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远山如何看不出他三人合演的这一出是什么意思,不过叫他出兵罢了,贺将军虽然也是个名将,但到底用的都是他的兵,且阵前易帅难以服众,傅鸿现在穷途末路,只好再来求他。
这种两面三刀不忠不义的东西,他是不愿意理他的死活,可他母妃临终的嘱托,他可是一字一句答应了她的。
想想不由叹了口气,“陛下早已不信任老臣,老臣也没什么话好说。但请陛下细想,齐王兵强马壮又有大司马和四大家族的支持,我们的粮草已经不多了,又死伤惨重,这场仗要怎么打,贺将军打不下去,老臣也不能。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46、金牌育胎师
纵使有千般不赞同;但自古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虽然许老将军一再强调并无胜算,但三天后还是不得不遵从傅鸿的旨意挂帅出兵。
可恨的是傅鸿多疑,为了确保许远山的忠诚;竟不许许鹤庭上阵相助;反而派人将他看得更紧;几乎叫他足不出户难见天日才能心安;又唯恐他许家在朝中声望太重有人会救他;便命乐筠亲自看着他。
许鹤庭一向是个豁达开朗的人;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当初忠于傅鸿是一片真心;如今无缘无故成了阶下囚,对傅鸿的不满之意也全都放在了脸上。
这天乐筠听说他又将下人送去的饭食泼到了窗外,忙嘱咐身边的人不许声张,寻了个傅鸿与几位大臣商讨伐贼大计的时机悄悄摸进了他的房间。
许鹤庭见了他可没什么好脸色,不过冷哼一声就别过脸去,乐筠自小有好几年都在许家长大,本与这三兄弟十分熟络,哪里受过如此冷遇,不由心里又气又愧,却不得不好言好语劝他。
“二哥何必如此,若被有心人捉住了把柄拿到陛下面前挑拨,岂不给你们许家的境况雪上加霜?”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出来却惹得许鹤庭啪得一声将几案拍碎,瞬时一地的木屑瓷片。
“好一句雪上加霜!如今我爹被你们逼出去送死,大哥三弟又生死未卜,到处有人编排我们许家谋反作乱,我倒想问问你,还有什么境况比这还糟?”
乐筠见他手上血流如注却毫不动容,不由红了眼圈,哽咽了一会儿方幽幽叹道:“难道二哥对自己的性命就这么不顾惜么?”
言下之意,要真惹恼了傅鸿,横竖老将军不在家,随便安个罪名到他头上将他杀了也不是不可能的。
许鹤庭怒极反笑,怔怔地看了他半天方摇了摇头道:“苟且偷生难道真的比死好那么多吗?当初你是怎么样一个神仙似的人物,如今又成了个什么样的跳梁小丑,昔日我爱你敬你,如今的你却真叫人看不上!我若是你,必羞愧而死。”
最后一句话说得极重,乐筠被他呛得一口气半天上不来,几番忍耐还是忍不住泪流满面,见他打定了主意不理他,只好捂着脸跑开了,几乎足月的身子毕竟受不得气恼,踉跄着步子回到屋里身上便不大好,身边的近侍要去告诉傅鸿,却被他一把拦下。
所谓今时不同往日,傅鸿眼下已经如同困兽越发暴戾,贺瑜又是个阴险的角色,自己这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求能平安将孩子生下再说。
许鹤庭十四五岁时曾偷偷恋慕过乐筠好几年,不过大丈夫光明磊落,乐筠既有了选择,他自然大大方方地放手,只不想多年后再见,他竟助纣为虐不三不四起来,心里那点深藏着的情愫一经撩拨,竟生出许多不忿起来。
方才见他的脸色便知自己说过头了,可话已出口哪里还有回转的余地,怔怔地看着他的背景消失在院门口,也不过怏怏地叹息两声。
谁知他两个言语间都狠狠憋了一肚子气,却丝毫没有发现不远处的树丛里还藏着一个人正静静地窥视着他们俩的一举一动。
傅鸿的书房外,几位大臣擦着满脑袋的汗弓着腰唉声叹气地从里面出来,一道敏捷的黑影不动声色地从门缝中闪入,傅鸿正心烦意燥地支着头翻看各地的战报,听见来人跪地磕头的动静,忙丢下手里的东西抬起了头。
“可是有好消息了?”
来人恭恭敬敬地垂着头,“托陛下的鸿福庇佑,臣四处暗访总算有了眉目,他们如今人在云阳。”
云阳?
傅鸿蹙了蹙眉,可真会躲啊,找了那么个天高皇帝远的三不管地带。
“说说他的近况如何。”
“回陛下,三公子精神还好,肚子老大了,不知是否产期近了。邵先生还是老样子,乐呵呵的。”
面对傅鸿的询问,黄文思忖再三才敢搭腔,“不知陛下打算如何处置?”
处置他们?
傅鸿扯着嘴角皮笑肉不笑,许凤庭是他的人,就算跑到天涯海角,也还是他的人。至于那姓邵的野小子,兵荒马乱的,又是云阳那种地方,哪天街上不会莫名其妙的死那么一两个人?
心里主意一定,当即压低了喉咙吩咐了黄文几句,黄文一一应了,临走时又想起什么似的吞吞吐吐道:“臣有一事思来想去还是斗胆说出来,陛下让筠贵君看着许家二公子,难道就不怕横生枝节?”
傅鸿轻蔑地笑出了声,“乐筠为了朕连凤庭都能出卖,难道还会听他许鹤庭的话与朕作对不成?当初那臭小子可是对他多有追求,也没见他动过心,更何况如今儿子也给朕生了,肚子里那个也快出世了。”
“是,陛下英明。”
见主人这么说,黄文纵是心里再有疑虑也不敢再往下说了,只好匆匆退下准备方才傅鸿吩咐他的事,傅鸿夜里照旧到贺瑜那里歇息,乐筠守着一桌子一动未动的冷菜发呆,直到月上中天方在贴身小侍的搀扶下昏昏沉沉地上了床。
第二天便起不来了,太医诊断产期在即但胎动未起,只怕还要痛足几天才会发动,傅鸿见他面无人色气喘吁吁的样子倒也心疼,揪着几个太医的领子狠狠呼喝发令了一番,但一来前朝多事,二来他也是个享乐惯了经不起吵闹的人,哪里能一直守着乐筠,不过陪了一个多时辰就借口朝政繁忙逃回寝宫躲清静去了。
乐筠心里一片洞明,嘴里却什么也不说,笑眯眯地恭送陛下摆驾,却将小侍送上来的安胎药尽数洒在地上。
谁知几天之后许远山军中来了消息,大军在一处峡谷地带遭遇齐王部队伏击,全军覆没,许老将军生死未卜。
傅鸿这里还来不及跳脚骂娘,又一道急报传来,似乎许将军的进攻更加惹怒了一路趁胜而来的齐王,如今他已集结十万大军,眼看就要朝东都碾压而来。渐渐开始有零零散散的部队偷偷摸摸倒戈而去,这傅涟也可恶,干脆放出话来,东都这里过去的队伍,一律收编,待遇从优。
皇孙贵胄们大战为了那把龙椅,百姓们从军不过为了军饷和饱饭而已。
如今哪里能吃香喝辣,哪里只有等着被砍头,但凡是个人都能掂量得出来。
因此前前后后不过三四天的功夫,傅鸿这里竟成了无兵可用的光杆司令,连贺将军也带着他自己麾下的人马走得不见踪影,此时的东都,无论是前朝还是后宫,都已人心惶惶、人人自危。
几位大臣开始言辞闪烁地劝说傅鸿先去别处避避风头,因为大家彼此心知肚明,已经从京城避到了这里,若再行躲避,只怕颓势已定,再无东山再起之日了。
傅鸿被一群老头子嗡嗡嗡烦得没辙,当即挥挥手命他们全都退下去,又派人请瑜贵君过来商议,谁知那小侍为难地缩了缩肩。
“回陛下的话,从早上开始就不曾见过瑜贵君,方才奴几个斗胆进了他的寝宫,发现……发现……”
“发现什么?”
傅鸿心头升起一丝不祥的预兆,当即瞪大了双眼,那小侍忙跪地磕头,“发现那里早已人去楼空,瑜贵君和二皇子都不见了,所有值钱的金银珠宝头面首饰也都被卷走了。”
什么?
傅鸿腾地起身一脚将面前磕头如捣蒜的小侍踢翻在地,三步并两步朝贺瑜的寝宫奔去。
这个狠心的奴才,自己跑了就算了,竟然敢连他的儿子都偷了去!
当即连声命人去追,身边的人也不过虚应着,别说贺瑜是跟着贺将军的部队走的,这过去一整天了哪里还追得上,就算能追到,问题是谁去啊?
但凡有点奔头的早就跑光了,现在行宫里只剩下几个老得不成样子的大臣和一些无处可去的宫人。
胆子大些的宫人们已经开始收拾细软往外逃了,更有心黑一些的或偷或抢,不捞足了本将来出去岂不又要吃苦。
乐筠躺在床上痛了几日整个人早已经熬干了力气,因听见外头吵嚷地实在不像样了才觉得事有蹊跷,忙拉住身边的小侍细问,那小侍一句话没说已经红了眼,三言两语将情势说了,乐筠早已又惊又痛几乎晕厥过去。
“快,快,你快去把大皇子抱过来,叫人收拾东西,古董摆设都不要了,只拣轻便值钱的,咱们速速收拾妥当了切不可拖累陛下!”
气喘吁吁地说完便强挣着要起身,可沉隆的孕腹就像个大山似的压得他几乎坐不直身子,腰上又酸痛得要命,咬着牙坐起来一点又痛哼着倒了回去。
那小侍忙扶着他给他揉腰,犹豫了再三还是狠狠心将实话说了出来。
“贵君不用忙了,陛下已经走了!”
“什么?走了……走了?那秀儿呢,我的秀儿呢!”
乐筠一下子煞白了脸,当下不用深思也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兵临城下,傅鸿选择了放弃他这个累赘独自逃命而去。
“大皇子……大皇子也被陛下带走了!”
那小侍着实不忍心把这么残忍的消息告诉他,可事到如今不说也不行,眼看着乐筠一副背过气去的样子,吓得忙死死掐住他的人中。
“贵君你怎么了,贵君你快醒醒啊!再怎么伤心,也请你想想肚子里的三皇子啊!”
47、金牌育胎师
乐筠用了三天三夜的时间辗转徘徊在命悬一线和生不如死之间;总算拼了最后一丝力气娩下一名孱弱的男婴,却尚未来得及听见孩子的一声啼哭就虚脱得晕厥了过去。
再度恢复意识的时候眼前一片昏暗;周遭灰蒙蒙的看不清,双手触及的被褥粗糙厚重还带着潮气;身子底下也早不再是柔软舒适的丝缎床褥,又冷又硬硌得他酸软的后腰越发生疼。
莫非这就死了?下了十八层地狱?
乐筠被自己的猜度吓得头皮一麻,双手下意识地捧住肚子,发现那里已经平坦了下来,顿时回想起孩子已经出世了;不由长长舒了口气。
这是他与傅鸿的第二个孩子。
然而一想起撇下他独自逃命去的傅鸿,乐筠刚刚才泛起点神采来的眸子顿时又暗了下去。
忽而听见吱呀一声开门的动静;随着木门的敞开阳光跟着洒入,他下意识地眯起眼;这才确信自己并没有死,只不过也已不再置身于东都豪奢舒适的行宫,而是待在一间简朴的木屋里。
高大的身影欺身而来,乐筠忙强撑起虚弱的身子坐了起来。
“二哥,孩子在哪里?这是什么地方?”
进来的人正是许家二公子许鹤庭。
比较乐筠的急切,他脸上的神色并没有多少起伏,只不过轻轻将他几乎倾倒的身子扶回枕上,自己跟着慢慢在他床前坐下。
“乐筠,孩子太弱了,生下来就没有哭声,挨了一两个时辰就去了。”
略做思忖,他还是看着乐筠的眼睛把孩子的消息说了出来。
“什么?怎么可能?我一直能感觉到他在我肚子里动,他是个强壮的孩子,怎么就太弱了?怎么可能!”
乐筠本来就瘦得脱了形的面孔因为急怒、伤情而变得有些扭曲,泪水在眼眶里不断打转却哭不出来似的声嘶力竭,许鹤庭尴尬地别过脸去不看他,尽管手腕处已经被他的拇指下死力掐出了一道月牙形的深痕。
二人之间静悄悄地约莫僵持了有一盏茶的功夫,乐筠还是倒在许鹤庭怀里呜地一声哭了出来。
许鹤庭僵硬着身子低下头,神色复杂地看着眼前人墨发堆云的头顶,心中天人交战了半晌方道:“忘了吧,阿筠。天下已经光复,乱臣贼子傅鸿虽然在逃,已是强弩之末。这孩子若还活着,他的一世过得也不会顺意,眼看亲儿受苦,到时候你又如何自处?”
乐筠渐渐没了哭声,抬起头擦了擦眼睛冷道:“傅涟称帝了?他竟肯饶我一条命来?”
许鹤庭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不过还是勉强笑道:“已经贬为庶人打发到此地了,再怎么也够了。毕竟前朝的事与后宫无涉,又有我父亲替你求情,陛下宽宏,便就此作罢了。”
乐筠听说许老将军替自己求情不由一愣,联想起早前许老将军战败失踪的消息不由恍然大悟,“早传傅涟产子,孩子的另一个父亲就是你大哥许雁庭,看来这几个月为他攻城略地战无不克的铁面将军就是他了?老将军早就倒戈了?”
许鹤庭冷笑,“傅鸿无道,可我父亲对他却是死心塌地,若不是被大哥生擒岂会服输?不过活了这把年纪的人,难道何谓得道多助,何为失道寡助也看不通透了?嘴上便是不肯服软,心里也认了。陛下看重他,可他对朝政早已心灰意冷,只想早日找回三弟一家就回老家过点平淡的日子。”
乐筠听见他提起许凤庭脸上总算动容,咬着唇愣了半晌方鼓起勇气,“凤庭现今人在何处?是否安好?”
许鹤庭本想讥讽他几句当初出卖许凤庭向傅鸿邀宠之事,可想他如今一无所有又刚刚痛失爱子,还是忍了下来。
“已经派人去寻了,大哥知道他们大致去向,应该不难找寻。”
乐筠见他并未直接说出地名,深知就连许鹤庭如今对自己也早已失了信任,还肯看顾他不过是因为少年时的几分情分尚存罢了,不由脸上讪讪地不再说话。想起未曾见面的亲儿不由又整个人心神恍惚起来,连许鹤庭几时走的也不曾留心。
再说许远山自从大儿子许雁庭留书出走去找傅涟那天起心里就有了有朝一日沙场相见的打算,如今败在儿子的手下心里反倒欣慰,一来高兴儿子雏凤清于老凤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二来暗自庆幸这一败北却终止了自己无可奈何的助纣为虐。
对先后的诺言他不曾有一日敢忘,几十年来始终以太子傅鸿的利益为先,可傅鸿冒天下之大不韪弑君弑父,自己已经再无能力保他周全,更别说助他稳固天下了。
须知道这天下本来就不是他的。
虽然如此,他也还是无法坦然地继续效忠傅涟。
两党苦斗十几年,彼此身上心中都承受了对方太多的阴谋算计,就算如今有个许雁庭和小孙儿周旋其中,只怕也很难做到真正尽释前嫌。
倒不如顺势抽身远去,倒能多过几年清闲日子,唯一不放心的只有还下落不明的小儿子许凤庭。
听说他们会去云阳,因此许雁庭已经派出了大批人马直奔而去,可算算日子也差不多了,却还没有他们小夫夫俩的消息。
本来以为总算是守得云开见合家团圆的事情,渐渐在许老将军许远山的心里变得沉重而不敢深思起来。
几次想进宫求见傅涟求他增派人手,可眼下傅鸿仍然在逃,举国经历战乱百废待兴,新皇需要操心的事情太多,自家小儿这点事儿,又如何开得了口。
只能私下运用自己的旧关系四处寻人,许雁庭弟兄两个也是一样,一天没有许凤庭的消息,父子三人一天也不得安宁。
傅涟与许雁庭虽然还保持着帝王和大将军的关系,可恋慕他这么多年,对他脸上的每一丝表情都早已能够洞悉,又怎么可能看不出他的心思?只不过嘴上强硬不管,私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