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你的,讨厌的三儿!忆荷拍拍我的背:心思这么诡秘,真不知道将来谁管你。
我丈夫喽,我笑着回答。
你丈夫会是谁?这个问题你可以正面回答,也可以侧面回答,但不可以不回答。
是电光,madam!我做出立正的姿式说。
电光?忆荷大笑不止:你想嫁给宇宙吗?只有宇宙里有电光。
没错!我一本正经地说,我喜欢宇宙。
到底是个文学青年,忆荷边走边说,把爱情都伸展到宇宙的层面了。
“听雨轩”是一家校内小餐馆,我经常和忆荷到里面吃些便当,此刻,我们又不知不觉走进来,坐在平时我们常坐的角落里。我怀着一种很复杂的心理把刚才看到的字迹说出来给忆荷听,我是想应该让她知道葛矜的顾虑,那么,加上她自己的顾虑,也许她能更好地分析出自己何去何从。忆荷神色黯淡了一刻,说:大宝贝可真痴情啊。沉默了一会儿,她又说,昨天,苏楠还问过我,是不是真患了白血病?我说你问这干吗?一旦真是那样,我也不会连累你。他便对我说,如果真是那样,你觉得我会就此抛开你不理吗?我会守在你身边的,我要你快乐。但是三儿,我总感觉这种做法很让我惭愧,特别是当我听你刚才说了大宝贝的事以后。要知道,我现在也分不清是与非了。
章忆荷还告诉我,苏楠的老家在西宁市,可以说是千里来求学,他的父母在他七八岁的时候就分居了,妈妈带着伤痕累累的旧梦,携他和姐姐定居在一个小山村里。十几年母子们孤单无助的日子一定使他幼小的心灵上结满了疮痕,所以他才那样偏激。因为他的偏激,她便受他吸引,想要打开心内的好奇吧。 苏楠居住的小村子里曾经有狼。一次他和姐姐放学回来,穿越那丛必经的原始松林的时候,有一只大灰狼在他们身后馋涎欲滴。如果不是一个老猎人开枪打死了大灰狼,他和姐姐也许早已尸横荒野了。后来,他就每天捍一把削刀,护卫着姐姐上学。如此十几年,姐姐嫁了,而劳燕纷飞的父母也终于破镜重圆。可留在心灵上的缺失感却似乎一直伴随着苏楠的情感生活。
我笑了:那么二姐你认为还有什么法子留住他?既然已知忆荷所想,我就毫不避讳地说。
可是总有一天他会明白我在骗他,在使手段,他会恨我的。而且,大宝贝很脆弱,我担心她情感的弦会断了。我想,我该好好整整思绪了。
无论你做什么,二姐,我说,我都支持你。如果你选择退出,我陪你失恋;如果你想拥有,我会帮助大宝贝远离痛苦。
有这么大神威么,你?但是怕你还来不及救她她就已经坠落深谷了呢。章忆荷喃喃地。
那么你呢,二姐?你的世界里少了苏楠会不会像南极一样阴冷?
我不知道,不过,我可以学做企鹅。
为企鹅干杯!我举了举茶杯。
对了,三儿,忆荷制止了我的‘干杯’:我们大家都很奇怪你,在你自己的人生花园里,难道就没有一个男孩子在漫步?我们现在看到的,好像只是一些男孩蜂蝶一样围绕你,却不见你伸手捉一只,放进花园,你难道不觉得在这爱情伊甸园般的大学生活里,少了点什么?
怎么不觉得?我笑嘻嘻地说,二姐总在别人的海上流浪,不肯陪我,我是多么孤单啊,不如今夜我们两个浅酌到天明,体验一次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的滋味?
你不是同性恋吧?忆荷说,我听着有些头皮发麻。咳,我说三儿,我可没跟你开玩笑,我是真的想知道,在咱宿舍里所有的姐妹都寻求小鸟依人的快乐时,你为什么会独来独往,难道你不认为情感的伊甸园里应该有个亚当来临?
亚当有什么好?我仍旧半开玩笑地说,那位羊头人身的上帝先生至少不是我的膜拜对象(教徒们千万不要误以为我轻视圣教才好,因为我不过是管窥不到上帝的恩德而已),他所塑造的形象又怎么打动我呢?况且,亚当曾经没有智慧,如果不是撒旦诱惑他吃掉智慧果,他恐怕永远是白痴,我对亚当可没兴趣。
咳!我们亲爱的水凝同学!章忆荷叹息。
我看着忆荷的样子直发笑,的确,我时常觉得自己还只是一叶小舟初出航,过早地靠岸,我担心会因为没有风浪洗礼过而浅薄不堪。父母的恩我还没有报,我属于创造力的智慧的鲜芭更不想因为过早地涉足爱情而萎谢与凋零。但有一点我对忆荷说了实话,就是我希望会有一个比较优秀而沉稳、干练、踏实的男孩子,在未来的某一天来牵我的手,当然,此人能到达我身边的前提是人格高尚。
那么,倪捷不合格吗?忆荷说。
你知道他不行,我说,他是个优秀的艺术人才,这一点无可厚非,他的思想也近于完美,但是我想要依傍的那个人是能够与我彼此支持和勉励的,他的意志要柔韧、刚强,他应该有胆有识,有生活目标,能够真实地开创未来。他只要有这种品质,我不计较的的地位、身份和形貌。
这可太难了点儿,忆荷又叹息了:我看这个人一定是观景殿里的阿波罗。
会有这种人的,我固执地说,我一生只等这个人。
那你等吧,别等到花儿也谢了,忆荷说,现在我能明白你写的那首诗了:
闭上眼睛什么也不要想,比雨季流长的是等待
比等待流长的是生命
比生命流长的是时光
在这雨神湿婆的园囿里
愿我们涉越所有的日子
期待日光
和日光下那带露的凤梨花
啊?你偷看我的诗!我听出这一串句子是我新写的诗《比雨季流长的等待》。
别那么小器,忆荷笑着说,让我们两个为你的等待和最后的完美干杯!13
转瞬,暑假来临了。这时节,水澄高考刚结束,品味他的情绪,总感觉他似乎会落榜,于是,我对妈妈说,如果水澄落榜了,我希望您和爸爸也允许他读者自费吧,家里没有钱,我会找几个朋友帮忙,以后我上班就来偿还这笔债务。
也许,他会考取呢,妈妈说。她一向最寄希望于水澄,因为我们姐弟中,他的资质是最高的。我没有再多话,其实,妈妈也许还不太了解她的业已长大的儿女们,水澄尽管平素成绩不错,而他受情绪感染很厉害。现在,家境贫寒,爸爸的工厂停产待整,我借了一笔钱在读书,水渊还在待业,只靠妈妈一个人的几百元的薪水,支撑这个人口不少的家,在这个物质高度发展的时代,我们是太吃力了。水澄是家中的长子,作为长子,他能够漠视这一切吗?他不能漠视,就一定会有压力!
正在心绪不宁的时候,燕善茁和傅筝来了,他们是想动员我一道去全市有名的贫困乡——H乡进行社会调查的,他们还请苏楠、朱杨、倪捷一道去。调查的内容是响应‘希望工程’这一号召,去H乡慰问和了解那些读不起书的孩子们,并希望能为他们做点什么。我认为这是一件值得一做的事,就同意了。我们是通过校方的关系向团市委申请进行社会调查的。团市委对我们的活动很支持,并且资助了我们此行的费用,还有几家企业赞助了我们两千元,用于购买慰问品。
我们在H乡找不见招待所,只好接受乡长的盛情,到他私人开设的二层楼的旅社里住宿。H乡很美,是个未经开发的处女地,绵延数十个村落的忘忧河长驱直入乡的东侧,把本乡最落后的响铃村团团围拢了大半个范围(响铃村那段河就叫响铃河,据说,古老的居民们常常让带有铃铛的驴子们在河水不算深的时节驮着人过河,清脆的铃声可以穿透整个村落的寂静,然后,消隐在河的对岸那些峭壁中)。山乡处处开满团扇形的的芙蓉花,花香引来无数蜂蝶漫舞。山上是树龄很高的原始森林和蓊蓊郁郁的青藤,林间有山乡人永远采不净的野生蘑菇。风儿一吹,山花的芳香揉和了山野和庄稼里的野草味、牛羊味,扑鼻而来,真的是醉死人了。夜晚,男女老少们遛遛达达走上羊肠小路,聚成群,听当地的老战士们诉说那些古老而切近的战史,玩世不恭的年轻人们和素昧国耻的孩子们则时而地彼此调侃、胡闹着,一时间,说笑声、京胡声、京戏声,混杂在山野的虫鸣中,惹得人心旷神怡。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充满了大自然物产的丰腴之地,人们的生活却过得举步维艰,这实在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我跟伙伴们说,有一天我老了,就在这里盖一个小木屋,让山野和我这没牙的老太婆共同呼吸,那一定会是些神仙般的日子。不过,同时我还要教会这里的人致富,让他们学会利用资源。
你可别这么想,倪捷说,你来这里会孤独死,这里的文化太落后,你恐怕连个可倾诉的人都找不到。
没关系,我可以引导他们走出去看世界,然后再把所见所学引进来,人类走向文明不也是教化的结果吗?
倪捷摇摇头:我想没有人会愿意再回到这里。而且我觉得,正因为这里未经开发,才处处洋溢着纯净和善良,而一旦有什么打破了现在的情况,可能山也就不美了,水也不再纯了。我觉得人类既是大自然的守护者也是破坏者。
跟倪捷总是不能够有共同语言,我不再理他。
我们先后走了四个小学和近十个贫困户。走访的结果是令人触目惊心的,我甚至从来没想到过在20世纪九十年代中期的城市外围,还有这样落后的所在。特别是响铃村小学,孩子们的教室阴暗潮湿,黑板是老得掉潭的柳木;没有粉笔,没有墨汁;桌子瘸腿的、少肉的都有,长满了纤长的荔枝丝。教室里堆放着周围居民从地里掘出来的土豆(一个在校值班的老师告诉我们:现在孩子们都放假了,居民们担心土豆烂在地里,趁雨季来临之前,把土豆安放在这里,算是为土豆找一个安全的家)。教室只有四间,全部矮小、阴暗,教室外边是十几平方米的烂泥遍布的操场,如果这也叫操场的话),操场中有一架木质篮球架,一只木跳马,两副木双杠和单杠,全部老朽、破落,仿佛随时面临垮掉的危险。我记得这样的场景只有在我还四五岁时见过,那个时候,时代的阳光刚刚拨开迷雾,来到神州大地。
小学周围人家的生活简陋得令人心酸:没有电器,除了低瓦数的白炽灯;没有玻璃窗(用纸糊的或用塑料布遮的);没有象样的家具(只有粗糙的木板桌、木板凳)。有一家人老老少少五口挤在一张土炕上,在窄小的空间里,我们实在没法停留。那家的小女孩还患着白血病,生命的油光在她的生活中一点点地逼近枯竭,但是没有人能够帮助她。倪捷看到这些很快地从衣袋里掏出一百块钱递给女孩说,哥哥会帮你治病的,你要好好活下去等着我。我站在一旁为他的举动想哭,傅筝和葛矜他们却早已泪流满面了。
我发誓一定要唱出风格来,把我赚来的钱捐给这些孩子们!走访完毕,倪捷说,现在,我忽然深刻地觉出从前我过得太自我,太消沉,总以为自己是全天下最忧苦的一个。
我笑了,我说:倪捷,直到今日你的红日才真正升起来了吧?
升起来了!倪捷看了看我:你是不是有点对我动心了?你的目光像一对小蝴蝶,这几天总在追随我。
哈!三儿!全天下最后一个孤独的人靠岸喽!燕善茁也说。
看着他们兴灾乐祸的样子,我真是啼笑皆非。的确,我为倪捷感动,但那还不足以归结为爱情,我心还一直站在评判者的立场,我并没有融入哪个氛围,所以我觉得我一定适合作记者,或者,作家,因为我惯于用第三只眼睛看世界。
响铃河!倪捷突然发现新大陆似地说,我想游泳,各位兄弟谁去?
同去,同去!燕善茁说。他这个人几乎每一句话都是随口摘自课本或影视剧的,这一句是《阿Q正传》里的。
于是,男孩子们就象一群水鸟跳进响铃河。响铃河近年来因为雨季时间长的缘故,河水几乎每逢夏季都要上涨。此刻,因为接连几天的暴雨,河水几乎漫遍了沙滩,水质也比较浑浊。我们几个女孩子就坐在滩边上欣赏孩子们忽尔沉浮的动态,嘲笑他们中的落后者。
但有一个人却神色忧虑,他就是陪我们走访的响铃村小学齐老师。他一边看着浑浊的河水,一边给我们讲起了发生在响铃河的怪事:有几回,几艘渔船进入了河流下段一个叫黑鱼汀的地带,这时,船夫们就觉得有一股吸引力使船在原地不停地打转,努力地摇橹也无济于是,后来就不得不求助才摆脱险状。据说,老一辈人中曾有人目睹过一次渔船被水流卷入河心就再也无影无踪的事件,那卷走渔船的水流黑沉沉的,像一条黑色的大鱼,“黑鱼汀”就是这样得名的。
我和几个女孩子听得毛骨悚然,连连恳求齐老师不要再刻画了,太可怕了。于是,齐老师笑了,他说,其实,有经验的渔民们认为“黑鱼汀”很可能是一个水底的大旋涡。齐老师脸上虽在笑,眼睛却是一直在盯着水中的男孩子们。我不由地想,这个人真是杞人忧天,大家的水性都那么好,有什么好担惊的?再说,怎么就那么巧,黑鱼汀就会此刻发威?
突然,就在我暗暗笑齐老师多虑的时候,我看见水中倪捷的手臂摆了两次,之后整个人不见了!我大惊,正要喊他的名字,却听见齐老师大叫:快救人!随即,‘扑嗵’一声,他率先跳进水中,向倪捷消失的方向奋力游去。
发生了什么事?燕善茁他们伸出水面惊问。
好像倪捷沉水了!我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变味了,心突突直跳,老天佑护!千万不要出事。我祷告着。而我身边的葛矜她们三个却吓哭了,傅筝趴在我身上说,三姐,我很怕。
别怕,我尽量保持平静,心想:人在水中最多能挨二十几分钟,但愿在二十几分钟内大家找到倪捷。于是,我和姐妹们就沿着河边边走边喊倪捷的名字,齐老师吩咐男孩子们四处寻觅倪捷,并招呼对岸的渔船用长橹搜寻,一时间,河面上,河滩上,人头撺动,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眼睛盯着倪捷消失的方向,用尽各种方式找寻失踪者。这时,男孩子们已经从上游追寻到下游,又从下游溯洄而上,都没有发现倪捷,时间已经超过了二十分钟。齐老师冲大家摆摆手说,大家上岸歇一会儿吧,这孩子没救了,除非冲到下游被船只截住,通知他的家人吧。
我知道倪捷可能真的离开我们了,可这现实是多么不真实啊,刚才我们还在有说有笑呢。听到通知他的家人,我的心一下子就沉了下去:怎样通知?假如他的多病的妈妈和瘫痪在床的爸爸吗?知道唯一的儿子溺水,他们一定会心痛死!倪捷啊倪捷,我心唤道:你难道不能够意外地获救吗?上天是那样地偏爱你,给了你才华给了你机遇,你的未来是多么美好啊,何况,你还要帮助那个患白血病的小女孩呢,她一定希望你早些时候再度光临她的家,给她的心灵送上阳光。你还要成为歌王,你一定不能就这样离开这个世界。
倪捷的家在这座城市东侧一个相邻县的乡下,出事后第二天,H乡的车把他的父母和待嫁的姐姐接到乡里。天下着大雨,电闪和着雷鸣,伤心心透顶的亲人和惋惜万分的伙伴们哭声一片,那是怎样痛彻肝胆的一幕幕啊,我没有大哭,也没有太多流泪,在等待打捞者消息的时候,我站在水湄默念倪捷的名锭子,想念和他共处的日子,我突地感觉我失去了什么。虽然我一时很迷惘,也不知道究竟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