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花一下子愣了,望望同样发愣的戴老全。
好了好了,妈妈抱你进屋睡觉去。菊花抱起丫丫进了里屋。将丫丫放进靠墙的
里边,盖上被单,又将她的身子磨向墙里,说,快睡吧,你大大走,妈妈送送你大
大。菊花安顿好丫丫,这才回到外间,坐着跟戴老全拉呱儿。
今晚太晚了,我以为复生早走了呢。戴老全闷闷地说,你咋不早支他上山呢?
谁知道他今晚改了常了,饭早好了,就是不动筷子。八成又有了啥心思,光低
着头不吭声。菊花说。
又动了赌心?老全问,狗走千里改不了吃屎。
这倒没,原来那伙人找过他,他没去。
能戒了倒好,就怕没长性。地里的活他还怪上心的。不知近来又打你没?哎,
戴老全叹了口气,心疼地望着菊花,又把她的手拉过来,按在掌里。这手虽是一双
三十二岁的农村女人手,风里雨里,家活农活磨得硬邦邦的,却在戴老全的大掌里
变得纤细、柔润了。跟这狗日的,糟蹋了你。戴老全狠狠一句。
说啥呢,都是命不好。菊花靠在戴老全的肩上,泪水流了出来。他还是俺去牢
里看他的那句话,要离了,嫁了别人,就一刀劈了那个人。真不知啥时候能熬出头,
巴不得他让车碰死,得暴病病死!
那我先劈死了他!戴老全放开菊花的手,眼里闪出一道阴森森的光。
别别别,他死了,你也活不成。俺更没指望了。菊花揽住戴老全,犯不着,咱
犯不着跟他拿命换命。
远处传来一声声狗叫,菊花站起来,抹把泪,拉起戴老全,说,老全哥,孩子
睡了,咱们睡吧,早睡了你早走,下次还不知啥时候呢。才出狱,他那个狠劲,说
不准回过头再折腾俺一通。这些日子没机会,想起来,俺就觉得欠你的该你的——
菊花拉戴老全进了里屋,坐在床沿上,褪去裤褂,又催老全上床,说,来吧,别磨
蹭了。
老全脱了裤子,先亲了菊花一阵,正要做下步,恍惚间感到不对劲,好像有双
眼睛在幽暗中闪着光,一抬头惊呆了,丫丫不知啥时候坐了起来,正茫茫然地望着
这情景!菊花躺在下边没有动静,刚要问咋啦,一欠身见这光影,一下子也呆了。
天哪,她叫一声,忙拉灭灯,说,该死,咋忘了关灯呢?又一把按下丫丫,死丫头,
今晚咋还不挺尸,你你……知道事坏了,菊花又改了口,说,丫丫,妈妈心口痛,
让你大大看看的,没啥没啥,好孩子睡吧睡吧,明天妈妈给你买果果吃……
把丫丫哄睡下,又给她盖上被单,菊花忙穿上裤褂,嘴里喊,老全哥,老全哥,
没听回声,撵出去,已辨不清老全的身影了。
戴老全走出菊花家,心里一阵懊悔:今晚不该来,不,复生出狱后,一次都不
该来。可是……哎……菊花再好,那也是人家的女人。疼她,睡她,都算哪门子事
呢?丫丫看见了,丫丫看见了!往天,不管咋说,丫丫没看见,横竖都能哄过去。
今天的事,丫丫全看见了。五岁的孩子,能守住口吗?再说复生也是她爹呀。复生
再问她,她说不出个名目,却会说看见大大趴在妈妈身上了!哎,俗话说,杀父之
仇,夺妻之恨,那个狗日的枪药性子,还不要了菊花的命!菊花,是我戴老全不是
个东西,害了你,害了你们娘俩!死,死吧,万一菊花死了,我就叫你狗日的复生
死,反正都死了,就都了结了。一张纸掀过去,啥都了结了……不该来,真不该来,
今晚狗日的复生老不走,就是兆头;咋就吃了邪药……都是高寡妇那女人害的,都
是她害了我害了菊花,一块麻糖吃香嘴了,就动了睡女人的心了……
戴老全高一脚低一脚往回走,心里搅得一团乱麻。夜黑得泼了墨一般,像世界
的末日,要把戴老全不留渣儿地吞进去。戴老全走着走着,耳朵里传来踢踢哒哒的
脚步声,那脚步就在身后,一阵紧一阵松。
谁?戴老全一惊一吓,壮着胆子问,转身看。
黑乎乎一个人影,正站在背后。我,黑影答。
冤家路窄。
怎么是你?你……你没去上山?你……戴老全心里发毛了。
我压根儿就没走远!还有啥话说?我操你八代祖宗!黑影恶狠狠地骂,扬着手
里的火枪。
我……我今晚没睡。
吃亏了是不是?你以前睡了。我今晚就要崩了你个驴日的!黑影手里的枪端平
了,直指着戴老全。
崩……崩吧!崩了我你别想活了!老全的声音由弱变强,突然叫起来,狗急了
跳墙,人死前无惧。戴老全背水一战,孤注一掷了。我死了,好歹还有一个人哭。
你死了,一村人都高兴!崩吧,你崩吧!
你个绝户头,没娶上媳妇的绝户头,你死了谁哭你?!
谁哭?菊花哭。
菊花?
对,菊花,你回头问问,是她想跟你还是想跟我过?
菊花?
是,菊花。只可惜,这么好一个女人,嫁给你这个孬种。你把她当人了吗?你
……你把她赌给德发。你还算个人吗?
你咋知这事?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还知道你不知道的事呢,菊花压根就没跟德发睡。
她是个好女人,跟我借了钱,跟德发了结了。
真的!?
狗日的诓你。
这……这一年多,都是你照顾菊花她娘俩?
是我。
还有那些欠债,菊花咋还的,都是你给的?
是我。
沉默。黑夜里揪心的沉默。
两个黑影儿对峙着,那个端平的枪杆儿慢慢地耷拉下来……
黑影儿连跺了几脚,突然发出歇斯底里的咆哮,滚!滚吧!滚你个驴日的,我
操你八代祖宗,快滚吧你个驴日的!
咆哮声在空旷的夜里嗡嗡地回响,戴老全却几乎不相信这是真话,狗日的会放
了他?戴老全愣了愣,才犹疑地迈开双脚,一步步缓慢又小心地向村里挪去。他想
象得出,那狗日的在他背后准会突然扣动扳机,那一筒铁砂粒儿也准能把他的脑袋
打成蜂窝。然而,一步两步……这情景始终没出现,戴老全紧张的心一丝丝地缓和
下来。他在心里喊起来,这狗日的回过人味儿来了,有人心了,菊花,咱俩收收心,
你跟他好生过吧……
砰——一声枪响还是突然在背后炸开了。夜被撕开了一条口子。
完了,这下子完蛋了,戴老全叫着,顿感脑袋轰然一声。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摸,
脑袋却还像葫芦一样完整,这才愕然地提着心缓缓地转过身。他震惊地看见,那个
朦胧的黑影儿晃了几晃,陡然像口袋一样倒下地……
你这狗日的!——戴老全惊叫一声跑过去……
浓浓的夜有点泛白了。
朋友的花园
翁志刚
山子和林子在同一街面上开店。山子开服装店,林子开书店,两家店面紧挨着。
店里生意清淡时,俩人便搬条方凳在门口下棋。中午的快餐不论谁出手也是一买两
份。
山子的服装店生意不错,山子就雇人。雇了个长相不错的姑娘,名叫翠儿。后
来这翠儿成了山子的老婆。
山子结了婚虽然仍跟林子在一块下下棋,但中午就很少买快餐,都由翠儿做。
饭菜做好,小俩口仍叫林子过去吃。林子就去吃。时间长了,林子觉得自己该交点
“伙食费”。“伙食费”小俩口有时收有时不收。林子为此叫翠儿去他店里拿书看。
翠儿就去拿。翠儿喜欢看点书。山子不喜欢看。山子热衷于挣钱,喜欢钱挣得愈多
愈好。山子说,这个社会就是要钱,没钱人家不把你当东西的。山子说,这个社会
写书的都吃不开,你看书的还有什么用?林子就不太赞同他这个观点。林子说,写
书看书吃不吃得开我不跟你争,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为什么有钱的人总是想方设法
让自己的子女上这个大学那个大学去念书?山子就问,那我问你,没钱又能不能念
书?没钱孩子就落泪,落泪的孩子就需要有钱的人去“希望”一把!所以就最终人
还是要有钱!林子一时就答不出话,惨惨一笑。林子想,山子的话也许是对的,因
为自己这个观点就存在着一个致命的缺点,肚子饿着是无法看书的。林子他想起了
一本书上的一句“格言”,说,如今是写书的不如编书的,编书的不如卖书的,卖
书的不如看书的,看书的还不如个字不识不看书的。说的就是脑体倒挂。林子想这
话用在山子的逻辑上似乎有点道理。林子想着自己的书店何就不如人家的服装店的
生意好这不就说明了这点么?林子书也读得不多,因此只能开店,一个开店的有些
道理他就驳不过人家。尽管他知道这社会脱离不了知识,可碰上这样的人他只当秀
才遇到兵。林子就变得一副茫然的样子。
可翠儿也是读过点书的人,虽然还不能跟作家律师比,但观点似乎跟林子形成
一致,对山子那套俗不可耐的逻辑充满了一脸的鄙视,翠儿说,你这人真俗气!
山子说,俗?我俗就俗在有钱,有钱店里就可雇人!写书的有几个能雇得起人
去打字?写书的人雅?雅的人为什么总是挖空心思想给俗气的人当个秘书什么的,
要么就是拿人家点好处在报上瞎“吹”的,他们这是为什么?还不是为了钱,这叫
雅是不是?
你!……
翠儿口噎,看着老公说不出话。
当然翠儿面对老公说不出也是有个原因的。翠儿是个高中毕业生,也心高心傲
过,而且文采不错,发表过几篇小小说,可得来的稿酬呢,别说满足不了她的生存
需要,就是订刊付投稿邮资都困难。后来这个阵地她就没法再坚守,就去广东打工。
到广东她有意找份文职,就拿出自己的作品给人看,老板看了说不错,给了她一个
文职,然而干的却是个“私人秘(蜜)书”。翠儿就让老板“蜜”出泪。只好回家。
回家就给山子打工。又让山子给“蜜”了。但后来合法了,就不叫“蜜”。叫老婆。
原先翠儿很想跟林子打工,可林子说书店效益不好,说雇不起人,就问山子要不要
打工的。山子就要。
山子有了翠儿店里就更红火。店里红火了,山子就不在店里,经常借故在外,
翠儿时常忙不过来,让林子帮忙,林子就去。林子的书店一天比一天萧条,翠儿就
兼并了书店扩大了经营,林子就给翠儿打工。林子跟翠儿打工山子回来就经常跟翠
儿吵架,林子看得出吵架的原因,就辞了工换了条街开了家影碟出租店,翠儿就常
去租影碟,林子也很爱面子,不收翠儿的钱,尽管此时的翠儿不在乎这几块钱的租
金,但林子不收。翠儿就看重了林子的这份情,知道文化局、广播电视局、工商局、
税务局找林子的麻烦就出面帮他化解,这化解有时请客送礼花出去的钱比租碟子的
租金多得多,但翠儿均说没花钱。
可另一方面,林子出来另谋出路而翠儿与山子的夫妻感情矛盾却并没有得到化
解,相反俩人的关系却愈加恶化。林子想去劝他们,却又怕惹火烧身,这不单是山
子如今有钱眼睛不太看人会不会听他的话,更主要的是他怕山子误认他和他的老婆
翠儿真有那种关系,而实际上,他和翠儿之间还没有越轨的行为。当然这并不能说
明林子就压根儿没喜欢过翠儿,翠儿美,气质也脱俗,林动过心,但因他和山子原
本是对不错的朋友,对翠儿的爱慕也只仅仅停留在念头上而无实际行为。林子为此
也苦闷过一阵,以致只有在梦境中会产生一些他在现实中而无法尽善的幻觉。这是
很美的幻觉。也正是这幻觉是林子与翠儿保持着这种良好关系的基础。但一旦回到
现实,林子想这事他还是少惹,否则把脸就要粘到人家手上打。林子不想自己给自
己带来这样的结果。以致每当翠儿来租碟两人谈及他们夫妻感情的话题时,林子也
就只能说些隔靴搔痒的话。林子知道自己这些不痛不痒的话也许会使翠儿失望,但
除此之外他好像没什么好办法。
可有天,翠儿让林子把店给关了,说,林子,把店关了陪我出去散散心好么?
林子看得出翠儿有话要对他说,就把店门关了,跟她去了郊外一个小树林。那是一
个静谧的小树林,以前他从没跟翠儿来过这。俩人在静谧的小树林走着,林子就感
觉小树林很美。林子就去捡翠儿的手,说:“翠儿!……”
翠儿也不反抗,但泪却涌了下来。
林子就松开翠儿的手,尔后漫无目的地往前走。
走到一块空草地,林子又想去拉翠儿的手,翠儿拒绝了,她停在那,说:“林
子,开书店吧,我投资。”林子说:“翠儿,别傻了,书店开不下去,我想山子有
些话是对的,再说你投资,山子没准又来闹事!”翠儿说:“这不干山子的事,我
只问你,你究竟想不想开一个书店?”林子说:“这事会影响你们夫妻感情,我不
想这么做!”翠儿说:“林子,我跟你把事情说穿吧,我和山子没任何关系了,我
投资只是我的财产,他干涉不了!”林子就惊愕,说:“你们是离了?”翠儿便点
点头,说:“你知道我们离只是迟早的事,长痛不如短痛!”林子说:“以前我只
当你们是嘴上说说而已,想不到你们会真走这一步,那你孩子呢?”翠儿说,归我!
林子说,那你们今后母女怎么办?翠儿说,所以我来问你,你愿不愿再开书店?林
子就愣了,过了好一会,才开口说,翠儿,不是我不依你,这会有闲话的……听到
这,翠儿眼泪就扑扑地往下掉,说,我知道,我是有丈夫的!尔后就抬起头,看了
看林子,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林子便感觉到什么,说,翠儿!……可翠儿走
了,静谧的小树林就显得更静了。
林子就木愣地站在那,心里感到特别空。
后来林子想去看看翠儿,可一次次犹豫着又一次次把去找翠儿的事给搁了下来。
后来林子一直没遇上翠儿。
林子就跟人结了婚,有了个孩子。老婆据说也是开店的,专门卖鞋子。林子就
把影碟店转让了,跟老婆一块开鞋店。
再后来,一个偶然的机会,林子听到一则关于翠儿的消息,说翠儿去了广东,
她女儿留在家让她母亲照看,她由广东给家里汇钱,且每次的汇票数额都挺大,林
子听了心里就一抽,像是叫人给扎了一刀……
那天晚上,林子又做了一个梦,梦境中又出现种种幻觉……
请“拉”
杨崇德
这是一个人来人往的交通道口,这里的人要进城必须在这儿等车,城里的人回
乡下也都在这儿下车。很准确地说,这是乡政府的一个过道,虽是偏了点,但乡政
府的人都必须打这儿经过。
朱老头很看中这块杂草地。
严格地讲,人们应该呼他朱老。朱老是一家县级煤矿的老工人,煤矿垮了,几
年没工资,朱老就回到这里的老家。许是朱老是个老下岗工,人们似乎就有了些偏
见,呼他朱老头。
朱老头打算在自家这块杂草地上建个厕所,当然,是城里的那种,撒把尿有水
冲洗。
朱老头的厕所刚进入施工阶段,管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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