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尉的女儿 [俄]普希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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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尉的女儿 [俄]普希金- 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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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干活,脑袋低垂,俯伏在绣布上。这时,伯爵夫人彻底打扮停当,走了进来。“丽莎!”她说,“吩咐套车,咱们得去兜兜风了。”
  丽莎从刺绣架旁站起来,收起自己的活计。“你怎么啦?小娘子!你聋了吗?”伯爵夫人喊叫道,“快点去吩咐套车。”
  “立刻就去!”小姐低声说,拔腿就往前厅里跑去。一个仆人进来,呈交给伯爵夫人一本受公爵巴维尔。亚历山大洛维奇之命的书。洛维奇之命呈交伯爵夫人一本书。“好,谢谢!”伯爵夫人说,“丽莎!
  跑到哪儿去了?“
  “我在穿衣。”
  “别急,小娘子!坐这儿,打开第一卷,读给我听……”
  小姐拿起书,读了几行。“声音大点!”伯爵夫人说,“你怎么啦?我的小娘子!怎么,嗓子沙哑了?……等一等,把凳子移过来,近一点……
  得了!“
  丽莎维塔。伊凡诺夫娜读了两页。伯爵夫人打了个哈欠。“丢掉这本书,”她说,“真是胡扯淡!
  把它还给巴维尔公爵,向他表示感谢,马车怎么样了?““马车准备好了,”丽莎维塔。伊凡诺夫娜向窗外望了一眼,回答说。“你怎么还没穿好衣裳?”伯爵夫人说,“等你真让人受不了!这真使人受不了,小娘子!”
  丽莎又跑回自己房间。还没过两分钟,老太太又使劲摇铃。三个丫鬟同时从一道门跑进来,而一名男仆从另一张门跑进来。“叫你们,干吗不答应?”伯爵夫人对他们说,“快告诉丽莎维塔。伊凡诺夫娜,说我在等她。”
  只穿一件睡衣、戴顶帽子的赶进房丽莎维塔。伊凡诺夫娜间。“你到底来了,小娘子!”伯爵夫人说,“看你这一身打扮!
  干吗这样?
  ……勾引谁呢?
  ……可外面的天气又是怎样?——好象刮风了。““根本没刮风,夫人!天气极好。”男仆回答。“你们老是信口雌黄!打开通风小窗。有风,就是有风!
  吹得好冷!卸下马车!丽莎,我们不去兜风了,不必换衣打扮了。““这就是我的生活!”丽莎维塔。伊凡诺夫娜心里想。丽莎维塔。伊凡诺夫娜的确是个最不幸的生灵。但丁说过,别人的面包是苦的,别人屋檐下的台阶是难以攀登的,又有谁能知道被寄养在显赤的老太婆家的养女的辛酸生活呢?
  ××伯爵夫人,当然,心肠并不狠,但是,她脾气又怪又坏,正如社交界娇生宠养的女人那样;又吝啬又冷酷,心目中只有她自己,毫不体恤别人,正如只知缅怀往昔而对现在的一切都步步不入的老朽那样。她参与上流社会一切礼尚往来,舞会每每到场,在那儿枯坐一角,老脸皮上胭脂涂得蜡黄,一身老派摩登打扮,好似舞厅内一个丑陋不堪而又必不可少的装饰品一般。进来的宾客,仿佛完成一个法定的程序,一律走到她面前,毕恭毕敬地一鞠躬,然后走开,再也不理她了。
  在自己的家里,她接待全城的人,保持酷严的礼数,但她又认不出其中任何一个人。她的仆役有一大堆,闲来无事,在她的前厅和厢房里闷坐,一个个养得脑满肠肥,他们想要干啥就干啥,能偷就偷,能扒就扒,麻木不仁的老太婆被一个劲的掏空。。
  而丽莎维塔。伊凡诺夫娜却是家里的苦役犯,她筛茶,多放了一小块糖就横遭指责;她要朗读一本本长篇小说,作者有笔误,惟她是问;她要陪伴老太婆坐车兜风,天气不好,道路不平,全让她负责。答应给她薪水,但从来不付清;而同时却要求她穿戴得跟大家一样,即是说,与极少数阔女人一样。在交际场中,她扮演的角色实在是再可怜不过了。大家全都认识她,但没有一个人把她放在眼里。舞会上,只有当缺少舞伴的时候,才有人找她跳舞;而女士们如果需得到化妆室去整理一下自己的衣饰,那么,每一回总得挽着她的胳膊同行。有自尊心的她,深感自己地位的卑微,环顾四周急不可耐地期待着一位能搭救她脱离苦海的男子汉。但是,那一帮年轻浪子,逢场作戏追逐虚荣时,一个个算盘都打得很精细,对她不屑一顾,虽然比起那帮他们趋之若鹜的厚颜无耻和冷若冰霜的姑娘们来,丽莎维塔。伊凡诺夫娜真要可爱一百倍。有多少回,她偷偷离开沉闷和豪华的客厅,钻进自己寒酸的小房间里去痛哭。那儿,有一扇糊上花纸的小屏风、一口小箱子、一面小镜子、一张上了漆的小床、铜烛台上一枝小蜡烛,烛光混浊。事情发生在这篇小说开头描写的那个夜晚的两天以后,刚才描写的那一幕的一星期之前有一次丽莎维塔。伊凡诺夫娜坐在窗前刺绣,偶尔向街上望了一眼,但见在街对面一动不动地站着一个年轻的程兵军官,一双眼睛盯着她的窗口。她垂下头来,再动手刺绣。过了五分钟她再望了一眼,那个年轻军官还站在原地没动。她没有跟路人调情的习气,不再朝街上望了,低头一口气做了两个小时的针线活,一直没有抬头。开午饭了,她站起来,动手收拾绣花架,又偶尔向街那边瞥一眼,又看见了那个军官。她觉得,这件事有些巧合。吃罢午饭,她心中忐忑走到窗口,但那个军官已经不在了。她也就忘记了他。过了两天,她陪伯爵夫人出门坐车,又看到了他。他站在大门口台阶下,竖起海狸皮大衣领子掩住面孔:帽子下面的一双黑眼睛象是两团火。丽莎维塔。伊凡诺夫娜不知为什么心里惧怕,怀着莫名其妙的惊疑坐进马车。回到家,她跑到窗口,又看见那个军官站在原先的地方,眼睛盯着她的窗户。她从窗口走开,好奇心折磨着她,她的心被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感情所萦绕。从此没有间断过一天,到了一定的时刻,那个年轻军官便准时来到窗下。他和她之间似乎达成了一种无形的默契。当她坐在自己位子上做女红时,感到他要来了,抬起头便看到了他。看他的时候一天天越来越长。年轻人对她这一点似乎很感动。每一回当他们的目光相遇,她青春锐利的眼睛一瞥就看出他那苍白的面颊一下子羞得绯红。过了一个礼拜,她向他微微一笑……
  当托姆斯基请求伯爵夫人许允他介绍自己的一个朋友给她认识的时候,可怜的姑娘的心猛烈地跳动起来。但是,得知纳鲁莫夫不是工程兵军官,而是个骑兵军官以后,她又懊悔了,生怕自己不够慎重提出来的问题会向轻浮的托姆斯基泄露自己心头的秘密。格尔曼是个俄罗斯化了的德国人的儿子。她父亲给他留下了一笔不小的资本。他坚信必须巩固自己的独立,因而只靠薪水度日的格尔曼没有碰自己那笔款子所生的利息,不允许自己有丝毫的癖好。同时,他为人城府很深,虚荣心又强,因此,同事们很难有机会讥笑他过分节衣缩食。他具有强烈的激情和火焰般的想象力,但坚强的意志使得他免于年轻人常有的荒唐。例如,他天生是个赌徒,但他从未摸过牌,因为他算计好了,他的处境不允许他牺牲衣食以图捞回更多的钱(他自己就是这么说的)但同时,他却每天通宵达旦坐在牌桌旁,打摆子般地会战着,盯住千变万化的赌局。关于三张牌的传说对他的思想产生了强烈的影响,整整一夜没有离开过他的脑海。“怎么样?”第二天傍晚当他逛彼得堡大街时心下想,“如果老伯爵夫人向我公开了秘密,或者,告诉我那三张包赢的纸牌,那可就好了!为什么不碰碰运气呢?向她作个自我介绍,赢得她的宠爱——也许,做她的情夫,又有何妨?——不过,那可得花费时间,已经八十七岁的她,她很可能过一个礼拜就会死掉,说不定只过两天!
  ……
  那纸牌的故事可靠吗?
  ……能够相信吗?
  ……不!
  精打细算,节衣缩食,埋头苦干,这就是我三张必胜的王牌,它可以使我的资本成二倍、六倍的速度增加,我就能够赢得安康和独立了。“如此算计着,他信步走到了彼得堡的主要的一条街道上,面对一座古式建筑物。街上车水马龙,一辆接一的轿车开到那座府邸的大门前。眼花缭乱,从轿车里时而露出年轻美人儿的一双纤足,时而摆出一对丁响的骑兵高统靴,时而伸出一只穿绣花袜子的外交官的尖头文皮鞋。气派非凡的看门人的皮袄和披风衣一晃而过。格尔曼停住脚。“这是谁家的公馆?”他问街角上的巡警。“××伯爵夫人家的。”巡警回答。格尔曼一阵颤抖。奇幻的故事又浮现在他的脑海。他开始不时的围绕着这栋房子打圆圈,思考着关于这栋房子的女主人和她那神奇的本领。回到他自己寒碜的角落时,已经很晚了。他久久不能入睡,待到瞌睡袭来,他便梦见铺上绿呢的桌子、一张张扑克、一摞摞钞票、一堆堆金币。他出牌,一张接一张押下去,断然摊牌,赢了又赢,金子往怀里捞,钞票往兜里塞。梦醒了,时间很晚了,他叹一口气,惋惜幻梦中茫然不知去向的钱财。他又出门逛大街去了,又信步来到××伯爵夫人的宅子跟前。一股莫名其妙的势力牵着他来到这地方。他站住,抬头仰望一个个窗口,他见到,有个窗口里有一个黑头发的脑袋,低垂着头的黑头发,似乎在看书或在干活。小小的头抬起来。格尔曼看见一张鲜艳的小脸蛋和一双乌黑的眼睛。这一瞬间决定了他的命运。
  三
  我亲爱的!我读你四页情书,还不如你写的快哩!
  通信丽莎维塔。伊凡诺夫娜刚刚脱下衣服,摘掉帽子,伯爵夫人又派人来叫她,同时又吩咐套车。她们又出门坐车。老太太被两名仆人扶着进了马车里。正在这一瞬间,丽莎在车轮旁看见了她那个工程兵。他一把抓住她的手,她吓呆了。年轻人眨眼不见了,一封信留在她手里。她把信藏到手套里,一路上对伯爵夫人本来有个坐车不断提问的老毛病她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比如:咱们刚才碰到的是谁呀?这座桥叫什么名字呀?招牌上写的是啥什么玩意呀?丽莎维塔。伊凡诺夫娜这一次却信口回答,驴唇不对马嘴的信口回答,弄得伯爵夫人发火了。“你怎么搞的,小娘子?
  楞头楞脑,你变傻了吗?
  我的话,你是听不见,还是听不懂?……我口齿清清楚楚,又没有老糊涂!“她的话丽莎还是没有听进去。一回到家,丽莎跑进自己的房间,从手套里拿出信来,信还没有封口。她把信读了一遍。信的内容是表白爱情,写得柔肠温语,恭敬有余,一字一句照抄德国言情小说。好在丽莎维塔。伊凡诺夫娜不懂德语,所以她的心迷醉在他的话里。不过,接了这封信,又使她心下着实不安。平生第一次她跟一个青年男子有了秘密的授受之亲。那人的胆大妄为使她吓坏了,她责备自己行为有失体面,不知道该怎么办。不再坐临窗口,对他不予理睬,用此办法使年轻军官进一步追求的热情冷却下去吗?或者,把信退还给他?回他一封,冷酷地表示坚决拒绝吗?她连一个可资商量的人都没有,因为她没有女朋友,也没有女导师。丽莎维塔。伊凡诺夫娜决定回他一封信。她坐在书桌前,拿起笔,沉思起来。好几次开了头,又撕了。时而她觉得口气太软,时而又觉得太硬。终于她写了几行,感到满意。“我相信,”她信中写道,“您的良好动机让我相信你不会做出鲁莽的举动来侮辱我。但是,我们的相识不应当以这样的方式开始。我把这封信退还给您,并且相信,往后不会因为您对我不尊重而导致我后悔莫及。”
  第二天,一见到格尔曼走过来,丽莎维塔。伊凡诺夫娜从绣花架旁站起身,走进前堂,推开小窗,把一封信扔到街上,但愿年轻军官赶快捡起来。格尔曼走上前,拾起信,走进一家糖果店里去了。拆开信封,他看到了自己的信和丽莎维塔。伊凡诺夫娜的回信。对于这一点他早就料到了,返回家里,为自己偷情的把戏再度忙乱起来。过了三天,一个年纪轻轻的、有一双水灵的眼睛的姑娘从时装店里拿来一封信。丽莎维塔。伊凡诺夫娜心神不宁地拆开信,以为是来条子催欠款,打开一看,却原来是格尔曼的手书。“好姑娘!你弄错了。”她说,“这张条子不是给我的。”
  “不,是给您的!”姑娘大声回答,公然对她狡猾地笑着,“请你读下去。”
  丽莎维塔。伊凡诺夫娜浏览了一遍。格尔曼在信里提出幽会。“不可能!”丽莎维塔。伊凡诺夫娜说,他操之过急的要求和这种传递信件的方式使她惊恐,“这封信一定不是给我的。“她随手把信撕得粉碎。”如果这封信不是给您的,干吗您把它撕掉?“那姑娘说,”我本可以把信退还给那个写信的人呀!““好姑娘!”丽莎维塔。伊凡诺夫娜说,因为她被那姑娘看穿了,她不禁羞得满脸通红,“请您往后别再送这种条子给我。请对打发您来的那个人说,他应该感到害臊……”
  但格尔曼并未就此罢休。丽莎维塔。伊凡诺夫娜每天收到用不同方法传递来的信,传递信件有时采用这种方式,有时又改换另外的法门。这些信已经不是从德国言情小说里翻译照抄的了。格尔曼热情奔放地写,行文用的是他自己独特的语言风格。信中表达了他百折不挠的意志。天马行空式的狂妄的幻想。丽莎维塔已经不再把它们退回去了。她沉醉于其中,动手回信——而她的信一封封越来越长,越来越动情了。终于,她从窗口扔下去一封信,其内容如下:“今天伯爵夫人将要到会××公使家参加舞会。公使举办舞会。伯爵夫人将要到场。我们会逗留到两点钟左右。机会到了,您和我可以单独见面。只等伯爵夫人一离开,她手下的人全都会各自走散,门厅里只留下一个人看门,但他一般也会钻进自己小房间里去。您十一点半钟来,就径直登楼。如果在前厅里您遇到了人,您就问:伯爵夫人在家吗?若回答说不在家——那您就毫无办法了。那您就只好回去。但是,应该不会碰到任何人。丫鬟们都会坐在她们自己那间屋子里。伯爵夫人的卧室前厅向左拐直走便是。卧室内屏风后面有两张小门:右边通书房,那里头伯爵夫人从来不进去;左边一扇门通走廊,那儿有一座直通我房间的螺旋梯子。”
  格尔曼周身直打颤,好似一头猛虎,巴望着指定时刻的到来。晚上十点钟,他已经到了伯爵夫人的屋子前面了。天气很糟。刮着风,潮润的鹅毛大雪纷纷落下。街灯昏暗,街上空空荡荡。车夫间或赶着瘦马缓缓驶过,看看有没有晚归的乘客。格尔曼站着,只穿一件礼服,既不觉得刮风,也没有感到下雪。终于,伯爵夫人的车子开到门口。格尔曼看到,那个裹紧皮大衣的、弯腰曲背的老太婆被两仆人架着塞进车子里头;他又看到,跟随在后,一闪而过,那是外罩一件单薄的披风、头上插了鲜花的她的养女,车门砰关,轿车费力地在泡雪上行驶。看门人掩上大门。各个窗口的灯灭了。格尔曼徘徊在寂静的屋外。他走到街灯下面,看看表,时间是十一点二十分。他就站在街灯下面,眼睛盯着指针,坐等剩下的几分钟过去。刚到十一点半,格尔曼便登上伯爵夫人家的台阶,走进灯火通明的门厅里,看门人不在,格尔曼上楼,推开通前厅的门,看到一个仆人身子斜在老式的肮脏的安乐椅上,在灯光之下打瞌睡。格尔曼迈开轻巧而坚定的步伐从他身边走过。前厅和客厅里很暗,门厅的灯光微弱地透进来。格尔曼走进卧室。供了许多古色古香的圣像的神龛前,点了金黄的小灯盏。几张褪色的花缎安乐椅,镀金已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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