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比它帅气,高大得多了,而且直立行走,最重要的胡子没有它的长。
是吗?他下意识地摸摸光洁的下巴。这么说,我还是比它可爱的?
岂止可爱!我有些不自禁地动情地注视着他的脸说,你令我安适、舒畅。知道吗?我好希望永远。
真的吗?古净尘的脸孔离我的只有咫尺,我看见他眼底有一层浅薄荷色的光韵,在我的面孔上动了一瞬,象倪捷那次要吻我的样子一样,他的面孔有些红艳。
我若有所期地闭上眼睛。
可是,我并不是一个健康的人!古净尘猛然坐正了身子,很郑重地说。他脸上的红晕还未退尽,可眼睛里依旧深邃如昔,没有火花,更没有哪怕流星那样匆逝的热度。我失望了,我怅怅地头抵着他的胸部,说,我不认为你是不健康的,一个人身体健康而思想却残缺才叫做不健康。
我身体的不健康促使我思想也残缺,所以我不健康。
你是健康的,我相信!我抬起头,大胆地逼视他的眼睛:你,你可以证明你是健康的。我更紧地依偎着他,用滚烫的脸摩挲着他的前胸。
我是该证明我的健康了,他再次避开我的目光,并将身子和我隔开:因为你是这样地关心我的健康。
我关心的是你心灵的完美无缺。我补充说,别的方面并不很重要。
重要与不重要取决现实的。古净尘说,你要体会我的心念,并且体会我一切的心念。
我困惑地注视着他浓黑的剑眉,不知为什么,总觉他的情绪跟往日不同,以至于我的情绪也跌入低谷。
我和古净尘吃晚餐的时候,月光还没有渗进林子,吃着吃着,我就泪流满面。他问我为什么流泪?我说我想起了达芬奇《最后的晚餐》,犹大为了一袋子出卖了耶酥。古净尘拥了拥我说,你太多情善感了,耶酥是一个传说中的人物,再说,耶酥跟我们中国人有什么关系呢?跟你就更没关系了。
可是,我担心你是犹大。我说。
我怎么会是犹大?古净尘丈无和尚摸不着头脑似的。
反正我就担心,你看你现在的位置正好是最后的晚餐中犹大所处的位置,而且你眉头紧锁,想必脑子里也充满了一个叛徒的思想。我耍赖似地。
你怎么啦,水凝?你今天有点莫名其妙!古净尘说,你见过我这么帅的犹大吗?他想逗笑我。
但是我不笑,我的眼睑已被泪水占满,只要我一眨眼,那里就有泪珠滚落。
古净尘想尽法子来哄我,但是从此我就是三缄其口,最终我们两个人怅怅地离开了鹿鸣涧。分手时,古净尘说,水凝啊,水凝,你为什么这么敏感呢?假如你能够傻一点多好?6
想起古净尘的种种言行,此后的日子里我一直愁肠百结。
他是不是真的要远离我?他的远离是永远的,还是为了某些隐衷不得不离开?他要我体会他的心念,而且是一切的。可是,我甚至不懂得他给我的是不是爱情!我只是在构想着我的爱情童话,我从来不敢倾听这童话的结局,是不是在爱情面前我过于吝啬和胆怯,竟然不能够告诉他我在爱,在等他,在准备和他共走人生?
我这样想的时候,就决定找个机会向他阐明心迹,因为我可以想像他不说心迹只是因为他觉自己是残疾人,不配我,怕出口后,为我的未来带去太多沉重。只能由我来出口了,我要坚定地告诉他,我爱上他了,要跟他永远在一起。
可是,自从‘鹿鸣涧’一别,接连数日,古净尘都不曾去海边。有时我从早上一直徘徊到夜色降临,他也不曾出现。我悔过自己的粗心,竟然没有把他的住址和电话要出来,其实我问过,但他说他的住处不定,经常会到外地去办事,尽管相识后他几乎没有缺席过和我的约会。而且许久以来我们都是不期相遇,刻意的事情对我们来说也实在显得没必要。他生病了吗?我这样不休地问自己,还是他从此后就再不见我?想到后者,我的心都要碎了,慌忙制止这种愚蠢的设想,并强迫自己去回忆那些欢乐的情节,可是那些情节竟也不觉地挂满了忧伤的泪滴——我的世界开始下雨了。我要唱的歌直到今天还没有唱出。
每一天我总在调理乐器的弦索。
时间还没有到来,歌词也未曾填好;只有愿望的痛苦在我心中。
花蕊还没有到来;只有风从旁叹息走过。
我没有看见他的脸,也没有听见他的声音;我只听见他轻蹑的足音,从我房前路上走过。
悠长的一天消磨在为他在地上铺设座位;但是灯火还没有亮,我不能请他进来。
我生活在和他相会的冀望中,但这相会的日子还没有到来。
泰戈尔大师是我的知音,他的诗歌说中了我所有的心情。我写下了许多书信和诗句,最后却不得不一一毁掉,因为这些信根本是些无法投寄的信。伙伴们都发现了我的不寻常,他们问我是为什么,而我实在是无从诉说,我想,他们一定会觉得我是在做一个梦,一个由我的意志虚拟的,荒诞的梦。
漫长的思念使我深味了迷惘和痛苦的含义,虽然我相信我所了解的古净尘是一个高尚的人,但我还记得他的话:蓝色代表艰涩,它在告诉人们不要轻易采摘。难道我们的故事真的是枚青涩的果实,总有一天它要像一枚风中树叶般飘落无踪吗?我在问自己,也在问我的伙伴。
听说我喜欢了一个人,葛矜他们都有些跌眼镜,因为许久以来,我表现得那样孤独,虽然每天都有几个小时看不见我,可我的脸上从来就没闪现过爱情这样的东西。所以,他们都觉得我所说的喜欢一个人,很可能是我的自恋,再不,就是那个人见我像一个梦娃娃,存心跟我逗着玩的,他们认为我像是一个一旦坠入所谓爱的罗网便无以自拔的人。他们都没见过古净尘,更不知道他是个残疾人,所以他们这样揣度古净尘我也无法怪他们。
傅筝是新近才体会到爱情滋味的人,所以她问我:三姐,你能不能把你现在想他的感觉告诉我?
我说我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感觉。
燕善茁立即说,完了,你连感觉都没有,那肯定是你自己的问题,也许,那个人根本没有对你有情过,但你被他的眼神儿或别的什么身体语言给搞迷糊了,因为你每天都在心里加深你的想像,所以,后来你就认为你爱上了这个人。
真是胡言乱语,章忆荷说,你看我们三儿像那种弱智的人吗?你这种别脚心理医生去大街上摆个摊子,闭上眼睛,当算命先生还行,对于我们三儿的心理,你不懂。我倒认为,三儿和那个人之间是有感情的,只是那个人他心思太重了,因此,他可能对我们三儿爱得越深越是表现得冷漠,甚至逃避。
我对章忆荷笑了笑说,二姐,我最爱听你的说法,我也觉得他是这样的。
可是,不管怎么样,他也应该给三儿一个准话呀,比方说,我喜欢你,或者,我不喜欢你。葛矜说。
那样不是太容易伤人了吗?苏楠说。
但总比这样一语不发好吧?朱杨说,男人不坦荡还叫什么男人!
你就坦荡?傅筝说,你和我们二姐都认识这么长时间了,为什么我们二姐还是孤家寡人?
你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朱杨冲傅筝直瞪眼:我这不是一直在努力吗?
三儿,男人都是很坏的,燕善茁说,小心上当。记着,他把你卖了别帮他数钱,让我对付他!
如果平日听到这样的玩笑,我一定会开心一阵儿,但是此刻感觉燕善茁是那么讨厌!我气恼地背转身子不理他。
可是他又凑到我对面,打量了我半天说,三儿,我发现你坠入罗网了,告诉哥,他欺侮你了没有?我组织火枪队——三个火枪手足够了吧?他指指朱杨和苏楠。
《三人火枪手》最后就剩了一个了,你说谁先死?朱杨说。他们看来有意逗我开心。
三儿决定,燕善茁一本正经地。
直到这时我才明白为什么傅筝能够笑口常开,守着这样的宝人,能不快乐?我于是忍俊不禁,说,可以猜拳决定。
终于有一天,古净尘来了。
他是到我的宿舍找我出门的。由于那时大家都去食堂了,因此仍没有人看到古净尘。
仍是个黄昏。天空辉煌的色彩渐渐隐去,浮上一层暮色。他的身影就在林中淡出淡入,搅扰得我心颇不宁静。看他神色的庄重我知道这不是一场寻常的聚会。
在我和倪捷曾经到过的那个石菇下,他坐下来。我迷惘地面对着他。他的目光深幽似井,使我看不清内涵。
他注视了我良久,仿佛要将我整个的形象复制在心中、脑中,才说,水凝,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情。
我注视着他的眼睛,那里会不会有两触火焰或别的什么令我心动的东西呢?
你得答应我不任性,他说。
嗯。我依旧迷惘地。
我一直当你是最亲爱的妹妹,是不是?他说,所以无论我有什么决定,你都会支持我对吗?
妹妹?!我以为我听错了,我震惊而迷惑地说,古净尘你在说什么?你在逗我开心是吗?你有什么事情要告诉我?
此刻我能明显地觉到我的心跳加剧,头脑一片空茫。
我要和另一个女孩子一起生活。他淡淡地。
谁?我感觉脑中“嗡”地一下,许多心里的美好感觉与梦境仿佛都在一点点结成冰点,注视着古净尘,觉得此刻他是那样地陌生。
你不认识。他说。
但是你从没有告诉过我!我懵了,我在想:难道真如伙伴们所说,他是……不,我努力地让自己平静下来,可是,他若积若离的从前立即浮上脑海,我更加怀疑古净尘有什么隐衷。假如他如伙伴们所说……我想,我是无法接受的。他以为我是谁?玩偶吗?高兴的时呵护备至,不高兴时抛离吗?我的心开始烧痛。但我及力压抑自己,尽量平心静气地问他:那女孩子能够精心照料你,象我一样吗?
你知道我的腿为什么撞成这样吗?为了救她。他所答非所问。
所以你要娶她,她嫁你,这似乎不公平!我说,对我们三个都是!
可是,我们都心甘!他说,根本不再正视我。
那么我呢?我的理性已经决增堤,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失望和怨恨,泪流满面地说:难道过往都是烟尘——你从来没有重视过我,难道我只是你檐下寄居的一只燕子?现在你要迁居了,你不想带我,是吗?
我喜欢你,他仍旧淡淡地:就象喜欢一个朋友和妹妹。
你骗我!我急得不知说什么,你不敢说实话,你是个不敢敲心爱的人扉窗的懦夫!可我却一直当你是伟丈夫!
随便你怎么说吧,他仰起头,望着暮色晨的天空:我已经尽了职责,告诉你我将和那个女孩子一起生活。
是医生说了什么吧?我盯着他的眼睛,尽量放低语气,压住内心的忧忿,用最温柔的语气说:我求你别再折磨我和你,你眼中泛白的难道不是泪光?你珍惜朋友会用不轻掸的泪水吗?
我还记得上次别后我要向他阐明心迹的,所以我作着最后的努力。
别再做梦!他大声说,别试图找到强求我和你的理由,那个女孩比你适合我!
你是因为我对你照顾不好?我拭了拭泪说,我以后会多些时间陪你的,只求你别这么狠心别离。我说着把满是泪水的脸贴在他的手掌上,感觉他的痉挛,就更认为他是在乎我的。我说,你是了解的,你是我的太阳,我生命里最烁亮的恒星,而且你也说过,我是你的月亮,是不是?我没办法离开你,你走开我会伤心!难道你忘记了吗?我们海边的相逢,我们一次次心灵的交汇,还有这些日子以来我们共同为你的康复而做的努力……
古净尘抽回他的手,冷冷地注视了我片刻,稍平静地说,水凝,别太固执,人会变的,我也一样,我并不是神灵,我肉体凡胎,俗得很,配不上你兰心慧质,你忘记一切吧,而且你焉知我对你的话你就没有领悟错了?你看到的、听到的,都是假的。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句。好好珍重吧,你还有学业和前途,何必为一个伤残了肢体的人郁郁寡欢?
不!我拽住他的衣角:你没有说真话!我想我已经疯了。
再见吧!他挣脱了我,驱车飞快地向林幽深处,再也不肯回头。
我飞奔着追赶他,但是一棵灌木拌倒了我。这讨厌的东西,它周身的荆棘扎进了我的肌肤,虽然我已觉不到疼,但它拉长了我和古净尘的间距。当我再次追赶时,古净尘的身影已经远了。古净尘,我会等你的!在雨中,在黄昏!我哭喊。但是古净尘不再理我,他和他的轮椅风一样遁去了。
我头脑一阵空白,呆立那里,心情象刀子割刺般剧烈抽痛起来,泪水更像断落的珠玉。从此我将失去他了,他将不再给我温暖的肩膀,不再听我倾诉,不再当暴风雨来临时递来一把大伞了……我将恢复孤独无助,我将和举步维艰的家共浴愁郁!我想起那些个与古净尘共在的日子,他温柔的注视,无声的呵护与爱怜,以及他的宽容,他的拥抱……虽然,我还是初涉爱情,但我相信他给我的是爱情而不是兄妹、朋友之谊。他一定有了隐情,他的人格绝不是鄙薄如纸的。但是,他的隐衷是什么,是什么呢?是什么使他从此放弃真爱,作一个他不爱的人的丈夫?想到自此我将失去古净尘,将不能再拥有他的爱,我感觉世间一切都如一只花瓶,美丽地碎了,剩下的只有一地残片。
我颓然地靠在一株青藤上,而缠绵的藤树再不是欢乐的点缀,它只能勾起我对情感的悲泣。
不知什么时候,月亮升起来,是一轮满月。我对自己说,如果你是一弯无云的月有好?当你破除云雾停泊在他的窗口,就可以照鉴它凝神的双眼,知道他是否幸福。但是看来,我注定是一个被生活覆压,又被爱情遗弃的、孤独而无助的女孩子。
我整整消沉了近一个月。我是生活在谷底的人啦,我常常这样想。无边的苦楚雾一样弥漫了我身心,于是,试答辩的日子来了,我以优异的成绩为这段人生划了一个完美的句号。
闲下来的一段日子依然会追念往昔,我也仍然每天如约地到海边去期待,但是所有的期待都是空的,泪水总是那样丰富,致使我更加置信怡红公子话:女孩是水做的。只可惜,身边再也没有泥捏的男人让我的泪水冲垮骨架了。7
在学院里最后的时光就用来等候颁发毕业证。章忆荷建议大家作一次毕业之旅。于是,傅筝通过爸爸的关系,约好了一辆面包车,载着我们到郊外的‘红顶山’去游玩。‘红顶山’美就美在山顶有一座灯塔,可以照耀海上归来的航船,而且,山上怪石嶙峋,石上布满了古老的浮雕、壁刻。
踏上登山的路,忽然被一位中年妇女拦住,原来这里是‘怪坡’。她问我们愿不愿意试试‘怪坡’怪在哪里。男孩子们立即蜂拥而上,证明‘怪破’怪在‘上坡容易下坡难’。上坡的时候,可以不旋转脚踏板,车子却会‘勇往直前’;而下坡时如果不旋转脚踏板就会摔倒。燕善茁就摔了一回,原因是他吹牛说他祖辈都修理地球,对于地球他们有手腕,什么怪坡,都是商人们编出来的谎言,难道同一个地球上会有不同的地况吗?
伙伴们欢愉的样子使我不由思念起古净尘。这些日子忙于毕业的事,几乎无法安静地怀念他。但是此刻,夏阳热热地,山上的树木和山岩苍翠与嶙峋彼此呼应,欢乐的伙伴们把夏日推向了高潮,我孤独的心情能不感伤?假如他不是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