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尉的女儿 [俄]普希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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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尉的女儿 [俄]普希金- 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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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一家相识了。那家做父亲的谈笑风生,慷慨好客。母亲是个胖乎乎的、快活的女人,一个纸牌迷。女儿是个身材姣好、性情忧郁的姑娘。她十七岁,在言情小说与清新空气之中长大成人。她整日价在花园里或者田野上溜达,手里捧着一本书,身边围着一群狗。她谈天气象唱歌,请客人尝果酱则面带深情。在她那儿我找到了满满一柜子小说。我打算全读一遍,已经从理查生开始了。为了有可能读完名噪一时的克莱丽莎,就应当住在乡下。我有幸从译者前言开始,看到前言里说,虽然前三部有点儿枯燥,但在后三部里,读者的耐性可以完全得到报偿。我于是鼓足勇气读下去,我读了一卷,又一卷,第三卷,终于翻到最后一卷,枯燥呀!我没气力了。好!我想,现在该是回报我的劳动的时候了。怎么样?读到克莱丽莎死了,罗夫拉斯死了,小说结束了。每一卷有两部,我不曾发现从枯燥的前六部到有趣的后六部有怎样的过渡。读理查生的小说使我懂得静于冥想。祖母跟孙女的理想之间到底有多大的区别呢?罗夫拉斯跟阿道尔夫之间有什么共同之处呢?与此同时,妇女的作用还是那样。克莱丽莎除了文诌诌地行屈膝礼之外,其余的一切与最新小说中的女主角毫无两样。这是不是因为男性的爱好随时尚与瞬息即变的公论而转移,而女性的爱好则以对感情的专注与天性为基础呢?
  你看,我又象平日一样跟你说个没完没了。但愿你不厌烦笔谈。希望你给我写信要尽可能快点,尽可能写得长点。你想象不到,在乡下等待邮差来的日子的滋味是怎么样的。等待开舞会的心情怎能与它相比?
  四萨霞的回信
  你错了,亲爱的丽莎!为了抚慰你的自尊心,我得告诉你,P根本不关心你是否走了。他缠住了贝兰夫人。她是刚来的一个英国女人。她跟他形影不离。她用幼稚的惊讶回答他的问话,时不时轻音细语叫一声:哎哟!而他便喜欢得不得了。你要知道,从我这儿打听你的情况、全心全意怜惜你的那个人,就是你的一贯的崇拜者弗拉基米尔。你该明白了吧!
  我料想,你一定明白。按照我平时的习惯,我斗胆设想,不必我言明,你也猜到了一定是他。说实在的,他对你非常倾心哩!
  要是我处在你的地位,我就会带他远走高飞。不是吗?
  他是个很好的未婚夫……为什么你不答应给他?那你将住在英吉利沿江大道,每周六晚都有一个晚会,每天早上坐车到我家叫我一起去。逗趣逗够了!来这儿吧!我的安琪儿,嫁给弗拉基米尔!
  两天前在K家开了舞会。来了一大群人。跳舞直到早晨四点。K。B。女士穿戴十分朴素,雪白绉纱的小小的连衫裙,甚至不镶花边,而头上和脖子上却戴着价值五十万的钻石,如此而已!
  Z女士跟平常一样穿戴得滑稽可笑。不知这套行头她是从哪儿搞来的?她的连衫裙上面缝上一些玩意儿,那可不是鲜花,而是一兜兜干蘑菇,我的安琪儿!这堆蘑菇是不是你从乡下打发人送给她的?弗拉基米尔没来跳舞。他去度假了。C家小姐们参加舞会来了(大概首先到场)
  ,不跳舞傻坐了一整晚,最后才离开。年长的那位C小姐,看来涂了胭脂——该是这么办的时候了……舞会开得很成功先生们对晚宴不甚满意。要知道,他们永远总是对某些事物表示不满的。我快活得很,尽管我跟一位讨厌的外交界的先生跳了一场科奇里翁舞。此人天生蠢笨,再加上从马德里带来的漫不经心。我的心肝!我得感谢你给我讲解了理查生的作品。现在我稍微有所了解这个作家了。我不希望读他的大作——我缺乏耐性。在瓦尔特。司各特的作品里,我也找出了多余的文字。顺便告知叶琳娜H跟伯爵L的恋爱已经结束了。他垂头丧气,而她则趾高气扬,结婚已成事实。原谅我,我的美人儿!对我今日这一篇废话你满意吗?
  五丽莎致萨霞
  我亲爱的媒婆!不!我不想抛开农村回到你们中间去结婚。我坦率认可:弗拉基米尔曾是我心中的白马王子,但我从来没有打算同他结婚。他是贵族,而我是个穷寒的民主派。我要象个小说中真正的女主角那样赶紧为自己辩护并高傲地指出,就出身来说我属于我国最古老的贵族,而我的骑士是大胡子百万富翁的孙子。你知道我国贵族意味着什么,弗拉基米尔是个整天在社交场中混的人物,他可能喜欢我,但他不会为了我而舍弃一个有钱的新娘以及有利可图的联姻。如果到某个时候我要出嫁,那我将挑选本地的某个四十来岁的地主。糖厂由他经营,家务则由我来管理;——那我就幸福了,不上K伯爵家跳舞,也不会有英吉利沿江大道的住宅里星期六的忙碌了。我们这儿冬天已经来临了。在乡下这是一件大事。它全盘改变了生活方式。独身只影的散步结束了。小铃铛响了起来,猎人们驾起雪橇飞奔,带着一大群猎狗。第一场雪下过之后,一切变得更明快,更欢畅,我从未想到过这一点。我原以为,在乡下过冬会使我害怕。但是,世上的一切总会有它好的一面。我很快就结识了××家的玛申卡,我发现我已经爱上她了。她身上有很多美好的、独特的东西。无意间我得知弗拉基米尔是她的近亲。玛申卡已经有六年不见他的面了,但对他钦佩不已。他在她家里度过了一个夏天,玛申卡不断地讲述他当时生活起居的所有细节。她的一些小说我已经读过了,在书页上看到弗拉基米尔不少的眉批,铅笔写的字迹很狼狈——可以看出,他当时还是个大婴孩哩!他对书中的思想感情惊叹不已,而现在他一定会觉得滑稽可笑的吧!这至少显示出此人有一颗新鲜的、敏感的心。我读了很多的书,你想象不到,1829年读775年写的小说,感觉是如何古怪呵!仿佛我们从自己的客厅走进了墙壁糊满花缎的古代的殿堂,坐在锦缎绒椅上,看到四周尽是稀奇古怪的衣裳,而同时又是非常熟悉的面孔,我们认出了那是舅舅们和外婆们,但一个个都变得年青了。这类小说,除了这一点,大都没有别的什么可取之处。故事颇具情趣,情节安排巧妙,错综复杂。但是别里库尔尽讲歪道理,夏绿蒂答话驴唇不对马嘴。一个聪明人可以事先拟好提纲,事先定好性格,然后修饰文词,堆砌荒唐,填上几处欲言而止的惊人妙语——于是乎一部富有独创精神的妙不可言的小说便问世了。请把我这个意思告知忘恩负心的P先生。跟英国女士诚恳交谈,耗费的聪明才智已经够多了。请他照老花样绣出新的图案来吧!让他在小小的画框里展现他所熟悉的社交界众多的人物和一个场景给咱们看看吧!
  玛莎熟知俄国文学。一般说来,这儿较彼得堡注重文墨,。
  这里大伙儿读期刊杂志,积极介入杂志上的论战,轮番站稳对立双方的立场,哪位可爱的作家受到攻击,他们就为他鸣不平,喷口大骂。我现在才知道,为什么乡下小姐居然如此爱上了维晋姆斯基和普希金。她们是这两位作家的虔心诚意的读者。我曾经翻阅了一下这类杂志,拿起《欧罗巴信使》的批评文章来读。但这类文章的油腔滑调和奴仆作风令我作呕,就好象是一个中学生老气横秋地训斥文章太缺德与格调低,而这些文章咱们都读过了,咱们可正是圣彼得堡心明眼亮酷爱挑剔的角色哩!……
  六丽莎致萨霞
  亲爱的!我不能再隐瞒了,我不能没有友谊的援助与忠劝。那个人,我逃避他,惧怕他象灾难,他就在这儿,弗拉基米尔。我怎么办?我头脑昏沉,不能自个儿作主。看上帝的情份,告诉我,我该怎么办?告诉我一切……
  你在去年冬天就已觉察到,他总是纠缠我。他不到我家里来,但我们到处碰面。我对他态度冷漠,甚至不予理睬,可依然是枉然。我怎么也逃脱不了身。在舞会上他总是能找到我身边的座位,在散步时我总是碰见他,在剧院里他的手镜总是一刻不离我坐的包厢。起初,这些迎合了我的自尊心。很可能,这点我过分让他觉察到了。他每时每刻给自己攫取新的权利,每当向我倾诉他的感情,时而嫉妒,时而抱怨……这一切会产生什么结果呢?我惊恐地想。我怀着绝望的心情承认,他已经揪住了我的心。我离开彼得堡,心想在灾祸降临之初就从此逃避它。我有决心和毅力,我在履行自己的职责,聊以自慰自己的心灵。想他的时候我开始较为心平气和了,不那么痛心疾首了。突然,我又看见了他。他又出现在我的眼前。昨日是玛申卡的妈妈的命名日。我到她家去吃午饭,走进客厅,见到一群群客人和一件件枪骑兵军服。女士们把我团团围住,我跟他们一个个亲了一下。对谁也不在乎,我在女主人身边坐下来,一看,弗拉基米尔就在眼前。我愣住了……我只听到几个字,满腔柔情,由衷喜悦的样子。我想掩饰心头的慌乱或暗喜,已经没有了气力。大家入席。我们就面对面地坐在席间。我不敢抬头看他,但我看到大家的眼光都集中到他身上。他不大开口,忧心重重。如果在别的时候,许多事情会引起我的关注的,比方说,大家都想招惹新来的近卫军军官的兴致啦!小姐们心绪不安啦!男人们太不机灵啦!他们说了笑话别人不笑,自己又哈哈大笑啦!此外,客人对此却保持礼貌周全的冷漠或决然完全不予理睬……午宴刚罢,他走到我面前。我觉得,我得对他说几句话才好。于是我问他,问得很是狼狈:他下乡干吗来着?
  “我下乡的确是想办一件事,这件事将决定我一辈子的幸福。”他悄声回答,立刻走开。他坐下跟三个老太太玩波斯顿牌(其中一个是我祖母)。
  我也立即离开了,上楼去找玛申卡。在那儿我推托头疼,一直躺到傍晚。实际上,我的状况比生病还要坏。玛申卡没有离开我。她对弗拉基米尔爱慕得很哩!
  他将要在她家里住一个月,或者更久一些。他们俩每天都将在一块。她一定爱上了他——但愿天公作美,他也爱上她才好。她身材匀称,性格古怪——男人要的正是这个。我怎么办,亲爱的?这儿我无法摆脱他的追求。他已经把我祖母弄得神魂颠倒了。他会到我家里来的,将会再来一番表白叹息和指天发誓日,那将产生什么结果呢?他将赢得我的爱情,逼得我承认爱他,然后,他必生异心,心下捉摸结婚不上算,寻个好的理由走了算了,把我扔下不管。而我呢?……多么畏惧的前途!看上帝的情份,请你伸出救援之手:我要沉下去了。
  七萨霞的回信
  内心的怨恨与不满全都说出来才能减轻心头的重负。你早该这么办了,我亲爱的!你不愿承认,而我早有洞察:你爱上了他,他爱上了你——这有什么不好?添福添喜!你真是具有从鬼才知道的什么角度看问题的莫大的天才。你偏偏要招灾惹祸——小心不能答应他的全部要求!你为何不要嫁给他?有什么不可克服的障碍?他家富,你家穷——这何足挂齿。他有钱,是你们两个人的钱,你还要什么?他是贵族,而你,论出身和教养来说,同样也是名门闺秀。前不久掀起了关于上流社会妇女问题的一场争论。我得知,P先生有一次宣称他拥护贵族,因为贵族鞋袜穿得较好。因此,你全身上下都代表着你是贵族,这还不明确吗?
  原谅我,我的安琪儿!你动人的来信使我可笑。弗拉基米尔下乡只是为了看你。多么可怕呀!你会毁掉,你请求我给你忠告。这样,你跟小说里的乡下女主角还不是一个样吗?
  我的忠告如下:赶快结婚,就在乡下教堂里举行婚礼,随后到我们这儿来,在C的私家舞台上扮演福尔纳琳娜这个角色。你的那位骑士的行为的确使人感动。当然,古时候恋人为了美目盼兮,会跑到巴勒斯坦去打仗三年,可是,现在,有人居然走出彼得堡旅行五百俄里,只是为了与他心灵上的女皇相见,那可真不简单啦!弗拉基米尔值得赏奖。
  八弗拉基米尔致友人书
  请劳驾散布一个谣言,说是我病得几乎要死了,打算去死并尽可能保持体面。不知不觉我下乡已经两个星期。我厌烦彼得堡的生活,逃避它休息一下。如果是个从苦修室里放出来还俗的小修女或者是十八岁的宫廷侍从不喜爱农村,那还情有可原。彼得堡象前厅,莫斯科象闺房,而农村则好比书斋。一个正派人总是先到前厅,很少窥伺闺房,而在自己书斋里坐下。我也这么办。我要退伍,结婚,回到萨拉托夫乡下去。我的职务就是地主的名称。料理其生计完全依靠我们的三千个农奴,比指挥一个排或者缮写外交照会有意思得多……
  我们的农民被扔下不管,这种漠然置之的态度是不可饶恕的。我们支配他们的权力越大,对他们的责任就越重。我们把他们扔下不管,听凭总管去鞭笞和欺压他们,也盗窃我们。我们花费将来的收入过着现在的日子,我们会破产。老之将至,贫困和麻烦跟着就来了。我们贵族就是这样迅速衰败的。祖父阔绰,儿子穷酸,孙子要饭。古老的姓氏一文不值。新的姓氏发旺了,到第三代又重新沦落。各种社会阶层互相融合,没有一个姓氏不明其始祖。我不知道这种政治唯物主义将引向何方。但该是不让它得逞的时候了。
  我永远不能毫无情感地看着贬低历史上有名望的门第。我们这儿谁也不尊重他们,他们的后代也在其中。那些为人民留下丰硕功绩的人,看看人民是如何“骄傲”地回忆起他们的吧!比如,公民米宁和波热尔斯基公爵。波热尔斯基怎么样?公民米宁是个什么东西?古俄罗斯有一个侍臣,叫做波热尔斯基公爵,还有一个全国选举出来的人名叫公民米宁罢了。祖国几乎淡忘了拯救者的真实姓名,历史对咱们并不存在。可怜的民族!
  血统贵族不能被敕封贵族替代。贵族家谱应当作为人民的历史回忆录。然而,陪审员之子有何家谱可言呢?
  我说袒护贵族的话,并非想冒充英国勋爵。我的出身,我不会因为它而感到害臊,却不曾赋予我类似的权利。我同意拉布吕耶尔的一句话:“对自己出身表示蔑视,这在暴发户中间是可笑的,而在贵族中间是卑鄙的。”
  我住在别人的村庄里,眼见地方小贵族在经营农业的时候想到了这些。这些先生不服公务,自己动手管理小小的田庄。我诅咒,但愿上帝让他们倾家荡产,象我这类人一样。多么横蛮不化呵!他们认为,作家冯维辛的时代还未过去。在他们中间,普罗斯塔可娃们和斯科吉宁们正春风得意哩!这种情况跟我时下正住他家的亲戚倒不相干。他和他夫人都是好人,女儿也是个好姑娘。你看,我也变成个至善人了。真的,自从下乡以来,我变得与人为善和待人宽厚了,这是由于宗法制生活的影响和丽莎在此所致。没有她我的一切都会很枯燥。我来这里本想劝她回彼得堡。我跟她第一次见面的情景是颇为壮观的。那天是我姑母的命名日,客人都来了,也来了丽莎——她见到了我,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她一定已经知道,我来此的目的仅仅是为了她。至少我尽力让她感觉到这一点。在这儿,我的成绩超过了我的期待(那是意味深长的)。老太太们热烈恭迎我,小姐们把我吹捧上了天,“因为她们是爱国者。”男人们对我的懒散的阔绰气派极为不满。咱们这种气派在这儿还是新玩意儿。因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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