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还没停稳,老猴便蹿上了楼。没两分钟,老道便下来了。老道垂头丧气,走几步
回头望望,气愤愤地飞起一脚踢在了一株小树上。一个老太太冲老道骂了两句广东
话。老道吼道,老不死的骂什么骂。从屋里出来个男仔,手里拿着一把西瓜刀。老
道撒开脚丫子就跑,跑得比兔子还快。
这天晚上,老道早早地来了我这边,口口声声说老猴不够哥们儿。我为你说了
那么多好话,他娘的老猴吃独食,就是不肯原谅你。老道说。我心里在冷笑,嘴上
却附和着老道。老道说走,去喝两瓶。两人便来到一个排档,胡乱点了两个菜,喝
了起来。那天的酒喝得一点都不痛快。而且我们俩人还没喝上两扎生啤就醉了。平
时我们哥仨在一块儿,五扎是湿湿碎的。老道也醉了。这是我记忆中老道第一次醉
酒。
这以后一连几天,老道再也没找我喝酒了。我也不喝酒了。我们俩似乎约好了
似的,谁也不打谁的电话,仿佛在赌气。老猴也没有再打我的电话。我想,我们这
哥仨算是完逑了。完了就完了。这年头,谁离不了谁呀!
老猴突然给我打了电话,是在我和老道喝最后一次酒后半个月的事。老猴在电
话里带着哭腔说牛编,你一定要帮兄弟我呀!你要给我作证,不然,哥们儿我就完
了。我说什么事,老猴说你先别问,你快到杨基派出所来。
老猴给我打电话,而且遇到了难事,求到我的头上我还是要去的,甭管帮不帮
得上去一趟还是要的。我骑摩托赶到了派出所时,老道也在那儿。
我们见到了老猴。老猴戴着手铐,神情萎靡,感觉一下子苍老了许多。老猴一
见我,眼里闪动着希望的火苗。他是记者,你问他,他可以给我作证的。老猴对一
个警察哀求着。我把我的名片递给了那个一脸阴沉的警察。说实话,我的手当时在
打哆嗦。在广州这么多年我最怕的就是警察,虽然我并没有干什么大奸大恶的事,
何况我这种记者是水货,一文不值的。然而警察看见了我名片上的杂志社记者和作
家的头衔后,还是给了我很大的面子。哦,是作家。请这边坐。警察将我和老道领
到了外间的办公桌边,还给我倒了一杯纯净水。要给老道倒,老道说谢谢不用了。
警察便没有客气,坐下来公事公办。
警察说,你认不认识她?
我一看照片,是A。林红。我说,认识,不是老猴的女朋友吗?
你能把你所知道的关于她的情况详细讲一讲吗?警察说。
我便将我们从和A 认识到后来的一些事讲了。当然,我没讲我和A 的事,也没
讲老道的事。
没什么大事吧?我问。
没什么大事?警察不屑地冷哼了一声:侯志强涉嫌诱奸精神病患者,并且对其
施加暴力。
林红?精神病患者?我和老道同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我还将手边那塑料杯里
的水弄泼到了办公桌上。那警察将被水弄湿的一沓材料纸挪到了一边,递给我一支
笔,说,在这儿签个字吧。
林红,她怎么会是精神病患者呢?她不是一台湾佬包的二奶吗?
她不叫林红,也不是什么台湾人包的二奶。警察说,她是从市精神病院跑出来
的病人,患有间歇性幻想症。你们三个人同她接触这么久都没有看出她有问题?!
我傻傻地望着那个警察。苦笑着摇了摇头。
你们是不是也有病啊!警察也摇摇头。
我迷迷糊糊地在笔录上签了字。
我们都是有病的人。我说。
我说着走出了派出所。
老道也走出了派出所。
老猴当然就没我们这么幸运了。据说,弄不好他得在监狱里呆上一两年。
我们是害虫
周崇贤
1
胡来福还没走到街口就被李晃灯在半道儿上截住了。李晃灯那边有几个人,脸
色都阴沉沉的,有点凶狠。胡来福吓了一跳,想跑,估摸跑不掉,就壮着胆儿站在
那儿静观其变。
“打,打这个狗日的!”李晃灯一挥手,身边那几个人就饿狗抢屎扑过来,只
听一阵金属破空之声,几把雪亮的西瓜刀很不友好地展现在胡来福眼前,紧接着他
就感到身上多个部位好一阵痛,他本能地惨叫了几声,被放翻在地。
有人在翻他的衣兜裤袋,搜走半包“888 ”香烟、一只打火机和10多块钱。
“就这些。”那人说。李晃灯往胡来福脸上呸地吐了一口,飞脚过来把他踢得像皮
球般滚出老远,跟着几步追过来,恶声说:“胡来福,限你半个月,不把钱凑齐,
老子灭了你!”
李晃灯走了。胡来福趴在地上,脸上粘乎乎的,伸手一摸一把血。有风吹过来
吹过去,像刀子一样割在脸上,胡来福直到这时才对南方的倒春寒有了比较深刻的
认识。他爬起来,干嚎了几声。
是傍晚。下班后胡来福打算去街上买支牙刷。自进厂之日起他就没刷过牙,主
要是为了省那两三块钱。为了交李晃灯的介绍费,他花光了所有的盘缠,至今还欠
着200 块。因为找工作无比艰难,加上那个磁铁厂工资较高,李晃灯收取介绍时就
黑了心往你肉里抠。介绍一人进厂,最少也要600 块。胡来福与李晃灯是四川老乡,
还有点不远不近的表亲关系,为了进厂,左哀求右赔笑,得了个800 块的优惠价。
而来广东时没带多少钱,全给了李晃灯也还欠,原以为进了厂就可以还清债务,谁
知生手拿不了高工资,结果一时半时就还不起。李晃灯催了他几回,没见效,这回
就动真格,干脆打他一顿。
胡来福趔趄着往回走,买牙刷的钱被搜去了,再去街上就失去了原来的意义。
他不敢和李晃灯叫板。李晃灯是主管的红人,据说主管为了达到将他那个嫩得一扯
就出水的妹儿弄过手玩弄糟蹋的目的,一直以来对他关照有加,只要他介绍进厂的
人,都优先考虑尽量安排,于是李晃灯就显得牛气冲天。
胡来福从一个士多门口经过时,突然被一个陌生人叫住了,那是一个瘦得像病
狗的男青年,正和几个人坐在士多门口的小桌边,桌上有花生和啤酒瓶,看样子他
们已经喝得差不多了。
“过来过来,喂,叫你呢你过来,过来我看看。”瘦子招着手说,看胡来福那
一脸血迹,眼神就凶起来,那种凶穿筋透骨,让人觉得冷飕飕的特别可怕。“你咋
个搞的?杀人了!”
胡来福吓坏了,他双腿发软,几乎就要扑通一声跪下了。“不、不、我没有,
我遭人打了,我没杀人!”他惊恐地分辩。
瘦子好像对胡来福的反应很感兴趣:“你知道人家为啥要打你吗?因为你和他
妈睡觉不给钱!”
胡来福以为又要倒霉,吓得大叫:“没、没有,绝对没有,他妈在四川,那么
远,那么老,我没有!”胡来福的惊惧惹得瘦子哈哈大笑。
胡来福差不多就被吓傻了,他正打算将自己欠钱没还遭打的这一事实坦白出来,
谁知瘦子突然霍地站起来甩手啪的一巴掌打在他脸上:“除了我邱娃,谁他妈敢在
这地头上打人?!”
胡来福痛苦地捂着脸,想都没想就招了:“是李晃灯,磁铁厂的李晃灯,是他
打我。我没还手,不关我的事……”
那个自称邱娃的瘦子几步蹿出去拦了一辆摩托车,一抬腿就上去了。另外几个
人紧跟着跑过来,拦了几辆摩托车,其中有一个还拉了胡来福一把,将他扯上车去,
也不言语,几辆摩托车哗啦一声直扑磁铁厂。
胡来福懵了,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已发现前边有两伙人剑拔弩张。睁大眼一看,
差点吓得从车上滚了下来,原来李晃灯一伙已经被邱娃截住了。看样子李晃灯不太
敢和邱娃过招。
“李晃灯,我日你妹儿!这傻小子是你打的?”邱娃指着吓成一团的胡来福:
“招呼也不跟邱娃打一声?”
李晃灯瞄了一眼胡来福,有点心虚:“我、我不知道是邱哥你的人。”
“啥子我的人你的人。李晃灯,今天邱娃警告你,在这地盘上,除了我邱娃,
随便哪个舅子都不要乱来!”
随即就有人走上去啪的一声给了李晃灯一耳光。胡来福大睁双眼,几乎就怀疑
自己是在做梦。这邱娃是啥人,这么了得?脑子一转似乎有点印象,邱娃好像是工
业区的那帮二流子的老大,这一醒就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他欠我钱不还。”李晃灯话还没说完,啪的一声又捱了一耳光。“你是听不
懂还是耳朵塞起了?老子跟你说打人要跟老子打声招呼,你没听到?!”邱娃火了。
胡来福真也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先前那几个身揣西瓜刀对自己穷凶极恶如狼似
虎的家伙,现在为何不敢冲上去和邱娃拼杀一场?正想着,冷不防邱娃走过来一把
揪住他,拉过去恶狠狠地盯着他:“你他妈的欠帐不还想赖?”
胡来福不知咋的眼泪就从眼眶里滚出来了:“我、我还没收工资,又借不到,
进厂给了六百,还差两百,我要还,一定还……”
邱娃愣了一下:“进厂?是介绍费?”没等胡来福回话他就松手了,掉过头指
着李晃灯说:“那两百块钱,我还。”一边说一边跨上摩托车,往来路绝尘而去。
后边一伙人紧跟而上,剩下胡来福吓得差点尿了裤子。原以为会遭到李晃灯的打击
报复,谁知李晃灯一伙啥也没说,窝着一肚子火撇下他走了。
2
胡来福终于弄清了,邱娃真的是工业区的“老大”,那个家伙好像一年四季不
干什么好事,手下一伙人好吃懒做,整天价惹是生非,隔三岔五又被派出所抓进去
罚款。而他们则三天两头找打工仔打工妹要钱,好像叫“老乡保护费”。特别是那
些收入较高又没有什么后台的打工者,几乎每月收了工资都得“大出血”。因为工
业区四川人特多,因此那伙人的“创收”也挺可观。总之那是一群流氓、无赖加混
蛋。长年被敲榨勒索的打工者宁愿撞鬼也不愿碰上他们。胡来福心想,难怪仗着妹
儿不可一世的李晃灯也如鼠见了猫似的,从此竟也不敢再问他要那200 块钱。
但李晃灯那刚刚高中毕业坐办公室的妹儿确实是越来越水灵了,关于台湾主管
打算将她占为己有长期玩弄的信息,除了她自己蒙在鼓里,恐怕全厂人都心照不宣。
在这个春节后的招工过程中,交高额介绍费通过李晃灯介绍进厂的打工者,已占全
厂招工人数的一大半,他在捞得心花怒放的时候,自然不会将台湾主管往太坏的地
方想。至少,他没想过要把妹妹清清白白的女儿身捐献出去。他一直以为仅仅靠他
那颇有些风骚的老婆就可以将那台湾佬放倒了。这些年他一直装聋作哑睁只眼闭只
眼。实际上,当初的他也是老婆跟台湾佬吹枕边风,忍辱含垢才弄进厂的,他非常
明白这一点。为这个事他经常性地找发廊妹玩儿,以求取一种心理平衡。他甚至不
采取任何防护措施,决心惹上梅毒传染给老婆再通过老婆来传染给那个台湾佬。然
而奇怪的是,他在工业区附近风里来雨里去,几乎就杀遍发廊无敌手,却没惹上那
很多男人都不以为耻的恶心病。这多多少少有点让他感到意外。
而更意外的是,这天老婆黑着脸回来告诉他:“李晃灯,恭喜你,主管要睡你
妹儿。那个老狗日的!满头大汗忙半天都整不出个名堂来,还想老牛啃嫩草。”
老婆充满嫉妒的声音让李晃灯愣了很久。
“你怎么不说话?妹儿是你的,你管不管呐!”老婆踢了他一脚。
李晃灯闷了半天,拍拍屁股站起来往门外走。“关我锤子个事。”他说,他的
话又让老婆愣了很久。
“关你锤子事?做梦吧猪!这回关台湾锤子的事!”她不知为何突然恶狠狠地
尖叫。
3
胡来福发觉自己有点喜欢李幺妹了。李幺妹那清纯灵动而又活泼的样子就像一
只温软的手,撩拨得他一想起来就心动。然而工友间谁都在偷偷摸摸地传说李幺妹
将来的下场,胡来福审时度势,估摸自己想要实现梦想不大可能。在他眼里,不用
说李幺妹是一朵含苞欲放的花蕾,而最让他切齿痛恨的是那个头上只有几根毛的台
湾老狗,那个混蛋甚至牛粪都算不上,那恶心样子简直就是一堆稀巴巴的狗屎!可
以想见,一朵缀着露珠我见犹怜的花蕾,却要被一堆狗屎玷污,作为挚爱美好的任
何一个人,又怎么能够容忍呢?胡来福一冲动,就产生了一种意欲英雄救美的激情。
一个连阳光都有些冷飕飕的早晨,胡来福在饭堂门口堵住了李幺妹,那时候李
幺妹刚好端着一钵鱼片粥和两个包子哼着歌儿往外走,见有人在门口,就本能地让,
让了两下没让开,双手烫得差点把瓷钵扔地上了。“哎哟哎哟。”她娇娇地叫着,
胡来福本能地伸出双手,李幺妹就把瓷钵塞给了他:“你是谁呀,哎,多谢你啊!”
李幺妹的眼神和笑容就像山泉一样清澈透明。胡来福本想自报家门,却又像鬼
拧住了喉咙不听使唤:“我是谁你别管,我只想提醒你,那个台湾佬不是……好东
西”
李幺妹愣了,她盯着胡来福看了好一阵,醒过神来非常生气:“我看你才不是
个好东西!”她一把将胡来福手中的瓷钵端了过去。
胡来福慌了,堵在那儿不让她走:“真的,我说的都是真的,那是一个坏人。”
李幺妹说:“让开!”李幺妹又说:“我看你才是一个坏人!”
胡来福发觉自己像只斗败的公鸡,他甚至连替自己辩解的勇气都没有了,他垂
头丧气地让过一边,眼睁睁地看着李幺妹从自己身边走过,走远。他差点就急哭了。
4
胡来福越来越感到自己吃睡不宁,他的脑子里晃来晃去的全是李幺妹的影子,
起初他以为是自己一厢情愿走火入魔,后来才发觉自己这种烦躁不安更像一个不祥
的预兆。糟糕!他想。他决定向邱娃求救。
胡来福四处打探邱娃的住处,几乎每一个被他询问的人都睁着吃惊的眼睛,把
头摇得像随时都有可能呼的一声从脖子摇飞出去摔在地上。与此同时胡来福不知死
活的举动也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
一天晚上,胡来福在寻访邱娃的途中被两个人抓住了:“你认识邱娃?”
胡来福说:“认识,怎么不认识呢?他还帮我打过李晃灯哩!”
那两个人一声不吭,在交换眼神的过程中变魔术般咔嚓一声给他戴上手铐:
“请跟我们走一趟。”
胡来福发觉情况不妙,他想邱娃可能出事了。
胡来福在派出所时坦白从宽,将自己找邱娃营救李幺妹的想法和盘托出。民警
觉得好玩:“你想让邱娃去救一个你认为即将被老板糟蹋的打工妹?”
胡来福纠正他说:“不是老板,那个台湾佬也是帮人打工的,他是主管。”
民警说:“都一样,反正是我认为那不是个好玩意儿的台湾佬将要对李幺妹采
取行动,于是你四处找邱娃,让邱娃去制止台湾佬极其野蛮的兽行?”
胡来福盯着民警说:“对。”
民警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你以为李幺妹是邱娃的老娘?你知道邱娃是干什
么的吗?他吃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