了魏征的偷袭。眼看着咱们也要进入武阳郡了,恐怕路上更不会消停。”

张猪皮立刻皱起了眉头,脸上布满了担忧之色。“你说得一点儿都没错。咱们就千把号人,却带着这么多牲口和粮食,无论谁见了都会眼馋。不过魏征和魏德深两个带着郡兵在汤阴附近,一时半会儿未必有力气追上来!”

“咱们想回老家,就必须插过繁水和魏县!”王二毛捡起一根枯树枝,在雪地里随便画了几下,大概有了地图的意思。魏征距离魏县比咱们还近,如果他回头来追,很容易就能堵在咱们前面。即便他不亲自来追,武阳郡其他人听说咱们人少,会不会过来捡便宜也很难讲!”

“那,那可怎么办?”在程名振没入泽之前,张家军打仗向来是临时起意,很少做周密谋划。张猪皮也过惯了不操心的日子,一时无法改变过去的积习,此刻遇到麻烦,唯一能做的便是嘬着牙花子犯愁。

王二毛想了想,郑重说道:“我建议咱们两个分兵。你带着所有骡马,辎重,跟在后边。我带五百弟兄,给你开路。无论谁碍了咱们的事,我都给你趟出条血路来!”

“你,你的意思是,先,先下手为强?”张猪皮虽然不太懂得排兵布阵,反应速度倒是一流。听王二毛一说,立刻猜出他想主动去找魏征的麻烦。只惊得瞪大双眼,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半晌,见王二毛不回答,他吸了口冰冷的雪沫,吐着白雾提醒,“据斥候汇报,魏征他们可是带着五、六千人马。你就带五百弟兄去,行么?”

“就你知道我带了五百弟兄,旁人哪猜得到?”王二毛笑着反问,然后低声解释,“他们人多,但走了好几天雪路,人困马乏。另外,他们未必会想到咱们主动放弃黎阳,估计眼下正盘算着如何跟朝廷的兵马一道攻城呢。趁着没人注意,我让雄阔海帮忙找条近道,插到魏征的背后去。然后用骑兵狠狠给他来一下子,保准把他打懵了!”

“那你多带点牲口。宁可卸下点儿粮食丢在道上,也比你丢了命强!”张猪皮胆子也不小,听王二毛说得果决,立刻帮忙给他出主意。

王二毛点头,“多卸一千匹马出来。把粮食往其他牲口背上匀匀。只要我把魏征和魏德深两个打残废了,武阳郡的其他人肯定不敢再招惹咱们。那样,你和弟兄就可以慢慢赶路,不用再担惊受怕!”

“那,那你小心着点儿。魏征可是个有名的硬茬!”张猪皮也轻轻点头,郑重叮嘱。他明白王二毛之所以这样做,全是为了巨鹿泽考虑。眼下泽地的人口越来越多,这批粮食能否平安运回,对泽地的未来及生存至关重要。

江湖汉子,无须太婆婆妈妈。王二毛笑着点头,算是致谢。随即仰天吐了口气,大步向正在休息的弟兄们走过去。魏征,这个传说中的硬茬不得不碰。此人真的像传言中那样深不可测么?他不确信,他迫切地想去试试。

一道白雾凝在他的背后,经久不散,经久不散。 

  第二章 紫骝 (一 上)

枯坐于军帐中,听着外面呼啸的北风,武阳郡长史魏征度日如年。

已经在雪地中逗留了六天了,弟兄们忍耐力和怒火都到了极限。每早上醒来,魏征都能在军帐门口看见冻死的乌鸦。今天早晨最甚,密密麻麻地绕着军帐围了整整三匝,少说也有七百多只。乌黑的僵尸与外面的白雪形成鲜明的对比,看上去让人毛骨悚然。

到底是谁干的好事,魏征没有打算追究。他只是笑着摇了摇头,便将此事搁在了身后。黎阳城已经近在咫尺了,他不希望在这个时候再横生枝节。此外,魏征也明白是自己坚持要配合朝廷收复黎阳的举动引发了众怒,不仅仅是普通士卒存心要他这位长史大人好看。即便是一些平素能说得上几句话的低级军官,此刻恐怕也恨不得他像帐外的寒鸦一样,今天晚上就被风雪冻死。

的确,魏征什么都明白,他理解士卒们肚子里的怨气,也理解军官肚子里的恐慌与绝望,但他却无路可退。他这个长史是武阳郡守元宝藏重金礼聘的,从某种程度上而言,元宝藏相当于他魏征的主公,他相当于元郡守的家臣。士为知己者死,此乃为大丈夫立于世间的准则。既然受了元宝藏的礼聘,就要替对方分忧。所以无论不管能不能把黎阳夺回来,是不是流贼的对手,他都必须全力一搏。

如果不幸战死于阵前,他便等于用性命兑现了自己的承诺。从此之后不必看着元宝藏被朝廷捉拿下狱而心中愧疚,也不必再为大隋朝的未来和前途而感到懊恼。在这个世界上,对于某些特定的人而言,死永远比活着容易。死亡是一种解脱方式,一种无任何责任的存在。而活着,则注定要背负职责。

如今在军营中,怀着拼死一搏心思的,不仅仅是魏征一个。繁水县丞包文升、司库吴彦祖等人都抱着类似的想法。贼军在大伙眼皮底下溜了,溜到汲郡,然后兵不血刃地打下了黎阳仓。这个罪责太大,恐怕最后谁也逃不到以死相赎的宿命。如果能轰轰烈烈地跟流寇们打一仗,无论胜负,大伙也都算尽了力。若是侥幸没有战死,在朝廷前来问罪的使节面前,还能理直气壮地呼一声“冤枉”。毕竟大伙主动追杀了过来,比起周围那些按兵不动的家伙强得许多!况且了,在天气这么差的情况下,武阳郡的官吏们还都想着为国尽忠,没躲回城中取暖。这种克尽职守的精神至少值得朝廷嘉许!即便不表彰大伙的忠心,看在没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散了吧,反正再走一天,咱们也就到了黎阳城下了!”不想看着满座同僚如丧考妣般的嘴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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