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女英雄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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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女英雄传-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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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无法了。只得把驴儿一磕,迎上前去。
  那三个骑马的强人正拦着路,见一个少年身背弹弓迎来,早各各的把兵器掣在手里,闭住面门。当下安公子走到跟前,在驴儿上一拱手,说道:“众位好汉请了!我们正要赶路,列位拦路不放前行,却是为何?”那三个强人只认作他是个才出马的保镖的,答道:“喂,行家莫说犁把话!你难道没带着眼睛,还要问‘却是为何’?所为的要合你借几两盘缠用用!”安公子道:“列位且慢,盘缠却有几两,只是我费了万苦千辛弄来,要去救父亲性命的,因此不好奉送。但是列位,既入宝山,断无撒手空回的理。我这里有小小的一张弹弓,却还值得几文,这叫作‘宝剑赠与烈士’,拿去算发个利市,如何?”
  说着,就把弹弓褪下来,递将过去。那为头的强人道:“靠你这张弹弓又值得几何?也值文诌诌的费这些话白!我劝你把这些话收了,快把金银献出来,还有个佛眼相看;不然,太爷们就要动手了!”安公子道:“且请看看这弹弓,果然不值一笑,那时我再送金银不迟。”那为头的强人听了,把手中的那竹节虎尾钢鞭伸过来,把弹弓一挑,接在手中。先觉得分量沉重,重复在月光之下翻覆一看,口中大叫,说:“了不得,险些儿不曾误了大事!”说着,掖起钢鞭,拿了弹弓,滚鞍下马。左右两个强人见了,不知是何原故,也下了马,手下的带过马去。
  只听为头的那强人向安公子问道:“尊客是从青云峰十三妹姑娘那里来么?安公子一听:“这十三妹三个字,是烂熟的了,这‘青云峰’可是那里呢?况且我又本不是从青云峰来。不用管他,且答应他半句。”因说道:“我正是从十三妹那里来。”强人道:“十三妹姑娘可有甚么交代?”安公子道:“我同他分手的时节,他道我此番载着金银行走,定从牤牛山经过,难保列位不下来借盘缠。所喜列位都是些仗义疏财的豪客,与那寻常之辈不同,因此付我这张弹弓,作一个讨关的凭据。他还说请列位看他这张弹弓分上,借我两头牲口,还请两位壮士一直护送我们到淮安地面。日后十三妹见了列位,定当面谢。”那强人听了,哈哈大笑,道:“言重!言重!这个怎敢!这弹弓还请收好。十三妹姑娘吩咐的话,一一如命。”
  说着,回头向那两个头目道:“就是你们老弟兄俩辛苦一荡罢。”二人领命,急忙回山打点行李牲口去了。
  这里众人才你一言我一语问安公子的名姓。安公子道:“学生姓安,单名一个骤字。”只见内中一个小头目走过来问道:“尊客方才说到淮安,请问有位安太老爷,讳叫作学海的,同尊客可是一家?”安公子道:“那正是我的老人家。此番带了这项金银,就为了父亲的官事。”那小头目道:“原来是安少爷!那安太老爷是淮安地方上一点福星,小人们的家堂佛一般,真真廉明公正。不想被河台大人参了一本,谁人不说冤枉!小人从前原也作些小道儿上的买卖,后来洗手不干,就在河工上充了一个夫头。因看了看作官的尚且这等有冤没处诉,何况我们百姓?想了想,还是当强盗的好,因投奔山上落草。如今难得遇见我恩官的少爷,敢烦大哥把少爷请到寨里用些酒饭,也见得我们的义气!”安公子连连推谢,说:“本该奉扰,只是现同着家眷不便。”那头目还再三的尽让,倒是为头的强人说:“这话使不得。慢讲你恩官面上,只看十三妹姑娘,我们合山的人都该尽些人情。但是公子是宦门,你我是绿林,隔着一道门槛儿呢,如何请到寨里去得?人情的事小,轻慢了公子的事大,竟可不必。”大家都说:“有理。”那小头目也只索罢了。
  说话间,山上去的两个人早已拉了两头骡子,连他们的随身行李器械都带下来,随手就把那边套拴好,套上牲口。那为头的便吩咐道:“你二位这荡可莫当儿戏。一来要守十三妹姑娘的规矩,二则要保山寨的脸面,讲不得辛苦。一路上逢山开路,遇水叠桥,甚至打店看车,都是你二位的事。到了地土,不可露盘儿,赶紧的回山要紧。”那二人诺诺连声,一一的领命。说完,他又向安公子道:“公子,你我今日相逢,三生有幸!只是叫‘礼’字儿管住了我们,连一杯水酒也不曾备得。如今有这两个人同去,路上不怕冲风破浪,万无一失,保你安稳无事直到淮安。日后倘然再见了十三妹姑娘,只说我海马周三同着截江獭李老、避水獭韩七三个人,凭着这张弹弓,巴结了些些小事,不足挂齿。这天也快亮了,我们不往前送,就此告别回山。”说着上了马,打声唿哨,一群人马先回山去了。
  这里李老、韩七早吆喝着车辆动身。安公子也上了牲口,仍旧背上弹弓同行。他一行人这才把心放下。安公子在驴儿上心中着实的感念十三妹,口中不言,心内暗想道:“再不想那等一个小小女子,有许大的声名!偌大的神煞!只是我看那般人的汉仗气概,大约本领也不弱,为何如此的敬重这位十三妹姑娘?是何原故呢?”
  且不表安公子一路心中猜度。却说李老、韩七两个一路上真个的是小心谨慎,不辞勤劳,不但安公子省了多少心神,连张老也省得多少辛苦。沿路上并不是不曾遇见歹人,不是他俩人匀一个远远的先去看风,就是见了面说两句市语,彼此一笑过去,果然不见个风吹草动。
  话休饶舌。不则一日,已近淮安地界。那截江獭、避水獭两个拢住牲口,向安公子道:“前面再二十里,就是淮安府城东关里了,我们不好前进,见见公子,我们回去了。”安公子听说,先道了他二人的一路辛苦,又嘱吩上覆他家寨主,回手便向车上取下两封银子来,每人五十两,给他们作盘费。两人那里肯受?齐声道:“这个断不敢领。一则呢,是十三妹姑娘的委派;再我们头领也有话在头里。只要公子日后见着十三妹姑娘,说我们两个这一荡还不算藏私偷懒,我们这脸上就沾了光了。”说着,一个认镫跨上骡子,那个把边套掳绳搭在骡子上,骑上那头骣骡子,一直的向北去了。
  安公子只得将银子收好,因向张老道:“不想这强盗里边也有如此轻财仗义的!”张老道:“姑爷,俗语儿说的‘行行出状元’,又说‘好汉不怕出身低’,那一行没有好人哪!就是强盗里也有不得已而落草的!”翁婿两个一路闲谈,已达到东门关厢。那府城的地面本与小地方不同,又有河台大人驻扎在此,那繁华热闹也就不减一个小省分的省城。只见两边铺面排山也似价开着,大小客店也是连二并三。张老同安公子便找了一座小店,安顿家眷行李。那张家母女二人进店下车,先张罗着洗脸梳头,预备好去叩见新婆婆,会新亲家。安公子向张老道:“泰山,你老人家张罗行李罢。我可要先打听母亲的公馆在那里去了。”张老说:“这是要紧的,这里交给我。”
  安公子随即出来,到了柜房里,只看那掌柜的是个极善相的半老老头儿,正在柜房坐着,面前桌上摊着一本账,旁边搁着一面算盘,归着账目呢。见了安公子进来,起身道:“客人要甚么?”安公子拱了拱手,道:“借问一声:有位安太老爷家眷的公馆在那条街上?”那掌柜的听了,把安公子上下一打量,问道:“客人,你问的可是那承办高家堰堤工冤枉被参的安太老爷的家眷么?”安公子点头道:“正是。”那老头儿未从说话,先咳了一声,道:“你还要问他的甚么公馆!这话说来真真叫人怒发冲冠,泪珠满面!”一句话把个安公子吓得目瞪口呆,忙问:“却是为何?”那老头儿才拍着板凳道:“客人,你且坐了,等我慢慢的对你讲!”这正是:
  不是雷轰随电掣,也教魄散共魂飞。
  毕竟那掌柜的老头儿对安公子说出些甚么话来,下回书交代。

第十二回 安大令骨肉叙天伦 佟儒人姑媳祝侠女

  这回书紧接上回,表的是安公子到了淮安府,安顿了家眷行李,便去打听安太太的公馆,急切里要想母子相见。不料一问店家,见他那说话的神情来得诧异,不觉先吃了一大惊,忙问端的。那老头儿让他坐下,才慢慢的说道:“若讲我们这位安太老爷,真算得江北的第一位好官府。也不知怎么惹着这位河台大人了,把他革了职,下在监里,不追他的银子。这也罢了,到了这位官太太了,既是安太老爷遭了事,凭他怎样,我们这位山阳县也该看同寅的分上,张罗张罗他,谁家保的起常无事?也不要‘前人撒土迷了后人的眼’哪!谁想他全不理会。如今那位官太太落得自家找了个饭店住着。客人,你想可伤不可伤?你还问他的公馆在那条街呢!”
  安公子听他絮絮叨叨,闹了半天才说完了,敢则是这等样一套话,才得把心放下,心里说:“这个人是怎么个说话法子!只是他天生的这样的滞碾人,也就无法,况且听他的话倒是一片良心,不好怪他。”只得耐着烦又问他道:“这饭店在那里?”那店家道:“就在东边儿,隔一家门面,聚合店就是。”安公子听得,辞了店家,出了这店门,走了不上一箭多路,果有个“聚合店”。问了问,说:“安官府的家眷在尽后一层住着。”安公子也不等通报,一直往后走了去。
  却说安老爷当日出京,家人本就无多,自从遭了事,中用些的长随先散了,便有那班一时无处可走且图现成茶饭的,因养不开多人,也都打发了。梁材是打发进了京了,安老爷只有戴勤同他女婿随缘儿,还有小程相公,在那里照料伺候。
  店中单剩下一个晋升,带了两个粗笨杂使小子支应。偏值晋升又出去买东西去了,虽有两个打杂的在那里,他又不认得公子。因此公子进了店,并不曾遇见自家一个人。一直走进后院,见戴勤媳妇背着脸在墙根前洗衣服,公子也不及招呼他,忙忙的进了房门。只见窄巴巴的三间小屋子,掀起里间帘子进去,一眼就看见太太坐在挨窗户在那里成裹帽头儿呢。
  那安太太正在低头作针线,一抬头见个行装打扮的人进来,正不知是谁,一时间断想不到是公子。公子早已请下安去,太太定睛一看,才看出是公子来。及至看出来,倒唬了一跳,不觉口中“嗳哟”一声,说:“我的孩子!你从那里来?你可作甚么来了?”说着,慌得顾不得穿鞋,光着袜底儿就下了地,一把拉住公子,那眼泪望下直流。公子也觉心中十分伤惨,哽咽难言。这个当儿,女人、丫头听得太太说话,都进来了。一看,才知是大爷来了。这个忙着给太太拿鞋,那个又去给大爷倒茶。太太一面提鞋,口里还连连的问:“谁跟了你来的?”公子生怕母亲猛然听见路上的情形,一定是异常的悲伤惊恐,只得说:“华忠合赶露儿跟出我来的。”太太听得,便叫华忠。公子只推他那边店里看行李呢,因请太太坐下。太太又催他快说来的原由。
  公子才慢慢的回道:“母亲且莫着忙,儿子先请示,我父亲这一向身子可安?应交的官项都有了不曾?”太太听了,先叹了口气,道:“咳,都是咱们家的家运。只说是出来作外官,谁想外官是这么个味儿!幸而你父亲的身子很好,这也是自己素来的学问涵养,看得穿,把得定。说这几天脸面倒好了,也不是他们叫我宽心哟!只是这官项,这里才有了几百银子,给乌大爷带了信去,这些日子了也没个回信儿,真叫人怎的不着急呢!”公子道:“母亲不必着急了。如今这项银子儿子已经如数带了来了,只怕还有余。况且我父亲身子也很好,母亲也见着儿子了,这正该喜欢才是。”安公子这话原是先要把母亲安慰住了,然后好说路上的话。
  那安太太听了,果然又是畅快又是纳罕,说:“本可是的。只是小子你一时那里去张罗得这些银子?”说道:“又问:“梁材他难道这样快就到了家了么?”公子道:“并不曾见着梁材。儿子这趟出来,说也话长。若不亏上天的慈悲,父母的荫庇,儿子险些儿不得与父母相见,作了不孝之人!”说到这里,自己掌不住,先哭了。太太见这光景,急得满面泪痕,忙又一把扯住他道:“这是怎么说?你快说给我听!“公子勉强陪笑道:“母亲不要着急,儿子此刻是好好的见着母亲了,还有甚么急的?只是这段情节不可不细细回禀父母知道。”安太太顺手就把他拉在挨炕一个杌凳上坐下,说:“你坐了说。”
  这安公子斜签着坐下,才从头把他在家怎的听见父亲被事的信,一心悬念,不及下场;怎的赶紧措办银两,带了他嬷嬷爹华忠并刘住儿出来;到了长新店,怎的刘住儿丁忧回去叫赶露儿,赶露儿至今不曾赶到;到了茌平,华忠怎的一病几死,不能行路,只得打算找那褚一官来送我到淮安。
  太太直着眼,皱着眉,听一句,难过一句。听到这里,说:“哟,这姓褚的又是个甚么人儿啊?”公子连忙说明原故。太太又着急道:“难道就这等一个生人就送了你来了吗?”公子道:“要得他送来,倒又没事了。”太太问道:“怎么,难道还有甚么岔儿么?”公子又把到了店里怎的打发骡夫去找褚一官。那个当儿怎的来了个异样女子,并那女子的相貌、言谈、举止、装束,以至怎的个威风出众,神力异常。落后怎的借搬那块石头进房坐下便不肯走,怎的他见面便知我路上的底细,怎的开口便问我南来的原由,及至问明原由,他怎的变色含悲起身就走;临走又怎的千叮万嘱,叫务必等合他见面然后动身,怎的许护送我到淮安,保我父子团圆,人财无恙。
  太太道:“这个女孩儿怎的这等的神道哇!就算他有本事罢,一个女孩儿家,可怎么合你同行同住呢?莫非不是个正道人罢?只是他怎么又有那样的大力量呢?这可闷煞人了!”
  公子道:“彼时儿子也是如此想,谁知大不然。他不但是个正道人,竟是一副儿女情肠,英雄本领,更兼一团的圣贤学问。若不亏此人,孩儿今日也见不着母亲了?”太太听如此说,忙问道:“他走了,可回来了没有?”公子道:“请母亲往下听,这可就怨儿子自己糊涂了。正是他走后,去找褚一官的两个骡夫回来了。”太太道:“是啊,这里头还夹杂的个甚么褚一官儿呢。他来了也就好了,到底有个作伴儿的呀!”公子说:“他并不曾来。据那骡夫说,他有事不得分身,他家离店不远,就请我到他那里去住。那时儿子一想,这女子虽然说得天花乱坠,只是他来的古怪,去的古怪,以至说话行事无不古怪,心里有些信他不及。又加着骡夫、店家两下里撺掇,都说这人来的邪道,躲了他为是。儿子一时慌不择路,就打算同了两个骡夫奔到褚一官家去。那知两个骡夫不是好意,他并不曾到褚一官家去,要想把我赚到黑风岗,推落山涧,拐了银子逃走。”
  太太听了,急得搓手道:“这是甚么话呀!”公子道:“母亲放心,不妨。总是天恩祖德,五行有救。”说着,又把那到了黑风岗,骡夫怎生落下牲口,牲口怎得惊得飞跑,一直跑到一所大庙才得站住的话,说了一遍。太太听到这里,不禁念了一声:“阿弥陀佛!”说:“走到佛地上,这可好了!”公子道:“母亲那知,这才闯进鬼门关去了!”当下又把那自进庙门直到被和尚绑在柱上要剖出心肝的种种苦恼情形,详细说了一遍。那安太太不听犹可,听了这话,登时急的满脸发青,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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