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进屋,“猪头有人找你。”猪头伸个懒腰朝门口走去。突然他的手好像凝固
在空中了一样。他转头看了一眼我,眼神里有一种无法言诉的悲伤。又仿佛有千言
万语一时说不出口。
“猪尾,等我回来。”他拉上门,我从窗口看见他带着她去了那个我们去吃饭
的西餐厅。
失而复得的爱情将为他带来无尽的喜悦吧。
我在10点钟离开了猪头那个小屋去了分公司报到。
然后是认识新同事,了解产品,学习报价,处理信函。以及开会。以及在闲暇
时偶尔去吃顿炒饭,以及偶尔看着我的睡衣和拖鞋发呆。以及偶尔梦见猪头,他依
然在轻轻地坏笑着喊我的名字“猪尾,我的猪尾”,以及偶尔在梦醒后看着窗外的
月光想起猪头,想起他那张时而邪恶时而单纯的脸。
日子就这样过去。
我从没去找过猪头。
猪头从没有来找过我。
我逐渐相信我可以将猪头逐渐忘却。将那段不是为了爱情的同居时光忘却。而
猪头一定同他的恋人和好如初了吧。
三个月后,一次出差,我路过猪头的那间小屋,我痴痴地看着车窗外的树,那
些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树,那些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花。那些偶尔在我梦里闪现的
树和花。还有猪头那个褐色的木门。他曾在上面写到“从今天起我要好好待你……”
我忍不住叫司机停车。我跑向那扇木门。我以为猪头会在里面。可是门关着。
透过窗子看见里面啥都没变,还是东墙边一张席西墙边一张垫子。再看看门上。有
一行小字:
猪尾:
这是真实的。
你永不知道你得到了什么直至你失去了的时候。
猪尾,你还欠我120 元钱,你打算什么时候还?你若想还的时候打电话给我,
我现在去广州上班了。还有她那天不过是同老公吵架了,现在她回家生孩子去了。
我心跳如鼓。回到车上,司机问我:“那个人应该是你男朋友吧?”“不对,
是表哥。”我低低地说。“呵呵,一看就不像是表兄妹看上去更像恋人。”
一个月后,当TONY在一次睡前道晚安时再次将手搭在我的肩上后,我决定辞职。
我坐在广州车站的出口,看见他穿过广场,穿过9 月明亮的阳光,穿过9 月清
爽的风,从容而缓步地走向我,我才发现半年前当我在家乡车站第一次看见他用这
样的步伐上车时我就微微心动了。
猪头,我一定要告诉你:
更加真实的是你永不会知道自己失去什么直至他到达的时候。
逃住南方的女人
郑宗英
女人蓝兰,在一个阳光暧昧的黄昏,静悄悄来到了这个小镇,谁都没有注意她,
正如她没有刻意去注意谁一样。她是一个很有女人风韵的苏北小女子,已近三十的
“芳龄”了,可是倘若不细看,你一定猜不出她的岁数,她经受的沧桑一点也不留
在脸上。
蓝兰很快就在小镇上谋到了一份可以糊口的工作,在海龙酒店做咨客。
蓝兰的前夫田万代是供电局的抄表工,他是老家中最传统的那种中国男人,一
生毫无大志,只想安安稳稳过日子生个儿子好老有所养,就像他常挂在嘴边的那句
“票子房子儿子”一样。望着围膝欢笑的两个女儿,田万代脑海中却是老来无靠、
背后有人戳指头说“光毛绝代”的凄凉景象。特别是小女儿咿呀的奶音,更让他心
烦气躁,他看到的不是一个婴儿,而是这个婴儿的诞生意味着他老田家的香火从此
就要断绝了,就忍不住暴怒起来,就忍不住狠心起来。得守住他老田家的一脉香火。
田万代对蓝兰翻着白眼说:离婚。
蓝兰不肯。田万代嘴里喷着隔夜酒气,说蓝兰你不肯老子就拉着你的手强按手
指印。蓝兰说你试试看。
这娘们挺犟哩。
不能说电工田万代没有心计,他突然想起了遗忘了多年的电磁感应定律和电磁
力定律,觉得女人就是定子,男人就是转子,一旦置于磁场就会相互作用,比如摩
擦起电,比如弧光放电什么的。于是就约了一个狗肉朋友,接近蓝兰。呸,不是你
说不离婚就不离婚,这下你就是一根漆包线或橡皮绝缘线,也会被火烧得直冒青烟。
狗肉朋友和田万代吃了几顿狗肉后便频频来访,而来访的时间都是田万代偏巧
不在的时间。
一个傍晚,蓝兰边给小女儿喂奶边逗大女儿玩。狗肉来了,一双贼眼往蓝兰身
上溜,他咽了咽口水,问,嫂子,喂奶?明知故问。衣襟下一只鼓涨的奶子白花花
晃眼。蓝兰脸一红,扭转身。狗肉从旁边探过头来,问,孩子吃饱了?蓝兰吓了一
跳,脸更红了,扯了扯衣襟,岂知盖住了女儿的眼,女儿“哇”的一声哭了。狗肉
嘿嘿怪笑,说,她哭了,让我抱抱吧。说完就把手伸进蓝兰的衣衫里。小娘们,挺
哩,弹手哩!蓝兰被这一摸浑身燥热,说,别这样。狗肉说,要这样,还要这样。
女人的理智就像防腐剂,时时刻刻保护着自己的贞节不受真菌、细菌或其他腐
生生物的侵袭而导致腐烂或霉烂。如果蓝兰要腐烂,犯不着田万代像日本鬼子偷偷
研究细菌;如果蓝兰要霉烂,她早就一抖包袱,轻装上阵,找一个懂得爱的男人,
然后迸发所有的激情,痛快淋漓地去爱,毫不遮遮掩掩。守住你田万代也不是守住
了整个世界。
你田万代算什么?算一个男人?
狗肉呢,吊儿郎当的也不算男人!
蓝兰觉得狗肉的轻佻是对自己的一种侮辱,她把小女儿放在沙发上,准备拿起
拖把赶他王八蛋。狗肉见她放下小孩以为好事在望,上前一把抱住蓝兰,嘴也凑过
去。蓝兰陡然间觉得有一股生葱熟蒜茄香八角之类的混合气味扑面而来,她挣扎着
嘶叫。狗肉的嘴找不到目标,只好啃她的脖子。
砰!门被踢开。田万代冲了进来,指着蓝兰骂淫妇,骂了淫妇又骂奸夫,骂着
骂着就说不离婚老子哪还有脸啊。就在狗肉从容退场时,吓得呆愣愣的蓝兰看出了
门道。她冷笑了一下,越发觉得田万代不是男人。她想哭,可还是强忍住了泪水,
把小女儿大女儿抱紧又松开又抱紧。那个漫长得像一个世纪那么长的黑夜,蓝兰败
了,其惨况仅次于英法联军从后面围攻大沽炮台,北炮台失守,南炮台投降,僧格
林沁旋即逃往通州。
僧格林沁逃往通州蓝兰只能逃回洗手间,她躲在里面轻轻地哭泣,哭累了,抬
头看看镜子,下嘴唇有一道弧形的血痕。
有了离婚的理由田万代张罗着离婚,蓝兰认了,但有一条,房子是大家挣钱买
下的,离婚不离家,两个女儿归蓝兰;田万代没了法儿,就依了蓝兰。一个月后,
田万代居然迅速迎娶进了一个叫莫桂英的俊俏乡下小女人。
蓝兰离婚不离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碍眼,影响情绪,田万代只得起草了一份
“田蓝友好和互不侵犯条约”。主要内容:双方承认和尊重彼此的独立、隐私权和
“领土”的完整,厅用三合板隔开;保持两人在防盗门口见面点头的礼貌和纯洁的
友谊,田保证用和平协商办法解决蓝莫之间有可能出现的争端;保证互不侵犯,蓝
可以找个男人,晚上不能故意咳嗽影响各自的性生活伤风感冒除外。
三合板把厅一分为二。
俊俏的乡下小女人代替了蓝兰的位置,她趾高气扬,做饭唱“浏阳河弯过了几
道弯”,炒菜把锅盖锅铲弄得叮叮当当,吃饭时和田万代说笑的声音几乎可以洞穿
三合板。
蓝兰很受伤。莫桂英是他的老婆,人家要怎么着就怎么着,这都可以忍受,不
能忍受的是田万代不给小孩的抚养费,自己微薄的一份邮电局电信员的工资,根本
就养不起三个人。母女三人又吃又住还兼大女儿上学的学费小女儿的牛奶尿片,费
用挖肉补疮东挪西借也是紧巴巴的。蓝兰从心底憎恨田万代,也憎恨咀咒那个抢了
她主妇位置的乡下女人。
蓝兰的咀咒灵验了,可能是因为蓝兰极少赌咒发誓的原因吧,只过了一年的极
其苦闷的生活,好消息便传来了,那个乡下小女人根本不能怀孕!是先天性的!蓝
兰的眼泪都笑出来了,真是天有眼,天有眼啊!
磕磕碰碰的事很难免。一次,在楼下的小花园,蓝兰与莫桂英撞上了,莫桂英
盯着蓝兰,蓝兰拖着两个女儿的小手也盯着莫桂英。莫桂英朝蓝兰吐了一口痰,蓝
兰就叫大女儿蹲下撒尿,好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只有我蓝兰有生育能力。莫桂英气
得脸色煞白,回去找田万代诉苦,田万代说,别理她,我狠着劲儿让你生个儿子就
是了。
莫桂英泼辣,很有自己的脾气,她知道没有资格与蓝兰计较,就拿田万代来整
治,把那个终日挑肥拣瘦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大男人治理得服服帖帖唯命是从,再
也不敢动他的大男人脾气。她不知从哪儿听来一个秘方,说是澳大利亚的袋鼠,南
极洲的企鹅,西班牙的苍蝇,对治不育很有效。田万代说,就算有效,到哪儿找呀。
他觉得这个农村女人太无知了,那秘方就像童子尿可以去掉脸部雀斑一样毫无科学
根据。女人急了,抱着田万代的粗毛腿也以为是抱住了佛脚,说,哪儿找?我哪知
道呀,你一个大男人,支撑着一头家,想一想,办法总是有的。田万代想破了脑袋
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问题明显出在女人身上。我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呀。莫桂英
擂着田万代的胸膛哭,但没有眼泪。田万代脸色阴沉沉的,他叼上一根烟,叹着气
说,我也不知道往后的日子怎么过。妈的,倒霉的事情干吗落在老子的头上呢,看
来这娘们也不可能为我留下一儿半女的了,不能为我老田家续香火的了……思想斗
争了几天就忏悔地偷偷溜过来看他的两个女儿。两个孩子都尚年幼,可是从眉目清
秀的五官中能看见越来越漂亮的美人坯子印记了。
田万代后悔了。
过不了多久,田万代剔着牙缝,跟莫桂英摊牌。
桂英,咱离吧。
你说什么?莫桂英像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咱离婚吧。
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
良心?我讲良心的,离了婚,家里的女装摩托车给你,衣柜给你,水曲柳沙发
一套五件给你,彩电影碟机冰箱都给你。
莫桂英脸色阴转晴,思考了一会儿,说,我不要彩电影碟机冰箱。
田万代十分愕然,说,彩电的牌子,砒霜你咳(Panasonic ),几千块钱的…
…哦,我明白了,你那条村子还没有电。
真要离,那你得补给我钱。
我没有多少钱,你把这些电器拉去卖了吧。
我不,我就是要现钱,老娘为你买菜做饭洗衣服还陪你睡觉,你总得给点钱,
不然老娘就不签字。
桂英,你太狠心了。
是你太绝了,我读书少,我告诉你可别欺负我,我老爹是砍柴的。
得了,别吓唬我,依你,行了吧。
给多少?
两万。
两万?你怎么不去抢!
随便你,反正你想扔下老娘就得给钱。
算了,算了,娶了你,老子倒了八辈子霉。
两万,一分都不能少,勾手指。
田万代很不情愿伸出了尾指,莫桂英也伸出了尾指。两个尾指一勾一拉,就这
样定了。
不几天,小舅子从山区开来一辆拖拉机,嘭嘭嘭,拖了一屁股油烟,连人带货
拉走了(若干年后,田万代再见到莫桂英,才知道她是一个“放飞鸽”的女人,至
于她跟自己生活了一年而不怀孕这简直是一个谜。自己怎么就没留意那娘们事前总
得躲进厕所搞什么措施呢)。
人去楼空,田万代几乎瘫倒在地板上。
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蓝兰好,他已经想透彻了,女儿不也是田家的后代么,大
不了老来时招个上门女婿就是了。他打好了哗哗响的如意算盘兴冲冲要找蓝兰要求
复婚。
蓝兰一口拒绝。拒绝得很干脆。
“不!不可能,我绝对不会和你复婚的!”
蓝兰说得很绝很快,生怕自己会反悔似的。虽然她也搞不懂自己为什么要这样
说。自己不是一直咀咒着别人的破裂好让自己有个想要的结果吗?干吗拒绝呢?这
次蓝兰虽然把自己也搞糊涂了,可是她很痛快!她觉得挣回了作为弱女人的面子,
毕竟我蓝兰不是如你所愿要丢就丢要捡就捡回去慢慢玩耍的女人。
尔后的日子就变得更烦人,田万代索性连班也不愿上了,他把三合板拆了当柴
烧了,白天到单位去缠蓝兰,晚上又回到家里来陪她,在外人看来俨然一对恩爱的
新婚夫妇。
两个女儿又能认回父亲了,这样的结局正是田万代所要的,却是令蓝兰伤心的,
他凭的又是什么啊!
好马不吃回头草,好草不给你回头马。
田万代回心转意苦苦哀求死死纠缠,蓝兰再不心软,冷冷地说,你不是男人。
田万代抹了一把泪,说,我是男人,要不怎么会有两个女儿呢。蓝兰依然是那句话
:你不是男人。
不能心太软,她心里念叨着。
见蓝兰不吭声,田万代又眨出几滴眼泪。
蓝兰斜睨他一眼,平静地说,你说你是个男人,就不要流泪,我现在不相信眼
泪了。
你,你相信的,你心软。
以前心软,现在不会了。
不,你会心软的。
会吗?
会的。
田万代一步蹿上前,就要抱蓝兰,蓝兰却把他推开了,她一转身就闪进了房间,
并且把门锁死了。
田万代很是沮丧,挪到组合柜前翻弄VCD 影碟,把“任贤齐”塞进了唱机,选
了《心太软》,按了“单曲重复”功能键,那首从繁华大街唱到小巷臭水沟的流行
曲便开始如泣如诉了。
三遍已过,田万代弯起两指敲门。
笃笃。兰呀我不是神仙能没过错吗?
还是没回音。
笃笃。兰,看在女儿的分上……
田万代!你有完没完?
兰,你终于理睬我了,出来好好谈,我还是爱你的。
你烦没烦!
田万代气急败坏,朝门踹了一脚,臭娘们,你算个啥,老子求你已没有了男人
的自尊,你,你,你不领情啦?你要是不答应复婚,就滚,滚出这个家门!
蓝兰在房里应了一声:这个家,我早就不留恋了,明天我走。
田万代败了,比僧格林沁还要惨。
翌日清晨,蓝兰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喊出来,她把女儿寄养在妈妈家中,
然后冒着蒙蒙细雨,逃向南方,蓝兰不相信找不到一个真正懂得珍惜自己的人。离
开县城的那一瞬间,她的脑里一片空白,像蹩脚的电影出现一幕雪花,所有对家的
眷恋都碎成屑片飘飘扬扬……
咨客蓝兰,在心中曾认真地平静地问过自己,这几年,大好春光都给了田万代,
以后能有一个懂得珍惜自己的人吗?年近三十岁的时节,离了婚,抛下一对女儿,
离乡别井,颠沛流离在外头,这一切到底是怎么了?怎么会沦落到这样的境地?蓝
兰自己也说不清。
每次蓝兰听到这曲“走吧,走吧,为自己的心,找一个家……”她就会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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