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和欢 虐部  清 吕天成抄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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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和欢 虐部  清 吕天成抄本-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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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怜。但见:

  冲开队伍,砍倒旌旗。马闻金鼓心惊,军听喊声胆怯。刀枪乱刺,哪知上下交锋;将士相迎,难辨东西南北。冲锋将如同猛虎,踹营军一似飞熊。初起时,两下抖擞精神;次后来,彼此顿分胜负。败了的,似伤弓之鸟,见曲木而高飞;得胜的,如饿虎登崖,闯群羊而弄猛。着刀的连肩削背,撞斧的断首开胸,遭剑的甲中肠出,中枪的袍上流红。人撞人,自相践踏;马撞马,遍地尸横。伤残军士哀哀叫,带箭儿郎戚戚悲。弃金鼓满地,抛粮草沙堤。追奔逐北,喋血尸横。将士毙于原野,牛马填于谷坑。昨者客从战场过,呜呜鬼哭又吞声。

  官军既败,徐海乘得胜之兵,长驱直进。不三日,连破五县,军威大振。忽报:“督府兵至。”徐明山方下令:“收军。”见王夫人道:“我向藐中国无人,亦不料撮空如此。早知如此,吾出兵不待今日矣。”夫人道:“大王天威,非人授也。妾思朝廷甲兵,亦非全弱。但太平已久,人不知兵。武弁习为奉承,文官习为夤缘。主帅不习兵戈,不娴战斗。一闻金鼓之声,一见杀伐之威,便手足无措,救死不瞻,谁敢角胜争奇乎?但庙堂之上,虽无豪杰;而草莽之中,实有英雄。天下苦兵已久,必勤招募,岩穴间岂无奇才异能应募而起者!大王威名远播,闻者莫不丧胆。妾谓大王不患无威,但患大胜之后忽起骄心。将骄则兵懈;兵懈则胜负难必矣。愿大王临事而惧,好谋而成,量敌而进,虑胜而会,则霸王事业可卜矣。”

  徐海大喜道:“夫人言之有理。”传令大小三军:“严明刁斗,肃整队伍。敢有搀越前后,交头接耳,大惊小怪,旗号不明,兵甲不利,夜巡不谨,探事不实者,俱以军法从事。”令下,三军肃然,是好兵势也。但见:

  满空杀气,横浮铁马金戈;万朵征云,飘荡高旗大纛。千枝画戟,豹尾侵天;万口钢刀,龙头吞日。属属斧钺,密密标枪。精明刀斗,悠悠画角龙吟;灿烂银盔,凛凛冰霜雪练。锦衣绣袄,簇拥走马先行;玉带征夫,侍听中军元帅。冲锋将士,英雄勇猛;打将儿郎,鬼哭神钦。正是:莲花帐内将军吟,细柳营中天子惊。只因兵法通天地,龙虎深藏不敢行。

  忽报:“督府差人招降。”徐海吩咐绑进来。军校得令,绑一老人进来,跪在地下。徐海道:“你是何人?敢来虎穴捋须。讲得通,饶你这颗头颅,讲得不中听,须知我剑会吃人肉。”那老人战竞竞道:“小老儿姓华,狗名叫做华仁。督府老爷久知大王乃当今豪杰,不胜羡慕。意欲为朝廷招降,恨无人通好。要差官将来,又恐触大王之怒。因见小老儿居上,在大王庇护之下,久沐恩波,故差小老儿前来。”徐海道:“你且说督府有甚话讲?”

  华仁道:“督府说:‘大王拥兵于此,虽雄振一时,然终非结局。莫若上顺天心,下恤民命,归顺朝廷,自当封侯裂士,显祖荣宗。妻承诰命,子佩王章,异日名标青史,岂不美哉?何苦不生而杀,以乱为安,为天下万世指目也?愿大王熟思之。’”徐海大怒道:“这老贼怎敢来引诱孤家。某在化外,虽不能开疆展土,也不失道寡称孤。你却叫我投降,甘为走狗,摇尾乞怜,受那文官的鸟气。言语可恶,恼人心耳。”叫刀斧手,替我去了这老饶舌的头。

  刀斧手应了一声,抓住华老人头,便欲开刀。王夫人急止道:“刀下留人。”因从容对徐海道:“两国相争,不斩来使。降不降在我,何于来使事。若杀了他,恐天下谓大王不能容物也。且华老人乃一小民,即有不堪,亦当免死。彼以招降至,有功无过,杀之不祥,又闭了后来贤路。妾闻成大事者,有容天下之量,藐宇宙之雄。今一老人至,不令生还,无乃自示隘怯乎?愿大王免其死,劳以酒食,令老人归去,扬布恩威,宣言德勇,使他们既怯吾之威勇,又服我之恩德。留一无用之老人,为我播无穷之色泽,所得不亦多乎!”

  徐海称谢道:“夫人之言是也。”乃命解了华仁的绑,道:“本当杀汝,使督府知威。夫人道:‘你是无用之物,不足辱吾刀斧。’故饶你命。且赏你酒食,快吃了回去,拜上督府,可说投降非细务,未可以口舌诱也。必欲某降,除非干戈战胜。余惟不甘牛后之羞,以至于此。督府若不能快某以鸡口之任,虽欲速降,岂可得哉!难得你拼死远来,白金百两,赏为压惊之具。”华老连连叩头,哪里敢受。夫人道:“大王美意,华翁可受下。”华老人方叩头拜谢而去。

  归报督府,细述徐海之言。督府听了,忧形于色。华老人道:“老爷且宽心,尚有一机会可图。”督府道:“有甚机会?”老人道:“徐贼虽未可料,而徐贼所爱幸的王夫人,我看她语言之间颇有归降之意。若通得一线,便可借以磔贼耳。”督府道:“既有此机会,不可坐失也!”因重赏华老人,遣出。

  遂集幕下众官,问道:“吾欲遣一官去说徐海来降,谁人敢去?”罗中军应声而出,跪下道:“中军官愿往。”督府大喜道:“你去极好,但要善觑方略。我闻:‘徐海勇而多智,善战而得军心,横行十载,未曾遇一对手。’从前几番招抚,不但不得成功,且俱遭其杀戮。我不以官将招降,而以华老人去者,以彼曾与徐海识面,冀其军中或有熟者,然后好乘间而入。今华老人言:‘徐海夫人王氏,有束甲归降之意。’而徐海又昵爱之。这一功只在此妇人身上可成。我这里备黄金三千、白银五万、彩缎千端、玉带二条、宝珠一斗、犀杯四十对、锦袍二套、珠冠一顶、绒帐一床。你去诱以归降,则朝廷赐爵,夫荣妻贵,福禄终身。外选女使二人,送去伏侍王氏,劝她来降。我闻:‘她乃北京女子,为父隐身娼户,流落临淄,善新声,能胡琴,乡国、父母之念甚重。’便嘱使女:‘以此动之,大约事成八、九矣。’”乃招能事妇女入军中行计。

  有一罪人女宣义娘,又有一罪人妇喻恩娘,俱愿舍身入寇,代父、代夫赎罪。督府问:“其夫、其父得甚罪?”一云:“父是人命干连。”一云:“夫绞罪当死。”督府乃仰牌取其夫与父至道:“尔二人罪犯,俱在不赦,尔妻、女以身代尔入贼营行计,其情志可矜,免尔之死。二人叩头谢罪。当时劈了长板,督府给二妇衣囊与白银二百,教她带入贼营使用。二人私以一百与其父、夫。父、夫叩禀督府,愿随送行。督府许之。罗中军带二十名健步,并宣义、喻恩二女,竟往徐营而来。

  行了两月,健步报:“徐兵扎寨在前。”罗中军一马当先,早有巡逻军喝道:“何方官将,敢到此处驱驰?”罗中军道:“我乃督府麾下中军官,奉抚爷命求见大王。”巡逻军道:“少待。”便去通报徐明山。徐明山问:“有几多人?”巡逻军道:“只有一官,随行不过二十人。有一车辆,不知是甚缘故?”徐笑道:“此必以利诱我降也。”令军士:“设油鼎以待。”着蓝旗手:“召中军进见。”罗中军自外而入,见营中戈甲森森,刀枪密密。中置百滚油罐,旁列五百枭刀手。徐明山端坐在上,手抚长剑,疾视中军。

  罗中军自下而上,长揖道:“罗某拜见。”徐明山大怒道:“何物鸟官,如此无礼!叫军士替我烹了这厮!”罗中军唬得双膝连连跪倒,口称:“大王饶命。”徐明山笑道:“你恁的胆量,怎敢来作说客!杀你徒污我剑。你直说来,我免你烹。”罗中军吓得呆了半晌,方开口说道:“奉督抚爷命,道久慕大王高义,着小官薄献不腆,以为大王寿。使女二人,送侍夫人。”王夫人从旁道:“如此是督府差来送礼的官儿,须把他个体面。”徐明山方笑一笑,搀起罗中军道:“孤与中军取笑,何着惊如此?”罗中军道:“大王天威,小官几乎唬死。”

  徐明山与中军见礼坐下,问道:“督府着中军到此,有何见谕?”罗中军道:“督府闻大王乃豪杰之士,不受赃官、污吏之困辱,故弄兵潢池,其情实可原谅。今特差小官献黄金三千、白银五万、玉带二围、锦袍二套、彩缎千匹、宝珠一斗、犀杯四十对、珠冠一顶、绒帐一床、使女二人,望乞笑纳。”徐明山道:“某与督府素昧生平,如何好受恁般厚礼。必有甚事,请中军直言。”中军道:“官有一言,大王不责,方敢启齿。督府爷多多拜上大王道:‘大王乃高明之杰,愿与交欢。为寇非长久之计,化外非久处之地。皇运方隆,英雄并出。以天下之大,士民之众,苟歼一方,何异举泰山以压垒卵!但圣明体好生之德,敕谕招安。督府推仁人之心,躬勤抚顺,愿大王束甲归降。改邪归正,为皇家之干城;揆乱除残,作大国之柱石。同享富贵,共励山河,愿大王少留意焉。’”徐明山道:“多谢督府厚意,中军明教,此事非一朝一夕之故,关系甚大,一有不到,身命难保。中军请回,厚礼亦不敢受,另日再商议回话。”中军道:“纳降不决,小官不敢苦强。抚爷之礼,专为大王,望乞收下。”徐明山道:“怎好受他礼物?”

  王夫人道:“彼以礼来,受之无害,却之反有形迹。莫若受其来礼,亦以宝物答之。两军对垒,不妨交际,庸何伤乎!”徐明山然之。对中军道:“盛礼本欲不受,恐辜你抚爷雅意。”叫军士:“把送来的礼物收了。”军士得令出营,须臾献上金珠玉帛,二女子宫妆艳服,磕了头。徐明山道:“到后宫伏侍夫人去。”外以夜明珠两颗、珊瑚树四对,转答督府。黄金一百,白银一千,送罗中军。其余随来士卒,每人赏银十两,致意而别。

  却说二女见王夫人磕了头,并道抚爷招降意:“夫人若劝得大王投降,则夫荣妻贵,衣锦还乡,为朝廷之命妇,岂不光显。若在化外,胜负终未可必。夫人原是孝女,今若与国家出力,劝得大王归降,苏君国之宵旰,救生民之涂炭,功莫大焉,德莫厚焉。昔为孝女,今为忠臣,当题请天子,旌奖夫人,荣归故里,父女团圆。生则列鼎,死则血食。望夫人以君国为重,以生民为念。朝夕图维,以成乃功。”夫人点头不语。正是:

  世间多少不平事,尽在低头不语中。

  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九回
假招安明山殒命
真断肠翠翘消劫
 
 
  词曰:
  道寡称孤,岂是英雄之正度。细究深图,招安有何负。死纵无辜,亦满世辜教。君休怒,一还一报,自是天之故。
                                             右调《点绛唇》

  话说王夫人低头暗想:“朝廷为尊,生灵为重,报私恩为小,负一人为轻。且为贼不顺,从逆当诛。”正费踌躇,忽徐海退入后营,夫人吩咐:“设筵对酌。”道起招降一事。夫人道:“大王所主见何如?”徐海道:“宁为鸡口,毋为牛后,只是不降的好。不降其便有三,一降其害有五。攻城掠地,无人拘束,一便也;金帛女子,唯吾所欲,二便也;胜则长驱直进,不胜则卷甲退守,三便也。降则必受天子诰命,官有官箴,少失守则问罪,一害也;大明重文轻武,降则要受文官驱使,略不遂意则加弹劾,二害也;在化外则其威在我,降则调往他方,其势在彼,三害也;兵权在手,虽天子亦不得轻,权去则一力士擒之足矣,降则不能复拥重兵,四害也;江南之地,为吾等荼毒殆尽,士民恨不能啖吾肉,官府恨不活嚼吾心,以吾兵强将勇,或望风而逃窜,或赍金以买命,降则此辈欲还报于吾,五害也。以五害之凶,揆三便之利,其不宜降也必矣。”

  夫人道:“大王所见亦是。但知五害而权宜之,亦未见其不利也。受天子之诏命,而不任其官守,罪将奚问;受大明之官职,不受其驱使,弹劾安加;为天朝之臣子,而不离险要,势安在彼;名归顺,而身不入庙堂,力士何所施其擒;按兵不动,束甲以待,势仍在我,彼虽欲还报,其能之乎!以妾言之,降则不惟有三便,而且有五利。况不良非久亲之辈,寇盗乃不得已之为,恶可终身恋恋于此?且我与大王祖父,皆世受天子平成之福。今者残彼疆场,涂彼生民,掠其金帛,掠其子女,天子忧惶,食不下咽,宰臣悲悯,眉不自舒。江南之苦兵,非一日矣。屡屡招抚,皆体上天好生之德,以无事为荣者也。万一天子振怒,召六师以薄伐,大王能保其必胜乎?若欲图王定伯,非德、拉、时俱可,智、仁、勇足备不能也。德、位、时三者俱在天朝,而智、仁、勇又未全在大王。区区以甲兵之利,远人之助,而欲图大事,必不可成者也。又闻,识时务者为俊杰。乘此兵精威盛之日,因其招抚而降之,必将高官终身,共享富贵,此上策也。”徐明山遂决意道:“夫人言之有理。今督府两次人来,未得降意,我且进兵,料他必又有人来招抚。”次日发兵前进。

  且说罗中军回见督府,道徐明山之言,王夫人之语,献上明珠、珊瑚。督府道:“他虽不肯归降,受我礼物,便有通好之意。再得一能事的陈说利害,辩言邪正,方可图矣。”

  忽报:“徐明山大兵长驱直进,州城俱不能守,急求援兵救助。”督府幕宾利便道:“小生不才,领大人命,凭三寸舌,说徐明山来降,以解苏州城之困。”督府大喜,令旗牌官四员:“伏侍利生去说徐明山。”先着游军飞马知会徐明山。

  明山有心归降,驻兵以待。利生到营,蓝旗手报过,徐明山吩咐请入。利生进营,见其甲兵之盛,将士之雄,中国无其匹,暗暗称赏。徐明山迎入,礼毕,分宾主坐下。徐明山道:“久闻先生督府嘉宾,今日光降,必有明示。”利生道:“小生闻大王高风,愿求一晤。向因无物为贽,不敢空见。今特以富贵为贽见大王,不知大王肯叱留否?”徐明山道:“承先生高情意,又掷孤以富贵,孤岂不心悦诚服,以听先生之教乎!”

  利生道:“别人送大王之富贵,必令大王进一步;小生送来的富贵,只要大王退一步。大王肯退,则一生富贵在手矣。”徐明山道:“请问先生退步之方。”利生道:“退无他法,唯归降而已。归降则有荣无辱,有贵无贱,富贵不可胜用矣。”徐明山道:“孤亦思及于此,但其间不便甚多,故踌躇未决。”利生道:“愿闻大王所以不便处。”

  徐明山道:“孤扎兵化外以来,道寡称孤有日。今一旦举兵降顺,位不过总兵,爵不过二品。帐下军士称王已久,一朝顿改名色,虽受皇封,未免削色,一不便也;国家重文轻武,荫袭之家尚不难加以凌辱,况孤乃新降之人,孤立无援,构兵日久,此辈积怨自深,事权一落彼手,能必其不谋孽乎?二不便也;将士相随,多年化外,狂放已惯,称降则必削我兵威,分我大众,调我别任,我等狂夫,安能复受此辈愚弄,三不便也。”利生笑道:“大王过虑,似觉未便。若以小生论之,极便无疑。目今,盗寇横行,天子明诏,能平寇者,万户侯。今大王肯束甲归朝而歼盗寇,则封侯立至,称孤道寡何以异也。国家虽重文,大王非无用之荫袭。兵权在手,求为交欢而不可得,敢谋孽乎!大王之兵,自归之大王,散与不散,皆由我,彼恶能愚弄也。大王中心肯降,小生即以大王高论申诸督府,转达天子,为请三事,然后议降何如?”

  徐明山大喜道:“诚如先生言,孤愿归降,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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