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克此时极为优雅从容地面对着法官,开始十分专业地讲起了指纹的性质。
“在专家所检验的全世界上百万例指纹中,”贝克的语言十分流畅,也很专业,“没有任何两个人的指纹是相同的。我还要明确地说,任何人的指纹,都不会有哪怕一点儿的相似之处。”他以联邦调查局档案库五千万指纹为例证明了自己的观点,而且解释了指纹是怎样取得的。“当一个人的手指接触到物体的表面时,身体的油脂会使指纹在物体的表面保留下来。”讲给大家讲解了指纹取证粉和取证带的功能。
在法庭的黑板架上,一位黑人警官首先为大家展示了在凶案现场拍摄的死者的放大照片,令人毛骨悚然;而后,又换上了一张巨大的指纹放大照片,好像是现代派艺术博物馆的展品。
阿德雷问:“贝克警官,这个指纹是属于哪个人的呢?”
“这是弗来迪·德·玛瑞尼右手小指的指纹,是在他被捕后取得的。法官大人,我可以离开证人席,到黑板架前去讲解吗?”
“当然可以。”
贝克拿起一根粉笔和一把指示竿,指点道:“德·玛瑞尼的指纹有十三个特征。”法官、记者、庭下的观众,甚至德·玛瑞尼自己都被这个巨奖开彩式的举动震惊了。
当他在那张放大照片上一一明显地做出了标记,那十三个特征也就随着他的编号和下划线一个个突现出来。而后,他又拿出了一张已做好标记的,几乎是和这张照片完全相同的放大指纹照片。
“上尉,这又是谁的指纹呢?”阿德雷问。
“这是德·玛瑞尼右手小指的模糊的指纹印痕,是从那个中国屏风的表面上取下来的。”
法庭上立刻响起了一片唏嘘声,法官也被贝克的表演打动了,大声地维持了秩序。那个瘦长的家伙则走到屏风前,指着屏风的顶端说:“我就是从这儿取证的。”他没有等待阿德雷的提示,便自动说出了这关键性的证据,好像是一场极为出色的表演。
“我以前曾标下了这个位置,”他继续说,“大家看,就在这儿,我是在七月九日那天早上标下的。我从这架屏风上找到了各种各样的指纹,都是极为模糊,难以辨认的。可经过仔细的检查,我终于发现了五个隐约可见的指纹,那就是德·玛瑞尼先生的右手指纹。”
德·玛瑞尼不再悠闲地咬着火柴了,火柴在他的嘴唇上叼着,他的身子在椅子上绷直了,脸胀得通红。
“你是在什么时间取下这些指纹的?”
“在上午十一点和下午一点之间。”
我扫了一眼德·玛瑞尼,在心里笑了。他的眼睛使劲瞪着,有那么一刻他似乎有点困惑了,可很快,他的嘴角又挂上了笑容,火柴又重新被他的牙齿咬得翘了起来。
我们还有一点儿余地。
黑格斯没有与我和弗来迪结成统一阵线。在弗来迪被带回监狱之前,我们在法院的一个小房间里会面了,律师得以单独面对他的委托人。
“你告诉我说你已经几个月没去西苑了!”黑格斯愤怒地说,他依然穿着出庭时的黑袍,只摘掉了那白色的假发。
德·玛瑞尼双腿交叉着坐在一张椅子上,依然咬着那根火柴,说:“我确实没去过,如果我碰过那个屏风,也是在那天上午。”
黑格斯皱了皱眉头说:“哪天上午?”
“九号那天上午,”弗来迪说,“我被麦尔岑叫到楼上问问题的时候,大约是十一点半,我穿过走廊时路过了那个屏风。”
“你有可能摸它吗?”
“当然。”
“可不只是贝克和麦尔岑,还有那两位拿骚警察都说带你到楼上的时间是下午三点半。”
“是的,他们确实是这么说的,可事实呢?”我说。
我正坐在一张桌子的边上,黑格斯眯起眼睛,瞪着我说:“你是什么意思?黑勒,难道这四位警察都撒谎了吗?”
“是的,在芝加哥我们管这叫诬陷,律师,这确实是可耻的诬陷。”
“黑勒先生说得对,黑格斯。”德·玛瑞尼说,那厚厚的嘴唇抿出了一个自信的微笑,“而且记住:我被带到楼上时还有其他人在场——克拉克女士、爱斯丽女士,还有林道普上校本人!他可不会撒谎的。”
“是,他不会撒谎的。”我赞成地说。
黑格斯的愤怒此时终于烟消云散了,又恢复了孩子气的笑容,说:“这很有趣呀。”
我对黑格斯伸出手,说:“让我看看阿德雷给你的指纹照片复印件。”
他从公文包里给我翻了出来。
我仔细研究了一下那张照片,而后说:“我知道了。”
“知道了什么?”黑格斯问。
德·玛瑞尼的注意力也被调动了起来,他一下站了起来。
“你们注意到那个中国屏风的背景了吗?那是木制花纹的,带着木头的年轮旋涡。可看看这张照片吧,看看它的背景是什么……”
黑格斯拿过照片看了看说:“这一点也不像木制花纹的。”
“那是一些规则的圆圈。”玛瑞尼说。
黑格斯困惑地问:“这意味着什么呢?”
我没有冤枉贝克,他制作得实在太逼真了。“这意味着,”我说,“这张照片上的指纹不是从那个屏风上取下来的。”
第十九章 香格里拉舞会
我说道:“那就是臭名昭著的阿历克斯·温那·格林吧?”
这位被列入黑名单的亿万富翁斜靠着一把扶手椅,淡蓝色的眼睛盯着我,眼神中反射出一股冷峻。他长得高大魁梧,花白的头发,英俊而和蔼。他的肤色泛着肉红,面颊红润,略带着一丝惨然的笑容。
“是的,他就是你听说过的那个声名狼藉的纳粹支持者。”迪以她那具有讽刺意味的英格兰口音说。
在这个圆形起居室里的壁炉上方,悬挂着一幅巨大的镶有精美镀金相框的油画,屋里还饰有其它一些原始的工艺品。
迪看见我正注视着墙上、古董架上摆放着的风格怪异的泥面具和装饰得花花绿绿的陶器,以及镶绿松石的黄金礼仪短剑,便告诉我说:“是印加人的。”
我说:“是赝品吗?”
她被我逗笑了,一只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摇了摇头,那齐肩长的金色秀发随之颤动,“不是。我的雇主的业余爱好就是人类学,他进行过无数次探险,曾远至秘鲁荒无人烟的山洞,可以说,你在这儿看到的一切都具有博物馆收藏价值。”
可身处古董间的她看上去却不像是属于博物馆的,她穿着一件带有垫肩、缀满了银色金属小画片的白色丝绸长裙,束着宽宽的缀有银色金属小圆片的、同衣服相映成辉的腰带。她已为今晚的舞会打扮得亭亭玉立了。这个将在香格里拉举行的舞会,私下里是她为了庆祝我的到来准备的。
香格里拉是我们从未出场的房主在肥猪岛的地产,它挨着一个草木茂盛的热带花园,能为来这儿的英殖民者提供足够多的房间享乐。房间里全都摆放着古香古色的红木家俱。餐厅里放着擦得锃亮的银器,似乎在随时欢迎贵客的光临。我瞥了一眼餐厅,它足有六十英尺长,里面摆着一张二十英尺长的赤褐色红木餐桌。
时近黄昏,大楼的好多处都关门了。迪的解释是,在整个非常时期内,温那原有的三十个仆人已被减到七个,而他本人也被强行安排到科那瓦卡度长假。
“这也是我要在这里开一个大型晚会的原因之一。”迪告诉我。她把我安排到客房,那是个独立的小屋。
“什么原因?”
“哦,从阿历克斯走后,我已经举办了几场晚会,可那都是在镇上的旅馆里举行的。这是第一次让拿骚的上流社会接近香格里拉。香格里拉属于一个被列入黑名单的人,他们的好奇心会促使他们蜂拥而来。”
当我们又回到那间圆形起居室,站在那张双目圆睁的画像下,我的好奇心也被调动了起来,忍不住问道;“不提印加人,给我讲讲这里的大象的故事吧?”在香格里拉的这些房间里,除了秘鲁的原始工艺品外,随处可见大象的雕像——它们或大或小,小的如甲克虫,大的比马还大;有金制的、银制的,还有木雕的。这种憨胖的动物高高地扬着鼻子,身影统治着整个庄园。
“傻瓜,那是电神的象征。”她说,“我的老板靠发明、出售真空吸尘器起家,这些大象象征着他的胜利。”
“噢”
“这些雕像有很多来自弗罗伦兹的庄园,他也收集大象雕塑。”
“啊。”
“你注意到每一头象的鼻子都是向上翘了吗?能猜出这是为什么吗?”
“是因为它们很高兴见到我吗?”
她那清秀的脸庞漾出一个微笑,说:“你这个傻瓜,大象鼻子朝下是厄运的象征。”
她挽起我的胳膊中,让我坐在面对壁炉的沙发椅上。壁炉里没有点火,我想,在巴哈马,谁也不会给壁炉常点火的。
“你思维很活跃。”她近乎责备地说。而后,从白色丝绸长裙中轻舒玉臂,抚摩着我的手臂。从我一到这儿,她就一直待我像老朋友,甚至像是老情人。
“我觉得穿着这身猴子似的滑稽外套很不舒服。”我说。我穿的是从裁缝朗恩那里租来的黑色礼服。
“可这身衣服很适合参加舞会!黑勒,你看上去像一头大象。”
“我看有人会把我误认为男招待。”
“我可不这样认为,我那些侍者们的穿戴可与你的截然不同。”
“噢,是的——我看到了,为什么你的雇员穿着海军制服?坦率地说,这些金发碧眼的男孩子打扮得有点儿像纳粹。为什么没雇几个本地人帮忙呢?”
她摇头笑道:“你真坏,我们当然有本地的雇员,比如带你到休息室的那个就是。我们这里的员工穿的是与南十字号的海员一样的制服。”
“噢——那是你的老板的游艇吧?”
“正是。这些金发碧眼的男孩子中有五个瑞典人,一个芬兰人。”
“噢,我喜欢看杂耍。”
“坏蛋,”她笑着说,“我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帮你。”
“实际上,我也不知道——但我很高兴你能这么做。”
她用那双巴哈马天空一样蓝的眼睛注视着我,说:“南希是我最要好的朋友,为了能让弗来追回到她身边,我什么都愿意干。”
“真是个浪漫主义者。”
“我就是这样的人。你觉得呢,内特?”
“你是一个真正的浪漫主义者吗?我搞不懂。”
“那么你是什么?”
“一个货真价实的侦探。”我笑道。
“嗯,今晚你要把握住你的机会。”她说着,目光从我身上移开,向前倚着咖啡桌,啪地一声打开了金色香烟盒,烟盒上雕着一头大象——鼻子向上翘着。
“这得归功于你,迪,我很欣赏这次晚会,你真好。”
她耸耸肩,用大象打火机点燃香烟,红红的火苗从直立的象鼻子处燃起。
我摇摇头,“如果你的朋友弄明白你为什么邀请他们来这儿,或者说被你真实的目的所激怒,你的名字将会被从上流社会抹掉。”
“黑勒,”她说,尽管她的嘴唇涂得红红的,但她那爽朗的笑声却很有男子气,“如果你有足够的钱,就可以为所欲为。”
“嘿——我做到了这些,却没有花钱。”
她头向后仰了一下,嘴里、鼻子里都轻轻地呼出烟圈,抿着嘴笑了起来。
我想吻她,但那太随意了也太快了。她是个完美的金发碧眼的美人,可我的心却被一个棕色的女孩所左右,我也不知为什么,此时此刻满脑子想的却都是玛乔丽·布里斯托尔。
舞厅吊着高高的顶棚,装饰着哥白林双面挂毯和水晶技形吊灯。乐队演奏者穿着像我一样的夜礼服,演奏着爵士乐。这是考·鲍特风格的乐曲,十分美妙,你可以伴着它起舞或是侧耳倾听,全身心地与它融合在一起,完全忘了自己。这是我喜欢的音乐。
客人名单上大约有五十个人:二十对夫妇,五个单身,很多人都带着保镖。房间里的大多数人我都不认识,许多老男人都携着年轻的妻子。他们有的穿着黑夹克,戴黑领带;也有的穿白夹克戴黑领带,都佩戴着金光闪闪的珠宝。客人里不是里兹公爵夫人,就是泰勒爵士,都是上流社会的人物。金发碧眼的男服务生们穿着蓝色的海军制服,穿梭于他们中间,手里托着装着香摈酒和鸡尾酒的托盘。
也有几个人我认识,在餐前小吃桌上,摆放着炸蟹、鱼子酱以及水果拼盘,哈罗德·克里斯蒂穿着皱巴巴的黑礼服,和一位身穿绿色礼服的金发碧眼的美人儿,在桌边闲聊着。他们的神态有点儿紧张。
那位金发碧眼的美人儿叫埃菲·汉尼格——好友们称她埃菲,她是克里斯蒂的一位已婚红颜知己。他们并不是一起来这儿的,两人只闲谈了一阵,克里斯蒂就加人到一群在角落闲谈抽烟的男人们中间,毫无意义地消磨时光。
当这位美人往一个小盘子里装桌上那些吃的东西时,我朝她走去,打招呼道:“多美的夜晚呀!”
她甜甜地一笑,那金黄色的秀发烫成波浪式的,同那个如鬣晰般的克里斯蒂比起来,她真是太漂亮了,“是的,我们很幸运能吹到这样凉爽的微风。”
“一看见你,我就想起了几天前你在证人席上的样子。可惜我们并未真正面对面地谈过话,汉尼格夫人。”
她的笑容还未及消失,就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说:“你一定早就去那儿占位子了。”
“我内部有关系。我叫内森·黑勒。”
她把小盘子放下,伸出手,我握了握她的指尖,不管怎么说,从礼貌上我也应该这么做。我说:“这个名字听起来很熟悉吧?”
她的笑容但住了,眼神有些呆滞,露出很害怕的样子。
“你是那个侦探……”
“是的,我受雇于南希·德·玛瑞尼,为了洗清她丈夫的不白之冤,和他丈夫的律师黑格斯先生一起合作。”
她一步步地往后退着,直到桌子挡住了她,“黑勒先生,我并不想没礼貌,但是……”
“这些天我一直让人给你带口信,我可以占用你一两分钟吗?我想问几个问题。”
她摇着头,“不,我真的非常不愿意……”
“拜托,好吗?如果你什么时候感到不舒服,我就会离开。我们为什么不到院子外走走呢,看看我们能不能找个桌子坐坐……”
她很不情愿地随我走到了外面的平台上,茫然地望了望远方,又沿着楼梯走了下去,漫步到一座喷泉旁。喷泉的中央站着一头大象,玫瑰红色的鼻子高高竖起,向外喷洒着泉水,周围是块茵茵的绿草地,在那里,客人们可以沿着花园的小路散步。这真是一个明净的夜晚,天空清澈而晴朗。锻铁的桌子、椅子散布在草坪上,有两张桌子上还放着开胃小食品。在藏酒丰富的酒吧中,金发碧眼的海军军校学员们在日式灯光的照射下打闹着——雅利安男孩在这里忘形好像有点儿不爱国。
我们坐下来,她的眼睛躲避着我,研究着她面前那一小盘鱼子酱,好像一个正在努力寻找病人症结所在的脑外科医生。
“我想,你要问我关于在西苑进餐之事,也就是在哈利先生遇害的那晚。但是恐怕我真的没有什么好说的……”
“汉尼格夫人,我想知道的是——我毫无不敬之意——是否你和克里斯蒂先生之间……很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