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父亲对她说,“你被吓坏了吧?”
“没有,爸爸!”玛莎回答,“我头疼。”
“走吧!玛莎!到自己房间去,别操心。”玛莎吻了吻他的手,然后飞快回房。她一下扑倒在床上,肆无忌惮地嚎啕大哭。女仆们跑进来,给她脱掉衣裳,给她喷冷水,擦酒精,费了好大力气才使她安静,扶她躺下。她就朦胧睡去。这时,还是没有找到法国人。基里拉。彼得洛维奇在厅堂里来回踱步,打口哨威严地吹着歌曲《轰鸣吧!胜利的雷霆》。客人们窃窃私语,法国人没了影踪,警察局长被愚弄了一顿。看起来杜布罗夫斯基事先听到了风声,早已逃之迢迢。但是,是谁利用什么办法通知他的,那可仍然是个谜。时钟敲响了十一点,没有谁想去睡。终于,基里拉。彼得洛维奇气呼呼地对警察局长说:“怎么啦?
你想在这儿待到天亮吗?
我这个家可不是客栈。你来抓杜布罗夫斯基,倘若他真是杜布罗夫斯基,那你们的胳膊和腿就太笨了,恕我直言。各自回家去吧,往后可得放机灵些。“他又转向客人们说:”你们也该回家了。吩咐套车吧!我可要睡了。“就这样毫不客气地特罗耶古洛夫跟客人告辞了。
第十三章
日子在无任何特殊事故发生的情况下走过。但到第二年夏初,基里拉。彼得洛维奇的家庭生活中发生了诸多变化。距离他的田庄二十俄里的地方,是威列伊斯基公爵富裕的田庄。公爵本人长期居住在国外,一个退伍少校经营着他的田庄,因此,波克洛夫斯柯耶和阿尔巴托沃两村之间从来没有任何来往。五月初,公爵从国外回来,回到出娘胎以来还没见过的自己的田庄上。他悠闲自在惯了,忍受不了孤独的生活,回来后第三天他就在曾有一面之交的特罗耶古洛夫家吃午饭。公爵大约五十岁,而样子还要老得多。各方面放纵无度的生活毁损了他的健康并在他身上打下磨不掉的烙印。尽管如此,他颇为堂皇的外貌也令人愉快,由于他长期出入社交界,使他养成了讨人喜欢的亲切风度,尤其对女人而言。他不断需要找寻快活,同时又不断感到厌倦。对他的来访基里拉。彼得洛维奇异常高兴,认为这是一个见多识广的人对他尊敬的表示。他照老习惯请客人参观各项设施,把客人带进了狗舍。可是,狗的腥臭气几乎把公爵给呛死。他拿条洒满香水的手绢捂住鼻子,快步走出来。古老的花园里菩提树剪得一斩齐,方方正正的池塘,林荫道修得笔直,可这都不合他的味口;他喜爱英国式的花园和所谓自然美,但他还是赞不绝口。仆人跑来报告,酒席已经备好。他们便去吃饭。疲惫的公爵走起路来一拐一拐,心里已经后悔这次拜访了。但是,玛利亚。基里洛夫娜在餐厅里迎接他们。老风流为她的美色所倾倒。特罗耶古洛夫让他坐在她身旁。有她在座,他未免浑身是劲。他谈笑风趣,她有好几次都被他谈的离奇故事所吸引。饭后,基里拉。彼得洛维奇提议骑马,但公爵表示歉意,指指自己天鹅绒靴子,拿自己的关节炎打趣一番。与其说他想坐敞篷马车兜兜风,不如说想趁此机会和美人儿坐在一起。敞篷马车套好了。两个老头跟一个美女三人上了车,车子开动。谈话没有间断。玛利亚。基里洛夫娜欣然听着这个不时还恭维她几句的上流人士侃侃而谈。突然,威列伊斯基转过脸问基里拉。彼得洛维奇:那边遭了火烧的建筑物是不是属于他的?……基里拉。彼得洛维奇皱起了眉头,不幸的回忆被庄园的废墟引起。他回答,这块土地现在归他了,原本是杜布罗夫斯基的。“杜布罗夫斯基!
怎么,就是那个鼎鼎大名的强盗吗?“威列伊斯基问。”是他父亲,“特罗耶古洛夫回答,”他父亲也是个不屈不挠的强盗。““我们这位利纳里多如今上哪儿去了?他是不是还活着?
抓住他没有?“
“他仍消遥法外,只要我们的警察局长们跟盗贼们还在狼狈为奸,那么,他是不会被抓到的。公爵,顺便请问,杜布罗夫斯基光临过您的阿尔巴托沃村吗?”
“去年来过,他好象放火烧过或抢过一些什么东西……玛利亚。基里洛夫娜!
要是能够跟这位罗曼蒂克英雄结识一下,那倒非常有意思,您说对不对呢?““有什么意思!”特罗耶古洛夫说,“她认识他。他花了整整三个礼拜的时间来教她音乐,有上帝保佑,他没有要一文钱的学费。”于是,基里拉。彼得洛维奇便讲述关于法国家庭教师的事。玛利亚。基里洛夫娜如坐针毡,而威列伊斯基非常专注地听着,认为这件事有些蹊跷,赶忙换了话题。回来后,他吩咐立刻套马,虽他被则基里拉。彼得洛维奇极力挽留宿夜,可他还是饮完茶就走了。不过,他预先邀请基里拉。彼得洛维奇携同玛利亚。基里洛夫娜到他家去做客——清高的特罗耶古洛夫接受了邀请,因为,公爵的爵位、两枚星星勋章和世袭庄园的三千名庄园都被他看重,他认为威列伊斯基公爵在某种程度上是个跟自己平起平坐的人。自从他拜访以后的两天,基里拉。彼得洛维奇便带着女儿到威列伊斯基家作客去了。快到阿尔巴托沃村的时候,他看见一栋栋清洁而悦目的农舍,又看见仿照英国城堡的风格用石头建造的主人的府邸。正屋前面,有一大片绿草如茵的草地,几头瑞士奶牛在吃草,挂在脖子上的小铃铛不时发出悦耳的响声。房子四周是宽敞的大花园。主人在台阶下迎接客人,把手臂伸给俊巧的美人儿。他们走进一间金碧辉煌的大厅,那儿的餐桌上已经摆好了三副餐具。两位客人被公爵领到窗前,一眼望穿,风景如画。伏尔加河在窗前流过,满载的货船拉起满帆泛波中流,打渔划子在浪里出没,这种划子有个惟妙惟肖的雅号,叫做“风骚的母夜叉”。几处村舍点缀在河对岸的一派丘陵和田野中。随后,他们三人又去观赏画廊,那些画是公爵在国外购置的。公爵向玛利亚。基里洛夫娜讲解这些画幅各自的含意以及画家们的生平,指出画上的长处和毛病,他谈论绘画,不用懂行的考究的专业术语,倒是说得绘声绘色,想象丰富、玛利亚。基里洛夫娜听得入神。然后三人就餐。对阿姆菲特里昂的美酒和大师傅的手艺特罗耶古洛夫发表了极为公正的评论,而玛利亚。基里洛夫娜跟平生只见过两回的人交谈,却丝毫没有感到拘谨或惶感。吃完饭,主人请客人去花园看看。他们坐在一个凉亭里喝着咖啡,脚下是二三个小岛罗列其间的一汪开阔的大湖。突然,响起了吹奏乐,一条六叶浆的小船靠拢凉亭。三人上船,泛舟湖心,出没于岛屿之间,登上了其中的两三个岛屿。一个岛上有座云石雕像,另一个岛上别有洞天,第三个岛上有一块刻着神秘铭文的石碑,这引起了玛利亚。基里洛夫娜少女的好奇心,但公爵进行解释又故意闪烁其辞,令她听了不得要领。时间不知不觉地过去,天快黑了。公爵从天凉和打露水为借口,便匆忙回去。茶炊已在等候他们。公爵请求玛利亚。基里洛夫娜在此老单身汉家里权行主妇之职。她筛着茶,一面静听着可爱的饶舌大师说层出不穷的故事。突然,一声炮响,火箭腾空。公爵给玛利亚。基里洛夫娜披上披肩,请她和特罗耶古洛夫上阳台去观看。在屋子前面,各色礼花于黑暗中一枝枝引爆冲天。有的飞快打旋子;有的金光闪闪如绘批下来的麦穗;有的似喷泉飞溅,如棕榈横空;有的象阵阵火雨,明明灭灭,银光泄地。玛利亚。基里洛夫娜快活得像个娃娃。威列伊斯基公爵见她陶醉了,心下着实乐开了花,而特罗耶古洛夫十分满意,公爵所作的一切,因为他以为公爵的一切开销只不过是为了尊敬他和讨他欢心的表示。晚宴的丰盛一点也不逊于午宴。客人回到特为他们准备的房子里歇息。第二天早上他们跟可爱的主人告别,互相许诺不久以后相见。
第十四章
玛利亚。基里洛夫娜坐在自己房间的开着窗前的玛利亚。基里洛夫娜,伏在绣花架上刺绣。她没有用错丝线,不是象康拉德的情妇那样,由于恋爱而昏头转向,结果用绿丝线绣出一朵红玫瑰。她行针走线,绣布上描摹出与底本毫无二致的图案,尽管她的思想早已开了小差,离开此地已有十万八千里了。突然,一只手悄悄地伸进窗里,不知是谁把一封信放在绣花架上,玛利亚。基里洛夫娜还没搞清是怎么一回事,那人就不见了。正在这时,一个仆人进来叫她到基里拉。彼得洛维奇那儿去。她一阵哆嗦,把那封信藏进围巾里,便慌忙去父亲的书房。书房里不只是基里拉。彼得洛维奇一个人,威列伊斯基公爵也在座。玛利亚。基里洛夫娜一出现,公爵便站起身,默默向她鞠躬,异乎寻常,他窘态倍出。“过来,玛莎!”基里拉。彼得洛维奇说,“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想你听了一定会高兴的。他就是你的未婚夫。公爵向你求婚来了。”
玛莎瞠目结舌,面如死灰。公爵走上前,抓住她的手,神情异样地问她同意还是不同意给他这个幸福。玛莎说不出话。“同意,当然同意!”基里拉。彼得洛维奇说,“公爵!可你要知道:姑娘家是很难将话说出口。好了,孩子们!你们接吻吧!祝你们白头到老!“老公爵吻了吻站着发呆的玛莎的手,突然,一腔热泪夺眶而出,顺着惨白的脸往下淌。公爵稍稍皱紧眉头。“去吧!去吧!去吧!”基里拉。彼得洛维奇说,“拭干眼泪再快快活活到我们这儿来。她们这些姑娘家总要在订婚时节大哭一场。”他转过脸对威列伊斯基公爵说:“这是她们的老套套……公爵!现在咱们来谈正经,谈谈嫁妆吧!”
玛利亚。基里洛夫娜在得到允许离开的机会后赶忙走了。她跑回自己的房间,闩上门,一想到自己要做老公爵的妻子,泪水纵狂流情。她突然觉得那老家伙令人作呕和面目可憎……跟他结婚比砍脑袋、比活埋都令人可怕心悸……
“不行!不行!”她绝望地自言自语,“宁可去死,还不如进修道院,还不如嫁给杜布罗夫斯基。”这时她想起了那封信,如获至宝,拿出来就读,心里晓得肯定是他写来的,实际上,他写的信里,只有一句话:
晚上九点钟。地点照旧。
第十五章
皓月当空。七月之夜静悄悄。花园里的树叶在阵阵和风吹拂下籁籁不停。年轻的美人儿好似一团轻飘飘的影子,飘浮到了约会的地点。那儿还没有一丝人影,陡然间,从凉亭后杜布罗夫斯基钻出来,站到她面前。“我全都知道了,”他轻轻地说,声音凄残,“您记得了您的许诺。”
“您提出过要保护我,”玛莎回答,“但请您别生气,您的效劳使我害怕,您能用什么办法帮助我呢?”
“我能够把您从那个可恶的家伙手里抢救出来。”
“看在上帝的份上,别碰他。如果您爱我,您就别碰他——我不想成为谋杀的原因。”
“那我就不碰他,对我来说您的意志至神至圣。多亏了你他才能留下一条命!我永远不会以您的名义杀人流血。我虽犯下累累罪行,您却出淤泥而不染,永远是纯洁的。但是,有什么办法把您从您父亲手里救出来呢?”
“还有一线希望。我指望,他的心被我的眼泪和绝境打动。他很固执,但他却很疼我。”
“别痴心妄想了!
尽管你眼泪流得再多,但在他看来,那只不过是年轻姑娘的厌恶和胆怯的表现,当她们嫁人不是出于爱情,而是出于利害打算时,那么,她们终久是那样的。如果他偏偏要违反您的意愿,安排你的幸福,如果他强迫你举行婚礼,硬要把您交给老朽的丈夫手里,您想怎么办?““那就,那就没有办法。那您就来接我去做您的妻子。”
杜布罗夫斯基浑身颤抖,血涌上来,苍白的脸上泛起红晕,但又立刻变得比原先更惨白。低垂着头他久久说不出话来。“抖擞精神,鼓起勇气来吧!
去哀求您父亲,跪倒在他脚下,开导他,让他知道您来日万难忍受的逆境,一个腐朽发臭和荒淫无度的老头子的胸膛会让您的青春凋谢。您得下定决心跟他摊牌:告诉他,如果他顽固到底,那么……那么,您会找到一个可怕的人来保护您……告诉他,百万家产不能给您造成一分钟的幸福,奢侈的生活只能安抚那些少见多怪的穷人,会立刻变成过眼云烟。别怕他生气,别怕他大发雷霆,只要还有一线希望,您就要坚持您的意志,看在上帝的份上,求求他吧!万一找不到别的办法……“这时,杜布罗夫斯基抬起手捧住面孔恸哭失声。玛霞也哭起来……
“真可怜!运兆不济呀!”他说,痛心地长叹一声,“只要远远地看见您,我真恨不得献出自己的生命,碰下您的手带给我的是无比的欢乐。当我可能把您搂进我火热的怀抱并且说:‘我的宝贝!我们一起去死吧!
‘的时候,我这苦命的人却不得不抛弃这幸福,不得不下狠心离开您远走高飞……我不敢扑倒在您脚下,不配享有这天赐艳福。哦!我真要切齿憎恨那个人!——可我又觉得,此刻我的心里已经容不下‘仇恨’二字了。“他悄悄地把她轻盈的身子搂进自己的怀里。她信任他,脑袋靠在年轻的强盗的肩膀上。他俩不说话了。时间飞逝。“时候到了。”玛莎终于开口说。杜布罗夫斯基好似如梦方醒吃了一惊。他抓住她的手,给她指头套上一只戒指。“如果您决心要我援助,”他说,“那么,带着这枚戒指到这里来,把它扔进这株橡树的窟窿里,我就会知道该怎么办了。”
杜布罗夫斯基吻了吻她的手,一下就溜进树丛中不见了。
第十六章
邻居们不再把威列伊期基公爵的求婚当作秘密了。基里拉。彼得洛维奇接受祝贺。正筹办婚礼。玛莎本想坚决抗拒,但拖了一天又一天。这期间,她对待年老的未婚夫态度冷漠而且拘谨。公爵对此倒不在意。对爱情他无所求,天赐幸福。对于她的默许已经心满意足了。但是,时间一天天逼近。玛莎终于下定了决心立刻行动起来——写了一封信给威列伊斯基公爵。在信中,她极力想激发他内心里的宽厚仁慈的感情,她公开坦白,承认自己对他没有丝毫的爱情,乞求他解除婚约并挺身而出把她从父亲的权威下解救出来。她悄悄地把这封信递给了威列伊斯基公爵。他独自一人的时候读了这封信,对未婚妻的坚定心念无动于衷。相反,他看出,必须提早结婚,因此,他认为应该把这封信交给未来的岳父过目。基里拉。彼得洛维奇气得暴跳如雷。公爵好不容易才劝阻他不要让玛莎知道他看过这封信。基里拉。彼得洛维奇同意不提起这件事,但当即决定别再浪费时间,准备第二天就举行婚礼。公爵觉得这是个明智的办法。他来到自己的未婚妻跟前,说那封信使他很难过,他忠心希望日后会逐渐赢得她的爱情;说是一想到会失去她,他的心情就沉了下来。说是要他同意对自己死刑的判决,他实在是无能为力。说了这话,他毕恭毕敬地吻了吻她的手指,随后走开,关于基里拉。彼得洛维奇的决定,他只字未提。他的马车刚刚驶出院子,她父亲就进来,干脆命令她作好明日准备。玛利亚。基里洛夫娜刚才听了威列伊斯基公爵一番辩解,早已心急如焚,这时不禁热泪盈眶,一头扑在父亲的脚下。“爸爸!”撕肝裂胆地喊道。“爸爸!别毁了我吧!我不爱公爵,我宁死不做他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