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女英雄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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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女英雄传- 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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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听一时请了进来。那风水合安老爷讲礼已毕,便问说:“世叔几时到京?竟不晓得,更不知府上有事。怎的也不见赐一信?”安老爷道:“并非舍间的事,却是位至契好友。因他家现无男丁,所以就在荒茔代他料理,并且就要在这茔地的东首择地安葬。就请看一看,定个葬期,愈早愈好。”那风水先说道:“无论怎样早,今年是断不能的了。宝茔便是家君定的,记得这山向是子午兼三的正向,今年三煞在南,如何动得!”安老爷道:“世兄,你是晓得,我向来不解青鸟之术,如果无大妨碍,我这个好友既然百岁归居,还以早葬为是。”那风水道:“这却不好迁就。等小侄儿过去安了盘子,拉了中线,看了再定规罢。”安老爷因为自己是个父辈相交,便叫公子陪过去,说声:“恕不奉陪了。”便在棚里坐候。
  姑娘这个当儿听着今年下不得葬,先就有些不愿意了,呆呆的坐着。良久良久,才听得那个风水过来,进门就说道:“方才看了看,东首这块地,东西辛甲分金上,倒是上好上好的一个结穴,此外安葬,按那龙脉正自震方而来,定主宗祧延绵。只是一山无二向,本年不惟三煞有碍。而且大将军正在明堂,安葬是断断不可的。明年正、二、三月,木气正旺于东,这块地正是主茔的青龙方,更不好动;四、五、六月,月建都吉,只‘已午’两个字又正合太世叔、婶母的化命,亥子一冲;六月建未,明年太岁在未,书云:‘一物一太极,物物一太极。’虽说月支与年支无碍,究竟不可不避;七、八两月,恰恰的与现在的化命逢着穿害;九月上半月,不得安葬吉日,下半月一交‘土王用事’,禁土了;只有明年十月最好,安葬吉期,上下半月都容易选择。到那时,听凭世叔吩咐再定就是了。”
  安老爷一听,自己心里先道:“这算得‘无巧不成书’了。要不这样,怎么耗的过姑娘满一年的服呢!要不耗到他满服,我们家怎么娶他呢!”当下心中大喜,却故意的尽了那风水几句。风水道:“世叔是最高明不过的,这块地当日便是家严效的劳,小侄怎敢另生他议?况且‘阴阳怕懵懂’,这句话不说破也就罢了,小侄既看出来,万万不敢相欺,此中丝毫不可迁就。”说着,提起笔来便把这话写了一篇,又寒暄了几句,领茶而去。这番话姑娘在屋里听了个逼清,算省了安老爷的唇舌了。
  安老爷送那风水走后,便手里拿着那篇子东西,一步步踱了进来,向姑娘道:“姑娘听明白不曾?偏又有许多讲究,这怎么样呢?”姑娘也无心看那篇子东西,只望了舅太太发怔。却不知这舅太太实在算得姑娘知疼着热的一位干娘,无奈他又作了安府上传消递息的一个细作。自从他合姑娘认了母女之后,在船上那几天,安太太早把这事告诉了他个澈底澄清,难道把他极爱的一个干女儿给他最疼的一个外甥儿,他还有甚么不愿意的不成?他见姑娘望着他发怔,可就搭上岔儿了。
  他说道:“我这里倒有个主意,姑老爷、姑太太听听使得使不得:你们方才讲的那些甚么子午卯酉,我可全不懂。要说忙着安葬,果然于太爷、老太太坟上有甚么防碍,无论我们姑娘此时心里怎样着急,他也断不肯忙在一时。讲到他要住庙,原不过为近着他父母的坟。哪如今既安不得葬,在这里住着,守着棺材,不比坟更近吗?再讲这个地方儿,内里就是我们娘儿们上下几个人,外头就止张亲家老爷合看坟的,又合庙里差甚么呢?莫若我们只管在这里住着,姑老爷一面在外头上紧的给我们找庙,一天找不着,我们在这里住一天,一年找不着,我们在这里住一年,要赶到人家满了孝,姑老爷这庙还找不出来,那个就对不起人家孩子了!姑老爷、姑太太要怕我住长了费了你家的老米,慢讲我一个人儿,连我们姑娘合张亲家,我那点儿绝户家产供给个十年八年还巴结的起!”他说着,便望着姑娘道:“是不是,姑娘?”回头又向着安老爷夫妻道:“你们二位想着怎么样罢?”
  安老爷忙说:“如果有一年的工夫,纵然找不出庙来,我盖也给他盖一座了。至于姐姐在这里住着,也是替我们分心招护姑娘,些须小费何须挂齿!我自有道理。”安太太也说:“要能这样,一动不如一静,倒也罢了。可不知姑娘心里怎样?”
  姑娘还未及开言,张太太的话也来了,说:“这么着好哇!可是我们亲家太太说的一个甚么‘一秤不抵一秤’的。你看,在这地方儿住下,等开了春儿,满地的高粮谷子,蝈蝈儿蚂蚱,坐在那树荫儿底下看个青儿,才是怪好儿的呢!”说的大家大笑,连张姑娘也忍不住笑的扶着桌子乱颤。玉凤姑娘此时被大家你一句我一句说的心里乱舞莺花,笑也顾不及了,细想了想,这事不但无法,而且有理,料是一不扭众,只得点头依允,说:“也只好如此。”安老爷满心欢喜,心里暗道:“天哪,可够了我的了!只他这五个字,这事便有了五分拿手。”
  话休絮烦。转眼之间到了七日封灵,何玉凤合舅太太便搬在西厢房里间,张太太带了戴嬷嬷合两个丫头便住在外间,随缘儿媳妇、舅太太的下人住了东厢房。安太太又在下房里给姑娘安了个小厨房。外面只有张老同戴勤、宋官儿合安家看坟的照料。内外住了个严密。又把“安家阳宅”暂作了一个“何姑禅院”!这都是那燕北闲人的无中生有的营生,便有这位安水心先生冶他周规折矩的办理。
  却说七日之后,安老爷夫妻把那边安顿妥贴,才得回家料理自己的家务。便有许多亲友本家都来拜望,老爷一一的款待,却扶了一个小僮只推因腿疾告归,暂且不及答拜。一面又遣公子进城,持贴谢步。公子也有一班世交相好少年请酒接风,接连不止忙了一日,才得消停。老爷得些闲空,便先打发了邓九公的来人,又给他父女带去些人事。把何姑娘那张弹弓仍交给媳妇屋里悬挂,又叫太太向何姑娘衣箱里把公子那块砚台寻出来,擦洗干净,严密收藏,就把姑娘合张太太的衣箱差人送过去。那头乌云盖雪的驴儿便交给华忠,叫他好生喂养,说:“这是我将来无事玩水游山的一个好脚力。”
  那时不空和尚的二千头借款早已归清。老爷通盘算了一算,此行不曾要得地方一文,倒有公子带去的八千金,乌克斋赠的万金,连沿途在家门生故旧的义助,不下两万余金。除了赔项盘缠,还剩万余金在橐,办何姑娘这桩事,无论怎样铺排也用不了。便合太太商议道:“何姑娘这桩事,你我费了无限精神,才得略有眉目。我算着将来办起事来,也不过收拾房子、添补头面衣服、办理鼓乐彩轿、预备酒席这几件事。房子我已有了办法。”太太道:“还要房子作甚么?那边尽办开了。赶到过来,难道不叫他三口儿一处住吗?”老爷道:“岂有不叫他们一处之理!自然两个人就在他那屋里分东西间住。你只想张姑娘过门的时候,租个公馆还要匀在两处,成个一婚一姻,如今自然也得给他安起个家来。至于他说的那座庙,我倒底要找还给他,才圆得上那句话。这事须得如此如此办法,才免得他夜长梦多,又生枝叶。”
  太太听了大喜,说:“既这样,那衣服头面更容易了。我本说到了京给张姑娘添补些簪环衣饰,只算是给他弄的。再说还有老太太的许多颜色衣服,他舅母前日也提起他那里还有些头面,匀着使,所添也有限了。到了轿子,一切临期好说的。倒是这句话得合咱们这个媳妇先说一声才是,这是他们屋里百年相处的事。”老爷道:“太太这话很是。”
  说着,便把媳妇叫来,把这话从褚大娘子提亲起,以至现在的计较日后的办法,告诉了他一遍。只见他听完这话,便跪下先给公婆磕了两个头,起来说道:“如果这样,不是公婆疼玉凤姐姐,竟是公婆疼我。公婆请想,玉凤姐姐救了我两家性命,在公婆现在这番情义,已就算报过他来了,只是媳妇合我父母今生怎的答报!至于他给媳妇联姻这桩事,且莫讲投着这样的公婆,配着这样的夫婿,就他当日那番用心,也实在令人可感。所以媳妇时刻想着要打断了他这段住庙的念头,无论怎样也要照他当日成全媳妇的那番用心,给他作成这桩好事。只是回家来不曾满停得一日,不好冒冒失失的告禀公婆。如今公婆商量的这等妥当严密,真是竟想不到。便是玉凤姐姐难得说话,俗语说的‘铁打房梁磨绣针’,功到自然成。眼前还有大半年的光景,再说还有舅母在那边,大约没个磨不成的。——这其间却有一关颇颇的难过,倒得设个法子才好。”
  老爷、太太忙问:“除这位姑娘的难说话,还有甚么难处?”
  张姑娘低声笑道:“媳妇所说难过的这关,便是我家玉郎。公婆再想不到拿着玉凤姐姐那样的‘窈窕淑女’,玉郎他竟不肯‘君子好逑’!”老爷道:“这是为何?”张姑娘回道:“据媳妇看着,一来是感他的恩义,见公婆尚且这等重他,自己便不敢有一毫简亵,却是番体父母的心;二则,他合媳妇虽是过的未久,彼此相敬如宾,听他那口气,大约今生别无苟且妄想,又是番重伦常的心。总之,是个自爱的心。也搭着他实在有点儿怕人家。有一天媳妇偶然怄了他一句,就惹得他讲了一篇大道理,数落了媳妇一场。”
  张姑娘这话还没说完,老爷道:“你理他呢!等我吩咐他。”
  太太道:“老爷,看不得咱们那个孩子,可有这种牛心的地方儿。”张姑娘便接着回道:“媳妇也正为此。是说父母之命他不敢不从,设或他一时固执起来,也合公公背上一套圣经贤传,倒不好处。莫若容媳妇设个法儿,先撤底澄清把他说个心肯意肯,不叫这桩事有一丝牵强,也不枉了公婆这片慈恩,媳妇这番答报。那时仗邓九公的作合,成就玉凤姐姐这段良缘,岂不是好?”
  安老爷夫妻听了,心下大喜,同声说:“好!”安老爷便点头赞道:“难得!难得!贤哉媳妇!这要遇见个糊涂庸鄙的女流,只怕这番话说不成,我两位老人家还要碰你个老大的钉子呢!”因合太太说道:“既然如此,你我两个便学个不痴不聋的阿姑阿翁,好让他三人得亲顺亲,去为人为子,此事不必再提。”当下爷儿三个计议已定,便分头各人干各人的事。
  安老爷又明明白白亲自写了一封请媒的信,预先通知邓九公。
  话休烦琐。却说张金凤过了些天,到了临近,见公婆诸事安排已有就绪,才打算把这桩事告诉明白公子。又想到若就是这等老老实实的合他说,一定又招他一套四方话。思索良久,得了主意,不觉喜上眉梢。
  恰好这日安公子到他进学的老师莫友士先生那里拜寿。
  原来这莫友士先生在南书房行走,便在海淀翰林花园住,因此这日公子回家尚早。到家见过父母,便回到自己屋里来。张姑娘见他面带春色,像饮了两杯,站起身来,不则一声,依然垂头坐下。便有华嬷嬷带了仆妇丫鬟上来服侍。公子忙忙的换了衣裳,坐定一看,只见张姑娘两只眼睛揉得红红儿的,满脸怒容,坐在那里,心里诧异道:“我往日归来,他总是悦色和容,有说有笑,从不像今日这般光景,这却为何?”不禁搭讪着问了一句说:“我今日一天不在家,你在家里作甚么来着?”他道:“问我么?我在家里作梦!”公子道:“好端端大清白日,怎么作起梦来?梦见甚么?可是梦见我?”他道:“倒被你一句就猜着了,正是梦见你!我梦见你娶了何玉凤姑娘,却瞒得我好!”
  公子道:“哟!哟!这就无怪其然你把个小脸儿绷的单皮鼓也似的了,原来为这桩事!我劝你快快不必动这闲气,这是梦!”他道:“我从不会这么胡梦颠倒!想是你心里有这个念头,我梦里才有这桩奇事。论这桩事,我也曾合你说过,还不曾说得三句,倒惹得你道学先生讲《四书》似的合我叨叨了那么一大篇子,我这个傻心肠儿的就信以为真了。怎么今日之下你自己忽然起了这个念头,倒苦苦的瞒起我来?”说着,似笑非笑对着公子呆呆的瞅着。
  公子见他波脸如娇花含笑,倩语如好鸟弄晴,不禁也笑嘻嘻的道:“你又来冤枉人了!你我从患难中作合良缘,名分叫作夫妻,情分过于兄妹。《毛诗》有云:‘甘与子同梦。’我就作个梦儿,也要与你合意同心,无论何事岂有瞒你的道理?”
  他道:“罢了!罢了!我可不信你这假惺惺儿了!就止嘴里说的好听,只怕见了姐姐就忘了妹妹了,有了恩爱夫妻也不顾患难夫妻了!”公子道:“你这话那里说起?”他道:“那里说起?就从昨日夜里说起。你如果没这心事,昨夜怎么好端端的说梦话,会叫起人家来了?真个的,这么大人咧,还赖说是睡婆婆叫的不成?”
  张姑娘这句话,公子倒有些自己犹疑。何也呢?一个人要吃多了,咬牙、放屁、说梦话,这三桩事可保不齐没有,还带着自己真会连影儿不知道。他便心想:“或者偶然睡里模模糊糊梦见当日能仁寺的情由,叫出口来,也定不得。”便连忙问了一句,说:“我叫谁来着?”张姑娘道:“你叫的是何姑娘,叫的还是‘我那有情有义的十三妹姐姐’呢!”公子当着一屋子的丫鬟仆妇,满脸不好意思,摇着头道:“荒唐!荒唐!你奚落我也罢了,那何玉凤姐姐待你也算不薄,怎生的这等轻薄起他来?”张姑娘道:“你梦里轻薄他使得,我说一声儿就错了?要你护在头里,倒是我荒唐了?”公子道:“益发荒唐之至!此所谓既荒且唐,荒乎其唐,无一而不荒唐者也!”
  说到这里,恰好丫鬟点上灯来,放在炕桌儿上。张金凤姑娘便一只胳膊斜靠着桌儿,脸近了灯前,笑道:“你果然爱他,我却也爱他,况且这句话我也说过。莫若真个把他娶过来罢,你说好不好?”公子道:“可了不得了!这个人今日大概是多饮了几杯,有些醉了!”他道:“我倒是在这里‘醒眼观醉眼’,只怕你倒有些‘酒不醉人人自醉’那句的下句儿罢!”
  公子听了这话,心下有些不悦,说道:“岂有此理!你我向来相怜相爱,相敬如宾,就说闺房之中甚于画眉,也要有个分寸,怎生这等的乱谈起来!况且,那何玉凤姐姐救了你我俩人性命,便是救了你我父母的性命,父母尚且把他作珍宝般爱惜,天人般敬重!又何况人家现在立志出家,他也是为他的父母起见!无论你这等作践他,大伤忠厚。这话倘被父母听见,管取大大的教训一场,我看你那时颜面何在!”张姑娘道:“你们作事瞒得我风雨不透,我好意体贴你,怎么倒体贴得不耐烦了呢?况且,你知道他是立志出家,我只知道他‘家’字这边儿还得加上个‘女’字旁儿,是立志出‘嫁’,也没甚么作践他的去处呀!”公子道:“你不要真是在这里作梦呢罢?不然那里来这些无影无形的梦话!”
  张姑娘含着笑,皱着眉,把两只小脚儿点的脚踏儿哆哆哆的乱响,说:“听听,你把媒人都求下了,怎么还瞒我,倒说我是无影无形的梦话呢?”公子见他这样子说的竟不像顽话,忙正色道:“媒人是谁?我怎么求的?”张姑娘道:“媒人是舅母。初一那一天,舅母过来拜佛,你瞒了我求的舅母,有这事没有?”公子听了,不禁哈哈大笑道:“我说是梦话,不想果是梦话!那日舅母过来,我闲话里提起玉凤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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