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住手了。“您自由了。”杜布罗夫斯基转过脸来对惨白的公爵夫人说。“不!”她回答,“已经晚了。我已经结婚了,我是威列伊斯基公爵的妻子。”
“您说什么?”杜布罗夫斯基绝望地叫喊起来,“不!
您不是他的妻子,您是被迫的,您永远不可以同意……““我同意了,我发过誓,”她斩钉截铁地说,“公爵是我丈夫,请下命令放开他,让我跟他在一起。我没有欺骗您。我等你一直等到最后一分钟……但现在晚了,我告诉您,现在晚了。放了我们吧!”
但是,杜布罗夫斯基伤口的剧痛和猛烈的精神震撼使他失去了神志,已经听不见了。他倒在车轮子边,那伙强人围着他。他挣扎着还说了几句话,他们把他搀上马,两个人扶住他,另一个抓住马笼头,他们全都向道路的一旁离去了,马车被留在路中间。公爵方面的人全都被捆绑了,马匹卸了。但那伙强人并没有抢去任何东西,也没有动刀流出一滴血以报复他们的首领所受的伤。
第十九章
在老林深处,密不通风的地方,有一块小小的草地,修筑了一个不大的泥土工程,由一些壕沟和土垒组成,工事内有几间棚子和泥屋。院子里,当中一口大锅,许多没戴帽子的人围坐四周吃饭。这些人穿着各色样式的衣裳,但都一式配带武器,一看便知道他们是一伙强盗。土垒上有一尊小炮,旁边盘腿坐着一名警卫。他正给自己衣服好几块破处打补丁,通过他熟练的行针走线,可以看出他是个老练的裁缝出身。此人不时朝四面张望。虽然一只瓦罐从一个人的手里传到另一个人手里,已经酒过数巡,但是,这伙人却保持着异常的冷静。他们一吃完饭,就依次站起来,向上祈祷一番,然后,有的走进棚子,有的钻进林子里,或者往地上一躺,照俄国人的老章程,打一会儿瞌睡。警卫打完补丁,抖一抖那件破烂上衣,欣赏欣赏自己的手艺,把一口针别在袖口上,便骑上大炮,放开嗓子唱起那愁肠百结的古老的民歌:
别喧哗,老橡树呀——我的妈妈!
别阻碍我思考,我这条好汉正心乱如麻。
这时,一间棚子的门打开来,一个头戴白巾帽、衣着呆板的老太婆在门槛前出现了。“斯乔普卡,别唱了!”她气冲冲地说,“少爷正在睡觉,可你却放开喉咙干嚎;你真没良心,只管自己。”
“我错了,叶戈洛夫娜!”斯乔普卡回答,“好了!
我不再唱了,让我们的主人好生歇息,养养身子。“老太婆走开了,斯乔普卡便在土垒上来回漫步。那个老太婆从里面的那间棚子里走出来,在隔板后面的行军床上躺着受伤的杜布罗夫斯基。他面前的小桌上放了几支手枪,一把尖刀被挂在了床头。军刀。这间泥屋子里,华丽的地毯铺在地上,挂在墙上,屋角上摆了一座镶银的女式梳妆台,挂了一面壁镜。杜布罗夫斯基手里捧了一本打开的书,但他的眼睛却闭着。老太婆从隔板后瞅了瞅他,不知道她是睡着了,还是闭目养神。突然,杜布罗夫斯基动了一下:工事里发出了警报。斯乔普卡的脑袋从窗口伸进来。”少爷,弗拉基米尔。安德列耶维奇!“他大声说,”敌人来搜查信号了。“杜布罗夫斯基霍地跳下床,操起武器便走出棚子,强盗们吵吵嚷嚷集合到院子里。首领露面,立即鸦雀无声。“到齐了吗?”杜布罗夫斯基问。“除开放哨的以外,都到齐了。”几个人回答。“各就各位!”杜布罗夫斯基喊道。于是,强盗们各自占住指定的岗位。这时,三名哨兵来到门口,杜布罗夫斯基迎上去。“怎么回事?”他问他们。“官兵进了森林,”他们回答,“我们被包围了。”
杜布罗夫斯基下令关紧大门,他亲自去检查那尊小炮。森林里传来几个人的声音,愈来愈近;强盗们屏息静气地等候着。突然,三四名官兵冲了出来,立刻又缩了回去,放了几枪给同伴发信号。“准备战斗!”杜布罗夫斯基说。强盗当中发出簌簌的响声,接着复归于寂静。这时,听到了渐渐逼近的队伍的脚步声,武器在林间闪现,约有一百五十个官兵蜂拥而出,大喊大叫,向土垒冲锋。杜布罗夫斯基点燃大炮的引线,一炮轰出去,打中了。轰掉一个人的脑袋,两个受伤。士兵中间引起了一阵混乱,但那个指挥官冲了上来,士兵跟在他后面,跳进了壕沟。强盗们用长枪和手枪射击,有的拿起斧头保卫土垒。有些狂妄的士兵,不顾壕沟里二十来个受伤的同伴,爬上了土垒。白刃战开始了,士兵们已经爬上了土垒,强盗们开始后退。但杜布罗夫斯基向指挥官冲过去,手枪对准他胸口放了一枪,指挥官仰面朝天颓然倒地,接着便被几个士兵上前架住他胳膊,拖进森林,别的士兵没人指挥,停了下来。强盗们士气大振,趁敌人慌乱的之际,把他们打垮,把他们逼进壕沟,围攻者逃跑了。大喊大叫的强盗们迅即追击。胜负已成定局。杜布罗夫斯基看到敌人完全溃退,便阻止自己人去追击,下令抬回伤员,紧闭大门,增派两倍岗哨,下令不准任何人离开。对杜布罗夫斯基肆无忌惮的抢劫事件,政府引起了严重注意。搜集了关于他行踪的情报。派出了一个连的兵力,不论死活要将他捉拿归案。抓住了他的几个党羽,从他们的口供中得知,他们中间没有了杜布罗夫斯基。那次战斗几天之后,他召集了全体部下,向他们宣布,他要永远离开他们,劝他们改变生活方式。“你们在我手下都发了财,每个人都已有一张身份证,带着它可以远走高飞,到遥远的省份里去从事正当职业,过小康日子安度余生吧!
不过,你们都是些骗子,大概,不想舍弃老行当。“说了这番话,他带走××一个人离开了他们,谁也不知道他上哪儿去了。起初还不相信他党徒的招供,因为强盗对他们的首领的赤胆忠心是人人皆知的。大家还以为,他们在竭力为他开脱。但结果证明招供是实。道路畅通无阻了。从其他方面获知,杜布罗夫斯基出国隐居了。
黑桃皇后
黑桃皇后,包藏祸心。《最新卜卦全书》
一
疾风骤雨的天气,他们常常—聚集在一起。——老天爷开龙恩!——开盘赌几局纸牌的游戏。投入五十卢布,赚回一百卢布而已!
赢了钱,满心欢喜,笔墨一挥,记上一笔。如此这般,疾风骤雨的天气,他们俯首苦干那桩正经的玩意。
一次,隆冬的漫漫长夜不知不觉的在迎卫军骑兵军官纳鲁莫夫家赌牌中过去了。早上六点钟大伙儿坐下来吃晚饭。那几个赢了钱的角色,胃口大开;其余的,垂头丧气,瞅着面前的空盘子痴呆地坐着。但香槟酒端上来了,大家又开始谈笑风生的谈话。
“你怎么样,苏林?”主人问。“输了,输惯了。应当承认,我手气太坏:我赌得稳重冷静,从来不孤注一掷,听它什么情况都不会昏头转向,但我总还是输!”
“你一次也不曾鬼迷心窍吗?
一次也没押过“单打一”吗?
……我惊讶于你钢铁般的意志!“
“请看看格尔曼如何!”一个客人说,指指一个年轻的工程兵军官,“他出娘胎还没有拿过纸牌,从来没有摸牌下注,可是,他都坐在一旁眼睁睁看着咱们赌钱到早晨五点钟。”
“赌博极其吸引我,”格尔曼回答,“但是我不可牺牲衣食以图捞回更多的钱。”
“格尔曼是个德国佬。他算盘敲得很精,就这么回事!”托姆斯基说,“不过,还有一个人我倒很不理解,那就是我奶奶,伯爵夫人安娜。费多托夫娜。”
“怎么?是怎么一回事?”客人们都问道。“我真不懂,”托姆斯基又说,“我奶奶为什么洗手不干了?”
“这又有什么好奇怪的,”纳鲁莫夫说,“一个八十岁的老太太怎么还赌博呢?”
“这么说,她的事你一点也没听说过?”
“没有,真的,一点也不知道。”
“呵!那我就告诉您吧!
“要知道,我奶奶六十年以前去了巴黎,在那儿红得发紫。很多人追逐她,为的是见见‘莫斯科的维纳斯’。她被黎塞留围着团团转,但我奶奶深信,由于她对他冷若冰霜,他差点儿开枪自杀。“那时的女士们都赌法老。有一次,在宫廷里她凭信用没付现金输给了奥尔良大公好多钱。回到家,揭下面纱,卸下箍骨裙的奶奶,向我爷爷宣布,她输了钱,命令他如数付款。”我记得,我爷爷是我奶奶家的总管的后人。他怕她怕得要命。可是,一听到她输掉了可怕的数目,他一反常态,拿过账本指给她看,半年光景他们已经花掉了五十万。他说,在巴黎,他们可没有莫斯科近郊或萨拉托夫省那些田庄,他要她干脆拒绝支付。奶奶扇了他一记耳光,随后用一个人去睡觉的办法表示不再爱他了。“第二天她吩咐把丈夫叫来,希望家庭内部的惩罚会对他起些作用。但是,他仍不屈服。平生第一次她落到了必须跟他讨价还价和进行解释的地步;她苦口婆心开导他,低声下气向他证明,债务有别,欠王子的债跟欠马车老板的债二者大不一样。白费劲!爷爷大发雷霆。不!还要厉害哩!奶奶毫无面子。”她跟一个极其出色的人物很要好。你们总该听说过圣。热尔蒙伯爵吧!他的奇闻轶事被大家说得神秘极了。他把自己打扮成永恒的犹太人、长寿药水和点金石的发明家以及诸如此类的角色。人们讥笑他被人们嗤笑是个江湖术士,而卡扎诺瓦在自己的笔记里说他是个间谍。此外圣。热尔蒙虽则神秘莫测,外表却令人肃然起敬,与人交往倒是和蔼可亲。奶奶一直发狂地爱恋他,如果别人谈论他不够威望,那她就会生气。奶奶知道,那一大笔赌债只有靠圣。热尔蒙去偿付。她决定求他,写了一张纸条请他立刻到她那里去。
“那老怪物当即去了,发现她非常痛苦。她用最刻毒的语言描绘了丈夫的蛮不讲理,最后她说,她的全部希望都得依仗他的友谊和好意了。圣。热尔蒙想了想。‘我可以为您付清这个数目,’他说,‘但我知道,我的钱在没被还清之前,您心里不会平静的,而我也不愿使您为新的债务又去奔波。我有另外一个办法:您可以赢回来。’‘不过,亲爱的伯爵!
‘我奶奶回答,’我告诉您,我们一个子儿也没有了。‘’不需要钱,‘圣。热尔蒙说,’请听我。‘他便向她透露了一个秘诀。咱们中间任何一个人为了弄到那个秘诀都会心甘情愿献出……“年轻的赌棍们尖起耳朵听,托姆斯基抽着烟斗不往下说了,终于还是说下去。“当天晚上奶奶就去皇后也在那儿玩纸牌的凡尔赛宫。奥尔良大公做庄。奶奶稍稍表示歉意,因为她没有带来赌输的钱,因而她编了个小小的故事搪塞过去,接着便在他对面坐下来下注。她选出三张牌,一张接一张押下去。一连三张都赢了,奶奶全都赢了回来。”
“碰巧!”一个客人说。“天方夜谭!”格尔曼说。“说不定,那纸牌做了招儿?”第三个人接上茬。“我不那样想。”托姆斯基郑重地回答。“怎么?”纳乌莫夫说,“你有个好祖母,她会一连猜出三张牌。可你呢,为什么至今还没有学会她那一套通神术?”
“嘿!两码事啊!”托姆斯基回答,“她的四个儿子(包括我父亲)
,都是不要命的赌鬼,她没有向一个儿子透露过她的秘密。这对他们,甚至对我,没有坏处,倒真有好处。我伯父伊凡。伊里奇伯爵当真告诉我一个故事。去世的恰普李茨基,就是那个输掉一百万,死的时候身无分文的人,年青的时候有一次他输了,我记得是输给佐林大约三十万。他绝望了。我奶奶平日对年青人的胡闹一向很严厉,这次不知怎么对恰普李茨基却发了慈悲。她告诉了他三张牌,要他一张接一张押下去,叫他起誓往后坚决洗手不干。赢家被恰普李茨基找来。他们坐下来就开赌。恰普李茨基第一张牌押了五万,赢了;又押了第二张、第三张,捞回本钱之后还有剩余……
可是,该歇息了,只差一刻到六点了。确实,已经天亮了。年轻的赌徒们喝光自己杯子里的残酒就散了。
二
“看起来,您倒更喜欢使女。”
“叫我有什么办法呢,太太?她们更加娇美。”
交际场中的闲谈
××老伯爵夫人坐在自己化妆室的大镜前。她被三名丫环围着。一个端着胭脂盒,一个拿着发针匣,第三个捧着一顶飘着火红绸带的高帽子。伯爵夫人对自己早已凋凉的姿容本无可润色的了,但是,她不忍割舍风华正茂之年养成的习惯,她还死板照搬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的老摩登,因而化妆要花很长的时间,要细细考究,跟六十年前一模一样。窗前绣花架旁,坐着一位小姐,那是她的养女。“您好哇!
奶奶,“一个年轻军官走进来说,”您好!
丽莎!
奶奶,我来求您一件事。“
“什么事,保尔?”
“请允许把我的一个朋友介绍给您,礼拜五的舞会上他将被我带来见您。”
“好!
把他直接带到舞会上去,到那时介绍给我吧!
你昨晚去过××那里吗?“
“怎么没去!
一直痛快地跳到早上五点。叶列茨卡娅多么漂亮啊!““唉!
我的好人,她有什么好看的?
她奶奶伯爵夫大达丽亚。彼得洛夫娜是她这个样子吗?……不过,说起来,伯爵夫人达丽亚。彼得洛夫娜也该够老了呀!“娜。”
“说什么老了?”托姆斯基漫毫不经意地说,“她已经死了七年啦!”
窗前那位小姐抬起头,向年青人暗暗示意。他自知失言了,因为对于老伯爵夫人同庚女友之死是必须讳言的。所以他只得咬咬嘴唇。但是,伯爵夫人听了这个对于她还是新鲜的消息,倒也无动于衷。“她死了吗?”她说,“我可还不知道哩!想当初,我跟她一道进宫去,一同被册封为御前女史。而女皇陛下……”
于是,伯爵夫人第一百次向孙儿讲述她那个宫廷典故。“好了!保尔,”她后来说,“来!搀我站起来。丽莎!我的鼻烟壶哪里去了?”
于是,丫鬟们拥簇着拍爵夫人隐没到帷幔后面去了,在那厢完成其化妆的最后一道工序。托姆斯基跟那位小姐留在外面。“您想介绍谁呢?”丽莎维塔。伊凡诺夫娜低声问道。“纳鲁莫夫。您认识他吗?”
“不!他是军人还是文官?”
“军人。”
“是个工程兵吗?”
“不!是个骑兵。可您为什么认为他是工程兵呢?”
小姐笑了笑,没有回答。“保尔!”在帷幔那边的伯爵夫人叫道,“找一本新出的小说给我看看,不过,请你别找当代的。”
“怎么样的呢,奶奶?”
“小说里头的主角不弑父母,没有落水淹死的人。我最怕落沙鬼!”
“那样的小说如今可没有呀!您要不要俄国小说?”
“难道如今有了俄国小说吗?
拿来,我的孩子,请你拿过来看看!“
“再见了,奶奶!
我有急事……再见!
丽莎维塔。伊凡诺夫娜!为什么您以为纳鲁莫夫是个工程兵呢?“托姆斯基从化妆室走出来。剩下丽莎维塔。伊凡诺夫娜一个人了。她放下手中的针线活,望望窗外,一个年轻军官立刻出现在街对过屋角后。她脸蛋绯红,再动手干活,脑袋低垂,俯伏在绣布上。这时,伯爵夫人彻底打扮停当,走了进来。“丽莎!”她说,“吩咐套车,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