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希望解决那个神秘的问题,哈罗德,”哈利先生说,“你可以雇用你自己的私人侦探。”这是什么意思?哈利先生在刺激他的伙伴吗?可是克里斯蒂依然保持着笑容。尽管他的朋友对他的尊严开了一个玩笑,他还是做作地保持着的身份。他把烟头扔到台球桌边的一个烟灰缸里,又迅速地点燃了一支。
“内特,如果你不在意的话,哈罗德要在晚饭前请你到一个海滨别墅去做客。”
“你也是贵族阶级吧,克里斯蒂先生。”
克里斯蒂笑了,吐出一口烟,正要回答我的问题,就被欧克斯打断了,“说哈罗德是贵族阶级就像说希特勒是侵略者一样正确。”这个比喻把哈罗德要说的话噎了回去,可哈利先生继续吼叫着,“几年前,哈罗德在伦敦缠上了我,跟我说让我到新普罗维登斯来生活,并设法把这该死的地方的一半卖给了我。”欧克斯笑出声来,说:“你知道为什么克里斯蒂先生是这个群岛最有影响力的人吗?我和我的朋友温莎公爵也谈过这个问题,对你说说吧,哈罗德知道在这些岛屿上最重要的财富是土地,不是矿物和庄稼。你还应该注意的是:他把这些土地卖给像我一样富有的傻瓜。啊!玛乔丽来了……”
她把欧克斯的支票本拿来了。欧克斯把球杆儿放下,跟着她走到一张小小的桌子前,桌上放着一个丝绸灯罩的台灯。
克里斯蒂用非常亲切的声音对我说:“你要原谅哈利,饶舌是他最坏的缺点。”
“可老练又是他最大的优点。”
“也可以这么说。”克里斯蒂干笑了两声,吸了一口烟。
“内特!”欧克斯先生招呼我,“我要送你出去……”
“很高兴认识你,先生。”我对克里斯蒂说。
他点点头,愉快地说:“我也一样。”
欧克斯用一条胳膊搂住了我的肩膀,交给我一张墨迹未干的一万元支票。布里斯托尔小姐走在我们前面去开门了,这样我们的对话就没有任何人能听见。
“大约要三十四天的时间,”他说,“以每天三百美元的速度,包括今天,钱正好够。”
“你想让我从今天开始?”
“是的!你到快艇俱乐部去找德·玛瑞尼,他今天下午在那里有一场比赛。这张卡片会使你在任何地方都畅通无阻的。”
那是一张小小的白色卡片,简单地写着:“持卡者是我的客人”,下面的签名是“哈利·欧克斯男爵”。
“我想要张德·玛瑞尼的照片。”
哈利先生拒绝了我,“让别人告诉你吧。他是一个高高的、长得像马一样的癞蛤蟆,皮包着骨头,就像一块木板。他还长着一嘴讨厌的魔鬼样的大胡子。你不会认不出这个婊子养的,到他的游艇上去找吧。”哈利薄薄的上唇激动地抿着。
“他的游艇叫情人号。”
“名如其人。”我说。
布里斯托尔小姐已经把门为我们打开了,我们走在上悬阳台的走廊里,向车库走去,那位年轻的女士始终十分礼貌地和我们保持着距离。温情的巴哈马就要有一场小小的风波了,只是天气还那么令人压抑,透不过气来。
“你每天都要和我用电话联络,布里斯托尔小姐会把电话号码告诉你。”
我回头看了她一眼,她笑了。上帝呀,我太喜欢她的笑容了。
欧克斯先生紧拉着我的胳膊,把我的注意力拉了回来。他说:“我给你准备了一辆汽车,是用你的名字租的,手套盒子里有拿骚和新普罗维登斯的交通地图,还有一张写着相关地址的清单,它会告诉你德·玛瑞尼的住宅和他在商业方面的兴趣。”
我点点头,这些阔佬儿的办事效率很高。
他打开了车库的大门,“但是看在耶稣的份上,在马路上你一定要记住那该死的通行方向!”
“你是说左侧通行。”
“是的。”哈利先生说。
这是一辆一九三九年产的藏蓝色四门别克轿车,有一个很大的油箱,对于跟踪这项工作来说,它并不是最合适的车。
在回城镇的海滨大道上,左侧通行的习惯简直让我手足无措。偶尔出现的自行车会吓我一跳,幸而绚烂的热带风景转移了我的注意力。直到突然出现了一个橙黄色的、风格有些莫名其妙的巨大建筑,才让我松了一口气,那是大英帝国殖民地旅馆,它有一个停车场,我把别克车停在那里,这才重新找回了脚踏实地的感觉。
大英帝国殖民地旅馆给我定的房间不是一个套房,可它已经足够大了,我十分喜欢那轻柔的粉色灯光和白色的木质家具。屋里有两张床,一个有很多抽屉的大箱子,还有几个壁橱,一张写字台,和一个大小适中的洗澡间。我可以在这儿好好的歇一会儿了。
房间还附带一个精铁锻造的阳台,从那儿可以眺望大海。但是在灰色的天空下,白色的海滩上却空无一人。
我打开包裹,想整理一下要做的事。我有两件事要做,第一件,也是最重要的一件,要有一件合适的吸汗的衣服。楼层的服务员指引我到旅馆附近的一家小裁缝店去,我去了。那个裁缝叫朗恩,他长着一张浆果样褐色的、令人厌恶却充满活力的面庞。他从架子上拿出两套亚麻衣服,并拼命保证这两套衣服刚刚做好两天,他心里十分高兴把这两套衣服卖出去,却装作不情愿的样子卖给了我,叹息着说:“不和你讲价了,先生!你四十二码的身材特别不好买衣服。”这真是一段小插曲。
下一站是加拿大皇家银行,在那儿能把哈利先生的支票兑成现金,我把大部分钱都邮回了家中欧洲银行的帐户上。
离开罗森广场,我从一个粗壮的卖草帽的女人那儿,买了一顶带着浅咖啡色带子的巴哈马草帽。在她的手推车上,高高地堆着一摞摞的草编帽子、袋子和垫子。她要价五十美分,我希望她降低四分之一的价钱,最后我们成交了。我递给她一元钱,这个讲价的过程很有趣。她给我找了零头,并告诉我哪有摄影器材商店.一个好的床上问题侦探非常需要它。我挑了一个闪光灯,一个十五倍的广角焦距,当然还有几个三十五毫米的黑白胶卷。
“你不想来点彩色胶卷吗?”那个可爱的白人女店员问,她在栗色的头发中间插了几朵头花,“那你就可以拥有岛上所有美丽的色彩。”
“心情好的话我就多要几卷。”我说。
我回到旅馆前已经快到下午两点了。我有了一大堆衣服,包括两件白色短袖衫,四件讨厌的颜色鲜艳的运动装,几双像拖鞋样的皮鞋,和三条印着热带风情的领带——这一切会使我感觉非常舒适,并看起来像一个游客。
穿着一套白色的新衣服,里面套着一件色彩绚丽的运动衫,把自己隐藏在这巴哈马风情和一副大大圆圆的墨镜里,我重新驾驶起别克车,在海滨大道的左侧,一定记住是左侧,继续前行。我遇到的许多车都像这辆别克车一样,是美国生产的。但不时地,会看见一些汽车被错综复杂的乡间小路迷惑,找不到前进的方向。我也一样弄不懂,因为这儿的司机座位都是在车的右侧。铃声喧闹刺耳的四轮游览马车、驴车、手推车,还有偶尔出现的手牵着一只羊、戴着草帽的当地人,使整个路面非常混乱。在海滨大道的东侧终点,店铺渐渐稀少,直到以古堡命名的蒙塔古堡旅馆,拿骚游艇俱乐部就在这所旅馆里。
这座庞大的灰黄色俱乐部建筑,是拿骚十九世纪种植园主建筑风格的典型,但却可以明显看出它是最近才修建的。它的围墙的高度不像古典建筑那样能遮蔽住棕榈树,而且整个建筑看起来很新,一点也没有损坏。
我把车慢慢地开进了俱乐部,没有人阻拦我、检查一下我是不是会员、是不是犹太人或其他什么人,我甚至有点失望。酒吧里挂着镶框的著名游艇和驾驶者的相片,只有几名顾客和一个穿着白色短夹克的侍者(他们可不是镶在镜框里的)在里面。有一面墙的大部分都是玻璃,朝向着东方的海港。我在俱乐部外漫步,当我信步到山坡的边缘时.眼前蓦然出现了一个停泊着小游艇的大小适中的港口。
几艘游艇散乱地停靠着,另外几艘在水中翻腾着,像是在进行比赛,不过由于我从未参加过一场游艇比赛,所以我不敢肯定。也许德·玛瑞尼的情人号就在其中。
船的速度都不快,来了一阵微风,却于事无补。只是天空现在越来越昏暗了,大海好像被某一巨大的机器所发动,一浪一浪地汹涌起来。那些白色的游艇和白色的风帆似乎和此时的海景极不协调。我回到酒吧,坐到长椅上,要了一杯朗姆酒。
服务生是一个二十四岁左右金发碧眼的年轻人,他对我说:“您是会员吗?先生。”这个提问终于来了。我给他看了看哈利先生的通行证,他笑了,扬了扬眉毛,说:“请允许拿骚游艇俱乐部奉送您一杯酒,先生。我可以为您推荐我们特色的朗姆酒吗?”
“太好了,谢谢。”
他端来了一个红色的圆形玻璃杯,上面还漂浮着一块水果。我把水果挑了出去,品尝了一小口——酒因为放了酸橙有些苦,又由于放了红糖有点甜。
“你觉得怎么样?”服务生问我。
“味道不错,劲儿也很大、很烈。”
他耸了耸肩,说:“这是拿骚的特色。”
我回到座位上,懒散地看着窗外,问:“今天有比赛吗?”
“这不过是一个小型的每周一次的比赛,不是大型的赛艇会……这讨厌的天气,但愿他们都很幸运,不被这鬼天气影响。”
“德·玛瑞尼参加今天的比赛了吗?”
“您是说德·玛瑞尼?是的,他参加。”
“我听说他声誉很不好,是个靠女人起家的男人。”
他耸耸肩,边用抹布擦着吧台边说:“那我倒不清楚,但我知道他是一个很棒的游艇驾驶者。”
“是吗?”
“是的。他得了所有的奖杯,包括巴卡第杯,而他玩游艇不过四、五年时间。他一会儿就会来这儿,你想见他吗?”
“不,谢谢。”我说。我一边喝着朗姆酒,一边等着德·玛瑞厄比赛结束。
我的工作就要开始了。
第五章 跟踪
德·玛瑞尼走进俱乐部的时候,正和两个年轻的快艇俱乐部成员热闹地说笑着(可能是他的伙伴)。我什么事也没费就把他认出来了:他至少有六英尺三寸高,长着黑色的梳理光滑的头发,鬈曲的小胡子修剪得体,他的身材纤细,肌肉却很结实。他穿着一件水球衬衫,脖子上系着一件暗黄色的厚运动衫,一望而知是个游艇爱好者。
我不喜欢他那身打扮。从另一方面来说.不管哈利先生怎样恶意地描述,我在心里还是设想这位伯爵是个非常英俊的男人,就像大多数舞男那样。可这位德·玛瑞尼却长着一对大耳朵,一个十分突出的鼻子和厚厚的嘴唇。这种长相既像鹤,又有点像马。他自我感觉良好,很自信,带着点儿骄傲的和蔼可亲。他的两个朋友看起来正为他的谈话着迷呢。我分辨不出他的语言,却可以听出他带着浓重的法国口音。我想有很多女人会为此着迷的。但我并不是女人,所以对此不以为然。
他似乎是这酒吧的中心人物,所以我向柜台上扔了二十五美分的小费就走了,以免服务生对他介绍我。我在外面的别克轿车上等着他的出现。很明显他大概是喝了一两杯酒,因为他大约是十五分钟后才从俱乐部里走出来的。他依然穿着运动时的衣服,脖子上的厚运动衫却解了下来。他朝一辆黑色的大林肯轿车走去,我猜想那是哈利先生的女儿南希给他买的。
出了蒙塔古堡,到了小岛路口的转弯处,我们从海滨大道转向东大路,沿着好似神话中的宫殿一样美丽的一座座房子前行。这些土地就是哈罗德卖给那些富有的外国人和酒类走私贩的。可德·玛瑞尼却左转弯,离开了这些富人区,向偏僻地区开去。我紧跟着他。
那些相同的矮树丛和树木肆意生长着,把路边的房子装饰得很难区分。松树、棕桐树和长满红色浆果的矮树丛在狭窄而肮脏的路边生机盎然,好像是热切期盼着观众注意的演员。
林肯轿车扬起了许多灰尘,这给跟踪增加了难度,我只得保持车距,并继续跟着它前行。尘土越来越少,我找不到它了:他在某一个地方躲起来了。我焦急地左右巡视着,没有多久就发现了那辆林肯,它疲惫地停在一个农舍前碎石压成的车道上。要不是那紧闭的百叶窗,我就以为它是一间农舍了。这座石灰石建筑大约有一、二百年历史了。
我继续往前开了一段,大约有四分之一公里,然后就在路边找了一个地方把车停下。我把上衣留在车里,拿着照相机,沿路往回走去。路边围墙的灌木丛都比我高,我离那农舍越来越近了。
房子的前面有一个栅栏,我必须爬过去。我现在能做的事就是绅士般地、悄无声息地潜过那些热带矮树丛,像一个日本狙击手寻找目标那样。我没有来福枪,只有我的机警,准备去摄取一两张充满罪恶的相片。
可是德·玛瑞尼下午的休闲地点并不是和一个有钱人的妻子或一个黑皮肤的本地女孩约会,而是和半打儿戴着破旧的草帽、散漫地穿着被汗水浸湿了的衣裳的黑人工人在一起。德·玛瑞尼的厚运动衫不见了,他的水球衬衫已被汗水润湿,斑斑点点地露着污渍,粘在那个瘦长却给人深刻印象的躯体上。
在院子里,靠近农舍旁,两个工人正在往一个破旧的铁锅下添柴。火毕毕剥剥地燃烧着,水已经沸腾了.好像是女巫炼制毒药的大锅。那些工人正蹲在那里,往滚烫的水中浸泡刚刚杀好的小鸡,鸡脑袋不见了,鸡脖子正汩汩流血,似乎在警告我这个侦探。
德·玛瑞厄走到他这些朋友的右边,蹲下了,拿着鸡爪子把鸡浸到滚开的水中。事实上,他好像是在给他那些朋友做示范,把刚刚泡过的小鸡拔毛,他附近的地上很快便像下雪一样堆满了羽毛。
火苗欢欣地燃起很高,浓烟遮住了我栖身的矮树丛,我的眼睛都被浓烟熏疼了。德·玛瑞尼干得很起劲,始终保持着极好的心境,把这些黑人看成与自己平等的朋友。其中一个黑人,大约二十二岁左右,是个有着锐利目光的英俊的年轻人,似乎是这个群体中的二号人物,我听见德·玛瑞尼叫他克提斯。
他们大约拔了一个小时的鸡毛。我在矮树丛中,像他们一样蹲着,只希望新普罗维登斯不会有那些讨厌的蜥蜴和毒蛇来骚扰我。但这里潮湿的空气却让我举足难安。微风吹过树叶,传来一阵沙沙声。至少这里没有沙滩上那些可恶的沙蝇的滋扰,这让我稍许欣慰。
终于,德·玛瑞尼不再给鸡拔毛,走到了屋里。他出来时头发已经梳理好,脸上烟熏的污迹也已洗净,厚运动衫又搭到了胳膊上。他叫来了克提斯,又对另一个工人指示了一会,让他掌管这里。然后,他和克提斯上了林肯车,他坐在前面的位子上,却让这个年轻的黑人开车。
我迅速地返回到我的别克车上,极快地来了一个反向转弯,跟着林肯轿车扬起的灰尘的痕迹前行。我看了看哈利先生开给我的德·玛瑞尼的财产清单,其中包括一家美容院、一家食品杂货店和一套公寓住宅。我从中没有看出任何与养鸡场主有关的东西。还有一件令人困惑的事,即在海滨大道上有一个德·玛瑞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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