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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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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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去了原本的理智。
  我以为一切已结束,却发现劫数难逃。
  缨子的再一次出现,的确是打破了我的生活。那天下午,阳光刚好,是礼拜六,我在家睡在床上,缨子打电话给我,说一定要见我。这是相隔半年后,她的请求。我迟疑了一会儿,我和她的见面势必会扰乱我的生活,但是我没有办法拒绝。我承认,我还是喜欢那个叫缨子的女生,所以我还是如约而至。
  她没有变,精致的妆容,粉色的短裙,而在裙摆处还有一条细小的血迹。这些原本俗气的打扮在她的身上却显得很好看,我不得不承认,她依然美丽。但是她见到我的第一句话却是说,带我走好吗?就现在。她的声音发颤,抖得厉害,可是这还是九月天,热气燃烧四处,但是她说她冷,全身都冷。她说我们走,现在就走。我把她带回家,给她热水,她拿在手里,身子基本不动,她的头发遮住了姣好的面容。我不自主地帮她把头发拨开,她的额头暗淡无光,我借势看她,但是她一点反应都没有,乖巧得如同一只受惊的小鸟一样。
  我给她毛巾,她去洗澡,洗去所有,回到最初的样子,我不可否认,女人在洗浴过后很诱人,如同鲜嫩多汁的水蜜桃,多想去咬一口啊,但是我和她都没有做出什么越轨的事情。她只是睡在我旁边,蜷着身子,头发上全是我喜欢的洗发水的香气,她的头靠在我的下巴那儿,有的时候会摩擦几下。她睡着了,轻微的甜酣。她的脸上满是红色块块,那是太多脂粉刺激的结果。她双手抱着我的腰,就是这样,紧紧地抱着。
  那天晚上,我和她靠着。斜着身子的她让我想起那年在我家门外细细哭泣着的缨子。她抖着双肩,感到刺骨一样的冰冷,从我的手掌心刺入我的肉,一直延伸到我的心里。
  摸摸她的发梢,一点点靠近她的脖子,把她抱在怀抱中,让她贪婪地吸附着我的温度。半夜,她缩着身体,弓着,看着让人心疼,还不断说梦话,听不清楚,但是我明显知道她的害怕。
  但是她此刻在我身边了,温暖的身体代表她是真的存在,我就这样抱着她。时间慢一点,再慢一点,或者停下来吧,只有这样我才能确定我是拥有她的。我觉得自己那个时候是很幸福的,我忘记所有,我的世界里,我的房子里就只有我和她,总归是拥有过,但是人的贪念总是给得越多,就希望得越多。
  第二天,我和她乘着列车离开这个城市,义无返顾。她只是告诉我,带她走,我点头,麻木地点头。对她,我没有理由和能力去反抗。我们要去北方的城市,告别这个城市里的闷热和湿润,告别这里的生活。我没有去追问她的突然到来,她没有说,我也就没有去问,但是我心里很想知道,嘉伟呢,那个她说要照顾的男人呢?她难道不要了吗,就把他丢弃了吗?我不相信那是缨子,但是我面前的没有施脂粉的她,正安静地织着一条围巾,白色的款式,有些蓝色的花朵。我不知道那是给谁的。在火车上她常常叫冷,她要我抱着她,她说只有这样她才能安全,才能感觉到自己是在被保护着的女人,她现在需要的仅仅只是拥抱而已,她不再是那种追求太多的女人,她开始只要那么一点点,她问我索要,我给,义无返顾。
  对于缨子,我无法拒绝,我知道内心的感受是欺骗不了自己的,哪怕我把自己丢弃,我都不会抛弃她。所以我决定放逐一次。但是那条沾着血迹的粉色裙子一直在她的身上没有丢,她一直抓得紧紧的。我很想去问她究竟怎么了,但是迟迟没有开口。缨子说,请就这样抱着我好吗?她看着我,眼睛里湿润着,漾着杏色。
  外面树木一点点向后飞奔,它们长年累月忘情地看着铁路枕木,发黑的枕木,但是它们依然守候。虽然每一次列车经过都有可能碾碎已经腐朽的枕木,也可能把铁路边已经长出太多枝桠的树木击倒,但是它们年复一年地对望,在铁路两边一直依偎。多好。是啊,我飞快地想象以后我们的日子。
  但是此刻我们究竟是什么关系,我说不清楚,恋人?情人?朋友?没有一个确切的词语可以用来形容,我分不清楚,我也没有想过去分清楚,那是毫无意义的事情。但是她要瞒我的事情最终还是没有可能瞒下来。
  我和她只是抱在一起,在这个有点寒冷的北方城市里过活。
  我们住在一个小巷子里,弯弯曲曲的巷子弯着道路,扭曲变形,成为一张张脸,那些脸扭曲得可怕,谁知道这里原本是什么样子,将来是什么样子。
  她的肚子一天天地隆起,她看着我充满着罪恶感。那不是我的孩子,我没有碰过她,我没有。我们在这个城市是一对陌生的旅客,过路人,我们没有任何活下去的凭证和依据。我需要钱,她需要营养,虽然那孩子不是我的,但是我知道她想把那孩子生出来。那会是嘉伟的孩子,明亮的眸子还有阳光笑容的孩子。但是缨子有的时候又不想要他,她好几次要故意去弄掉他,杀了他。我说你怎么可以这么残忍,残忍到连自己的孩子都不放过。我和她说,我不介意那是谁的孩子,绝对不介意。我在她面前发誓。我只是希望她好好的,把这个孩子生下来,不管这是谁的孩子,我要了,我愿意就这样照顾她还有她的孩子。缨子说,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我不回答,我也不知道。这或许是我上辈子欠你的。我把缨子抱上床,一直看着她。
  工作需要好好找,我没有文凭,学校并不知道我出来,反正这是我的实习时间,我并不担心,但是我怎么样找到一个工作呢?我烦恼,钱都快花光了。我答应了她要好好照顾她,突然我觉得那几个字的分量是那么重,我终究是要担负一个男人的责任了,我必须为了她吃苦,这是我的承诺。我要给那个新的生命一个全新的世界,美好而且甜蜜。
  我的工作是在一个酒吧里做服务生,这是钱多又不需要学历的工作,但是时间长而且是在晚上,我的时间完全颠倒了,缨子也是,她总是等到我回来的时候才和我一起入睡。她说她害怕,她不敢一个人睡觉,觉得那是很恐惧的事情。她会做好吃的早饭等我回去,虽然只是面条稀饭什么的,但是我觉得自己已经是很幸福的了,我能和自己喜欢的人坐在一起吃,我就已经很满足了。吃完了,我们就抱着睡觉,她平躺着,我的一只手放在她的肚子上,他已经开始长个了,长得很快,我感觉得到,有的时候他还痛快地踢。那是多么美好的事情啊!那是一个新生命的萌发,那是一种喜悦,虽然他不是我的,但是他有活下去的权利,我愿意给他这样的权利。
  缨子喜欢在睡醒以后看着我,她说我是眉目好看的男子。我笑了笑,胡子拉碴,她帮我剃,她很习惯去摆弄那样的刀具,包括剃胡刀,她用得也很顺手。她说,世界上怎么还会有你这样的男子啊!听到她这么说,我觉得自己无比地满足。她挥手,我离去,周而复始。一成不变,这样能持续多久?
  在我们的房子顶处我安了把椅子,太阳好的时候可以上去坐,可以晒太阳,可以看看书,而缨子在我不在的时候,也爱站在上面等待我回来。我也会下班后带回她喜欢吃的粽子给她吃。
  晚上的时候她会告诉我哪里是金牛星云,我会陪她在楼顶待好一会儿。她会期待,告诉我今天孩子踢了几下。她的脸蛋终于变得粉嫩如一个少女,还有被拉直的头发,干净而透着茉莉花的香味。我爱摸她的头发,一丝丝,如丝绸一样。这才是我的缨子,虽然素面,但是却美丽如前。
  我不想以后,我真希望暂停在那一秒,或者我们就这样能多久,就多久。
  我没有问过她关于将来和以前,但是我想她也和我在思考一样的问题。我和她之间有太多的秘密,我们都不去探究它,因为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快乐,那些仿佛是我们的火山石,滚烫,一触即发。我不敢去碰那些疑问,就如同我不敢去碰她一样,我宁愿忘记,这样已经很好了,我不能奢望太多,越多,失去得越快。这我都了解,所以我们只是在一起,相互依偎作为对方的救命稻草,不去说以前,不去问,我们是相爱吗?
  至少我爱她,足够了,不是吗?
  这个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有多好,我幻想过,我们就这样在一起,一直到老,一直到死。在这个北方的寒冷的城市里,握着对方的手取暖。
  4月的北方城市天气回暖,草就绿了,人就热了,所有的那些冰都不见了,地面因为湿润的气息而变得亲切,这让我想起了南方的那个城市,那个我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城市。那一年的春天,不是我一个人度过,是我们三个人。我们吃饺子的时候,很温馨,那个时候孩子已经在缨子的肚子里折腾了七个月。医生说6月他就会出来,向这个世界问好。他的小眼睛会好好地看这个世界,一如所有人那般地好奇,只是那是我的孩子,对,我叫他我的孩子,因为我看着他一步步向我走来。
  我给缨子看周周寄给我的照片,她在国外生活得很好,有一个爱她的男人,还有一个孩子。那个一岁孩子的脸蛋圆圆的,和所有的混血儿小孩子一样,是那么地漂亮,深邃的眼睛,蓝色的眸子,骨碌碌地转着。我告诉缨子,我们的孩子也会是好看的孩子。
  我渐渐喜欢上了这个城市,因为它安静,不吵闹,没有太多的是非,这都是我想要的,是空中花园一样的城市。我爱它,所以我愿意在这里一直住下去。
  每天我和缨子招手,离开,上班。而我也知道她在家会等待我回去,等待我的手臂握着她渐渐温暖的手掌,她开始期待,表情带着阳光洒过的幸福。
  可是我怎么都没有想过,她会自己一个人出去,她的肚子已经很大了,七个月的孩子,因为他的迫不及待想出来而伤害了她的母亲。缨子被送去了医院,护士给我打了电话,是缨子叫他们给我打的。请假,更衣,跑,找不到车,我只能跑。凌晨了,这个北方城市的5月变得很冷,很冷,等我到的时候,她已经被推进了手术室。我坐在门外等,等待会扰乱所有的思绪,我不知道脑子里想的是什么,只是在等,空白一片。惊诧的感觉一直延续到医生出来,她摘口罩的动作很熟悉,她低着眼睛,睫毛都是下压着的,她说,她要和我谈谈。我感觉到有什么要发生了,她给我一张单子,是一张协议书。她问我,你最好现在决定是保留大人还是孩子。我咆哮,我对着那个女人咆哮,我说我两个都要,哪个我都不能失去,我发疯一般地告诉她,你明白吗,你明白吗?
  她拍拍我的肩膀说,小伙子,我明白你的感受,你还年轻,你快点决定吧,人命关天,不能拖。她看着我,急迫地等待我的答案。我没有思考太多,说,大人。我知道缨子会反对我的决定,我知道她也爱那个孩子,那是她和嘉伟的孩子吧!那是她最爱的人留给她的孩子。
  我看到那个死亡的婴儿,他愤怒地看着我,一动不动地看着我,那是有着怒气的孩子,他想对我说什么,他的身体皱成了一团,白色的眼白充满了血丝,他应该会是个漂亮的孩子,但是我杀了他。对,是我决定他的死来换取缨子的生命,而缨子更需要这生命。
  一天一夜后,缨子醒来,脸上额头上全部都是汗痕,唇发白,原本红润的脸都充斥着苍白。
  她恍惚了,她问我,孩子呢?
  我都不知道怎么去回答,她干瘪的嘴唇笑了起来,她的脸色苍白得吓人。她一反常态,并没有哭,没有软弱的样子,而是大笑,疯狂地大笑。她说,我就知道,不会有好结果,我是个婊子,这个贱种怎么可以活下去。然后她又开始哭,歇斯底里地说,他要害我,我只是要给你买个生日蛋糕,但是他却要害我,偏偏要在这个时间里出现。小凡,今天是你的生日啊,5月4号。我只是要给你过生日,我记得你的生日,小凡,小凡,我真是个婊子。
  你不是,我不许你这么说自己,我抱着她,一刻都不松手地抱着她。
  她不肯吃饭,不喝水,她在放弃她自己。我把她拉起来,我说你是什么样子,你自己去看看,我把她拉到镜子面前,里面的那个人已经苍白得不像一个人了,眼睛没有一点光彩,头发没有一点光彩,她在作践她自己。她对着镜子说,我真是个婊子,她不停地说那样一句话,好像她只会说那句话一样,她不停歇,甚至支离破碎地述说。
  她自杀过,被护士发现阻止了。她打破了玻璃,她害怕看见自己,她说她怎么会变成一个婊子,一个烂婊子。她把她的头发割掉,她用那些碎玻璃割破她的手腕,血液在满池的水中畅快地流动,合为一体,她要伤害她自己才能罢休,她已经想要离开我,死掉,但是我不能放掉她,这是我好不容易才得到的幸福,我怎么能就这样放弃掉它?她逗留在我的身边,我知道只是暂时,但是我不希望她就这么了结自己,那不是她。我告诉她,要坚强地活下去,活下去,还有我,我在身边,至少我在,够吗?我摇晃她,问她,够吗?
  她没有说话,脸色苍白,无语,我们沉默。一直持续。
  我们需要时间,时间会是良药,我又想起了这样的话。缨子开始厌恶自己,她恨自己,觉得自己是脏的。其实她来找我那一刻起就没有停止审视自己,而孩子的离开使得她更确定自己是灾难。她说,她要离开我,远远地。她说要我过新的生活,把她狠狠地抛弃,然后一个人离开这个城市,她告诉我她会在那个北方城市好好的。只是希望我放弃。
  我打了她,很狠,五指印立刻浮出了她的脸。她没有哭,没有脆弱,反而是开心。我心疼她,我哭了,我居然哭得像个孩子。我说答应我不要走好不好。我是很努力很努力想要和你在一起。我已经丢弃了我的从前,让自己蜕变成一个可以照料你的男人。
  我要她和我一起忘记过去,虽然她的过去我知道的甚少。
  我开始一步不离地照顾她。但是她还是趁我不注意逃跑了。
  我在医院里四处找她,找不到。我突然觉得冷,我突然能体会到为什么缨子要我带她走的时候那么地冰冷,那是心凉透了。
  我一步一步地走,穿过一个个巷子,一群上下班的人从我身边穿过,没有任何人注意到我无比悲伤的表情。我大声地喊,像个疯子一样地喊:“缨子,你在哪儿?”
  走到门口的时候,发现家里的门上黄色的灯亮着,借着微弱的光可以看见平顶上站着的白衣少女。那是缨子,是的,那是她,我抹了抹眼泪,冲进屋子,走上屋顶。
  屋顶有一张圆桌,上面的蛋糕鲜红地映衬着四个字:生日快乐。蜡烛烧得吱吱响。缨子没有丢,她为了我重新振作起来,她要证明她很好,她不是废人。
  我是真的和她好好地爱着,在属于我们的城市,那个北方略带冷的季节里拥抱着看紫微星划出长长的尾巴。
  出院的时候,她答应我会好好的,我们延续过去的日子,我们互相安抚,我太爱那样的感觉了。我可以把她都握着,她是我的,不会离开,我能感觉到,我们是一体的,如同一把锐利的剑的双刃。她是我一个人的了,我爱的缨子啊,缨子,真的忘记了所有了吗?如果是,那该多好,她的心里要是只有我一个,那该多好。
  7月,微热,我们回到了原来的城市。回来的时候我就答应她,我会很快地回到北方的家,会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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