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即拿过我手里的笔记本,接着便极不留情地一字一句进行分析,尽情嘲弄,极尽挖苦刻毒之事。我受不了,从他手里抢过笔记本,对他说,从今以后,再也不给他看我的作品了。对这个威胁,希瓦卜林一笑了之。
“走着瞧吧!”他说,“但愿你恪守自己的诺言。诗人渴望别人听他的诗,就象是伊凡。库兹米奇每餐要喝一瓶烧酒一样。可是,这位你向她吐露衷情、宣泄情欲的苦闷的玛莎又是谁呢?难道不是玛利亚。伊凡诺夫娜吗?”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我皱着眉头回答,“不管这个玛莎是谁。我不愿听你的高见,你也不准瞎猜。”
“啊哈!原来自鸣得意的诗人还是个谨小慎微的痴情郎哩!”他接着往下说,我却越来越冒火了。“不过,请听我友好的劝告,倘若你想马到成功,那么,我建议你别指望诗歌会起作用。”
“您这是什么意思呢,先生,请你解释一下。”
“好!
就是这个意思:如果你想要玛莎。米龙诺娃黄昏时候来屈服于你,那么,你就没有必要献上什么艳情诗,送她一幅耳环就得了。“我周身的血沸腾了。“为什么这样看她?”我问,抑制着一腔怒火。“因为,”他回答,魔鬼似的冷冷一笑,“凭个人直觉我得知她的脾气和习性。”
“下流坯,你造谣!”我气得发疯,叫起来,“你撒谎,真无耻!”
希瓦卜林脸色变了。“这件事你别想逃掉,”他说,他把我的手腕一把抓住,“我要跟你决斗。”
“那随便你,随时恭侯!”我说,心里着实高兴。那时我真恨不得宰了他。
我立即去找伊凡。伊格纳季奇,看见他坐在那里手拿针线。奉司令夫人之命,他正用针线穿磨菇,以备吹干冬天吃。“哦,彼得。安德列伊奇!”他看见了我,说道,“欢迎!
啥风把你吹来了?有什么事吗?斗胆请问。“我轻描淡写向他解释,说我跟亚历克赛。伊凡内奇闹翻了,特来请他,伊凡。伊格纳季奇作我的决斗的证人。伊凡。伊格纳季奇专心听我说话,独眼睁得大大的,盯着我。“您是说,”他对我说,“您想刺杀亚历克赛。伊凡内奇,而且想要我在场作证,是这样吗?”
“一点没错。”
“做做好事,彼得。安德列伊奇!
你怎么想得出?
你跟亚历克赛。伊凡内奇闹翻了吗?那有什么大不了的!骂一顿不就完事了。他骂你,你就骂他!他对准你脸骂,你就对准他耳朵骂,对准别的地方骂也行——然后各自走散,我们再来调解纠纷,不就得了。可你为什么这么想,硬要去刺杀这个身边的人。恕我大胆,那不是好事吧?
把他杀死倒也罢了,我对亚历克赛。伊凡诺维奇也没有什么好感。要是他一剑把你刺死呢?那又象个啥玩意儿?谁吃大亏,斗胆请问?“这位明白事理的中尉一番慷慨陈辞并没有把我打动,我坚持自己的打算。“随便你!”伊凡。伊格纳季奇说,“去做你能做的事吧!
只是为什么要我去做证人呢?根据哪一条?斗胆请问。谁没见过打架的事?
谢天谢地!
我跟瑞典人和土耳其人都打过仗。那些事我真看厌倦了。“我好歹对他交代了一下证人的任务,但伊凡。伊格纳季奇怎么也弄不清楚。“随你咋办!”他说,“如果要我参与这件事,那我得尽我的职责的本分,去报告伊凡。库兹米奇,说是在要塞里有人策划反对公家利益的罪行,请司令考虑是否采取必要措施……”
我被吓了一跳,请求伊凡。伊格纳季奇千万不要汇报司令。我费了许多唇舌才把他说服。让他发誓以后,我才斗胆离开他。象往常一样,这天我是在司令家里消磨晚上的。我努力装出快快活活和心平气和的样子,以免引起怀疑,省得被罗哩罗嗦地索问。有的人处在我这种境地,总免不了要吹嘘自己如何镇定自若。可是,我坦白承认,我没有那种能耐。这一晚我十分情意缠绵和心魄魂动。玛利亚。伊凡诺夫娜比以前更喜欢我。一想到今晚可能是最后一次看到她了,她在我心目中便显得格外妩媚。希瓦卜林也来了。我领他到一旁,把我跟伊凡。伊格纳季奇的谈话告诉了他。“咱们何必要证人呢?”他对我坚决地说,“没有他们,照样干!”
我们约好在要塞边上的干草垛后面决斗,时间是明日早晨七点到八点。我们交谈着,表面很友好,以免伊凡。伊格纳季奇一时得意,泄露了天机。“早该如此啦!”他喜形于色地对我说,“好的争吵不如坏的和平,虽然面子不好看,但确保身体安康。”
“什么,伊凡。伊格纳季奇,”司令夫人赶忙追问。这时她正在屋里摆纸牌卜卦,“我没听清。”
伊凡。伊格纳季奇看到我不悦的神色,同时又记起了自己的诺言,他有些慌神,不知怎样回答才好。希瓦卜林走上前来给他解围。“伊凡。伊格纳季奇是表扬我们和解了。”
“可谁跟你吵架了,我的少爷?”
“我跟彼得。安德列伊奇大闹了一场。”
“为什么?”
“只是小事一碟,为了一首诗。华西里莎。叶戈洛夫娜!”
“还好意思吵架,为了一首诗!……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呢?”
“是这样:前不久彼得。安德列伊奇写了一首诗,今天他当着我的面吟起来,我便也哼了一首心爱的歌。上尉的女儿呀!
请别在半夜里出宅游荡!……
我们就争吵起来,彼得。安德列伊奇起初发火了,后来他却想通了,各有各的自由,随他爱唱什么歌。事情就这样完了。“希瓦卜林真不要脸,差点把我气得半死。但是除了我,谁也听不懂他的话里一语双关,至少谁也没有在意。大伙的谈话从歌词扯到诗人。司令指出,文人无行,并且他们都是酒鬼,无可救药。他劝我诗不要再写了,因为写诗妨碍公务,并且决不会有好下场。希瓦卜林在座,我感到难以忍受。不久我就向司令和他全家告别。回到家,我抽出佩剑看了看,试了试它的锋刃,然后才躺下睡觉,吩咐沙威里奇明早六点来钟唤醒我。
第二天,约定的时间,我站在草垛后等我的对手。不久他便到了。“我们可能会被发觉。”他对我说,“得赶快才行。”
我们把军服脱掉,只穿坎肩,拔剑出鞘。正在这时,突然从草垛后面冒出伊凡。伊格纳季奇,还有几个老兵。他要我们去见司令。我们只得倒霉地听从。士兵们把我们围攻了。我们只得跟随伊凡。伊格纳季奇向要塞走去。他走在前头,雄赳赳,神气十足。我们走进司令的房子。伊凡。伊格纳季奇把门打开,郑重其事地报告:“到!”华西里莎。叶戈洛夫娜迎着我们走过来。“哎呀!我的两位少爷,你们干了什么好事?象话吗?为了什么?在咱们要塞里竟然要杀人!伊凡。库兹米奇!马上禁闭他们!彼得。安德列伊奇!亚历克赛。伊凡内奇!把你们的剑交出来,交出来!巴拉莎!拿这两把剑到仓库里去封存起来。彼得。安德列伊奇!我没想到你居然会这样。你不害臊?亚历克赛。伊凡内奇倒不要管他。他本来就因为杀人罪从近卫军里被赶了出来,他连上帝也不相信。可你呢,你为什么也要走这条道?”
伊凡。库兹米奇完全同意他老伴的意见,他宣布说:“你听我说,华西里莎。叶戈洛夫娜把真理说出了。在军事刑法典里决斗是正式禁止的。”
这时巴拉莎把两把剑从我们身上取下来,送交仓库。我忍不住笑。希瓦卜林却板起脸,一本正经。“我虽然极为尊重您,”他对上尉夫人冷冷地说,“但我不能不指出,您审判我们完全是管闲事。把这个案子交给伊凡。库兹米奇去办吧!这是他分内的事。““嘿,我的少爷!”司令夫人据理力争,“难道丈夫和妻子不是同心同德的天生一对吗?伊凡。库兹米奇!你为什么发呆?马上把他们两个分别关禁闭,看看能不能驱除他们身上的傻劲,再请盖拉西姆神父做一场宗教惩戒法事,好让他们乞求上帝饶恕,当众忏悔。”
伊凡。库兹米奇不知道怎么决定才好。玛利亚。伊凡诺夫娜脸色苍白。一场风波逐渐平息。司令夫人气消了,强迫我们亲吻。巴拉莎又把剑交还给我们。从司令那里走出来,表面上我们已经和解如初。伊凡。伊格纳季奇把我们送出来。“您怎么不害臊?”我气愤地对他说,“对我您已经发过誓了,可又向司令去汇报。”
“有眼!
我没有去汇报呀!“他回答,”都是华西里莎。叶戈洛夫娜从我口里套出去的。她没有通知司令,都是她一手布置的。不过谢天谢地!这件事总算了结了。“说了这话他便回家去了。只剩下我和希瓦卜林单独在一起。“咱们的这桩公案岂能就此了结?”我对他说。“当然。”希瓦卜林回答,“你将用你的鲜血来偿付你对我的欺侮。不过,看起来,我们会被监视。这几天,我们还得装装傻才行。再见!”我们装做没事人一样分了手。回到司令那里,我象平常一样,走到玛利亚。伊凡诺夫娜身旁坐下。伊凡。库兹米奇不在家,华西里莎。叶戈洛夫娜正忙着家务。我们小声交谈着。玛利亚。伊凡诺夫娜含情脉脉地对我说,大家都因为我跟希瓦卜林吵架感到不安。“一听到你们要用剑厮杀,我真吓坏了。”她说,“男人多古怪啊!
为了一句话,为了一句过一个礼拜就会忘记的话,他们就准备大砍大杀,准备牺牲生命、良心和亲人的安稳,那些亲人……不过我相信,不是您挑起吵架的。大概,要怪亚历克赛。伊凡内奇。““为什么您那样想呢,玛利亚。伊凡诺夫娜?”
“是那么回事……他总爱嘲笑别人!
这个人我不喜欢,我很反感他。可也真怪,如果他也不喜欢我,我会难过的。这件事让我很烦恼。““您觉得他喜欢您吗,玛利亚。伊凡诺夫娜?”
玛利亚。伊凡诺夫娜羞得满脸通红,吞吞吐吐地说:“我觉得,我猜,他喜欢我。”
“您为什么那样想?”
“因为他向我求婚。”
“求婚?什么时候?他向您求婚?”
“去年,您来这儿两个月前。”
“您是不是拒绝了他?”
“您是看见的。亚历克赛。伊凡内奇当然是个聪明人,门第也好,又有产业。只是,我想,将来要戴着凤冠,当着大家的面跟他亲吻……那多丢人啦!什么福气也不用提了!”
玛利亚。伊凡诺夫娜的一番话使我开了眼界,向我说明了许多东西。为什么希瓦卜林一个劲地挖苦她,我终于明白了。大概他也看出了我跟她互相爱慕,因此一心想把我们拆散。他说的那些引起我跟他吵架的话,现在我觉得更加卑鄙,那岂止是粗俗淫秽的嘲笑,而简直是精心炮制的诽谤。我极其希望惩罚这个胆敢血口喷人的下流坯,那种心情越来越强烈了,我急不可耐地等待方便的机会。我没有等多长时间。第二天,我坐下来写一首哀诗,当我正咬着笔杆寻思韵笔的时候,希瓦卜林敲了敲我的小窗。我把笔放下,取下佩剑便出去见他。“为什么要拖延下去呢?”希瓦卜林对我说,“现在我们没有人监视。咱们上河边去,那儿没有谁会妨碍我们。”
我们出发了,谁都不作声。沿着一条陡峻的小道往下走,我们来到了河边,停下来,抽出佩剑。希瓦卜林剑术比我熟练,但我比他气力大,也更勇敢,当过兵的波普勒先生曾教了我几手击剑术,这回可派上用场了。希瓦卜林没有料到我居然是个如此可怕的对手。有好久我们两人都不能互相伤害对方。到后来,我看出,希瓦卜林渐渐不支,我开始凶猛地向他进攻,几乎把他逼到河里去。突然,听到有人大声叫唤我的名字。我转脸一望,但见顺着山间小路沙威里奇向我跑过来……正在这一刹那间,有一剑刺中我的胸膛——右肩偏下的地方。我倒下了,失去知觉。
第五章爱情
唉!姑娘,俊美的姑娘!
你小小芳龄,姑娘,可不要嫁人。姑娘,问问你的父母双亲,父亲、母亲骨肉最亲!
姑娘!你要学点儿小聪明,头脑冷静,没有嫁妆别嫁人。民歌如果你找个人比我强,忘掉我,如果你找个人比我差,记住我。民歌醒过来以后,有好一会儿我懵懵懂懂,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我躺在床上,在一间陌生的房间里,感觉全身无力。沙威里奇站在我面前,手里拿着一支蜡烛。还有一个人正轻轻地解开我胸膛和肩膀上的绷带。我的头脑渐渐清醒了。我想起了决斗并猜到我受伤了。这时,房门咿呀一响。“什么?他怎么了?”一声耳语,我听了轻轻战栗。“还是老样子,”沙威里奇回答,叹了口气,“还是昏迷不清,这是第五天了。“
我想转过头去,但是我不能动。“我在哪儿?谁在这儿?”我费力说出这话。玛利亚。伊凡诺夫娜走到我床边,向我俯下身子。“好些了吗?您觉得怎么样?”她问。“谢天谢地!”我有气无力地回答她。“是您?
玛利亚。伊凡诺夫娜!
告诉我……“我没有气力再说下去,不得不沉默。沙威里奇一声哎叹,喜形于色。”醒过来了!醒过来了!“他连连地说,”上帝大发慈悲!
主啊!唉,彼得。安德列伊奇少爷,你真把我吓死!真不容易呀!五天了!……“玛利亚。伊凡诺夫娜把他的话打断。”别跟他多说话,沙威里奇!“她说,“他体力还很虚弱哩!”
她走出去,把房门轻轻掩上。我心潮起伏。看起来,我是躺在司令家里了,玛利亚。伊凡诺夫娜时常进来照顾我。我想要问沙威里奇许多话,但老头儿直摇头,把自己的耳朵捂住。我只得颓丧地把眼睛闭上,接着便昏昏欲睡。睡醒了,我便叫沙威里奇,他不在,我见到玛利亚。伊凡诺夫娜就在我眼前。她用天使般的声音向我问候。我无法表达那会儿激荡我心胸的柔情蜜意。我把她的手抓住,拿它紧贴我的腮帮,爱怜的眼泪滴在她手上。玛莎并没有抽开……
突然,她用嘴唇吻了吻我的面颊,我感到了火热的、青春的一吻。顿时我浑身生热。“我亲爱的好玛利亚。伊凡诺夫娜!”我对她说,“做我的妻子吧!请你赐予我这个幸福!”
她若有所思。
“看在上帝的份上,你要保持安静。”她说完,抽回了她的手,“您的危险期还没有过去。伤口还可能会破裂。千万保重身体,至少为了我。”她说着这话就走开了。留下我独自陶醉在欣喜之中。幸福使我复活了。她将是我的了!
她爱我!
我的每一个毛孔充塞着这个念头。自从这以后,我的身体便逐渐康复。团里的一个理发师给我治疗,因为要塞里没有别的医生。谢天谢地,他并没有卖弄聪明。青春和天生的体质加速了我的康复过程。司令一家子为我劳累。玛利亚。伊凡诺夫娜一步也没有离开我。很显然,碰到第一个机会,我便重提上次没言明的衷情。玛利亚。伊凡诺夫娜更加耐心听我诉说。她没有任何忸怩作态,坦然承认她永远爱我,并且说,她父母也当然乐意她获得这种幸福。“但是,你得好好想一想,”她补充说,“从你的父母那方面想想,是否有什么障碍?”
我想了想。对母亲的慈爱,我没有丝毫怀疑。但是,我是知道父亲的脾气和思想方式的。我觉得,我的爱情不大会打动他的心,他将把它看成年轻人的胡闹。我赤诚地向玛利亚。伊凡诺夫娜挑明这一情况,然而,终于决定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