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样才能打动这位前国王,并和他交朋友呢?”
他扬起了一条眉毛,“哈利那就……”
“是那个首席检查官吗?”
黑格斯点点头,“不久前,一艘帆船搁浅在弗来迫在外岛上的海滩,上面躺着几个从恶魔岛来的半死不活的流亡者。”
“是从殖民地监狱来的吗?”
“是的。法国失陷后,监狱就关闭了,囚犯都成了自由人。这七个人决定想办法到拿骚来。弗来迪钦佩他们的勇气,给他们食物,还让他们洗澡,给他们衣服穿。当地的教堂支持弗来迪的行动,可哈罗德·克里斯蒂却对此提出了抗议。”
“为什么呢?”
“这些‘乌合之众’对巴哈马来说很尴尬。在克里斯蒂的请求下,我们的首席检查官想了一个解决办法:把这些流亡者送进了监狱。”
“什么地方的监狱?”
他又一次嘿嘿笑了,“我就不细说了。这就是哈利那反对德·玛瑞尼伯爵的原因。弗来迪调用了战时法案,说如果哈利那不释放那几个流亡者的话,就让他在公众面前难堪。”
“哈利那就把他们放了?”
“很不情愿。现在这些难民都有了工作——其中有三个从西贡来的越南人,在当地一家中国洗衣店找到了工作。”
我们吃饭的餐厅和旁边的门廊里到处都坐满了警官,大英帝国殖民地旅馆成了他们的兵舍了。
“就是这些使德·玛瑞尼成了一个真正的杀人犯,”我说,“从公爵和他的检查官的角度看来。”
他伸出一根手指指着我,说:“是的。而且要记住,公爵亲自从美国邀请来两个警察——从我的信息来源看,这两个家伙在有意忽略一切对我的委托人有利的证据,把墙上那些带血的指纹洗掉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
昨天晚上在电话里我曾跟他提起过这件事。
“还有其他一些可疑的事,”他继续说,“欧克斯家的那两个守夜人从谋杀案发生那晚起,就失踪了……消失在那无数的当地人里,这是件显而易见的事……可警方不仅不想调查他们,而且甚至不去找他们。”
其中一个是撤木尔,曾为我和玛乔丽驾驶四轮马车。
“监狱的医生奎克巴士是和弗来迪十分友好的熟人。逮捕弗来迪那天,他检查了弗来迪,想找到点烧焦的毛发,却什么也没找到。”
我惊讶地坐直了身子,“在西苑的时候,贝克和麦尔岑说他们看见了许多烧焦的毛发。”
“你自己看见了吗?”
“没有。”
他挑起了一条眉毛,又落下了,“奎克巴士医生检查了几个小时也没发现。他现在被监狱免除了职务。他询问被免职的原因,却被拒绝回答。”
“他不能质问一下吗?”
“不能。奎克巴士是一个从纳粹魔爪下逃出的难民——一个犹太人,之所以在这里能得到安全保障,是因为巴哈马非常需要医生。”
“所以,”我说,“他认为,不把这个问题压下是一种非常勇敢的行为。”
“是的。最有意思的是……弗来迪被捕的时候,再三要求警方把他的律师请来。他的律师阿德雷是这个岛上律师界的最高代表。”
“可我从你们当地的报纸上看到,阿德雷被雇为控方律师。”
“正是。”嘿格斯严肃地说,“阿德雷声称,永远也不会接受德·玛瑞尼伯爵的邀请函。弗来迪只好选择了我,这对我这个没上过几次法庭的津师来说,是一个严峻的挑战。”
“黑格斯先生,给我的感觉,你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律师。可为什么弗来迪会找到你呢?”
他耸了耸那宽阔的肩膀,“我给他代理过一些生意上的公文,我们还是游艇俱乐部的朋友。我建议他找美国或英国最好的律师,可他却认准了我。”
“他对你真是太信任了。”
“而且,弗来迪还向我保证说,如果我什么时候开始不相信他在这个案子中的清白,那我可以随时取消为他的辩护。”
我们的早餐来了,我的是炒鸡蛋和烤面包,他要的是牛奶麦片粥。
“黑勒先生,”黑格斯搅着他的麦片说,“能得到你的帮助我感到非常高兴。我想,有你这样一位声誉卓著的侦探帮助,我的第一件刑事案件辩护会容易得多。”
“我尽力吧。如果不会让你食不下咽的话,我想跟你谈谈我在凶案现场的几点发现……昨天我和一位记者朋友又去了那儿。”
“记者朋友?”
“一个从美国来的著名侦探小说作家,厄尔·加登。”
黑格斯激动地说:“太好了!我有几点提示,我们要有选择性地给加登先生提供调查材料。美国新闻界对这个案件产生了不可思议的注意力——让我们通过他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示给人们吧。”
“我同意。”
他把喝了一半的麦片粥推到一边,用餐巾擦了擦嘴,“给我讲讲凶案现场的情况吧——用我们的方式。”
“我们的方式?”
“是的,我想,在那儿,你遇到了我们共同的委托人……”
典狱长是个长满胡须的文雅的加拿大人,叫弥勒。他穿着黄卡其布制服,戴着钢盔。他带着我和黑格斯穿过一条只容三人的阴冷、潮湿的狭窄走廊,在最后一间四人牢房前停了下来,拿出钥匙,打开了门,然后就走了。
德·玛瑞尼的牢房唯一一处优点,就是它不是地牢。两盏五百瓦的大灯吊在天花板上,把墙壁漂得雪白。地板上凸凹不平,对着门是一扇木窗户,却高得踮起脚也望不到窗外。不过,这已经算是一间不错的牢房了。
牢房里的日用品也十分有限:靠墙摆着一张军用帆布床;一条油漆剥落的长凳上摆着一个磕得变形的水盆;在墙角,一个没盖的大木桶就是犯人的厕所,给这个小小的牢房弄出了一股难闻的气味。
德·玛瑞尼穿着一件黄色的丝绸衬衫、褐色的裤子,胡子拉碴地站在那里,像一个高个子的忧伤的魔鬼。相对于他的身高来说,那张帆布床实在太小了。他对我们做了一个手势。
“请坐吧,先生们。”他那浓重温和的法国口音听起来和这个破败的环境格格不入,“我更喜欢站着。”
“他们对你怎么样,弗来迪?”
“已经很不错了,典狱长弥勒是个正直的人。这位是谁?”他问的是我,而后又直接面对着我说:“我见过你,在西苑见过你,你是警方的一员!”
“不,”黑格斯说着,在空中挥舞着手臂,“弗来迪,他叫内森·黑勒,是你妻子雇来的美国侦探。”
现在,这位伯爵笑了,他的嘴唇很厚,好像时刻都能蹦出邪恶的句子。
“你就是那个我在西苑的前门遇见的人。”他说。
“是的,我还帮了你一个忙。”
“噢?恐怕你得解释一下。”
我耸了耸肩,“我证实了你的陈述。而且,没跟南希提起那两个空军飞行员的妻子。”
他的脑子转了一下,脸上立刻换上了一副友好的笑容,“这我可从来没想过,你呢,高德弗雷?”
黑格斯说:“我也没想过。”
“坐,坐吧!”德·玛瑞尼说,他突然变得特别热情了。我们在那张帆布床上坐下。
“有烟吗,高德弗雷?我的抽完了。”黑格斯给他拿了一支,并用一个精美的银打火机给他点燃。德·玛瑞尼狠狠地吸了一口烟。陶醉地摇晃着脑袋。
“给我多弄点儿,美国货最好。”
“好的,弗来迪。”黑格斯说,“我想你和黑勒先生应该谈一谈,他会成为我们这个战壕里的重要一员。”
“你曾藏在我的棕榈树丛中监视我,”德·玛瑞尼有些自鸣得意地说,“想找到我生活不检点的线索,可现在又帮我去找真正的杀人凶手。你真是个不错的叛徒。”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伯爵,”我说,“你到现在还泰然自若,这让我感到很有趣。”
他把水盆从长凳上搬下来,坐下了,失落得好像一个丢了母牛的农场主。他皱着眉,温和地说:“首先,黑勒先生,我能叫你内森吗?”
“叫我内特更好。”
“内特,首先请不要称我为伯爵,我从不用这个头衔,并且不断地跟地方报纸说不要这样称呼我。只有我妻子强迫我用它。”
“女人都喜欢被称为伯爵夫人。”我说。
“你太理解我了,内特。第二点,我之所以这么泰然自若,是因为在这件案子中,我是清白的。你这样一个优秀的侦探不久就会证明这一点的。”
“你不要这么自信,给我们摆这副牌。”黑格斯摇摇头说,“哈利那,也可能是公爵本人正在一步步地设计事态的发展……”
“清一色四张同花顺。”德·玛瑞尼痛苦地说.他吸了一口烟,笑着对我说:“你正在眯眼看我。”
“这儿太亮了。”我说。
“我点这么亮的灯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能更容易地抓住老鼠、蜘蛛和蟑螂。当然,在这么亮的灯光下,晚上很难入睡。这儿的味儿太难闻了,我很抱歉……我以前从未在自己的排泄物陪伴下睡过觉。”
“真难为你了,”我说,“我以前从未听说过‘排泄物’还能用在正式的句子里。”
他注视了我一秒钟,而后大笑了起来,“真幽默,你的礼貌是值得怀疑的,但这可以理解,你是个美国人嘛。”
“哦。为什么哈利·欧克斯那么恨你呢?”
我抛给他一个球,他却轻松地打了回来。“因为我和他女儿性交。”他说。
“噢,”我说,“是在你和她结婚之前,还是结婚之后呢?”
他又邪恶地笑了,“她结婚前没怀孕。”
“我们结婚几个月后,”他解释道,“正住在墨西哥城,南希得了伤寒。我们的血型正好一样,我给她输了血。几个月后,在她的医生的建议下,为了她的健康,她做了流产。”
他停下来吸了口烟,那种洋洋得意的神情又消失了。
“显然,在尤妮斯和哈利的印象中,我在墨西哥城强奸了他们的女儿——在输血时爬到她的病床上,‘强暴’我的妻子。欧克斯不停地咆哮,说我是个性变态。南希说什么都不能平息他。你知道他是个暴躁的人,还很古怪。”
“我明白。”我说。这真是件有意思的事。
“这只是个开始。”德·玛瑞尼说,好像这是件好玩的事。“不久前,南希到纽约去看牙医,恰好我得了扁桃体炎,也要手术。我们到一家医院检查,又住在相邻的房间里。哈利先生发现了这件事,像一头发怒的公牛那样闯到我房里,想要把我从那房间里踢出去。我告诉他,如果他不从我房间里滚出去,我就打破地的头。”
“你这些话太欠考虑了。”我说。
这话没在他身上产生一点影响,他叹了口气,继续说:“对我和欧克斯家来说,最好的关系就是停战。三月下旬,哈利先生闯到我家来。把他那十几岁的小儿子悉尼带走了。悉尼非常喜欢我和他姐姐,可在哈利看来,我们不过是在欺骗他。”他耸了耸肩,“那是我最后一次看见哈利先生。”
“你知道,那两个迈阿密警察说,他们在现场找到了你的指纹。”
“胡说。”他说,手臂在空中挥舞着,好像在赶一只苍蝇。“我已经两年没去西苑了。如果他们找到了什么指纹,那也是在他们向我提问时留下的。”
黑格斯皱着眉头说:“那个贝克被称作指纹专家……”
“那个家伙只是个长筒袜专家,除了这点,什么也不是。”我说。
“你认为那两个美国人不诚实?”德·玛瑞尼问。
“他们的脸皮像木板一样厚。他们想诬陷你,说你是杀人犯,那他们就会削尖脑袋去找适合定罪的证据,找不到的话,就凭空捏造。”
“毫无疑问,他们一定是得到了哈利那的指点和帮助。”德·玛瑞尼悲愤地说。有那么一刻,他自信的面具瓦解了。“在我的家乡毛里求斯,我们把这样的人称作人民的公仆。可在这儿,这些家伙却拼命让你围着他们转,好像不这样就体现不出他们的重要。”
“请原谅我的无知。”我说,“毛里求斯在哪儿?”
德·玛瑞尼同情地看着我,好像我是一个从外星球来的笨蛋。
“毛里求斯是我的家乡,那是个印度洋上的小岛。它是英国属地,可语言习惯、人口和风俗都是法国的。”
“噢。”我说。他一定觉得和一个美国人说这些很无聊。
德·玛瑞尼站了起来,又向黑格斯要了一支烟,黑格斯给他点燃了。他终于问出了那个早该问的问题。
“你有我妻子的消息吗?南希还在拿骚吗?”
黑格斯点了点头,“她昨天下午到的,我想你今天就能见到她。”
“好,太好了。你知道,她站在我这边。”
“我知道。”
“她是个杰出的女人——特别是对美国女孩来说,她有一种很特殊的气质。大多数美国女孩只知道傻笑,非常容易满足,没有欧洲妇女那种天生的凝重,也没有文化底蕴。这也是和她们在一起容易厌倦的原因。”
“当然。”我说。
他转过身来,笑嘻嘻地对我说:“你不太喜欢我吧,内特?”
“弗来迪,我不喜欢你拿你妻子的钱。”
笑容从他脸上消失了,他站在那里,就像一个刚刚上台,非常需要放松的演员。这些日子以来的沉重全写在他脸上了:谋杀在这儿是死罪,犯人会被绞死的。
金属门内响起了钥匙开门的声音,这提醒我们,我们的时间到了。
“德·玛瑞尼先生,”弥勒上尉说,“你妻子正等着要见你,我想你会非常高兴在我办公室里会见她的。”
德·玛瑞尼快乐地说:“你真好,上尉。”
我们跟在弗来迪和典狱长身后,往他的办公室走去。天真可爱的南希正等在门外,她穿着一件点缀着蓝花的白色外套,黑黑的头发用一根白色的绸带束了起来。
她的身材颀长,在她没和弗来迪拥抱到一起以前,我甚至以为他们一样高。弗来迪温柔地拥抱着她,南希克制着自己不流出眼泪。他们久久地互相凝视着。
“你觉得我的胡子怎么样?”他使劲地拽着自己的胡子问,微笑着。
“它使你看起来像一个魔鬼。”她说。
这些对话使他从那种沉重中放松下来。
“我是不是应该剃掉?”
她转过身来看着我,我和黑格斯在这里显得很多余,他们似乎应该单独找一个房间,可她却对我说:“你觉得呢,黑勒先生?”
我斜靠在走廊的石墙上,说:“你该全剃掉。警察能毁坏证据,你为什么不能?”
“你觉得我们的美国侦探怎么样?”她问弗来迪。
“他和我想象中的私人侦探很像。”他温和地说。
她的眼睛烁烁发光,“我知道你会喜欢他的!他需要一辆汽车,弗来迪,你那辆雪铁龙给他用,好吗?”
“当然可以,呢,内特,到这儿来一下……”
我走了过去。
他小声说:“你需要汽油,我的仆人克提斯会随时随地为你提供的。南希会告诉你和他联系的方法。”
“是黑市油吗,弗来迪?”
“内特,你从没听过我这样声名狼藉的人吧?”
德·玛瑞尼和南希手挽着手走进了弥勒上尉的办公室。那个好心的上尉把门锁上了,给他们留出了自由空间。
“哈利先生不在这儿真好。”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